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苍白虚浮的男人走在马路上。

柏油马路空荡荡, 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路灯在两旁形成对称的一排，光晕无法覆盖整个路面，在地上投下一片片巨大圆形亮斑。

男人就在这忽明忽灭的亮斑间游荡。

修长的四肢如同灌满水的气球, 虚软而沉重地摇晃。

男人的嘴唇翕张, 仍旧穿着几天前那身脏兮兮的衬衫长裤。

他身上沾满泥土。眼睛空洞而无神, 仿佛那不是一双器官而是一对装饰。

他好似永远处在梦游里, 永远浑浑噩噩, 不知来处更不知去路。

他就这样走着。走啊走。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啊、啊……”

沙哑的气音响起在空旷的街道。

不远处，埋伏在树影间的时少宁漠然抬手：“动手！”

黑暗中回应他的是无数衣靴窸窣声。

刹那间, 四面八方冲出数名身穿作战服的队员, 手持武器快速靠近马路中央。

训练有素的队伍立刻将苍白男人包围。

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仍旧恍恍惚惚地朝前走。

眼神飘忽地垂向地面,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哗啦——

大量水柱喷出！

原来队员们手中枪械装填的不是子弹, 而是特殊的药水。

空气中顿时炸开浓郁的气味！

……花露水味。

时少宁早就想吐槽了。为什么要把清醒药水伪装成花露水啊！弄得他每次围剿谵妄都看起来很搞笑！

对面可是S级！收容S级的严肃场面，突然朝对面喷出一吨花露水算怎么回事啊！

时少宁压制着心中的不爽，表情凝重, 紧盯着战局中央。

幸好队员们也经过训练, 哪怕冲锋枪里疯狂滋水他们也能忍住不笑。

而处在战局中央的苍白男子, 在被劈头盖脸喷了一吨花露水之后, 浑身上下全都湿透。

薄薄的衬衫裤子全都紧贴在身上，露出清瘦单薄的身体轮廓。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底下一双眼睛终于在空洞之外多出了一些别的神色。

迷茫。

他仿佛并不理解眼前这一切，只是呆呆地看着包围他的众人，看着自己突然湿透的衣服裤子。

……靠，又来。

每次都是这样！露出这种懵懂呆滞的表情！

这让时少宁觉得他们好像在欺负一个智障！

然而有了上次反被智障变成智障还在综艺上出丑的惨痛经历，时少宁这次不会再手软！

“让开！”时少宁一声暴喝，手持水枪的所有队员齐齐退后。

与此同时他飞身上前。

和他一起闪电般窜出的, 还有一头黑色猎豹、一只雪域苍鹰！

猎豹的矫健身姿在夜色下一闪而过，雪域苍鹰唳叫着从侧面围攻！

苍白男人呆呆地抬起头，茫然瞳孔里倒映出飞禽走兽的身影。

他踉跄两步，情不自禁地向往后退。

脚下却忽然凝滞。

低头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泥潭。

泥潭如同活物，黏腻翻涌的泥浆攀住他的双腿，不断往下拖拽。

他的腿已经使不上劲，任何反抗都只会让他更深地陷入泥潭。

……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他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衬衫和长裤也是他身上唯一可称之为“防具”的东西。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除了他自己以外一无所有。

而很糟糕的是他还很弱。没有任何战斗力。

啪！

他甚至连平衡力都很差，以至于被泥浆绊住双脚之后，整个人直接失去重心，一屁股摔在了泥浆里。

湿润的泥浆迅速浸透了长裤，飞溅的泥点子弄脏了他苍白无血色的脸。

他却好像仍然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只是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空无一物的眼，有些呆滞有些迟钝地，看着那来势汹汹的飞禽走兽。

“……”时少宁狠狠皱眉，动作却未停顿。五指猛然张开！

黑暗中，几乎无法被看见的细丝从他指尖弹射而出。

与此同时猎豹已经窜至对方身后，劲瘦强韧的腰身一拧，黑色猎豹反首一口衔住什么。

苍鹰一声唳叫，自上而下俯冲！

“……”深陷泥潭的苍白男人被那唳叫声吸引，呆呆仰头。只见苍鹰振翅，掠过头顶。强有力的羽翅如同拉开帷幕，扇下一阵劲风！

苍白男人睁大眼睛，眼神依旧空洞茫然。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轻若无物的东西落在他脸庞，又仿佛没有。

下一秒，砰！

如遭巨石重击，苍白男人一下子被压倒在地！

看不见的巨物压得他无法动弹，他那毫无血色的脸被压进泥潭。

泥浆弄脏他的睫毛，甚至浸入他的瞳孔。

他却好像对此全然不觉，脸上始终维持着同样的表情。

泥潭逐渐将他吞没，看不见的蛛网密不透风地覆盖，重于千钧的力道死死压制着他全身关节的每一寸。

猎豹在夜色中跃动，苍鹰于城市上空盘旋。

时少宁眉头紧锁，缓缓靠近。左手五指紧扣，右手则缓缓下压。

深陷泥潭的男人在他掌心里不断下沉。

男人浑身湿透，衬衫长裤都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他的脸上满是泥浆。

对于即将吞没他的泥潭，他所做的唯一反抗就是轻轻挣扎了下。

那力道很轻很轻，简直像下雨天蜷缩在屋檐下的小狗。

“……”时少宁眼角肌肉微微一抽。

下一秒，狠狠攥拳！

泥潭骤然升起，将男人整个吞没！

苍白的身影顿时消失在泥潭里！

“成功了？！”

“终于成功了！”

周围下属纷纷激动地凑过来。

时少宁也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侧过头，正要对下属们说些什么，忽然间，鼻腔钻入一股奇异的气息。

泥泞的、湿润的。

浑身上下都湿透的苍白男人，带着一身泥浆，跌跌撞撞从他身边——

擦——肩——而——过——

“高压水枪！”时少宁一声暴喝，“所有人后退！”

湿漉漉的衬衫紧贴在身上，修长的手脚像灌满水的气球，虚软而沉重的摇荡。

所有下属快速退后，举起高压水枪对着他一顿猛冲。

巨大水压水压冲击之下，苍白男人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时少宁咬紧牙关，抓住这短暂的机会，再次冲身上前！

哗啦啦——

巨大水声不断冲刷，各式各样武器轮番齐上。

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夜空里照亮。

如果从警戒线之外的高处观看，大概会以为这里正在放烟花。

然而。

明明不会攻击，明明连智力都没有的谵妄，却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从收容器具中逃脱。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填充了清醒药水的高压水枪不断强力冲刷，既维持着众人的理智，又把谵妄无数次逼退。

然而不管被逼退多少次，谵妄都会挣扎着爬起，摇摇晃晃地朝某个固定方向走。

没有人关心他要去哪里，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

抓住他！收容他！

绝不可以让他靠近居民区！否则所有人都会遭到精神污染陷入强制性谵妄！

于是，每当谵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步，就会被高压水枪逼退两步。

奈何两边互相弄不死对方。

场面陷入焦灼。

……

轰隆。轰隆。

林见渊走进地铁，环顾一圈，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窗外是夜色，窗户上是他疲惫困倦的倒影。

林见渊无意识地望向窗外，看到城市夜景不断倒退，越来越快地倒退。

叮咚。手机震动。

林见渊低头，看到房东发来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

林见渊懒得听，直接点了语音转文字。屏幕上刷刷刷地转换出字符：

“空调给你修好了。没什么事别再打我电话，又不是不给你修。年轻人一点耐心都没有，像你这样的……”

啪。

林见渊直接锁屏，重新把手机塞回口袋。

……

谵妄脚步一顿。

高压水枪持续冲刷。所有人都气喘吁吁，高度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

已经被水柱逼退了不知道多少次却仍然坚持前进的谵妄，此刻却仿佛突然陷入迷惘。

他那永远空洞无神的双眼缓慢眨了几下，一不小心一个脚滑，又被高压水枪冲倒。

砰！

S级异端一头栽进水坑里。狼狈扑腾。

时少宁：“……”

众：“……”

所以说、为什么、清醒药剂要调配成花露水味！！！

用高压水枪围堵智障已经够蛋疼的了！居然还是花露水味的水枪！

“……靠！”时少宁终于受不了了，抬手朝着天空一挥。

刹那间，猎豹飞快蹿回他身边，苍鹰也一个回旋，疾冲回来。

就连地上那摊泥潭都仿佛有意识般，呈史莱姆状努力朝这里蛄蛹。

“时队？”众下属见状纷纷惊讶。

时少宁：“收队。”

“什么？这就收队？可是谵妄……”

时少宁怒道：“谵什么妄！都在这里堵了人家半小时了你看我们抓得住他吗！”

众人知道这位时队脾气臭，自然不敢忤逆他。一想也是，他们都在这和谵妄对峙了半个多小时了，得亏这位S级异端是个没有攻击力的智障，不然他们早就团灭180次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谵妄走……”有人问道。

时少宁：“不知道！”

下属们：“……”

时少宁怒道：“都看着我干嘛？请示上级啊！”

说着就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表情臭得要死地开始打上级电话。

不远处，谵妄终于从水坑里爬起来。浑身湿透，口袋里装满泥浆。

摔完这一跤，他似乎又想起自己的使命。

脸上又恢复成恍恍惚惚的神情，继续梦游着往前走。

然而这一次——

“方向变了？”时少宁皱眉。

众人手握高压水枪，眼神都不禁错愕。

是的，谵妄的方向变了。

他不再一味固执地朝南边走，而是换了个方向——他开始朝北边走了。

“时队……”下属们犹豫。

时少宁略一沉吟，抬手：“喷他！”

十分钟后。

上级匆匆赶来，震惊地看着被一根高压水枪反复冲刷、不断摔跤又爬起、爬起又摔跤的谵妄。

上级：“这就是你说的任务完成？？？”

时少宁：“你就说收没收容成功吧。”

上级：“……”

得亏谵妄是个智障啊，能被你用这种方式收容。

不过你们这群人聚众霸凌智障霸凌得也太过分了吧！！！

时少宁：“下班！”

收容过程虽然有点蛋疼，但今天的兼职总算是结束了。

时少宁卸下作战服，身心疲惫地赶往剧组。

白天拍戏已经够累了，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晚上居然还要被薅来收容异端。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当初就不该入这行。

时少宁想起当初那个喊着什么人类啊拯救世界啊身后即是家园啊就冲过来的傻逼上司，拳头忍不住又硬了。

靠！现在想想根本就是传销！

夜色下，时少宁独自一人披星戴月前行。

剧组定的酒店是个度假山庄，此时夜色正好，夏日炎炎暑气褪去，林荫道路只剩清凉。

路灯温柔地照亮道路，兼职加班带来的烦躁感逐渐被抚平。

时少宁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间，后背汗毛一竖！

“喂。”

一个温温柔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是管理局的吧。外勤组？”

时少宁悚然转身，只见树影斑驳，月色摇曳，暖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一套独立的消化系统。

粉红色的肠子如触手般摇曳，如同拎小鸡一样拎着两只异端。

时少宁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肠子把那两只异端随手抛了过来。

啪啪两声，两只异端像破破烂烂的麻袋一样被扔到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时少宁：“？”

消化系统：“你们管理局收容异端是给奖金的吧。A级多少钱？给我回扣。”

时少宁：“？？？”

消化系统：“回扣我要80%。这次要现金，下次微信转账。”

时少宁：“不是？？？？？？”

起猛了。

居然看到高阶异端黑吃黑来明目张胆要回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