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绝无!”
碧桃真的就只是例行刺激一下, 反正此番下界,她有的是办法炮炙明光。
却没想到一句“不归天”把明光刺激疯了。
她被抱住的瞬间本能打了哆嗦, 明光自她身后似山般笼罩而来,力气用得实在太大,那一身牛劲儿简直要把碧桃腰斩一样。
碧桃瞬间都有种无法呼吸之感。
慌乱的滚烫的气息伴随着一句“小桃枝”,扑在碧桃的侧颈,她的耳侧从绒毛开始,一路痒入耳道,顷刻之间扩散, 碧桃的半边身子都酥了。
这次可是明光主动的。
这可是那个严于律己,方正不阿,行不由径, 坐怀不乱, 整个九天万仙仰止的明光玄仙主动的!
还是在这种慌乱无措的情况下主动,碧桃嘴角的笑意憋得扭曲。
她伸手覆上明光紧勒住她的手臂, 感受着明光青筋凸起, 浑身滚烫, 气息纷乱非常。
他拥上来的瞬间明明足够坚定,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开始浑身发抖。
仿佛他抱住的并不是一个能由他随意控制拿捏住的人, 而是一个充斥着岩浆的人形刑具。
一呼一吸,都在炙烤着他的理智还有令他自己不齿的私欲。
很快, 他简直抖得不成样子, 额角和脖颈的经脉都渐次凸起, 昭示着他此刻的纠结和痛苦已然到了极致。
他生在九天,生长到如今,普天之下除了怀中这个“岩浆灌注的小桃枝”,再没有什么能令他如此失控。
但只是这一步雷池, 就已经让明光感觉自己再次踏入了五雷阵。
虽然浑身上下完好,可是他的血肉骨骼,似乎都在这私欲之中分崩离析,化为血红色的肮脏的淤泥。
因此他很快便被自己这炙热又恐怖的私欲烫到松开了手。
碧桃还攥着他的手腕,慢慢转过头看他,脸上是难掩的惊喜。
要是他能乖乖就范,她也不必再用那些强人所难的手段来煎熬他的心肠。
可是看清明光仿若天塌一般的神情,连夜色都隐藏不住的赤色双眼带着无声的崩溃,碧桃就知道,还不行。
火候还是不够。
他身负九天诸仙期望,怎敢当真越过雷池?
碧桃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句:“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还没出口。
明光手中一空,心陡然自炙热岩浆沉入了万丈寒潭。
控制不住再度向前一步,他根本不能听小桃枝说这种话!
他这一刻终于暴露了骨子里面的强横和霸道,神情满含锋利压迫,死盯着碧桃,开口裹挟着玄仙之威的判罚之音,洪钟盖顶一般朝碧桃罩下。
“闭嘴!”
碧桃浑身一震,跌坐在地,她并没被伤到,明光发誓再也不会震伤她,就绝不会再伤到她一分一毫。
可是碧桃那最后那一个“绝”字,就这么生生地被明光的声音击碎在喉咙之中。
她伴随着一口干涩的唾液吞咽下去,看着明光的眼神藏着她好不容易掩盖住的窃喜和痴迷。
她就喜欢他失控。
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太了解明光,哪怕一丝一毫的细微情绪变化她都能察觉。
他现在看上去凶得要死,实际上已经快崩溃了。
碧桃知道他所有的小动作,他站在那里伟岸如山,一脸厉色,可实则他宽大袍袖之中的手,一定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死死嵌入掌心,正在因为他的凶厉而懊悔难言,不知所措。
没什么事比看着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的端方君子失控发疯,更有意思的事情。
碧桃那无人能解的掌控欲和破坏欲,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倾泻在他的身上。
碧桃还故意假装被他伤到,喉间挤出一声细弱的抽噎,起身就跑。
但动作非常慢,并没有直接化灵飞走,而是留够了明光再来拉她的时间。
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能不能从他那里逼个亲亲出来。
果然碧桃一崩溃而走,明光立刻又动了。
结果就在碧桃打算他拉一下,自己就撞进他怀里,猝不及防啃他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突然速度极快地插入了一个黑影!
碧桃被这突然出现的黑影抓着往后一搡,而后那人就和追来的明光正面对上了。
而且这黑影直接动手,自不量力地对着明光就释放出仙灵。
明光皱眉停住,原本堆叠到极致的无措沸腾之情,在看清了眼前冲上来的第三人之后,便立即如入水的鲜红烙铁一样滋啦啦地冷却。
碧桃回头,忍不住狠狠跺了一下脚,好容易烧热的情绪!
操!
她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但她已经认出了那个黑影是谁,正是才刚刚飞升天界的太极!
太极悍不畏死,护在碧桃身前,爆体的仙灵汹涌而出,带着同归于尽的煞气朝明光倾泻而去。
然而他这点修为,在明光的面前简直就如同孩童撒泼。
明光对上太极那漩涡一般开始转动的眼睛,只觉得一股不正的迷惑之意,自面前这刚刚升天的功德仙位双眼投来。
明光抬起手,烈烈金光在掌心凝结,直接罩在了太极的头顶之上。
太极那才刚刚轮转起来的阴阳之眼,立刻变为了一片含着赤金之色的澄明。
明光看向碧桃说:“他心有魔障,五内紊乱,经脉阻滞,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样心怀魔障之人是如何过了五雷之劫的?”
“他是你的侍者,喝住他,他再妄动就要崩裂仙骨,魂飞魄散了。”
“太极!住手!定神!”
“你来稳住他的灵台,我来为他清障!”
碧桃只得配合明光控制住太极的灵台,这一控制不要紧,她发现太极正如明光所言,已是强弩之末。
灵台之上被五雷劈得一片焦黑之色,刚才还敢对明光动手,简直是不要命了!
幸好他还够听话,听到碧桃让他住手就没有再妄动。
而碧桃稳住他的灵台后,明光迅速自他承浆穴开始,将周身几大脉尽数封闭截断,先断仙灵流动,再清魔障之气。
否则清浊相斥,他很快就会失控爆体而亡。
明光周身金光熠熠,他的金灵本就是驱邪除秽的绝佳利器。
细细自太极孱弱的经脉引入,一点点将他的魔障之气导出体外。
再借助碧桃之木灵,好歹把他几条主要的经脉续接上,让他不至于在短时间内魄散魂飞。
两个人合作无声且默契。
待到明光收手,太极的状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明光端坐在地,金灵收束,像一轮黑夜之中莹润耀目的金乌般,清正明澈。
他未急着站起来,自下而上,微微拧眉,细细交代碧桃:“尽快将他带回你的宫殿,细细纠问他飞升始末。”
“我记得前几日你飞升的侍者有一位医师,如今在九天顺理仙者经脉且独具专长,尽快为他顺理,或许还能保住仙位。”
“为仙者,心有邪障,定然难以在天界留存。”
碧桃站起来,并没有去扶太极,而是看着明光,问他:“飞升者心有邪障,不送囹圄宫待审?不报赦罪地官?你这是打算替我的侍者遮掩?”
碧桃直直地看着他,问:“还是你打算替我遮掩?”
明光一愣,他虽未曾领正式仙职,却一直都比照万界天道坤仪严于律己,严于待人。
看似诸仙高山仰止,却面对这种事情从不讲情面,是九天手段最酷烈的那一个,朱明手下的很多功德仙位,在明光面前说话都要夹起尾巴来。
明光生平最不能接受,便是为仙者心性偏颇,为此甚至不喜南斗星君后人广寒,下界都不爱带他回来。
可是此时碧桃刚刚飞升的侍者心有魔障,他居然要隐瞒。
而此时此刻,连明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下意识利用自己的职权维护小桃枝。
她此番拔得头筹归天,本就是烈火烹油,又一口气点了三个将,更是隐隐成为众矢之的。
若是在第二轮竞赛之前被纠察出点将飞升侍者邪障难除,会非常麻烦。
点将,便是上古仙择选继任和辅助仙位的方式,被点上来的将,与主仙位之间的关系,是承前启后衣钵相传。
今夜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就算朱明和东王公保她,她的竞赛资格恐怕也要再议。
明光生怕小桃枝下界不归,为此失控无措。
可他遇见她的侍者邪障在心,上来便冒犯他,对他出手。
第一反应却是为他清障,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以免影响小桃枝竞赛。
他的金乌之光不带一丁点的晦涩阴寒,更不会为私欲蓄意阻小桃枝晋升之路。
碧桃看着明光,看着这样的明光。
她又如何能不爱他?
没有一个人,能不爱这样明清碧透的灵魂。
明光被点明回护之心,知道自己逾职行事,实在是……不妥。
可他坐在那里,纠结片刻,嘴唇几动,最终硬着头皮轻声道:“他……只是一时迷心。”
明光皱着眉违心说:“想来无有大碍。”
“你快带他回去,我回去处理退赛之事……”
他说着就要爬起来,碧桃却几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半跪下来,按住他肩膀咄咄逼人道:“你为我罔顾天规,你还敢说你不喜爱我?”
明光仰头看她,在她的逼视之下,仿若魂无遁形,百口莫辩。
可他不开情窍,摒弃七情……根本没想过,更不知道这就是“喜爱”。
这两个字太重了,比岩浆还要滚烫。
明光只想着和小桃枝一起好好地在天上做仙位,千年万年,一起相伴成长。
他不懂,九天在头顶,他也不敢去懂别的。
“明光,你喜欢我。”碧桃双膝贴地,艳若桃李的眉目,带着比太极方才的迷惑之眼,更强大的蛊惑。
她引诱明光,“你说声喜欢我,爱我,我就会对你很好很好……”
不把那些歪斜手段用在你身上。
“明光……”碧桃捧住他迷惑而茫然的脸,凑近他道,“你看看我,你问问你的心,你不想要我吗?”
明光从盘膝坐着的姿势,被捧住面颊,下意识向后仰身,想退开,却只双手撑在身后。
碧桃说:“你难道没有在看到我的时候,同我一样心跳加剧?兴奋难言?你现在的心跳就吵得很,你听不到吗?”
明光下意识摇头,但是他一动,碧桃离得太近了,两个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他被自己给烫得吓了一跳,身形再度向后,双脚蹬动,向后爬着躲开碧桃。
“小桃枝……我们……”
明光好似含了一块烙铁,将他说出去的话都烫成了烟气。
他乞求般问:“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行吗?”
碧桃膝行两步,看似引诱,实则逼迫如今心墙将崩的明光:“当然不行,没有朋友会像我们这样。你难道没有在触碰我的时候,浑身燥热,颤抖不已?却还想要更多?”
“我们一起长大,我们相互喜爱……这样再正常不过。”
明光的神色惶然又无助,他看着碧桃,向后爬行躲她,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通天彻地的玄仙,而是一个被逼到了绝路,即将被诱哄着戴上镣铐的猛兽。
他简直要从喉间发出呜呜警告和臣服之音,一遍遍无意义地叫着“小桃枝……”
“我们不是……”不是说好了,是一生的挚友吗?
明光期望她能停下来。
不要再逼他了。
可是碧桃好容易把他心墙撬动,怎么会允许他缩在震荡的墙壁之后?
她逼得明光退无可退,看着他的后颈抵着一根桥栏,而后径直抬膝,跨过明光还试图向后挪动的腰身之上。
坐实的瞬间,明光剧烈抽了一口气,浑身颤抖得碧桃都跟着他一起抖。
那口气,那简直是他入笼入套之时无声的悲鸣。
他难以置信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桃枝极尽惑人的桃花眼,只觉得自己被缚仙索紧紧捆住,再没有了挣动还手的余地。
碧桃压着他的肩膀倾身,偏头先是在他下颚的小痣上极其轻地亲吻了一下。
像生怕惊飞水面上一只栖落的蝴蝶。
明光转头欲躲,额头却正好抵在栏杆之上,到底没能躲过去。
他又狠狠颤动了一下,后撑的双手无措地抓挠了一下水椿桥的地面,生生被他抓出了几道印痕。
碧桃见他如此还未反抗,简直欣喜若狂。
她再欲乘胜追击,一时间满心将要得逞的愉悦,没能掩盖住她对明光早已浮浪无边的内心。
她没有按照计划再去试探亲吻明光的唇角,而是伸出了嫩红的舌尖,在明光的红色小痣上面舔了一下。
小红你好。
就一下。
殊不知明光正在迷障和如坠云端一般的烈火之中沉沦,被舔了一下,他剧烈一颤,愕然无比地看向碧桃近在咫尺的眉目。
只觉得一股难言的烈火顺着心脉一路烧灼而下,在耻骨下腹处汇聚成流。
犹如失控的仙灵,冲天的孽障魔气一般,让他肝胆俱寒。
连情爱都不识为何物的幼雏,只一下就被撩起了烈烈情欲。
碧桃也是没想到,被顶得一愣。
心道要遭。
料下猛了。
果然下一刻,明光如遭晴天霹雳,心神俱崩,双眸赤红如血,一掌拍在了水椿桥上。
爆裂金灵冲体而出,却是全都是向下。
水椿桥顷刻分崩离析,明光托了碧桃一把,以仙灵将她推送到对岸,自己则是伴随着轰裂碎石,径直落入了水椿桥之中。
“咚”一声,这一次当真是烈火入水,熔岩熄灭。
碧桃在飞掠到对岸之时,好歹一把揪住了尚在盘膝打坐的太极。
但是落在对岸之后,她咬着牙,死死瞪着水椿桥下,明光却像只缩头乌龟,躲着她再不肯出来。
估计已经顺着桥底下游走了吧。
碧桃“嗤”地笑了一声。
是活活被气得。
明明敏感得要死,顶都顶起来了,竟然敢给她跑了!
看她下界之后不“弄”死他!
碧桃拉着太极回到宫殿之后,碧桃召唤了武医师给太极尽快疗愈经脉。
而后径直跑到了自己宫殿的最上层,把在昏睡之中的占魁摇醒了。
占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人形,但是碧桃掐着她肩膀,把她晃得刚刚恢复人形的脑袋,要从肩膀上掉下来。
“明光刚才主动抱我了!”碧桃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占魁本来迷迷糊糊有些不耐烦,听到碧桃的话之后,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谁抱你?明光?是我认识那个明光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明光那个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
“然后呢然后呢?!”
“他抱着我,浑身滚烫,抖得不成样子,还强撑!”
“哇哇哇哇哇——”占魁看上去简直像是比碧桃还要兴奋。
“那可是明光哎,我平时看到他,都觉得压迫好强,从他旁边过呼吸都不畅,他好像是个假人从来都不会笑的!”
“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样子,他动情了这么激烈吗?”
碧桃虽然恼恨明光最后魂飞魄散一样遁走,但是回想起他被自己逼得无路可逃的样子,兴奋得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她揉揉自己的脸,忍不住搓了搓似乎还被明光的大力勒得发痒的腰,说:“激烈到你想象不到。”
而且如她所见所料,他那里当真顶起来,可以称之为顶天立地了。
碧桃趴在占魁耳边蛐蛐了几句,占魁也不是什么没经验的,眼珠子快从眼眶里面飞出来了。
占魁声音粗哑:“我去儿臂……那么顶啊。”
“他被自己都吓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从水椿桥下跑的,那不是憋气溜走的小王八才干的事儿吗?”
“我真的想象不出来,明光摸着河底不敢上来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碧桃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就知道不太可能纯靠逼迫和引诱,让明光真和她怎么样,如果明光真的那么容易搞定的话,碧桃也就不会遥望他百年之久。
他这种人,必须彻底截断他的一切退路,下更猛的料才行。
但今晚确实是意外之喜,至少碧桃知道,明光对她的在乎程度,是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碧桃和占魁兴奋地聊到了半夜,这才下楼看太极。
太极已经在武医师的疗愈之下,稍微恢复了一些神志。
碧桃肃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问:“你可知你险些在五雷阵时魂飞魄散,还敢强撑雷劫,实在狂妄至极。”
“你可知道,若今日你冒犯之人不是明光玄仙,对方爆体的高阶仙灵,顷刻之间就能令你神形皆灭!”
“若不是他与我及时为你切断仙脉,引渡邪晦,你会成为一个飞升的魔障,被送入囹圄宫待审,或许未等上赦罪台,就要五内皆崩。”
“你为何会在年逾八十之后飞升?”
“你究竟有何魔障?细细说来!”
太极盘膝在长榻之上,闻言不顾武医师的劝阻,下榻跪地。
跪在碧桃面前,一双阴阳异瞳执拗锁着她。
“我只是……只是想再见碧桃仙姑一面……”
碧桃要问,太极不敢再有隐瞒。
他确实一直执念成魔,若非所在星界并非玄星界,他恐怕早就走上了邪路。
少年之时唯一的救赎和敬仰,在某一日为他赐名之后,便一去不返。
身边之人,分明身强力壮,却相继莫名死去,最后就连尊为父亲的武医师也骤然撒手人寰。
踽踽半生,他转头依旧举目无亲,孤苦一人。
而他心细如发,敏锐异常,其实早在那些幽天的功德仙位因一次意外集体死亡,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直到他的师父死去,乃至和碧桃仙姑认识的所有人都相继亡故,他才隐隐有了一个惊天震地的猜测。
那便是碧桃仙姑,那个两次救他脱苦海狼窝的女子,应该是一位真正九天下凡的天女。
于是他效仿她身边相继死去的那些人,建功立德,维护东极青华大帝神庙,手下弟子无数,常年行善布施,更蓄意引信徒追逐左右,毕生求的便是一个功德无量。
只不过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
三十年过去五十年过去。
乃至人生整整八十载,他依旧未能如同他料想的那样飞升天界,再看一眼昔年救赎他的神女。
太极又如何能甘心?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碧桃仙姑的脚步,他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应该怎么走。
他虽然广收徒,却从不与任何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他一生的炙热之情,只有被碧桃从人间地狱两度捡回来给他的那一捧而已。
他揣在心口,像将要冻死之人,只用这一点点心火维系着生命。
他只想再见她一面,让她看看自己这些年追随她都做了多少为国为民之事。
让碧桃仙姑看看,他救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愿意奉他为尊。
他只是想再听那一句“你做得不错”。
仿佛只需要这一句话,他这孑然一生,六亲离弃,红尘苦楚,都能被彻底平息。
但是一直到垂垂老矣,他也未能追随她的脚步升天。
只因天规在上,早已通透他的魂灵骨肉,看穿他内心执拗,善非心起,因执念而升,又如何能功德飞升?
而太极最终能够功德圆满飞升,只因为他在生命的最后那几年已然狂魔。
他让信徒以他躯体实验,将刀医堂多年毁誉参半,以给人开膛破肚而闻名的偏锋正名。
他让人将他活着刨开,给信徒提供生体研究。
用虎狼之药吊着生命,供人翻阅他的五脏,乃至头颅脑髓作为后世之人疗愈之根本。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执念求生,求的是飞升。
就像此时此刻一样,跪在碧桃仙姑的面前,再让她垂顾自己一眼。
便已经死而无憾。
这故事委实过于血腥极端,连武医师都听得直摇头,听了一半的占魁忍不住都要呕出来了。
但是碧桃却松开了眉心,神色如常地看着他。
这九天之上若是论起悬崖走马,火中取栗,刀头舔蜜,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成为碧桃的对手。
她对太极这铤而走险玩火自焚的升天方式,听了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倒是有些佩服他:“你小子还算有点本事。”这样都能让你飞升上来。
碧桃当然知道,若他单纯只是执念魔障,天规绝不会承认他。
只是他到最后做的事情,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心从何起了。
濒死还生被人翻腹抽肠开颅扒脑的最后,他必定是起了释然之心,才会被五雷接引飞升。
但这小子如此偏激,后续若是立心不正,还是极其容易功亏一篑。
碧桃起身,走到太极身边,抬手勾起他的下巴,俯下身直视他的阴阳异瞳。
仿佛顷刻之间穿透他的灵魂,看透人间八十年前,那个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孩童。
直接问他:“你执念飞升见我,对我可有淫念?”
占魁闻言连嘴都一起张大,武医师战术性咳嗽,拿着空了的水杯灌了一口。
太极登时瞪大双眼,浑身颤抖,立即低头狠狠叩在地上。
这一声之重,脑袋都要被他活活砸开。
他声如震钟,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给碧桃看看。
喉间腥甜弥漫,却决绝无比:“绝无!”
碧桃仙姑乃是他捧在心尖的暖身活命之光,他对她崇敬入骨,尊为神明,毕生将她说过的话奉为圭臬,虔诚无比,怎么可能对她有私欲淫念?
若当真有,他怀揣着淫意仙位之念,也绝无可能过得了五雷阵。
碧桃想到他刚才不顾死活冲到明光的面前阻拦,一副誓死回护她的姿态,又仔细看了他双眼之中确实澄澈无淫欲,这才松口气。
若是她下界一遭,两次救人,结果救上一个胆敢对她生淫念的功德仙,那碧桃才会当真厌恶。
况且她自己就是一个“邪门歪道”的苗子,对和自己一样行险侥幸的同类,实在没半点意思。
这才踢了他一脚说:“起来吧,让武医师给你好好调理经脉。”
“为仙者立心为首,立身在后,无论如何你也飞升上来了,自己也要想清楚,你今后究竟要做一个什么仙。”
“我愿追随碧桃神仙之仙道,立心为你,立身亦随你!”
太极说清一切,掏心掏肺,如今又如孩童之时一般,双眼晶亮。
看着碧桃道:“碧桃仙姑,我定会好好收束仙灵,再不会给你招惹任何麻烦。”
“我今日只是出去接你,见那……仙位对你动手动脚,还以为他是一位纠缠于你的浪荡之子。”
后来太极打坐的时候,虽然当时不能动,却听到也看到了碧桃仙姑对着那男子……咳,引诱逼迫,吓得那人自桥下遁逃,便已经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原来那浪荡之仙,另有其人。
且那仙位帮他稳固仙灵,替他隐瞒邪障入体之事,虽然他是为碧桃仙姑,太极却不是不分是非之人。
碧桃闻言笑了,埋怨一般,指着他说:“今天晚上要不是你小子突然窜出来坏我的事儿,我嘴都亲上了。”
太极跪地低头,耳根泛红。羞愧难言。
碧桃又说了一声让他起身,他才起身,盘膝再度坐到榻上。
碧桃又对他道:“你如今这个状态不适合去任何一部任职,就先留在我的苍生殿中哪里都不要去。”
过了今日,再有一日,便是第二轮竞赛之期。
碧桃说:“此番下界,九天定然不会太平。”
“我竞赛期间,若是有人找你们麻烦,自可以关闭殿门,只当他们狗放屁。”
“实在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去幽天的玉骨宫找朱明仙督。”
武医师点头,太极却说:“我愿同碧桃神仙一同入第二场竞赛!护佑在你身侧!”
碧桃侧头看他,倒是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有点受用:“你参加不了第二场竞赛,报名已经截止了。”
“而且就你如今这个魔障难消的状态,你护佑谁?”
“第二轮竞赛,下界之前,会被雷纹咒印封印住前尘,你下了界之后根本就不认识我,怎么护佑我?”
太极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悻悻低头。
碧桃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既已飞升,万事何必心急?”
“无论是你今后之路,还是你身为我的侍者日后能为我做什么,你且在这段时间之内,细细思索明白。”
“若你趁手,总会有我用得到的地方。”
“武医师和翠微都需要去医部和监部任职,我这苍生殿人来人往杂乱不堪,原本下界还有些不放心。如今你来了,那在我竞赛期间,这里便由你看顾。”
原本对太极什么安慰都没有用,但是碧桃何其了解拿捏人心。
说他总能帮上她,又给了他一个差事,他便再度神情松动,不再执拗追随她竞赛,喜悦从心起。
处理好了小侍者,碧桃搂着占魁上楼睡觉去。
但今夜注定不平静,至少在碧桃带人离开,明光遁走桥下之后,幽天接连钧天的水椿桥被打断一事,就让九天的仙位揣测出了八百种因由。
例如……幽天可全部是功德仙位,古仙族这是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水椿桥,要与他们彻底决裂了吗?!
而不知怎的,原本九天皆由银汉罟笼罩,一切发生在九天之事,都能被追溯转放。
但是昨夜那水椿桥上的画面,诸仙死活追溯不到。
碧桃当然知道是明光监守自盗,他根本不敢把那些画面给任何人看。
却不知道的是明光在这两日之内,是如何在公职之余,因自己那夜的一切羞耻反应,万箭攒心,捶胸顿足。
反倒是碧桃两日内,都安心在自己的苍生殿,和占魁两个人,专心致志地研究下一场竞赛玄星界。
待碧桃将凡人死后演化而出的百鬼烂熟于心时,第二轮的竞赛也正式开始了。
一直到在重霄六御台之上,碧桃再见明光,发现他纵使看上去依旧衣冠肃整,形容严穆,位于古仙族簇拥之间。
看过来的眼神,却藏不住眼底焦灼阴郁,愁肠封冻。
碧桃目光与他轻轻一碰,平淡转开,仿若没有看到。
明光更是心念如沉深渊,闭目咬紧牙关。
他暗自发誓,无论在下界发生什么,他一定要把小桃枝带回天界。
雷纹咒印他能冲开封固一次,就能冲开第二次……
重霄六御台上擂鼓之音响彻天际,东王公西王母立于高台,拱卫仙帝左右。
监赛和随赛诸仙第一次齐齐现身,分列半空,一同等待传送。
碧桃仿佛又感知到了半空之中两位地煞鬼王的曈曈虎视,故意装作不知,没有抬头看。
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招惹了鬼王?
下了玄星界,这两个人不会给她找麻烦吧?
此番无须仙帝挥手,银汉罟之上关于第二场竞赛条条规则罗列闪烁,伴随鼓声,寸寸嵌入诸仙识海心尖。
仙威凛凛,不容忤逆。
碧桃早对规则倒背如流,并没有抬头去看银汉罟,反倒是看向了天际接引诸仙下界的星宿神。
——竟然是玄甲!
昨晚上碧桃还在和占魁说,玄甲归正星宿神位之后,始终没有回来,第二轮竞赛名额自然也没有她,不会一起参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如今就看到她端坐玄武神龟之上,身侧侍者林立,仙仗森严,神威凛凛,瑞气千条,好不威风!
碧桃和占魁朝着云端悄悄挥手,也不知道玄甲有没有看到。
玄甲侧身隔空点了一下身边的一位侍者,那人便在雷鸣一般的仙鼓声中出列。
腾空而起,法相显现。
青袍布带,头戴莲花飞天冠,手持一枚犹如月轮广大,清光凛凛的飞燕铜镜,自天际朝着竞赛的诸仙笼罩而下。
第二场竞赛之地竟到此刻才揭晓——乃是玄甲镇守的北方悬星界,危宿,危月燕。二十八星宿之一,玄武北方七宿第五宿。①
危者,高也,高而有险,故危宿多凶。②
星宿群中,危宿值日不多吉,灾祸必定主瘟亡,一切修营尽不利,灾多吉少事成难。③
足可见第二轮竞赛凶险异常。
银汉罟晷针隆隆,转向危月燕值宿之悬星界宿位。
金灵自仙帝袍袖漫卷而出,浩浩如海,投入星界。
传送开始,清光笼罩重霄六御台诸仙。
万界天道坤仪自云层现身,挥动手中五雷凝化之鞭,挟风雷滚滚之势,挥鞭横贯长空!
朝着诸仙天女散花一般,撒下了雷文咒印——
咒印落在诸仙头顶犹如活物,径直伴随轰鸣的雷威钻入灵台,塑锁识海,防人窥探搜魂,封固前尘,令诸仙忘却真身。
正在此刻,碧桃的手悄悄在袍袖遮掩之下捏碎冰轮印!
下一瞬,入体雷光冲晦祟之气而去,碧桃暗念固神法印,在雷文咒印咬住晦祟之气的一刻,悍然散灵入传送金光!
第三卷 第二场·功德赛·百鬼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