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道理, 林见渊其实不需要穿潜水服。

因为他既不会潜水，也不是真的来潜水。

他只要戴上悔念刻印就可以咔哒一下把水隔开了。

但是来都来了。整点仪式感。

因此林见渊还是穿搭整齐，全副武装。让老婆给他各个角度拍了好几张帅照才欣然入水。

悔念刻印很好用。林见渊和室友手牵手, 两个人共享一个大泡泡。

大泡泡在携玉的肠肠划水之下慢慢往下沉。

“再快点好了。”林见渊说。

“不会难受嘛？”室友稍微加快了一点划水速度, “我看小红薯上说, 潜水太深会让人觉得头晕, 胸闷, 耳朵不舒服。”

“我现在还好？”林见渊捏捏室友的胆囊，温柔地说, “别担心宝宝。我现在身体素质很好。”

“好。那你有不舒服要马上跟我说。”室友凑过来, 缠绕在他腰上的肠管稍稍收紧。

带着他一起潜入深深的水底。

和想象的不同，仙牢湖所谓的“断崖式水位”, 并不是真的咔一下从2米降到300米的。

湖底其实是断了好几次崖。有点像台阶。

每一层台阶都像个巨大的平台, 长宽高都有几十米。一层层台阶下来，就像误入巨人的海底花园。

周围越来越暗。逐渐变成连光也无法到达的深渊。

水清则浅，水黑则渊。

悔念刻印完整地隔绝了深水带来的压力。氧气瓶也提供了充足的氧气, 令林见渊没有丝毫憋闷的感觉。

其实潜水眼罩都可以不戴。

林见渊扯开眼罩, 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很安静。

周围太过黑暗, 以至于能见度很低——或者说, 目之所及都是黑暗，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多远的地方。

因为无论都远，望出去，都依旧是黑暗。

移动终端上显示，他们已经下潜了200米。

人类自由潜的极限大概也就两百多米。再往下，身体就承受不住水压了。特别是肺和胃肠道这种空腔器官。

空腔器官内的空气会遭到剧烈挤压，会让血液循环受阻，严重时甚至可能脏器破裂。

所以理论上来说在这里会偶遇的人要么是死人要么不是人。

哦不对。死人也不可能。

死人会飘起来。不可能沉在200米这么深的地方。

只能是异端了。

S级的人形异端。

活的？

死的？

林见渊：“。”

室友：“。”

一个灰突突的人躺在最后一级巨石台阶上。

要不是林见渊现在视觉敏锐+室友不靠眼睛看东西, 他俩根本不会注意到那儿还躺了个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室友说：“宝宝，你先上去。我去捞它。”

林见渊：“等一下。”

室友侧过“头”，听话地等。

林见渊道：“王勇上一次来这里是5年前。如果那个高中生跳崖真的是因为受到这只S级的影响，那……”

它在这里呆了整整5年吗？

林见渊想了想，握住室友的小十二指肠。

“宝宝，我们一起过去。”林见渊说，“然后告诉我你的感觉。”

室友照做。

深达200米的湖底，水面的光就像外太空一样遥远。

目之所及，皆是黑暗。

然而在黑暗的深处，还有更黑的黑暗。

仙牢湖最深处有300米，这里仅为200米。这里是踏入深渊前的最后一个台阶。

如果站在这里仰头望去，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来自湖面的光。

那再往前一步，就真的是彻底黑暗的深渊。

那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躺在最后一级台阶边上。

它一动不动。湖底的淤泥覆盖了它的身体，令人无法分辨是男是女。

它躺在距离深渊一步之遥的地方，看上去只要一点点风浪就会把它推进最后的深渊。

但这里没有风也没有浪。

林见渊和室友手牵着手，一点点向它游近。

黑暗中没有光。

室友说：“【无望】。”

林见渊：“什么？”

室友说：“是【无望】。我感觉到了。很微弱。它把刻印藏起来。但是水流带来了它的气息。”

——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这里是深达200米的仙牢湖湖底。再往前一步，就能跳进最深最暗的深渊。

再也不会被人找到。

想要结束，想要解脱。

却连纵身一跃的力气也没有。

它沉默地躺在湖底。

它还活着。

它变成一块覆满淤泥的木头。

它的气息被水流吹散，污染物被沉重水体挤压，稍许溢出一些。

风把无望的气息带到湖畔悬崖。

恰好遇到【罪己】。

恰好一个情绪不稳的少年。

多重因素叠加。

啪。

少年纵身一跃。

室友说：“还捞吗？”

林见渊静了片刻，说：“它都已经画地为牢了。我想要不就算了吧？”

柴火噼噼啪啪。被木条串起的烤鱼架在火上，鱼皮微焦，散发出诱人的烤香。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林见渊一边跟室友坐在烧烤架旁啃烤鱼，一边指挥工人在湖边种花。

仙牢湖每年都有人落水身亡。当地政府平常就安排了救生员巡视，然而依旧挡不住人们下水游玩的热情。

甚至因为救生员会阻拦，很多人跑到人迹罕至的未开发区域偷偷下水。

成功增加了死亡率。

林见渊通过局长，在当地调了一大批花农过来。什么向日葵，格桑花，喜林草，反正好看的能种的都在这里种下。

等到花田长成，差不多就可以围绕仙牢湖一圈。

当然，就算有花田和网红打卡区的阻挡，还是拦不住某些人作死。

于是他又在适合下水的地方，派人去立了巨大告示牌。

告示牌上写着：

“仙牢湖至今仍有72具遗体未找到。”

竖这么一块告示牌，肯定又会引发网络上一大波讨论。

无妨，讨论就讨论吧。

总不会有人明知道下面沉了72具零零碎碎滑滑腻腻破破烂烂的遗体还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一定要跑到仙牢湖来游泳吧。

不会吧不会吧。

要真有那也没办法了。

尊重，祝福。

林见渊把种植花田的工作交代给下属，伸手勾过室友：

“走，老婆，我们去那边网红景点逛逛~”

王勇已经先回去了。

要不怎么说把王勇拉进来打工是林见渊来到管理局后做出的最正确决定呢。

——林见渊跟老婆逛街，王勇就主动提出先回去写收容记录了。

真是一头主动上磨的天选牛马啊！

仙牢湖这一头的网红景区有一片细软的沙滩。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秋日的高阳热烈地抚摸着肌肤。

沙滩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宝宝，我有一种预感……”

林见渊边喝“仙牢湖”网红竹筒奶茶边说。

室友一根肠子拿着爆炸大鱿鱼一根肠子拿着“仙牢湖”文创棒冰一根肠子拿着糯米鸡翅一根肠子拿着柠檬甘蔗汁……

像个琳琅满目的青铜大肠树一样边吃边移动着，扭过“头”，问：“嗯？什么呀？”

林见渊说：“【闪回】。”

林见渊抬眸。目光如舞台幕布拉开。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出现在视野。

宛若回应他的召唤，老太太孤零零地站在沙滩尽头。

抽帧。

抽帧。

老太太闪现在他50米外的距离。

这次的记忆是——

“滴。”

“滴。”

“滴。”

熟悉的在哪儿听过的声音。

好像最近经常听到的声音。

抽帧。

抽帧。

“滴。”

“滴。”

“滴——”

电击。

林见渊睁大眼睛。

胸口传来剧痛。

“滴。”

“滴。”

“滴——”

滋啦。烧灼。

按压。按压。

“滴——”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

林见渊抬手拦住想要上前的室友。

时间如同被无限拉长的细丝。

老太太干涸的嘴唇一动，发出一个类似于“kan”的音。

林见渊：“看？”

他皱了下眉，伸手去抓老太太，“说清楚？kān kán kǎn kàn？”

林见渊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

老太太又消失了。

老太太消失，同时带走了室友见到她的记忆。

林见渊一脸蛋疼，室友立刻反应过来：“闪电侠？”

林见渊：“嗯，这次是kan。”他挠挠头，“或者，can？”

闪电侠老太太说话不会还夹英文吧哈哈哈。

室友疑惑：“虚拟世界，看？”

林见渊：“稍等。”

林见渊抬头，再次对着沙滩尽头，突然睁大眼睛：“出来吧！【闪回】！”

无事发生。

倒是周围路过的游客扭头看了他一眼，一脸“你神经病啊”的狐疑表情。

林见渊：“……”

他这个忽大忽小的脸哟。

无妨。

反正他真的是持证上岗的精神病！

林见渊坦然面对路人的质疑，偷偷把脚趾藏在鞋底。

林见渊回到管理局，把这次老太太解锁的线索汇报给局长。

众人一番讨论，都猜不到“虚拟世界”后面接个“kan”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考虑外语的话，kan只有3个发音。

林见渊拿出AI搜了一下。kan这个发音只有三十几个汉字。

排列组合一下。

最有可能出现的字就是：

“看”、“刊”、“砍”。

但是这三个字，放在“虚拟世界”后面，还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林见渊：“……”

好烦啊！！！

最烦挤牙膏！！！

偏偏他抓不到那个老太太！不然高低得疯狂摇晃老太太的肩膀把她倒着拎起来抖抖抖！

你指定还有.jpg！

不爽。

越来越焦躁的不爽。

林见渊努力控制着情绪，回到家。

家是暖黄色的。瞬移到家的一瞬间，林见渊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了。

“大王！”

捏捏乐吧唧吧唧地扭过来。

今天负责在家里看门的是1号大总管捏捏乐。

林见渊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眼角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墙角那个原本放着他12期分期付款3期免息国家补贴的扫拖一体机器人基站的地方。

林见渊：“……###”

他妈的什么傻逼会连机器人带基站整个扛走啊！

完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派出所那边还没有消息肯定是找不到了。

林见渊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

他弯下腰，笑眯眯地朝捏捏乐伸出手：“捏捏，你今天在家里都干了些什——”

“大王！大王！！！”

捏捏乐哭着扑进他掌心里，

“我的壳被砸碎了！！！呜呜呜呜我的壳！我的壳碎掉了长不回来了！！！大王！我的壳！！！”

煤气味。

汽油味。

混合着的，让人狂躁的易燃易爆味。

林见渊睁大眼睛，看着软趴趴扑进他手里，哭哭啼啼把光秃秃的后背露给他看的去壳捏捏乐。

砰——

胸腔里的气球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