第83章
青年坐在轮椅上匆匆赶到时,河边格外寂静。
朦胧月色中,谢怀瑾只看见了草地上一滩滩的血,有什么东西汹涌着从心间淌出,青年看向烛一,烛一汇报之前的情况。
“辞盈姑娘身边的人公子之前让撤去,所以得到消息的时候辞盈姑娘已经被贼人掳走,属下第一时间派人去追查,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青年凝望着草地上的血,声音寂静到可怕:“多久了?”
烛一说:“半个时辰。”
一股气血晕上心头,但还未安全寻回辞盈,谢怀瑾生生将胸口的血气咽下去,轻声道:“去查,宫里还有王家......”
可能到底有些晕沉,亦或者关心则乱,谢怀瑾一时间脑海中想不到到底是哪方的势力。
他敢撤走烛一安排在辞盈身边的人,就是因为辞盈身边现在有自己的人手,光天化日的长安,不该有这般的亡命之徒,还是他漏了什么......
烛一见谢怀瑾脸色不对,忙从衣袖中拿出药瓶,倒了一颗放到青年嘴边。
谢怀瑾惨白着脸匆匆咽下,低声道:“派人去将宫中那位,王家那位全部请到府中,还有李家和林家。”
烛一吩咐一旁的人去做,寂静的夜,河畔,青年吞咽着喉腔中不住涌起来的血气,生生压着,一言不发。
烛一站在谢怀瑾身侧,低垂着头。
不知道谁家的胆子这么大,如若辞盈小姐平安无事*,一切尚好说,如若......烛一看着地上的血,空气中浓郁的血味模糊了月色,预示这长安即将变的天。
一直到天亮时分,外面查探的人才带来了消息,并带回了一张纸条。
审问了一晚上精疲力尽只靠一口气撑着病体的青年手指颤抖地打开纸条,上面是辞盈歪曲颤抖的字迹,还有斑驳着血的指纹。
信上写着:“谢怀瑾,救我......我好怕、这里好黑,好多人。”
谢怀瑾目眦欲裂,眼中泛白,烛一忙将人撑住。
一旁的徐云蹙眉将银针扎下去,生生吊住了青年的意识,他颤抖地将信交叠上,想起身却想到现在他只是一个残废,腿生生传来了剧痛,但还是站不起来。
徐云一把将谢怀瑾身体按住,怒声道:“不要命了吗?”
谢怀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皮一直在颤抖,良久才开口:“去备马车,烛一烛二你们同我一起去。”
徐云蹙眉道:“我同你们一起去。”不看着一点,她怕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死在路上。
谢怀瑾甚至已经精神保持礼数,他唯剩的理智就是死死看着暗卫送过来的纸条。
上面的确是辞盈的字迹,说明辞盈还活着。
对面定是有所求,没关系,有所求就好。
谢怀瑾就是他一条命,能将辞盈换出来,也是幸事。
马车颠簸间,青年不住咳嗽起来,眼皮不住颤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辞盈这般的语气,从前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没有对他说过“救我”“我好怕”,谢怀瑾的手颤动的越来越厉害,从烛一手中拿了药,又生生咽下去。
呕吐的感觉涌上来,青年俯身,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徐云看着谢怀瑾近乎自虐的维持清醒,无可奈何,闭上眼就当做看不见。
等到了目的地,暗卫将这偏僻的一处农舍包围,淡淡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等烛一推开门,长廊间满是血痕,抓印,轮椅碾压过木地板,一路到了一处庭院。
和河边一样,这里长着茂密的草,同人的小腿齐高。
“咯吱——”
轮椅推到长廊尽头,谢怀瑾停在一场门前。
烛一飞上屋顶去看,跑了一圈回来没感受到对面驻守的人。
谢怀瑾推开面前的门,进院子时淡淡的血味在里面变得浓郁,谢怀瑾眼皮跳了一下,轮椅自己动了一步,辞盈满身是血躺在血泊中的身影就映入他眼中。
十二月的清晨,一旁的草上还有未垂落的露珠,辞盈躺在一片被血洇湿的草丛中,眼睛紧闭着。
“辞盈......”
青年的声音微不可察,眼睛陡然变红,推着轮椅到了辞盈身边,轮椅却陷入泥土中,连带着困住双腿不方便的谢怀瑾。
隔得近了,谢怀瑾看清了辞盈的脸。
苍白的脸上,一半是血,一半有淡淡的血痕,胸膛前的一片都是血红的。
轮椅如何都推不动,陷在泥土中,越来越深。
谢怀瑾也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人,看着血泊中的辞盈,焦急之中,他踉跄起身,却瞬间没有力气摔下去,他已经感知不到疼痛,眼睛里只有辞盈。
修长的双手扣在泥土中,一步一步爬了过去,手拖着残废的身体,被长而尖的草割破了手指才缓慢狼狈地爬到辞盈身边,他现在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同幕后之人盘旋的心思了,只颤抖地摸向辞盈。
“辞盈......”青年沾染泥土的手触碰到辞盈温热的血,他不敢去触碰辞盈伤口也不敢去感知辞盈鼻息,粘稠的血染满他的手指,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气急攻心,一口血呕了出来。
“徐云、徐云!”青年呕着血嘶吼着:“救救辞盈......”
徐云蹙眉,没有上前,甚至一早就拉住了想上前帮忙的烛一。
关心则乱,青年没有发现处处不合常理的地方。
也没有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比起人血,更像其他的东西。
青年垂眸,温热的泪落在辞盈鼻尖,她恰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谢怀瑾比她想的还要狼狈,明明是她一手设计的,辞盈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青年见她睁开眼,还活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却不敢动她,怕加重她的伤,只又喊徐云。
徐云这时才走上前,连带着烛一。
谢怀瑾对着辞盈说着:“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青年慌乱的模样,脸上泪和血混这,手指上满是伤口和泥土,在青年血红的眼中,辞盈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抹去脸上的血,一双眼安静地看着谢怀瑾。
风吹拂着满院的草,见到辞盈明亮清醒的眼睛,青年也逐渐安静下来。
也终于成为了这小院中后知后觉的最后一人。
青年看着辞盈,眼中的泪再次落下,用唯一干净的一块衣袖去擦拭辞盈脸上的血,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长安哪里有人能如此悄无声息掳走辞盈,又能抹去所有踪迹让谢怀瑾陷入如此被动之中。
包括那封信。
辞盈其实处处留了漏洞,不知道是因为心软还是担忧谢怀瑾身体,她只想要他的感同身受并不像将他弄的如此狼狈,但关心则乱,谢怀瑾的确有一处都没有察觉到。
辞盈看着面前落在泪的人,轻声道:“谢怀瑾,好丑。”
青年脸上的血渍还没有擦去,就那样红着眸看着辞盈,抬手想摸一摸辞盈,手却颤抖地不敢放上去,人很难说清什么是失去,失去可能就是——就算那一瞬是假的,在明白真相后,心中山崩海啸一般的绝望也会长久地延续。
辞盈主动将头碰了上去,安静地看着青年。
谢怀瑾手颤抖着,唇也是。
辞盈扑入青年怀中,轻声道:“这样才公平。”
聪明人之间只需要说一句。
谢怀瑾狼狈地将辞盈拥入怀中,抱紧,再抱紧,他哭着说:“对不起。”
辞盈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我不原谅你,谢怀瑾。”
说着不原谅,辞盈却也红了眼睛。
身上的血让她很难受,因为不仅有她叫人伪造的,还有谢怀瑾的,透过衣服贴在她皮肤上,像柳絮一般柔软地要钻进去,钻入她的心中,缠住她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而辞盈丝毫没有办法。
她感受着谢怀瑾的血,眼泪和身上的泥土,感受着青年颤抖心和抱住她仍旧颤抖的手,她声音嘶哑:“心痛吗,疼吗?每次我看你作践自己身体都是这种感觉。”
她被抱得更紧,青年的眼泪淋漓而下。
辞盈抬摸了摸青年的头:“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威胁你,我也不想威胁你,但你总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从前是,现在是,我明明就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都说了不重要,我不在乎,为什么你还是要做,为什么......”
辞盈的声音柔软,没有什么抱怨,只有无奈。
草被拂到两个人脸上,很痒,辞盈的眼泪被痒了出来,她同青年一起哽咽着:“谢怀瑾,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行吗?”
青年无声地落泪。
眼泪落在两个人相触的脖颈,辞盈的眼泪也落了上去,她用手捧起谢怀瑾的脸,才发现青年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惨白的脸上挂着一双通红的眼,眼底的乌青象征一晚上没有休憩,生生撑着的一口气在看见辞盈醒过来时也早就断了。
辞盈无声的眼泪随着谢怀瑾的昏迷落下帷幕。
她手指颤抖地将人交给烛一和徐云,两个人一早就看出了辞盈的伪装只是都没有戳破,而今徐云往谢怀瑾口中塞着药丸,烛一按照吩咐点着青年身上锁命的穴位。
辞盈落泪。
她生生送自己的爱人去了一趟鬼门关。
有那么一瞬间,辞盈都觉得她和谢怀瑾的强求是错的,她们可能生来就不适合在一起,她们的相爱相守,似乎永远伴随着血和泪,蔓延的痛苦像是春日最酸的山楂果子,爱是掩盖山楂酸涩的美好的糖衣。
可她舍不得。
辞盈舍不得。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没有她,谢怀瑾会死。
与其让谢怀瑾去死,不如让她们两个都痛苦地活着吧。
辞盈看着不远处脸色惨白昏迷着吐血的人,手指一点点冰凉,脸上的泪也干枯成泪痕,她颤抖着躬下身体无声哽咽。
徐云看了辞盈一眼,缓了一会才继续扎针。
老天无声欣赏这场闹剧,在日午时分,下了一场雨。
彼时,辞盈一行人已经回了谢府。
这一次青年昏睡了三天三夜。
没有人责怪辞盈,最维护谢怀瑾的烛二都劝辞盈去休息,但辞盈没有,她不信,日夜守这昏迷的谢怀瑾,谢怀瑾三日未醒,她就三日未睡。
辞盈不信,不信已经熬过了那么多,自己就是找不到一条关于辞盈和谢怀瑾相守的生路。
谢怀瑾醒的时候恰好是日午,阳光很像前几日俩人吵架那一日的太阳。
青年睁开眼,看见脸色同样苍白的辞盈。
他的眼泪就那么落下来。
“对不起......辞盈,对不起......”嘶哑的声音传入辞盈的眼睛。
之所以说的眼睛,是因为只有眼睛才能落下眼泪。
两个人对视着,就一同落下眼泪。
然后是蜷曲的拥抱,辞盈被虚弱的谢怀瑾拥抱住,两个人挤在床小小的一侧,辞盈的眼泪埋入谢怀瑾的脖颈中,温热的水流像是心跳浸入青年的皮肉。
辞盈不说“对不起”,她也不想听谢怀瑾的“对不起”。
她不要他的歉疚。
她要他好好地活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但这并不是谢怀瑾的错。
她哽咽着,在青年的怀中一直,直到青年虚弱的手抚摸上她单薄的背脊,十二月的天她的身上冷的可怕,像是三月连绵的阴雨。
两个人相拥着,一直到盛午的阳光落下,一直到天色阴沉。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辞盈说:“我饿了。”
这三日她都没有怎么吃东西,谢怀瑾醒了之后,她才感觉到饥饿。
说着“饿”,辞盈却没有起身,她只是用牙齿磨着谢怀瑾皮肉,一点一点咬深。
很久以前,她精神压迫到极点咬下青年虎口一块肉,血肉淋漓,青年却依旧笑着,她咬下来也没有觉得痛快,只是一遍一遍说“谢怀瑾,我恨你”。
辞盈温柔地尝到了谢怀瑾的血,低垂着眸轻声说:“谢怀瑾,我恨你。”
......
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辞盈的唇齿变得温柔,一点一点舔舐着青年手上的血痕,舌尖一点一点划过伤口,用唾沫将伤口缓慢地封住,亦或者,是从脸上淌下的温热的眼泪。
爱怎会如此痛苦?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痛苦,人们才将其称之为爱。
狰狞地从斑驳淋漓的心跳中跃出来。
辞盈的身体颤抖着,嘴逐渐松开青年的手腕。
她和她的月亮,都伤痕累累。
辞盈昏睡过去,过儿一会,徐云就来了。
徐云第一时间为辞盈诊脉,确认辞盈无事后,脸上神情松了一分。
她照例为谢怀瑾针灸,作为长期医治谢怀瑾的大夫,那一日徐云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问:“那日你是怎么站起来的?”
虽然站起来一瞬就倒下去了,后面靠爬才能移动身体,但也是站起来了。
谢怀瑾摇头:“不知道。”
徐云捏着谢怀瑾的腿,问:“现在有知觉吗?”
“......有一点。”
徐云在房中转了一会推门出去,很快又回来将门关上:“休息一会,我让烛一准备了药膳,等会你们两个一起吃。”
“嗯,多谢。”
寡言的道谢之后,房门被关了起来。
谢怀瑾看着自己怀中的人,哪怕已经昏睡三日,他的心仍在为那日的场景颤抖。他无声对怀中的人说着“对不起”,漂亮的眼睛像落下的星辰。
辞盈被唤醒时,烛一已经将药膳送了过来。
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整好了,端了碗要喂她喝。
辞盈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病人,但看了眼谢怀瑾,张开了口。
粥很温和清淡,适合辞盈和谢怀瑾这种几日未进食的人,辞盈的粥是谢怀瑾喂的,喂完之后还拿帕子给辞盈擦干净了嘴。
辞盈将头埋进被子,出来之后发现青年还是在看着她。
她也就看着谢怀瑾,然后起身将人抱住了。
“那日我说的是气话。”
指的那一句——“我们现在不是夫妻,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
青年低声说:“也没有说错。”
辞盈用了粥,有了些力气,看先谢怀瑾。
她判断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青年眼眸中有疲惫和笑意。
辞盈本来想呛声也忍住了,她伏在青年胸膛前,手轻轻摸着青年疲惫的眼睛:“真的吗?”
和谢怀瑾呆久了,损人不利己的话辞盈也是直接说:“那我死了之后真的不和你合葬哦。”
话说到一半,嘴就被青年捂住了。
不是因为合不合葬,是因为晦气话。
“辞盈......”青年的话语间有哀求。
这就是辞盈不理解谢怀瑾的地方,总是在一些事情上沉默不语,又在另一些细枝末节上溢满浓郁的爱。
辞盈轻声道:“你不能这样。”
话这样说着,她却抱紧了谢怀瑾。
她很清楚她不喜欢这样的爱人,但......她喜欢谢怀瑾。
于是她缓慢地喜欢谢怀瑾的一切,哪怕是这样的缺陷,她喜欢大方自信的爱,光明磊落的爱人,但真的做到那一切,又好像不是谢怀瑾了。
谢怀瑾是不温暖的太阳,是水中的月亮,是一场潮湿的雨。
辞盈是只看见光亮的飞蛾,是捞月的人,是同雨相伴的云。
于是爱也这样,恨也这样,让她们永远在一起。
十二月中旬。
徐云带来一个好消息,说谢怀瑾的腿可能有救了。
辞盈这才回忆起那日的插曲,原来情急之下,青年直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徐云说过很多次谢怀瑾的腿有希望的话,所以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当真。
辞盈没收了谢怀瑾书房里所有奇怪的册子,并告诫烛一烛二不许再听谢怀瑾安排。
烛一沉默不言。
烛二抬手保证:“我一定管好哥哥。”
辞盈拍了拍烛二肩膀:“年底我给你赏银。”
烛二小声说:“麻烦夫人多向小碗送一份礼就好,她有孩子要养......”
辞盈其实已经快忘记小碗和烛二的事情了,陡然想起来,下意识说:“不用,小碗那边我自然会送。”
烛二也没有意见,笑嘻嘻说:“那夫人还是给我吧。”
辞盈有些被逗笑,走远了却觉得好像不是很好笑。
烛二其实已经很久没笑了。
她走回去,路上看见野花,蹲下来摘了一束。
很小的一束,放在青年修长的手中就显得更小了,辞盈好奇地看着,又看看自己的手,想着下次可以多摘一些,角落处的野花也就能生长一日。
谢怀瑾正在处理公务,辞盈拿起来随便看了看,不是很感兴趣。
漠北那边的事情已经足够她忙了,她不想再管长安这边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辞盈尊重谢怀瑾对这个天下的想法,他如若要争权夺位,她为他争,他如果要归野山林,她就把人带回漠北,他如若要推一个新的天子上位,她也支持。
政治敏锐和才能方面,辞盈不觉得自己能胜过谢怀瑾。
就像做一个正常人方面,谢怀瑾这辈子也胜不过她。
辞盈想着,苦中作乐地笑起来,吸引了谢怀瑾的眼光。
辞盈走上前去亲吻,只亲吻。
她现在连旁的触摸都视为越界,青年安静看着她,又亲了下来,辞盈忍不住要触碰谢怀瑾时,都逼迫自己生生忍住了。
至于生理需求......
辞盈一般自己解决。
被撞破......
嗯,辞盈本来觉得没什么的。
但是身体在不自觉发颤,屏风后青年坐着轮椅看着她,她思绪茫然,才想起来自己衣襟是散开的。但身下发软,手指一时间也动不了,辞盈眼神迷离之间,只觉得脸上潮红,尴尬得恨不得这是一场梦。
来不及等热潮过去,辞盈就拉起被子,心猛烈地跳着语气轻却带着忐忑:“只看见我身体,会让你不舒服吗?”
说话间,她的衣襟散落,露出凝白如玉的肩。
辞盈是真的有些尴尬,又将被子裹了裹,甚至觉得谢怀瑾应该先出去,这样盯着她看很不礼貌。
青年却站在原地。
辞盈怕谢怀瑾误会,批好衣衫后轻声说:“这很正常的。”
谢怀瑾怔了一瞬,转身要走,却被辞盈唤住。
辞盈声音很轻,可谢怀瑾还是听见了,他身体有些僵硬地回身走向辞盈,辞盈坐在床上抱住了他,试探性地看着谢怀瑾的反应。
他的神情变化并不大,辞盈松了一口气。
青年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辞盈真的很怕听见一声“对不起”,幸好谢怀瑾没有再说。
她安静躺在谢怀瑾怀中,轻声道:“会不舒服吗?”
谢怀瑾手僵了一瞬,看着怀中的人善解人意的眼睛,他摇头。
辞盈很明显松了一口气,她不问原因,只是和从前一样说:“那就好。”
两个人的手牵着,半晌之后,辞盈半知半觉......
但此时说要净手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辞盈让自己忽视,脸却一点一点红起来,整个人像一只焖熟的虾子,连皮肉都滚烫了起来。
幸好,谢怀瑾也不明白这些。
谢怀瑾其实是明白的,春宫册看多了,常识是有的。
失明过一段时间,所以青年对气味的感知很明显。
明明他应该有些厌恶的,但看见辞盈不住泛红的脸,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恶心。
从年少走过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辞盈如此脸红的模样了,他亲亲吻了吻辞盈额头,辞盈抬起眼,眼里亮晶晶的,藏着不好意思。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被子,屋内的炭火已经燃了起来,辞盈的脸上有细微的汗珠。
她问:“不是说今日要在宫中留宿吗?”
青年说:“又不用了。”
辞盈的思绪缓慢恢复,有些忍受不了,轻声说:“你先出去。”
谢怀瑾不明所以。
辞盈同他对视着,良久以后嗡声说:“我要净手。”
青年楞了一下,然后轻笑了出来。
等青年唤人端过来一盆温热的水,青年的手覆盖着辞盈的手一起放入铜盆,温热的水被青年浇到辞盈手上,甚至青年还好心细致地用皂角给辞盈搓了搓手指,辞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
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一大箩筐,但很奇怪的,这种不起眼的细微时刻,辞盈却能感受到幸福。
她看向谢怀瑾,抬起眼睛亲了一下青年的脸。
青年有些愣住,哪怕亲吻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寻常。
辞盈又笑起来,她很难能在一件事情上捉弄谢怀瑾数次,但这个百试百灵。
等青年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干手,辞盈笑着捏住了青年的脸:“谢怀瑾,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谢怀瑾抬起眸,也笑了出来。
只是眼睛泛红,他含笑看着辞盈,轻声道:“我只是给你净了一次手。”
辞盈对比谢怀瑾的优点大概就是,她不倔嘴的时候,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哪怕是很害羞的话,也能就那样说出口。
辞盈晃荡着笑,温柔说:“因为你是谢怀瑾,所以哪怕你只是给我净了一次手,我也觉得很爱你很爱你呀。”
那日之后,辞盈常反思自己。
她想,可能她把爱表现的再明确一点,可能谢怀瑾就不会那样了。
在她说她们现在不是夫妻,日后不要合葬的时候,谢怀瑾就可以抓着她的手说“就要就要”,当然这并不是谢怀瑾能说出口的话,但辞盈可以,她想,她要给自己的爱人足够被爱的自信。
今天的事情是意外。
她其实都尽量避开谢怀瑾了。
但被撞破也没关系,辞盈害羞,但也坦然。
谢怀瑾今天没有走,辞盈吩咐婢女换了床褥后就和谢怀瑾呆在了床上,她按压着谢怀瑾的腿问有没有知觉,有时候青年说有,有时候青年说没有。
他还是不让自己看他的腿。
辞盈又小小揉捏了一下,然后躺下来抱住身侧的人,嗡声道:“明天徐大夫是不是又要为你针灸?”
谢怀瑾说“是”。
辞盈用手摸着青年身上的穴位,轻声说:“你病得太久了,我都认识所有的穴位了。”
谢怀瑾摸了摸辞盈的头,温声道:“那辞盈好厉害。”
很明显的恭维,但辞盈的小尾巴翘了起来,那一股忧愁也就这样被冲淡。后面辞盈想起这一段日子,总觉得很多问题不是一定要分个高低对错的,人生很长,只偶尔糊弄一下,也可以过得很好。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开始变冷,愈来愈冷,最冷的时候,就开始下雪了。
今年辞盈一个人堆雪人,谢怀瑾坐在轮椅上在一旁陪着她。
辞盈几次让谢怀瑾回去,但谢怀瑾不肯,最后只撑了一把伞陪她一起在风雪中。
辞盈蹲在地上,身侧也摆着一把撑开的伞。
院子里面没有其他的人,辞盈得以无所谓地落泪。
她才堆了小小的一个,眼泪就把雪融化了,辞盈笑着对谢怀瑾说“有雪欺负她”,青年推轮椅到她身边,用自己的手裹住辞盈的手。
只是谢怀瑾的手也是冰冷的,辞盈的手仿佛被一块冰裹着,她不由笑了出来。
与笑一起出来的是眼泪,辞盈将又堆好的雪人放到一边,轻声道:“朱光,又下雪啦。”
“你还好吗?和墨愉在一起吗,我再堆一个墨愉,你们都要好好的。”
青年抬手拂去辞盈眼中的泪,温声道:“那再堆一个,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辞盈点头,雪大了,比刚才好堆一些了。
她不小心将墨愉堆大了一些,放在“朱光”身边,就显得格外的大,辞盈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看向谢怀瑾,发现他正看着她。
辞盈将自己带来的伞放置在两个相依靠的雪人旁边,然后自己跑回谢怀瑾所在之处,青年撑着伞接住她的拥抱。
不远处,伞遮住了从天而落的雪,伞下,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依偎在一起。
辞盈看了一眼,推着谢怀瑾离开了。
长廊下,辞盈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帮谢怀瑾将身上的雪也抖了抖。
她轻声说:“以前朱光带我去很高很高的山顶。”
谢怀瑾安静看着她,明白辞盈并不是需要他的附和或回答。
她只需要——
青年牵住身前人的手,同辞盈十指相扣。
他安静温柔地看着她,辞盈又开始说:“谢怀瑾,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最开始哭的是辞盈,笑的是辞盈,后来笑的谢怀瑾,哭得是谢怀瑾。
辞盈看着谢怀瑾泛红的眼睛,很轻柔地吻了上去,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谢怀瑾在很多事情上总是想将她推开,但是算了......比起这些,他们相爱这件事情更重要。
有情人。
终成眷属。
辞盈在这个除夕许下的心愿是和谢怀瑾长相守。
而谢怀瑾,每年的心愿都一样。
希望辞盈岁岁平安。
一起守夜,然后初一两个人都赖床到了中午,烛一烛二都识趣地没有来打扰,两个人一直到下午时分才起床。
辞盈指着谢怀瑾,又指了指自己:“小猪。”
谢怀瑾安静看着,辞盈上前一把抱住青年:“新年好,谢怀瑾。”
一张床上起来的,但也要说新年好。
“新年好,小猪。”青年的声音含着笑意。
辞盈眼睛瞪圆,手立马上下揉捏谢怀瑾的脸,青年就宠溺地笑着,辞盈揉捏累了,轻“哼”了一声,然后自己也笑了出来。
一个荷包被青年塞到辞盈手中。
辞盈好奇要打开,却被青年捏住了手:“过几日再看。”
辞盈轻声说:“好吧。”
但转身就打开了。
谢怀瑾好像已经习惯了,看见辞盈拿出那张经书包裹的东西,轻声道:“是平安符呀。”
青年轻声:“嗯。”
“你何时去求的?”辞盈盘算着日子,走到青年身边坐下。
“有一日闲暇的时候。”青年随意略过。
辞盈笑着将平安符收起来:“我改日也要去为你求一个。”
从前总怕青年重病哪天人就不在了,辞盈不敢求这种东西。
现在谢怀瑾身体好了,反倒觉得可以求求了。
辞盈捏住谢怀瑾的脸:“我的新年愿望是,谢怀瑾答应我,好好爱自己。”
谢怀瑾怔了一瞬,良久以后才轻声说:“......好。”
辞盈思来想起,对着过往翻来覆去的想,终于让她发觉一些蛛丝马迹。
谢怀瑾不是不爱她,只是不爱自己。
他给她的爱太多了,而给自己剩的爱太少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怀瑾温柔地看着辞盈,在他的生命中,只有辞盈会同他说这样的话。
他用额头抵住辞盈的额头,轻声道:“徐大夫说,明年我的腿可能可以好。”
“真的吗?”辞盈立马问。
从谢怀瑾口中说出来的消息和徐云口中是不一样的,徐云为了安慰她,万分之一也会说有可能,可谢怀瑾如若不是有大半可能,几乎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辞盈的眼泪啪嗒落下来,谢怀瑾手轻柔抹去。
“别哭,辞盈。”
辞盈哭着说:“控制不了。”
如果有人同她一起看了谢怀瑾每日要扎多少针,要喝多少药,要吐多少次,看了一年复一年,听见这个消息也会哭的。
青年笑着看着辞盈。
而辞盈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在那之前,青年一直在自卑。
谁会想到自小天子骄子的谢怀瑾呼会自卑呢?
所以辞盈后来听见的那一瞬,第一反应就是心疼,眼泪比现在掉的还严重。但现在辞盈不知道,她只知道,谢怀瑾开始在乎身体,无论谢怀瑾的腿能不能好,辞盈都很开心。
她上去给谢怀瑾一个大大的拥抱。
果然,黄昏的时候,徐云就来了。
一起用过一顿饭后,徐云就开始给谢怀瑾针灸和推拿,这是结合了李军医的建议改良出来的,很适合谢怀瑾的情况。
辞盈无以为谢,哪怕朱光救了徐云一命,徐云也还给他们很多条命了。
辞盈坚持给了丰厚的诊金,徐云推辞两次后收下了,隔日就送给辞盈一支漂亮的珠花,笑着说:“新年礼物!”
几年下来,徐云和辞盈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
见到辞盈看着珠花不说话,徐云说:“我是一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而救我不是你们的职责,好啦好啦,我天天赖在辞盈的家胡吃海喝,真的不需要什么银钱,你看我们都一起过了两个年了。”
“那明年也一起过。”辞盈闷声说。
徐云忙摆手,她认真看着辞盈:“那我还是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在云游四海。”
辞盈听出了徐云的画外音,只能轻声说:“谢谢。”
徐云云游四海,说明谢怀瑾的病就彻底好了。
辞盈没有听过比这个更好的祝福。
她伸手抱住徐云,徐云也回搂住她,想起之前的事情,徐云说:“辞盈,我很羡慕你的勇敢,我要是像你一样勇敢的话,我可能就不会错过自己的爱人。”
辞盈没听徐云说过。
天上落在雪,徐云说起从前:“他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我给他爹治病认识的,他总是缠着我,要给我当小药童。我嘛,他说要当,那就当咯。抓药能抓错,熬药能熬枯,烧个火都能把自己的头发烧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男孩子哭,哭的眼睛通红,我被哭的头疼就说自己不计较了,结果他说他计较,因为我他头发烧了毁容了我必须负责。”
说着说着,徐云自己也笑起来:“我当然不负责,将他丢给了他爹,他爹将他好一顿管教,但隔天他就又来找我了。辞盈,你好勇敢,他也好勇敢,懦弱的是我。”
徐云笑着说:“他爹病得太重了,我虽然救了几次,但有一次还是没救回来。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他爹死了,他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那些叔伯啊看见都想抢他家产,他娘又早死了,我一个大夫又护不住人,唯一能护住他的他奶奶说要他娶表小姐。”
“他说不,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不,甚至自己爬墙逃出来来找我,腿都摔断了,我为他包扎的时候问他疼吗,他说不疼,你不知道他很怕疼的,但是那次骨折了都咬着牙说不疼,明明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和我说,你带我私奔吧,他说的好认真,我差点就答应了。我多给富贵人家医治几个人也能养活我和他,说不定还能养的比他爹更好,但看着他,我总觉得他以后会后悔,因为他和他爹关系很好,家产真的被那些叔伯抢了,他肯定心里不舒服,他梦里都在哭着说爹,我想了好久,还是不敢。”
徐云的声音安静了下来,没有再笑了:“我不敢负担一个人的命运,特备是他的命运,我自小学医,救了很多人,但人的命数是有限的,我帮他爹尽力续了命却也没办法让他爹一直活着。”
“然后我就跑了。”徐云又笑了起来:“他估计......估计会很伤心,但伤心之后就会和那位表小姐结婚,他们婚后应该也会过得不错,他还和我说那个表小姐也有心上人但是也被拆散了,刚好,刚好能凑一对,他是很好的人,所以也一定会善待那个表小姐,所以,辞盈,你真的很勇敢。”
徐云见证了一路,她觉得她是辞盈早就放弃了。
辞盈擦了擦徐云的眼睛,不知道能说什么。
徐云口口声声说着放弃,字里行间却全是爱。
辞盈虽然不明白具体的事情,但觉得徐云一定隐去了一些事*情没有讲。
徐云的确隐去了,例如那个表小姐跪在她身前说自己怀孕了唯有同表哥成婚才能救自己一命,又说表哥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很在意老爷子是早些年被叔伯暗害的,说徐大夫你不能这么自私让表哥因为你放弃这一切。
徐云很难说清是表小姐袒露隆起的肚子的可怜模样触动了她的心,还是爱人睡梦中依旧不忘的一声又一声“爹”让她彻底下了决定,总之,她就是离开了。她见过不幸的婚姻,她知道哪怕相爱的两个人后面也能蹉跎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模样,与其最后难堪成那样,徐云想,不如算了。
看见辞盈和谢怀瑾的很多次,徐云也在心里说“算了”。
但每一次,辞盈都坚定地选择了谢怀瑾。
雪地里,徐云对辞盈摆手告别,也没告诉辞盈,去拜访师叔时她曾暗中去看过曾经的情郎一次,他宠溺地牵着一个女童,两个人关系很好的模样。
徐云一边酸着想他可真大度,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这么疼爱,一边又想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当初才会喜欢他。
她只看了那一次,就走了。
从师叔那里知道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不错,家产也都夺了回来,徐云就放心地走了,她很难说清心中的感觉,但又觉得很好,很好。
......
初五的时候,辞盈去祭拜了小姐和夫人。
谢怀瑾第一次同她一起来,她在前面祭拜,青年就撑着伞安静坐在轮椅上。
辞盈跪在雪地里,烧着纸钱,等一边都烧了很多,才开始插香。
两边都是三柱,香上头猩红的一点,散开的火星差点烧到辞盈的手。
即便已经许多年,辞盈还是有些不习惯。
青年在身后问:“烫到了吗?”
辞盈笑着说:“没有,每次总是看着要烧到了,其实没有,可能......小姐和夫人也在冥冥之中保护着我吧。”
说起小姐,辞盈总是笑着。
谢怀瑾安静地看着,良久以后才说:“嗯。”
回去的路上,谢怀瑾久违地谈起从前的事情。
辞盈其实有些困,但是谢怀瑾在说话,她就强撑着眼皮。
但马车颠簸,颠簸着颠簸着,辞盈的意识就半睡过去了。
谢怀瑾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用手刮了刮辞盈鼻子,轻声道:“这个时候怎么就睡了......”
辞盈没有回声,只是更搂紧了青年的手。
谢怀瑾轻声道:“好吧,那睡吧。”
辞盈打着小呼的声音传来,谢怀瑾轻声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昨日他们处理了半宿的公务,今日早上辞盈还很精神的模样,他以为她真的不困呢。这般想着,青年温柔地用手抚着辞盈的背,嘴里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辞盈迷糊看了一眼谢怀瑾,往里面拱了拱。
谢怀瑾看向烛一,烛一轻声吩咐马车慢一些。
路上有积雪,马车行到一半又绕路,路过一处街市时,谢怀瑾看见糖葫芦,轻声道:“烛一,去买。”
烛一下去,过了一会,将整个糖葫芦串抗了上来。
烛二在一旁捂嘴笑,谢怀瑾也笑了出来:“那辛苦烛一先扛着吧。”
烛二实在忍不住,又怕吵醒辞盈,只能捂着自己嘴边。
街市的声音将辞盈吵醒,她迷糊揉了眼睛,然后就看见了一车糖葫芦。
嗯,梦。
是梦。
辞盈眼睛闭上再睁开,发现不是梦,她伸手戳了戳谢怀瑾的手腕,青年笑着低头看她,辞盈看了一眼扛着糖葫芦的烛一,做口型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见辞盈醒了,谢怀瑾将人扶起来,俯身为辞盈揉腰。
青年附在辞盈耳边轻声道:“下雪了,外面天太冷了,烛一不想老人受冻。”
辞盈点头:“我要吃!”
谢怀瑾挑了一串最漂亮的,递到辞盈嘴边,辞盈咬了一口:“好甜。”
烛二也拿了一串吃,吃了一口:“酸、酸死了!”
辞盈大笑起来,趴到谢怀瑾怀中。
谢怀瑾宠溺看着辞盈坑人,就着辞盈的咬了一口,平静道:“没有,很甜呀。”
烛二看了看自己手中这串,又看了看辞盈手中那串,没忍住看向烛一:“哥,你帮我挑一串。”
烛一无奈,告诉烛二:“都一样。”
用一批果子串的,哪里有什么区别,但烛二没听懂,自己又挑了一串,一咬,又是酸的。
辞盈慢悠悠吃着自己的糖葫芦,吃不完的就放到谢怀瑾嘴边。
烛二面带怀疑和探究地吃完了两串酸葫芦,从此以后看见糖葫芦就敬而远之。
那一日,谢怀瑾和辞盈院子里所有未归家的婢女小厮都分到了一串糖葫芦,怕太酸,辞盈还让厨房给每人配合一盘糕点。
等糕点发到烛二手中,烛二才知道被骗了,他咬着牙看向烛一:“哥!”
烛一吃着糕点:“嗯,哥在。”
烛二不可置信看着烛一,从烛一手中抢过咬了一般的糕点,泄愤一般全部塞入口中。
烛一也难得笑了起来。
慢慢地,过年的记忆被覆盖,辞盈就有些想不起来从前过年那些绝对算不上好的日子了,连着两个年都很开心,于是辞盈也开始期待过年。
也因为,过年,她和谢怀瑾总会相聚。
燕季前两天给她传信,说漠北一切都好,让她在长安多呆一些时日。泠月给她写信开玩笑说燕季最近勤勤恳恳,一副想篡位的模样,但也说漠北一切都好,主子新年快乐,开心最好,泠霜倒是没提燕季,只祝辞盈新年快乐。
初七初八的时候,李生和谢然一起上门拜访。
辞盈问茹贞的近况,李生和谢然相视一笑,说茹贞现在在书院里面陪几个没回家的女孩子过年。
辞盈也笑了起来,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方册子,递给谢然。
谢然翻看着,惊叹道:“可以翻新书院了辞盈。”
李生笑道:“前些年才翻新,怎么又要翻新?”
谢然打了一下李生:“我很明显是在形容辞盈给的银钱多。”
辞盈轻声道:“我能出力的只有钱财的部分了。”
也不全是她的,还有小姐和夫人的那份。
谢然摇头,还是摇头:“辞盈,你对你的慷慨一无所知。”
李生被逗笑,这些年身体好了,李生整个人也开朗了一些,突然,李生想到:“辞盈,我从前给你的扇子你打开了吗?”
辞盈被问住了,有些忘了,她好像打开了,又好像没打开。
拜托朱光了吗?
辞盈不太清楚了,但还是寻到了那把扇子,是李生送的礼物,一直被她很珍重放在匣子里。
打开扇子,辞盈的记忆恢复了一些。
“打开过,但里面的东西看不懂,当时看见时还以为是你随手画的地形图。”
李生点头:“的确是地形图,不过不是随手画的。”
辞盈怔了一下,在场也没有外人,李生就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李生不好意思道:“说到底不是我的东西,我当时将东西给辞盈也是希望能帮助你,觉得以你的才智明白其中暗语应该很容易,没想到这些年你都没有......”
耳边回荡着李生的话,辞盈却想起很久以前——
那时马车停在一处陌生的地方,辞盈被谢怀瑾牵了下来,青年牵着她的手,月光一片洒下来,辞盈问谢怀瑾:“这是哪里?”
青年的声音和此时李生的声音重叠上。
李生说:“就在长安附近,有关翠微山的传说你知道吗?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但是是一处山脉。”
那时谢怀瑾说:“长安附近的山脉。”
李生说:“翠微图,长安附近的山行图,传闻中先帝曾在长安附近的山脉中藏下通天的财富,乱世之中谁若能寻到,就能成为王朝新的主人。”
那时青年问她:“记住了吗?”
她当时看向青年,明明已经什么都记不住了,却记得青年那张温柔的脸。
谢怀瑾说:“我尚是幼童时父亲曾带我走过这座山,也是在这个位置,父亲戏谑同我说山中有宝藏。”
现在李生说:“宝藏真的存在。”
那时辞盈问谢怀瑾:“你想找到家主口中的宝藏吗?”
那时谢怀瑾说:“想送给你。”
辞盈的眼圈红了起来,她想起那时的自己,看了谢怀瑾许久之后才说:“很好的礼物。”却在心里说,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原来,是真的宝藏。
李生不知道辞盈为什么哭了,辞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不知道谢怀瑾隐晦表达了多少爱意。
不知道那些他们曾共同践踏后来也没有拼好的,究竟有多少的真心。
辞盈甚至有些生气。
一直到现在,谢怀瑾都没告诉过她这件事情。
如果不是李生提起,她这辈子根本不会发现。
谢然用手肘碰了碰李生,李生递过帕子温声问:“怎么了?”
辞盈说:“没事。”
她同李生说:“多谢,过两日我们一起去寻,全部用于书院的开销。”
这连谢然都觉得不合适了,忙摆手,挥舞手中的册子:“辞盈我们只是开一个书院不是养一只军队,够了,里面的东西你来年再给,再这样给下去我快不认识数了。”
辞财大气粗盈勉强同意。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她想去找另外一个人算账。
这实在是一步很难算的账,反正辞盈“怒气冲冲”地前去,看见青年略带茫然的脸就开始俯身亲吻了,青年招架不住笑着问“怎么了”,辞盈一边说“我讨厌你”一边又吻了上去。
谢怀瑾伸手将人抱住,也闭着眼睛开始温柔回应辞盈的吻,一直到辞盈停下来,双手捏着谢怀瑾的脸一遍一遍说:“你是讨厌鬼、你是讨厌鬼。”
青年眼眸上挑,凤眼精致矜贵,泛红的眼尾格外漂亮。
辞盈不想被迷惑心智,于是又吻了上去,吻着吻着又哭又笑了起来。
她没见过人这样表达爱意,就像她又找到了谢怀瑾藏于蛛丝马迹中的爱意。
他总是在她看不见时,爱的格外明显。
辞盈湿着眼睛想,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他们的爱更没有错。
不能怪罪谁,于是化作带着眼泪的吻。
吻的最后,两个人抵着额头,辞盈跨坐在谢怀瑾身上。
青年的腿已经能感受到重量,他将人抱住,轻声道:“到底怎么了,能和我说吗?”
辞盈摇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没有同她说,她也不要同他说。
很难说有没有什么赌气的成分,活着只是辞盈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要怎么说在偶然的一天发现了他曾经散落的关心与爱。
欣喜,责怪?亦或者是其他的。
辞盈走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她要生气,看见谢怀瑾却又气不起来,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的疑惑,她始终不明白的很多东西或许也会在未来某一日降临,只要他们在一起。
辞盈又亲吻上去,随意胡乱地亲。
像小猫贴贴一样。
谢怀瑾索性就让辞盈亲,辞盈亲够了就趴在谢怀瑾身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说:“谢怀瑾,我恨你。”
青年轻声道:“没关系,我爱你。”
辞盈眼中盈满笑意,却很快又收回去,捏着谢怀瑾的脸轻声说:“我说我恨你!”
青年温柔看着辞盈:“嗯,我爱你。”
辞盈没有招了,她投降,笑嘻嘻说:“我也爱你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
我最爱你。
外面的雪无声地落,辞盈牵着谢怀瑾的手,轻声道:“又是一年。”
青年也随着她一起看向窗外,他们为墨愉朱光堆的雪人早就没了,只留下厚厚的一团雪,比旁的地方的雪都厚一些,就像人死后鼓起的坟,也会一年一年地变矮I,直至最后除了墓碑高高立着,土堆全部变平。
谢怀瑾轻声说:“又是一年。”
辞盈笑着道:“学我说话。”
青年将人一把搂住,主动亲了上去,辞盈闭上眼睛,月亮落在她的眼睛里。
月亮,晚安。
隔日,两个人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了。
实在不像一个主人家的态度,辞盈好生在被子里又反省了半个时辰,谢怀瑾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雪,辞盈赖够床之后披着衣服起身走到谢怀瑾身边:“早安。”
青年温柔一笑:“早安。”
辞盈站在青年身侧,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雪。
谢怀瑾说:“我吩咐人先带李生和谢然出去游玩了,等晚上回来一起用膳。”
“有说我没起床吗?”辞盈小心眼问。
青年笑着看向辞盈,辞盈摸一摸鼻子,总觉得是因为和燕季呆久了。
她毁灭性揉捏谢怀瑾的脸:“坏人坏人。”
谢怀瑾始终看着辞盈:“好。”
辞盈一边觉得没意思,一边嘴角又翘了起来,她安静地站在谢怀瑾身边,轻声道:“今年的雪好大。”
谢怀瑾说:“去年的也差不多。”
辞盈抱住谢怀瑾:“那明年,希望谢怀瑾能和我一起堆雪人。”
“而不是。”辞盈笑着补充:“一个人在那淋雪。”
青年辩解道:“我有撑伞。”
辞盈捂住耳朵:“就是在淋。”
辞盈难以形容那一日看见的场景,她在那堆着雪人,转身就看见青年孤身一人在雪中,轮椅压出来的痕迹都被掩盖了,明明知道他是来陪她的,但她却感受到了他身上前所未有的孤寂。
那时辞盈想,不管怎么样,她不要再让谢怀瑾的身边空无一人了。
她会永远站在谢怀瑾身边。
过去,什么过去。
未来,她们拥有无数的未来。
两个人又看了一会雪,就开始洗漱了,谢怀瑾没有之前抗拒,辞盈开始帮着谢怀瑾洗漱和起身,她其实能感受到谢怀瑾还是在意的,但她在努力,他也在努力。
谁都不希望那一日农舍的事情真的发生。
两个人都想好好地在一起。
谢怀瑾那些藏起来已经腐烂的伤口和自卑,被辞盈强硬地拉到阳光下,阳光暴晒,两个人都很痛苦,但幸好,痛苦后面是缓慢的新生。
两个人都在努力克服很多东西。
辞盈越来越习惯和谢怀瑾一起处理公务,比起从前,她问他的时候开始变少,有时候甚至能给谢怀瑾一些意见。
不过长安和漠北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有时候谢怀瑾问的时候,辞盈也只能说不知道。
后来,辞盈也开始逐渐关注长安的事情,她之前总是特意将其分割开,后来想到她和谢怀瑾是一体的,似乎没有太大的必要。
两个人偶尔一起处理公务,辞盈的公务总是比谢怀瑾多一些,这让辞盈很不愤,觉得燕季没有好好做事,但一想到燕季平日做事的效率,比如抓了十年才抓到谢怀瑾,辞盈就又释怀了。
当她将这个事情讲给谢怀瑾听,青年点了点她额头:“不要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辞盈低下头,批改着批改着就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真正的释怀是什么样,但她觉得这样比之前好。
青年见她笑得笔都拿不稳,沉思了一会,问:“选一千万次的话,辞盈,你选谁?”
一下子辞盈就知道笑出事了,步子迈太大果然不行。
她抬眸看向青年,青年眉目温和,并没有算账的意思,甚至很真诚,就像真的在问:“如果有一千万次,辞盈,你会不会选我。”
辞盈会。
她扑上去,抱住人,在青年的心跳声中,轻声道:“选你。”
怕青年没有听清,辞盈完整地说:“我选你,谢怀瑾。”
“真的吗?”这三个字从青年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辞盈甚至觉得是幻听,因为她很难想象这种犹疑不定的话从谢怀瑾的口中说出来,但的确,就是谢怀瑾说的。
辞盈可能这一瞬才明白她到底给了谢怀瑾多少的不自信,以至于他听见她选择他的答案都要问那一句“真的吗”。
她眨着眼,很认真地告诉自己的爱人:“真的。”
她垂下眸,言语依旧坦诚,很艰难说出:“其实我......以前也......”
不舍得她为难,青年在她说到一半时已经将她拥住,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辞盈觉得谢怀瑾不知道,她努力张口许久,还是将那句话说出:“其实我以前也会选你,除了第一次,后面每一次,我都会选你。”
这就是辞盈的答案。
她无法罔顾道德人伦,但道德人伦之外,她的心始终偏向谢怀瑾。
这是她很久以后才明白的自己的心。
她又用了很久才能说给自己的爱人听。
谢怀瑾怔了许久,开口带了浅淡的笑意。
辞盈看着,觉得谢怀瑾像春日的花。
春日的花说:“谢谢你。”
辞盈眼眶缓慢红了起来,她小心地用手抚摸上青年的脸,一点一点抚摸到了眼睛,温热的泪珠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她不敢想象谢怀瑾因为她一句话哭了。
她亲吻他的眼泪,他见她拥入怀中。
辞盈感受到两人湿润的心跳,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爱和眼泪好像总是分不开。
晚膳的时候,大家坐成了一桌。
时至今日,谢然依旧觉得很奇妙,因为有一日她竟然可以和长公子坐一桌吃年夜饭,虽然不是年夜饭,但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此情此景,她只想到一个词——“鸡犬升天”,谢然看看李生,在李生犹疑的目光中,觉得李生可能也是如此想的,这可谓是高尚山流水觅知音。
李生看着谢然向他乱眨的眼睛,根本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安静饮着酒。
从前他身体不好,尝不得,如今身体好了,谢府的好酒自然要试一试。
辞盈很开心,喜悦从眉梢溢出来。
看见辞盈开心,桌上一桌人就都很开心。
吃完饭后,谢然神秘兮兮让辞盈的等一会。
辞盈说“好”,不出意外后面就是礼物环节,辞盈也准备了礼物。
过了一会,夜空绽起烟花。
她怔了一下,看向谢怀瑾,谢怀瑾同她摇头,辞盈又看向李生,李生同她点头。几个人一起欣赏了谢然的惊喜,谢然回来的时候,烟火正盛,辞盈说:“好漂亮。”
谢怀瑾跟着:“漂亮。”
李生跟着:“亮。”
谢然牵住辞盈的手:“嘿嘿!”
辞盈也将自己的礼物送出去,是一本新编的书。
她陆陆续续写了几年,一直没有写完,也就没有告诉谢然。
谢然眼睛顿时就红了,谁都没她知道这份礼物有多珍贵,她抱住辞盈:“不需要做这么多的......”
辞盈轻声道:“闲暇时做的,没花很多时间,你知道的,你们来的那日我还在赖床。”
谢然当然知道不是。
肯定化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也没有说的这么容易和轻松,辞盈除了过年时间一年都没有几日能休息,漠北的事务那么多又要为了长公子的兵来回奔波,谢然都不知道辞盈怎么还能抽出时间来。
烟花结束后,谢然和辞盈去说悄悄话,谢怀瑾和李生留了下来。
李生问:“身体好些了吗?”
谢怀瑾:“嗯,比从前好了许多。”
李生看着谢怀瑾,也不嫉妒,羡慕这些年也没有什么了,一路看着他们走来,他心里那点火花很早以前就没了,他也是很偶然才知道原来当年谢怀瑾以为辞盈喜欢他,要不也做不下那么多荒唐的事情。
但荒唐吗?
李生又觉得没有。
谢怀瑾喜欢辞盈,而在觉得辞盈喜欢另一个人时,他并没有迫害和强占,而是同他交付利益问他能不能入府伺候辞盈。
平心而论,李生愿意,不愿意的是辞盈。
李生很明白辞盈从始至终喜欢的人只有谢怀瑾,但当时为了自己心中的私念,李生还是同意了。
只这一层,李生便觉得自己没有嫉妒乃至羡慕的资格。
他祝福谢怀瑾和辞盈。
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生笑着道:“准备什么时候去漠北?”
谢怀瑾轻声道:“等过完年。”
两个人明明不相熟,甚至关系算得上不太好,但此时相谈起来像老友一般。
李生甚至比辞盈更快想到,在辞盈又一次长途跋涉千里之后,谢怀瑾不会舍得再同辞盈分离,于是长安的事情会加快,这天下也马上要有另一番格局。
话聊到这里,其实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辞盈和谢然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李生突然听见青年一句:“你父亲和我父亲的时候,我代谢家向你道歉。”
这是李生一辈子也未曾想到的。
他看向谢怀瑾,青年坐在轮椅上,缓慢地躬下了身体。
李生话语有些涩:“同你无关,家父......罪有应得。”
谢怀瑾摇头:“往事不可流转,我能给你的只有一声抱歉,谢谢你曾经帮过辞盈。”
李生突然就释怀了,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辈子没有这般爽朗笑过,看着谢怀瑾道:“偶尔我希望你坏一点,那样我还有分毫的机会,但谢公子,你是一个好人。”比谢清予,比他的父亲,比那些蛇鼠一窝的人,要好上太多太多。
李生不觉得谢家能养出真正的君子,却在这一刻,觉得因为辞盈,谢怀瑾在变成一个真正的君子。
如果没有辞盈,按照李生所了解到的时候,谢家这位长公子大抵会和谢家这艘巨轮一起湮没,按照谢家祖训豢养出来的怪物最后撕咬开谢家肮脏的一切,当然他李家也不干净,这长安城世家哪里有干净的。
“没有机会。”被他评为“好人”的青年冷淡说。
李生笑起来,看着从远处来的谢然和辞盈:“祝福谢公子和辞盈百年好合。”
“好人”应该给人留有一分挽尊的余地,但牵扯到辞盈,谢公子不给也正常,是他他也不好给一个觊觎自己夫人的人好脸色。
李生又想到过去谢怀瑾同他谈“共侍一妻”,脸上的笑压抑不住。
辞盈和谢然讶异地看着两人,辞盈上前捏了捏谢怀瑾的耳朵,谢然好奇问:“怎么笑成这样?”
李生摇头:“秘密。”
辞盈始终看着谢怀瑾,觉得青年手有些冰凉轻声说:“夜深了,我们先回去了,如果你们要去看外面的百戏的话我让护卫带你们出府,今日应该还算热闹。”
谢然摆手说不用,说已经累了,让辞盈快些回去安寝。
李生也说不用。
辞盈应下,吩咐婢女将两人送回厢房,自己推着轮椅往谢怀瑾的院子走。
等走远一些后,辞盈温柔的声音响起。
“怎么啦?”
青年摇头。
辞盈轻声一笑:“可是夫君脸色很冷。”
她们鲜少用如此亲密的称谓,辞盈头伏下去:“不能告诉我吗?”
谢怀瑾看着辞盈,辞盈眉眼温柔,眼眸包容。
他捏了捏辞盈的脸。
也是平日不会做的动作,辞盈将谢怀瑾推入房间,一个想法在心里油然而生,她轻声道:“吃醋了吗?可我今日都没有同李生讲过几句话耶。”
辞盈哄着谢怀瑾,哪怕谢怀瑾面上并没有不高兴。
青年摇头。
辞盈知道问不出来了,抱着人:“不是吃醋那是什么,和李生吵架了,打架了?”越说越不可能,辞盈将自己都说笑了起来。
谢怀瑾看出来,辞盈今天很开心。
他亲了亲辞盈的脸,轻声道:“没有吵架,没有打架。”
辞盈轻声道:“好哦。”
“谢怀瑾,我爱你。”
谢怀瑾怔了一下,额间就拥有了一个轻柔的吻,很轻,很温柔,带着浓烈的安抚意味,哪怕他没有说,哪怕他没有表现分毫。
青年怔怔地看着辞盈,他好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要很好很好,才能包容这样的他。
......
李生和谢然呆了几日就走了,书院的事情马上又要开始忙了,来长安本就是抽空过来的,辞盈不舍却也明白的确有要是,不好挽留只送了一堆东西让她们帮忙带给茹贞,自然也有很多是送给李生和谢然的。
看着谢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她挥手的身影,辞盈有些出神,转身扑入了青年怀中。
人和人之间的分离好像就是这样。
从前日夜朝夕相伴的朋友,后面一年见一次,几年见一次,即便已经习惯了,但真正道分别的时候,辞盈还是会有些怅然。
而当这个人变成谢怀瑾,辞盈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年后她最多再在长安呆一个月,就得回去漠北,如果有比较紧急的事情,说不定她过几日就要走了。
辞盈还没想到如何同谢怀瑾说,但她也明白,谢怀瑾不会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相拥着,辞盈的舍不得从紧闭颤抖眼睛中溢出来。
这样的情绪本来还要持续几天,但一个好消息让辞盈暂时忘却了,隔日,徐云上门来,又施了一套针,辞盈清晰地听见了谢怀瑾的闷哼声。
有疼痛的感觉就说明有知觉,等徐云扎完一套针已经兴奋起来。
徐云将新的药方交给婢女,吩咐了要紧事项后又开始继续针灸,后面的推拿,辞盈从谢怀瑾额头上的细汗看出恢复的希望,但紧握着手等徐云的答复。
半个时辰后,徐云放下手中的针,轻笑着对辞盈道:“辞盈,这一次好像真的成功了。”
辞盈捂住嘴,还没有看见谢怀瑾重新站起来,她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徐云让辞盈过来,将谢怀瑾的手搭在辞盈肩膀上,辞盈侧目看着谢怀瑾,青年现在明显并不好受,但看见辞盈还是轻声道:“唤烛一烛二来,我身子太重,你撑着会累。”
徐云觉得谢怀瑾说的也有道理,但她觉得这样的时候辞盈应该更想自己来。
果然,辞盈一声不吭就扛起了谢怀瑾:“不要。”
谢怀瑾轻声笑笑,额头上的细汗继续淌着,意识其实也没有那么清楚。
辞盈将人撑了起来,见到青年缓慢地迈出一步,但很快就跪了下来,辞盈担忧地将人扶起来,一旁的徐云说:是正常的,长久没有下地,虽然每日都有按摩和推拿,但起初还是会不适应的。”
辞盈心安了一些,继续将谢怀瑾撑起来,她的额头上也有了汗。
谢怀瑾看着辞盈,用尽力气站起来,也没有再说让烛一烛二过来的话,两个人缓慢走着,到了长廊的地方,徐云让辞盈将谢怀瑾放下,辞盈和谢怀瑾一起坐了下来,徐云在一旁说:“要循序渐进,不能太快,每日要坚持。”
然后徐云提笔,简略地写了一张康复方子:“按照这个,这两日我都在,等两日后我再给谢公子调整方子。”
辞盈说:“多谢。”
谢怀瑾也说:“谢谢。”
徐云看着两个人,笑着道:“怎么夫妻俩还谢两次。”
看着两个人紧牵住的手,徐云伸了个懒腰,心中也轻松了一些,钻研了几年,拜访了李军医又拜访了师叔甚至还去师父坟前取了经,终于长公子的腿有了康复的苗头。
后面一段时间,辞盈都陪同着谢怀瑾在做康复训练。
一开始谢怀瑾必须有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走两步,后面能走十来步,再后来不用人搀扶着也能走一两步,然后是一段路......
期间,谢怀瑾的腿跪下去无数次,辞盈看着都疼,连夜将护膝缝在裤腿上,那样跪下去的时候不会那么疼,无法直接戴着,因为会禁锢腿的动作。
辞盈每日都陪着谢怀瑾练着,开始她搀扶着谢怀瑾,后面她虽然没有搀扶但是也一直在一旁小心谢怀瑾摔倒,有一日,谢怀瑾所自己可以走了。
辞盈站在长廊尽头,看着青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的心跳的很厉害,青年一把将她抱住的时候,她的眼泪直直流下。
她觉得现在她哭的次数一点不比以前少,但又那么明白,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她死死抱住谢怀瑾,哭着说:“谢怀瑾,你好棒。”
青年清润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辞盈哭得更厉害。
走到辞盈身边,谢怀瑾就没有什么力气了,这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让他习惯将一部分力压在辞盈身上,这在从前是很少的事情。
谢怀瑾对爱人的期望从来不是撑起自己。
但如果要说他有什么期望。
好像也只是那个人是辞盈。
而辞盈撑起了他。
在辞盈的眼泪中,青年温柔道:“辞盈更棒。”
辞盈哭着说:“嗯,我也很棒,我、我超棒!”
谢怀瑾笑着,辞盈哭着,三月的风吹向相拥的两人,院子中散落的花瓣又随着风扬起,阳光温柔地照下来。
后面,一封来自漠北的加急文书,预示了辞盈要回去的事情。
辞盈不舍得,却还是要赶快动身,这几个月已经过于麻烦燕季,到底她才是话事人,加急的文书到了她必须回去。
她在晚间同青年说起了这件事情,她实在太不舍,于是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谢怀瑾,一刻没有从青年脸上移开。
谢怀瑾听完之后,只摸着辞盈的头,轻声问:“最晚何时就要动身?”
辞盈在心中推着日子,轻声道:“三日后。”
然后她乘做快的水路,能赶在燕季说的时间之前回去。
青年温声说:“好。”
谢怀瑾本来是想瞒一瞒辞盈的,毕竟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三日后他能不能完全去漠北还不确定,但看着辞盈发苦的小脸,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辞盈。”
辞盈轻声应了一声,眼睛一直看着谢怀瑾,恨不得能将面前的人折进衣袖带回去。
但又只能想想。
她很轻亲了亲青年的唇,然后安静地等着青年说话。
青年先说:“我不确定。”
辞盈其实根本没听清谢怀瑾在说什么,乖巧地“嗯”了一声。
谢怀瑾继续说:“长安这些的事情我快忙完了,说不定我能和你一起回去。”
辞盈嘴比脑子快,“嗯”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青年说了什么,她开心地立马起身抱住青年的脖颈,轻声问:“真的吗?”
她的声音不敢太大,怕这是一场梦,但唇角的笑已经掩不住。
谢怀*瑾温柔看着辞盈:“嗯,真的,就算三日后不行,一个月之内我也一定去见辞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