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局外勤组当然不只有林见渊和他的小玩具们。

还有先前就驻扎在这里的成员。

——严格来说还算林见渊的前辈。

但没辙, 林见渊现在是A。

所以他拥有调度周围所有管理局成员的权限。

他第一时间赶到了管理局在陶然街布下的隐藏办事处。

这个办事处表面上看是一个X幸咖啡，实际上也是个X幸咖啡。

没活儿干的时候就会卖咖啡。

毕竟外勤组大部分人是兼职。

他们平常真的卖咖啡。

但现在不同了。

林见渊冲进最近的一家X幸，里面果然正忙得热火朝天。

身穿围裙的咖啡师们早已不是平常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

所有人都动作极快, 神色肃然。

他们训练有素地疏散人群, 并且为遭到精神污染的人们喷洒花露……不是。喷洒清醒药剂。

然而即便训练有素, 工作量也太大了。

小小的X幸店铺容不下这么多人！

林见渊冲进店铺, 大吼一声：“我是A！现在什么情况！”

众战斗员：“？”

战斗员甲：“又来一个。”

战斗员乙：“他的喊麦怎么跟别人不一样不是【悔念】吗又不是【谵妄】算了管他呢先喷再说！”

战斗员丙：“受不了了爆单了啊啊啊！”

眼看着一群战斗员拿着十瓶花露水磨刀霍霍而来, 林见渊怒道：“我是A级战斗员！高级职称的那个A！！！”

他妈的听不懂缩写啊？！

战斗员们：“？”

哦哦是这个A啊我们还以为……

林见渊表明身份也无需担心泄露机密，因为此时的咖啡店里, 除了战斗员们还能保持清醒以外, 其他顾客全都神志不清。

全都化身祥林嫂，在那边不断“我真傻真的早知道我就不该”。

林见渊飞快地从外勤组同事那里了解情况。

同事们也早就收到【悔念】可能出现的紧急通知, 但由于刻印碎片出现时间太短, 极有可能为误报。

再加上今天是周日，而且还是暑假的尾巴，陶然街正在搞活动, 人流量很大。

莫名其妙要驱散这么多群众, 很容易引起恐慌产生更多负面情绪。

现在好了。

事情更大了。

不过毕竟决策是上面做的, 眼前这些一线人员也只负责执行。

林见渊前两天还在当社畜, 当然跟这些一线苦逼们非常共情。

他立刻说：“你们继续疏散人群，尽快把整条街清空。【悔念】交给我。”

众咖啡师们听得差点一个趔趄。

“交、交给、您？”咖啡师甲上一秒还在“你”，这一秒直接尊称“您”。脸上的震撼难以言表，“那可是S级！林、林……”

他似乎想管林见渊叫“林队”，因为一般A级战斗员肯定都会带队出勤。

但是林见渊偏偏没有队友。他是一个人来的。

咖啡师甲只好说：“林哥，您还是悠着点儿！S的污染级别太高了！我们全身喷满清醒药都扛不住！”

这是真的。

林见渊刚进店的时候就听到咖啡师甲念叨了一句“妈的早知道不干这行”。

但只念叨了一句。

训练有素的战斗员甲立刻反应过来，当场给自己狂喷3升花露水。

这才缓过来。

林见渊道：“我知道你们扛不住。所以我来。”

众咖啡师们全都默默注视着他。

然而注视只持续短短一秒，众人又继续手头的紧张工作。

“收到！”咖啡师甲突然大声。

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收到！”

林见渊转头离开咖啡店。

灯光璀璨的仿古步行街上, 店铺都挂着电力红灯笼，照得街上一片喜庆。

外勤组成员们和逐渐恢复清醒的民警们正在快速疏散群众。

不时有人被搀扶着、拖行着、嘴里念念有词地从林见渊身边经过。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大规模精神污染”。

林见渊以前从未见过这场面。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此适应性良好。

可能是上班上的吧。

毕竟在姜晨那傻逼的带领下，他们公司做直播也经常鸡飞狗跳。

只是场面比现在小。

但鸡飞狗跳程度也不遑多让。

林见渊唇角一勾。

在人群中快步逆行。

现在他面临几个问题。

首先是疏散群众。步行街老百姓太多了，哪怕管理局和民警联手，段时间内也无法把群众立刻疏散。

最起码要半个小时。

其次是通讯。他刚刚试过了，整个步行街区域的通讯信号都受到干扰，无法与管理局联系。

幸好移动终端还有局域通讯功能。

林见渊在步行街里，是能联系得到同一区域内的其他成员的。

但如果想联系管理局，就必须去去步行街入口处那家X幸。

此外，通讯受到干扰，也说明【悔念】还在附近。

它不是丢下污染物就跑。单纯的污染物不至于引起管理局通讯瘫痪。

所以只能是【悔念】本体还在附近。

那么解决问题的思路就很简单了。

找到【悔念】。

将其暴打。

收容。

只要把问题的源头处理掉，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林见渊看了眼周围陷入混乱的群众。

很多人身上携带者污染物，快速撤离时又会互相污染，导致刚刚被清醒药剂恢复的神志转瞬又跌入祥林嫂状态。

这样不行。

这样己方的人员也会折损。

林见渊顿住脚步，果断拿起通讯：“让管理局派直升机来！喷花露水！”

终端里的咖啡师甲：“哈？”

一秒钟后反应过来，“哦哦！懂了！”

咖啡师效率很高，半分钟后就回复：“管理局已收到！预计15分钟内直升机可就位！进行大规模喷洒！”

林见渊“嗯”了一声，继续观察周围环境。

步行街还是那个步行街，华灯璀璨。路边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摊贩，热闹非凡。

然而此时的热闹并非彼时的热闹。

渐渐有人彻底清醒过来，惊恐地大叫“你们干什么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然后被周围的混乱场景弄得更加惊恐。

场面也因此更加混乱。

不过步行街的人群确实正在被疏散。

整条步行街一共两公里，其中还有不少分叉。

林见渊以前从没来过这里，对地形很不熟悉。

恰好路边有个地图牌。

林见渊把天使眼球甩出去。

眼球会意，翅膀一扇，将地图复制并投影于林见渊视野左上角。

“聪明。”林见渊淡淡一笑。

眼球：“~~”

与此同时，另一边。

管理局内勤部，整个办公区域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忙得飞起。键盘、电话、打印，此起彼伏。

一看就知道又有人今天晚上下不了班了。

而且是，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

收容部也没闲着。

驻守在管理局内部的战斗员大部分都集中在收容部。

原因无他。

因为两个S级在打架。

【邪域】大战【踟蹰】。

【邪域】的战斗力虽然远超【踟蹰】，但问题是两个都是S级，都拥有极为强悍的本体。

简单来说就是，只能打个半死，没办法打个全死。

因为没办法打个全死所以【邪域】非常暴躁。

打也打不死，吞也吞不掉。

【邪域】的暴躁已经快要化为实质。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担心他俩打着打着整个管理局就要塌掉。

因此众人全副武装，高度警戒以防万一。

至于外勤部……

“局长！”

下属放下通讯电话，语速极快地道：“直升机已满载清醒药剂出发！预计还有11分钟到达目标地点！”

局长沉声：“再派10支队伍过去！”

“10支？！”下属惊讶道，“这么多！可是收容部那边……”

局长：“林见渊不能出事。”

下属想起收容部的一团糟：“……懂！”

立刻加急派人再次出发！

林见渊还在思考怎么寻找【悔念】。

毕竟不认识。

他不认识，管理局不认识，手里这帮A级小垃圾们也不认识。

没人知道【悔念】本体长什么样，是人是鬼，是动物还是植物。

“应该是人形。”捏捏乐忽然从口袋里探出头，“你们管理局的培训课上不是说，越高级的异端就越接近人类嘛。所以【悔念】应该也是人形。就像【谵妄】一样。”

林见渊：“那我老婆怎么说？”

捏捏乐被他一噎。

对哦。邪域为什么一直是消化系统的形象呢？

捏捏乐其实对S级异端也不太了解。毕竟他们跟S级的差距真的太大太大了。

平常根本没机会见的。

老实说，在邪域之前，它还没见过别的S级呢！

所谓“级别越高越像人”也是它坐在林见渊课桌上和林见渊一起听课的时候才知道的。

捏捏乐着急地抖了抖触角：“那怎么办呢？你的终端也用不了……”

确实很难办。

林见渊抬起手腕，瞥了眼移动终端。

污染物含量仍然显示:0。

和携玉说的一样，S级异端如果想要隐藏自己，移动终端永远不可能检测出来。

但是。

林见渊瞥了眼捏捏乐，随口道：“我抓你们什么时候靠过终端？”

捏捏乐：“……”

小石头及其他异端：“……”

确、确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林见渊可是赤手空拳就能把A级干爆的狠人啊。

林见渊把整条步行街都走了一遍了。

人群也疏散得差不多。

但【悔念】还是没有踪迹。林见渊根本找不到任何看着像异端的人或者东西。

他抬起移动终端，又看了一眼。

通讯还是没有恢复。说明【悔念】还在。

这玩意儿到底在哪里？

林见渊皱着眉头，放缓脚步，慢慢往回走。

经过管理局和军警部门的通力协作，人群已经疏散得差不多。步行街主干道上已经空空如也。

街道两旁的店铺摊贩仍然灯火通明，人去楼空，地上只留下烟头、没喝完的奶茶杯、缺了人字的人字拖，还有各种各样的垃圾。

人类就像被全部选中，然后按下剪切。粘贴。

粘贴到安全的地方去。

林见渊慢慢地朝步行街入口处的X幸走。

路过步行街中央喷泉，他无意间扫了一眼。

那里有几个青铜雕塑。有大人有小孩，是欢快的一家五口。

还有一个失意落魄的中年青铜雕塑，双手捂脸地坐在喷泉边。

不知道这组雕塑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中年社畜辛苦养活全家么？

——我怎么现在还满脑子社畜。

哦可能是因为我现在正在加班吧。

可能因为我老婆也在另一边加班吧。

好好好。

也是给我老婆染上班味了。

林见渊唇角一弯，正要继续往前走。

耳朵里却忽然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碎碎念。

“我不该来这里我不该做这些，早知道就不来了，可是不来这里又能去哪里……”

林见渊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

原来是那个坐在喷泉边上的社畜青铜！

好家伙！我就觉得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原来是班味！

原来你是化妆成青铜雕塑的网红街NPC啊！

林见渊果断摇人：“中央喷泉这里还有个人！是扮演青铜雕塑的NPC！快来带走！”

“收到！”通讯器里传来回应。

林见渊不想浪费时间，交代完任务就继续往前走。

然而他把剩下半条街走完，却依旧毫无收获。

【悔念】到底在哪儿？！

他妈的有病吧！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夜市来胡闹！

这帮异端一天天的都这么闲干嘛不去找个班上！

——害得他和老婆还要加班。

林见渊低头看了眼时间，顿时更加火冒三丈。

一点了！

凌晨一点了！

靠！这才上班第一天！居然就加班到这个点！

而且是他和老婆双双加班！

而且都一点了居然还下不了班！！！

有毒吧这个工作！

这才第一天啊！这班是人上的？？

林见渊下意识地看了眼左手掌心。

掌心白皙，因而清晰可见那个浅浅的牙印。

室友那边怎么样了？

室友没来找他，说明那边肯定还没完。

【踟蹰】这么难搞的么？

不是拎起来像绿巨人殴打洛基一样哐哐砸几下就好了么？

怎么还没忙完，不会又出了什么茬子吧。

真是够了……

怎么这么难啊。

室友也是成功吃上上班的苦了。

虽然可以当成笑话讲，但林见渊心里其实很难受。

毕竟室友曾经那么自由……

他都不是人他为什么要来吃人间疾苦！！！

烦死了。

如果刚才没接第一个通讯是不是就没后面这么多事儿了。

烦死了。

一环扣一环根本没完，早知道还不如就让室友把移动终端砸烂掉。

烦死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那天说太热了想出去吃饭，如果不是他选择那个商场，如果不是他贪图区区编制答应管理局过来上班……

如果不是因为他。

室友这时候，大概还在开开心心地嘬着他的脑袋。

和他一起进入梦乡吧。

早知道……

早知道就……

林见渊停下脚步。

不知不觉，又走到中央喷泉这里。

他一抬头，发现那个青铜雕塑NPC居然还坐在喷泉边。

双手仍然捂脸，低头躲在自己的掌心里呜呜咽咽。

“我不该来这里……可我不来这里又能去哪里？我能做什么？不，我做什么都会后悔。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但什么都不做不也是浪费时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啊，我坐在这里纠结也是浪费时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该来这里的，来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早知道就做点别的事情了。做什么都比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好……”

NPC嘀嘀咕咕，听得林见渊肝火直冒。

他当即大步上前，伸手去拽那个男人，同时火冒三丈地道：“你怎么还不走！你在这里干什么！快离开这里！人群疏散你没听见——”

“吗”字还没出口。

虎口猛地一震！

林见渊心头一跳，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右手。

手臂发麻。

连带着整个右半边身体都在发麻。

更诡异的不是这个。

更诡异的是——他不知不觉、竟然后退了一大步！

他被弹开了！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小玩具们忽然又开始缤纷乱舞。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对邪域的人类产生邪念！”

“我为什么要去那个演播室，我如果不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如果不去就不会……”

“我不是我没有，不能怪我呀我生来就是绊脚石呀，我怎么会后悔？我不后悔。我生来的宿命就是绊脚石……”

林见渊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根本不是什么青铜雕塑，更不是扮演雕塑的NPC！

那是【悔念】！

那个双手捂脸坐在喷泉旁边的男人！

——就是【悔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