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25

阮聪帮他把烟点上, 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根:“沈老板想听真话吗?”

沈熙吸了一口烟,随后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他的脸在烟雾后面变得模糊起来, 看在阮聪的眼里更是觉得尤似故人。

“你也可以说假话,不过,你最好编得圆一点, 不要被我看出来。我这个人啊,没有别的本事, 看人最是准了。”

阮聪愣了愣随后释然一笑:“其实, 那样的斗兽场不止一处。我当初, 就在类似那个斗兽场的地方呆过。”

“当年我弟弟被人贩子拐骗,消失在J国。我求助无果,最终还是来这里寻找弟弟。可是很快,我也被人贩子盯上了。我那时候还年轻, 特别自负,觉得自己打架还挺厉害的,但是深夜的小巷里, 几个男人,一把枪,一辆面包车, 就把我绑走了。”

“等我再次醒来,就到了那样的一座斗兽场。里面防御森严, 普通人根本就逃不出去。你以为在那里打架是靠谁拳头硬吗?当然不是了, 在那里想活着,除了会打架之外,还要懂得要低头。”

“在那里,人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打拳的时候,其实是有庄家控盘的,每个人是输是赢,都有定数,只有按照庄家的命令,才能少受点伤。但是,我没按照庄家的要求来,所以被针对了。”

沈熙只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他说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您那天看见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场下的观众看见的也不过是一场比赛的输赢,但这个输赢的背后,全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说到这里,阮聪皱着眉头抽着手里的烟:“我忤逆了他们的意思,但是当时或许他们看上了我的能力,或者是有其他的安排又或者是我这个人天生命硬,总之最终他们也没直接要了我的命。”

“但他们想了一个方法惩罚我,他们为我设了一个赌局,赌我可以连赢多少场。既然我想赢,那我就要一直赢,只要我输了,我的下场一定不怎么好看。于是我就过上了几乎每天都要上场打拳的日子,到后来眼前的已经不是对手了,而是自己的性命。说是伤痕累累似乎都不为过。”

沈熙看了看似乎陷入回忆的阮聪,开口问他:“最后是察信带你脱离了苦海?”

阮聪点了点头:“察老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斗兽场待了一年的时间,赢下了上千场,在那最后一次,我打败我的对手之后,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了,若不是察先生他愿意把我带出来,我应该也会跟对手一样,死在那场比赛中。”

“是察先生救了我这条命,他给了我身份,给了我权利,让我也能活出个人样。我从保安队的底层爬上来,体会到了当人的感觉。”

沈熙观察到阮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是满满的憧憬和向往,似乎因为回忆起这件事带出了他更多的欲望。

但随后,阮聪眼中的那种憧憬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我曾经以为,我已经脱离苦海了。但是很快,我又被另外一个深渊裹挟,从此走向了另一条不知未来的路。”

沈熙无视了阮聪的情绪,打断了他的感慨:“你找到你弟弟了。又或者说,你知道他的下落了。”

这并不是疑问句。

阮聪暗自惊叹沈熙的敏锐,想来他说他看人一向很准的这句话,并不是自夸。

“沈老板果然料事如神,是的,我找到他了。”阮聪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眼眸低垂下来,回忆着继续道,“有一次,做成了一大单生意,一次性出了几十个货。老板奖励我们几个下属,问我们有什么愿望,其他人有要钱的,有要女人的,潘娜要了极乐地……”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要,就跟察信表了一波衷心,他感动之余就主动帮你找弟弟了。”沈熙的表情有些戏谑地看向阮聪。

阮聪噗嗤一笑:“沈老板真会开玩笑,察先生要是这么好糊弄,也做不到今天的地位。我向他要了保镖队长的位置。”他加了句说明,“正巧之前的队长出了意外死了,位置空了出来。我就向他要了这个位置。”

沈熙一挑眉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他调侃道:“这么看来,你们这个保镖工作倒也算是个高危职业嘛。”

阮聪也跟着笑:“干这行的,技不如人就要认栽。不过再怎么说,总比在斗兽场打拳安全多了,至少察先生大方得很,还给我配武器。”

沈熙看了看阮聪还别在腰间的枪:“察老板确实大方,但今天怎么没看见你用。”

“毕竟佛门圣地,察先生有忌讳,带着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能不开枪尽量还是不要扰了佛门清净。”阮聪这样解释道。

沈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示意阮聪继续说。

“有了察先生保镖队长的身份,查我弟弟的下落就变得很容易了,察先生似乎也发现了我在寻找弟弟的下落,但他默许了,所以我很快就查到了。”

刚刚的烟已经燃尽了,阮聪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支,他想要递给沈熙却被拒绝了,便自己点上。

看着阮聪的样子,沈熙明白了故事的结局:“看起来,这个结果并不令你满意,似乎还让你觉得不如不查。”

“是啊。”说到这里,阮聪深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烟,“当我知道我弟弟就是被察先生经手卖掉的时候,几乎觉得天塌了。”

说到这里,阮聪苦笑了一下:“更绝望的是,我的弟弟早就死了,被察先生卖到这边的园区的时候,他因为年纪小,胆子小,一直做不出来业绩,就被园区看管他们的人打骂,最终有一次,园区的人下手太重了,打断了我弟弟两根肋骨,直接戳进肺里,把人活活打死了。”

说这话时,沈熙看到阮聪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整个人似乎都在因为悲伤和愤怒在颤抖,仿佛他弟弟的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提醒着他,让他从未忘记仇恨。这也是他对察信态度有些言行不一的理由。

阮聪将还剩下一半的烟踩灭,低声呢喃道:“所以我的恩人,其实就是我的仇人。”

沈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阮聪,时至今日他依旧深深地感觉出阮聪身上的违和感,即使是他讲述了他的故事也不能抵消掉。

沈熙从不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他更愿意相信,察信和阮聪之间的故事,或许并没有阮聪所说的这么简单。

但今日并不是深究这些事的时候。

阮聪看向沈熙,语气里有些悲愤:“沈老板你说,报恩多简单啊,把命抵给他就是了。那报仇呢?

“可我只想活着,想要好好活着……”

沈熙抿了抿唇,有些试探地问阮聪:“请问,我现在是要说点什么安慰你吗?”

阮聪这才从刚刚的情绪里走了出来,闻言差点没绷住,连忙摇了摇头:“倒是不劳烦沈老板。”

沈熙轻轻一笑:“人什么都想要的时候,一定什么都得不到。”

阮聪对沈熙的话,并没有表现出赞同或反对,毕竟和沈熙打嘴仗这件事上他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实在是没有跟他辩论的欲望。

他思考了一下说:“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是老板给的,老板可以让我生,就能让我死。我的人生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我有时候都有点恍惚,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强迫自己忘掉弟弟的事,忘掉自己的仇恨,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活下去。不想,不听,不看,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

沈熙听他说完,耸了耸肩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听阮先生的语气,好像是在说服我似的,我无所谓的,这是你自己的事。”

阮聪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是吗,沈老板是这么觉得的,也许是因为你太像我弟弟了。”他顿了顿说,“尤其是你的眼睛,看向你,我总觉得我又见到了我弟弟,总想着跟你多说几句。”

这话就稍微有点假了,但沈熙没有反驳他,就当没听见地看向了院门的方向。

阮聪的目光也跟着沈熙挪了过去,似乎并不担心今天跟沈熙说了这么多的“心里话”有什么不妥。

沈熙看向阮聪放松的神情问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告诉你老板?”

阮聪此时的脊背已经完全放松了,甚至有些懒懒地坐在那:“您会吗?”

沈熙看向院门口已经出现的小比丘的身影,意味不明地回答道:“看我心情吧。”

阮聪笑着应和:“那看来我要好好帮沈老板包扎伤口了。”

终于有名小比丘拿着药箱姗姗来迟地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的,连连给阮聪作揖,沈熙听不懂J国的话,但是大概能猜出来,寺里的纱布正好用完了,他们临时下山去买了点,材料都是上好的。

沈熙都没好意思说,要是他们再晚点来,他的伤口都要长上了。

不过这大老远买来的纱布,总不好再推辞了。

阮聪向他伸手,让沈熙把手递过来好帮他包扎伤口。

等了一会他发现沈熙并没有动,阮聪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沈熙依旧是看着刚刚院门的方向。

顺着沈熙的目光,阮聪就见一位高个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了件花色的衬衣,牛仔裤,隔着衣服就可以看出身材很好,看长相更是明显不是当地人,可若说是游客,为什么这个点上山?

阮聪正一脸戒备想要问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起身准备拦他。

可那男人就像是压根没看见他的存在一样,径直向着他身侧的沈熙走了过来。

在阮聪疑惑又戒备的目光中,那男人直接拉过沈熙的手:“你不是跟我说,你来这里是上香的吗?怎么会受伤?还有他又是谁……”

那男人转过头看向一旁有些发懵的阮聪。

若是潘娜这时在场,一定可以认出眼前的人正是那天在极乐地时沈熙的男伴萧远,但那天阮聪不在,所以他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

只见萧远的眼神在沈熙的胳膊和阮聪的脸上来回看了几圈后,很是不客气地从阮聪的手里夺过了纱布,边准备给沈熙包扎,边嘴上不饶人:“沈老板不是答应我了,今天早点找我的吗?怎么老是出尔反尔?跟别人出来不说,还受了伤。”

沈熙也不动,就这么坐着任由萧远给他包扎,脸上的表情跟刚刚面对阮聪时的完全不一样。搞得阮聪一个人杵在原地,尴尬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