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亲吻

就在那散魂符要拍入碧桃灵台的前一刻, 房门再度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冲开。

饱含金灵的凛冽剑气,裹挟着势不可挡的罡风, 顷刻之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而后一声非常轻微的“呲”,是锋利的刀剑没入肉体的声音。

拍向碧桃灵台的手掌,在离碧桃的灵台只有不到两指的距离处,凝滞片刻。

而后连人带手心已经被激发的散魂符,都因为被长剑贯穿胸腔,又拔出的力度,被带着向后倒去。

来人抽出长剑, 眉目冷厉,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倒地之人。

倒地的男子也自下而上,杀气腾腾的赤金色双眼, 他瞋目裂眦, 似是震惊非常。

他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可腥甜随着他急促的喘息涌上了咽喉。

话未能说出, 他只喷出了一口带着破碎内脏的鲜血。

而来人已经飞跨过他倒地的身体, 用长剑挑起了他手中已经激发的散魂符,径直戳入他的眉心灵台。

魂销魄散, 犹如花落无声。

他终究未能吐出一个字,双眼圆睁, 死不瞑目。

来人来不及收起染血的长剑, 径直朝着床榻之上的人扑过去。

“三师妹!”

来人正是卫丹心。

卫丹心身后, 一应无上剑派的修士,尽数随他身后冲进了屋子里。

看到屋内情形,甚至在未能搞清楚状况之前,便已经尽数拔剑, 个个面露凶相,背对着床榻的方向将长剑的剑尖,一致对外。

卫丹心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踪迹,大堂之内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煞气四溢,提剑挨个屋子踹门的情形。

因此未曾来得及以隐魂香入梦的那些修士,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无上剑派的带队师兄如此气势汹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都尽数跟了过来。

如今都聚拢在这房屋之外,结果还未等进门,就被无上剑派的弟子们用佩剑指着逼退门外。

“师妹!”

“师妹——”

“师妹你快醒醒!”

一张又一张的醒神符,拍入碧桃的灵台。

碧桃躺在那里,呼吸平稳,眉目宁静,却任凭卫丹心如何呼唤,也不肯睁开眼睛。

卫丹心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慌急,到最后简直犹如杜鹃泣血,闻之令人心颤。

无上剑派的弟子纷纷回头,也俱是一脸焦急。

而持剑为首的张玉鸾,见到自己的三师妹恐怕已然被残害,咬了下嘴唇,双眼发酸。

情爱归情爱,同门是同门!

他们无上剑派关起门来无论闹出多么可笑的爱恨痴缠,也绝对由不得旁人对他们门派弟子肆意残杀。

张玉鸾开口,对着门口方向,尾音撕裂,声音尖刻无比道:“流星阁主,此人乃是雷霆宗修士。”

她的长剑指着地上已然彻底死透的尸首。

“我等信你敬你,才肯舍命助你,如今希恶鬼尚未制服,我无上剑派弟子却遭雷霆宗残害!”

“你若不能将此事尽快查清,将这些包藏祸心之人揪出惩戒,休怪我无上剑派翻脸无情!”

她这二师姐,平素当得很是含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大师兄冲锋断后。

无论是责任还是教授师弟师妹阵法功法,她都未曾尽到身为二师姐的责任。

但是如今宗门弟子“遇难”,大师兄惊惶失措,方寸大乱。

她这个二师姐也不是什么真的只会装柔情似水的废物。

门外众人显然也未曾料到如此情景,雷霆宗带队的修士,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结果张玉鸾厉声喝道:“无上剑派诸弟子听令,随我结无上剑阵,今夜真相未明之前,如有一人胆敢踏入此门,格杀勿论!”

无上剑派的弟子立刻听令结阵,阵成之时,凛冽如霜雪锋刃的剑气,在这间屋子之中重重荡开。

似有万千无形长剑,朝着门口众人汹涌而去——雷霆万钧,锐不可当!

那个试图解释什么的雷霆宗修士,嘴都没张开,只感觉胸口一凉,便立即后退。

待他退到门外低头看去,才发现胸口的法袍被割了一个窟窿。

而他的皮肉竟是在刚才那一下照面,就被豁开了一道不深但也不浅的口子。

因为剑风过于凌厉,皮肉被切开后顷刻闭合,他感觉到了疼痛,却还未来得及流出血来……

他可是个体修!

雷霆宗皆是体修,修的便是这一身皮肉刀枪不入。

他低着头,有一瞬间都开始怀疑自己苦修多年究竟是为何?

碧桃总说此间修士的修为“虚有其表”“夸大其词”。

然而无上剑派听起来狂妄,是因为在人间轮回尚未崩断的两千多年前,他们就曾剑出寒山,惊煞九霄。

如今代代相传,到了这群弟子的手中,确实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有些弟子在方才的慌乱结阵之间,连走位都错了。

可即便是错的,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剑修无论在哪一星界,从来都是武力第一。

正统的剑修若当真拼命,这满院的修士,未必有几人能过得了这“稀松没落”的无上剑阵。

流星见状立刻上前,却也没敢迈入这扇门。

在门口拱手道:“诸位无上剑派的道友,此次事发突然,请道友给我些时间,问心阁一定会给无上剑派一个公正、满意的答复。”

流星很快吩咐身边的问心阁弟子:“封锁太守府,清查各宗的修士。”

又对着张玉鸾说:“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乐道友唤醒。”

“我这里的醒神符更加精纯,请张道友先行将剑阵撤开一个缺口,容我进去助卫道友将人唤醒。”

张玉鸾心有余悸,如今无差别视所有人皆为“奸贼”。

对这位众人敬重拱卫的阁主流星,也未见半点客气,言辞之间更是刻毒尽显:“你能保证,你们问心阁的修士没有勾结雷霆宗,意图不轨吗?”

“你满身鬼气,经年不散,谁知道是不是同邪鬼有所沾染所致?”

“若是进来反倒害我师妹被鬼气浸染,你虽贵为阁主,却未必陪得了我如花似玉的师妹一命!”

“将醒神符箓扔进来,我等自会分辨利用。”

场面本就剑拔弩张,张玉鸾尖酸刻毒之言,一竿子把所有“船”都给掀了。

实在激怒了维护流星的那些人。

“纵使你门派之中有人被害,也不该信口胡言!”

有人出言维护流星道:“流星师兄之所以被鬼气浸染,乃是因为如今的问心阁正是坐落在崩断的幽冥轮回桥上!”

“问心阁所有的修士,皆经年镇压鬼煞,流星师兄更因为要经常离魂入幽之界,冒着被恶鬼蚕食的风险,送冤魂渡轮回桥,才会被鬼气浸染。”

“昔日春花秋月之容,如今形容鬼祟,熬尽心血,耗尽生机,乃至影响了修为寿数,这些事情谁人不知?”

“你如今红口白牙,嘴一歪,就说他与邪鬼有染,这岂不是寒彻人心?”

这一套言论砸下来,其中道德大义,若真的落在人的头上,岂不是要把人给砸入地底,无地自容。

但张玉鸾会受到碧桃的欣赏,果然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好东西”。

她嗤笑一声:“废话真多,符箓还不扔来,我倒要怀疑你们联合在一起,就是借希恶鬼之名,将我等无上剑派尽数冤杀在此。”

“流星阁主,你若身正又怎怕影子斜?我说一句话你就心寒彻骨?那我看你这问心阁的阁主也不用做了,直接退位让贤,还于前任阁主之女吧!”

“什么叫就算我门派之中有人被害,我也不该信口胡言?”

“我若不是修为不济,我还提剑乱杀呢!”

“敢情刀没捅在你身上你不疼,在这躺着的如果是你,你门中之人不闻不问,你作何感想啊?”

“你!”

众人被张玉鸾的几句话,拱得俱是气血上涌,却不知应当如何辩驳。

流星好歹登临阁主之位多年,也是不知多少年未曾被人如此顶撞冒犯,信口诬蔑,表情微微发沉。

但如今真不是争执的时候,他赶紧掏出醒神的符箓,卷好扔入了门中。

张玉鸾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林玄兔总算是在关键的时刻机灵了一回,立刻弯腰把符箓捡起来,回手递给大师兄。

“师妹……”

卫丹心把袖子之中所有的醒神符都用完,神情仓皇,双眼酸涩水雾翻腾,因为眼睛太红简直像含了血泪。

他的声音也如含了一口粗沙,喉间透着血腥:“师妹……你快醒醒……”

林玄兔把符箓一递过来,他低头辨认过无恙,立刻继续试图唤醒碧桃。

门内门外一众修士,僵持无言。

等到这一沓子醒神符箓尽数用完,卫丹心面色惨白,抱着碧桃的双手颤抖不止。

甚至隐隐有心崩神伤之势,碧桃才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抖了抖睫毛,睁开眼睛。

她睁眼之后,像刚刚从深眠美梦之中醒来,双眼迷茫,神态安宁。

看到怀抱她的人之后,有些疑惑开口轻声叫道:“大师兄?”

卫丹心提到喉咙的心脏,终于缓缓朝着肚子里面滑落回去。

盛满水雾的双眼,盯着碧桃看了片刻,却根本看不清她。

伸手捧住她的脸,呼吸粗重,力道之大已经把她的脸揉变形。

最终实在是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当着众人的面紧紧将碧桃拥入了怀中。

将潮湿双眼压在了碧桃的肩上。

开口声音嘶哑:“师妹……”你吓死我了。

“人醒了!”

“醒过来了太好了!”

门外有人跟着庆幸,流星显然也是松了口气。

这乐清瑶乃是不二道人之女,若真因为雷霆宗修士迫害,死在了这里,不二道人乐君雅性烈如火,恐会迁怒在场所有宗门。

流星回头对着胸口的衣服破了一块的那个修士说:“吕道友,我记得,此人确为雷霆宗弟子。”

“虽不知他因何要害乐道友,但雷霆宗总要彻查,还请吕道友集结雷霆宗弟子。”

好在雷霆宗带队的修士还算讲道理,捂着自己心口的伤,神情复杂:“我这便去集结弟子们。”

无上剑派的弟子们终于将剑阵撤了,一群人都围拢在床边上,纷纷确认三师姐确实没事,这才分散开来。

流星已经带人,把那个被金灵剑锋搅碎了内脏,又被散魂符拍得魂飞魄散的雷霆宗体修,抬起来朝外面走了。

碧桃越过众人的身形,还有卫丹心的肩头,看到了那具颇为惨烈的尸体,眼皮狠狠地一跳。

卫丹心把人给杀了?!

碧桃在用引魂香之前,故意去卫丹心的身边转了几圈。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理会卫丹心,去转几圈和他对视几眼,卫丹心自然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她的身上。

碧桃带着冰镜拿着引魂香,故意去一个远离众人的房间,就是为了引“鱼”上钩。

要杀她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冰镜等同凡人,有心之人不会错过。

比赛如今也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是时候该给朱明找点事情做了。

在碧桃的计划之中,她引人上钩之后,用不了多久,卫丹心就会发现她不见了。

碧桃在和冰镜离开之前,交代林玄兔,只要她离开一刻钟,就立刻通知卫丹心说她有生命危险。

碧桃没指望卫丹心救她,她在人间星界,功法修为即便是越境挑战,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此间星界修士随生机衰落式微,半只脚踏入“凡”境,无论来的是谁,碧桃都有信心应对。

她是要让卫丹心赶来,帮她一起动手“抓鱼”,再设法让这条“鱼”暴露出作弊本质。

如今第二轮竞赛刚开,若非作弊,如何连破两道雷纹咒印尚未身死?连碧桃都是作弊才恢复记忆。

碧桃“择代”的身份,和此间修士从未曾结过什么生死之仇。

对碧桃下此杀手,只能说明他记忆恢复,受人指使,要让碧桃死在下界,再无归天可能。

只是碧桃鱼钩甩出去半天,上钩的不是她一直怀疑的雷部天鼓灵仙等人。

碧桃更未料到的是,卫丹心一上来就把人给杀了。

人杀了就算了,碧桃一眼就看出,那人的灵魂都被拍散了。

这可不是一个等闲之辈,碧桃在卫丹心的长剑贯穿那人身体的时候,短暂睁过眼睛,和他对视过。

一眼就认出了——他乃是兵部六十甲子神之中,庚午太岁的传承人。①

兵部的六十甲子神,直隶于兵部四圣真君,四圣真君如今有两位断绝了传承人。

仅余两位真君,其中“ 翊圣保德储庆真君”,在百年之前调职去了上清境。②

因此六十甲子神,平时应该是拱卫在“真武灵应估圣真君”的传承人——云川天仙身边的。

云川天仙乃是明光侍者,他手下之人自然也都是明光的兵将。

对付碧桃,恐怕是想“清君侧”。

六十甲子神又称为值年太岁神,原本属于斗部,斗姆元君手下。③

如今因为九天仙位不足,斗部星宿神大多信仰强盛,实力也远超兵部与雷部。

为平衡仙族实力,六十甲子神数百年前就已经被并入兵部。

六十甲子神中,庚午太岁主兵伐,镇叛乱。

甲子神更迭有序,六十位太岁神轮宿值年万界人间,缺一不可。

一个萝卜一个坑……传承人的出身,灵属,生辰四柱,甚至连善用的法器,都要经过细致择选,培养多年。

四灵手下的星宿神都可以缺位,犯罪之后也可以由赦罪地官即时判杀。

但值年太岁神是需要先找到下个传承人,才能审罪的。

毕竟万界人间,四时轮回有序,值年太岁若是缺位,会引起轮回秩序崩盘。

如今这位庚午太岁神的传承人,已然魂飞魄散,连归天戴罪的可能都没了。

她已经可以想见,如今的九天之上得乱成什么样子。

不仅因为死了一个值年太岁神的传承人,还因为这传承人乃是未来将要统驭九天六部的明光玄仙,亲手打得魂飞魄散。

他为古仙族拥护的“未来帝君”,如今他亲手杀了古仙族,还搅乱了值年星宿太岁的秩序。

这简直同“太子发疯把护卫他的东宫守卫砍死”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九天的银汉罟之上,此刻诚如碧桃所料,已然是哗然喧嚷,乱如沸粥。

“明光玄仙……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杀古仙族……他完了,古仙族都会因此寒心彻骨!”

“不好意思我就是古仙族,我觉得明光玄仙做得没有错,残杀同仙就是该死!”

“没错,我为雷部古仙族,也觉得明光玄仙杀得好!”

“我为斗部古仙族,之前风廉神仙栽赃同仙一事,斗部仙职简直都要抬不起头了,好好做仙不行吗,仙职能者担之,大家究竟都在争什么?”

“明光玄仙从来都是不为己甚,对生杀之事向来留有余地,如今竟然亲手将庚午太岁神传承人打得魂飞魄散……”

“明光玄仙是因为失去了记忆……他又不知道那个是太岁神传承人,况且他明显是被碧桃神仙哄骗设计!”

“可是一个人失去记忆真的会性情大变吗?我看碧桃神仙换了个身份,狡诈好色就丝毫未曾变过。”

“这是碧桃神仙设下的局吧,她刚才一定在装睡,要不然为何人人都在大殿之中点燃引魂香,她非要找一个偏远的屋子!还怎么都叫不醒?”

“这都开始受害者有罪了是吧?碧桃神仙分明刚刚才被唤醒,差一点就死在那个太岁神传承人的手中了!”

“照我看来,是有人故意作弊,残杀同仙!否则太岁神传承人为何要去针对一个没有仙职的神仙?”

“兵部那边必须清查一番!这个太岁神传承人明显是带着记忆,有针对性地对付碧桃神仙!”

“可我追溯了一番,这个太岁神传承人之前确实遇到了两次生死危机,或许就是那个时候破掉了雷纹咒印,怎么能算是作弊?”

“万一他是单纯讨厌碧桃神仙呢,或者是他在下界的身份同碧桃神仙的身份有仇呢?毕竟散魂符又不能直接杀人。”

“散魂符不能直接杀人他怎么死了呢?”

“那是因为明光玄仙先以金灵搅碎了他的内腹,又在他濒死之时,将散魂符钉入了他的灵台……”

“所以散魂符不还是能杀人吗?你究竟在狡辩什么?不会同那太岁神传承人有什么牵扯吧?”

“仙长我要举报,快查一下这个仙位!”

“他就算是恢复记忆,庚午太岁神传承人,大多时候都在兵部之中为正式接任星宿神职做准备,和一个没有仙职的神仙又能有什么仇?还要将对方打得魂飞魄散才肯罢休?”

“没错,我们桃桃人缘不知道多好,竟然有人想杀她——定然是受人指使!”

“我看到东王公已经带领着朱明仙督,并一干蓬莱将领,去往兵部拿人了。”

“拿什么人?”

“不知道,但是赦罪地官如今也不在台上,足可见此事牵连甚广!”

“不对呀,赦罪地官……不是去九天监生找兔子了吗?”

“找什么兔子?细说细说……”

“就是上一轮归天的那个监部的水云兔本体青盐神仙啊……”

“我莫名闻到一股山雨欲来之味,九天难道要变天了吗?”

……

九天之上确实在悄无声息地变天。

朱明与东王公将兵部与这位庚午太岁神的传承人有关联的所有人,全部都抓到了囹圄宫。

且是在仙京的正街之上,堂而皇之押送到了囹圄宫中。

走的正是当年冰轮每每指挥雷部将领,押送碧桃到囹圄宫的那一条路。

东王公在此等严肃的场合中,不得不幻化出完整的人身。

前面便是一大群涉事仙位,全部都用缚仙索捆着,个个面如土色。

别管有没有罪,反正这一次脸肯定是丢尽了。

东王公跟随着蓬莱手下走在最后面。

忍不住传音入密跟朱明说:“你手里这把刀看来不是要剜除沉疴,我看她是要把这九天直接劈成两半啊。”

“我以为她顶多扯出几个作弊的,紧一紧那些老古董的皮子。”

“结果她不动,则整日搞男欢女爱,一动直接把值年太岁神传承人弄死了一个,还是让我们“未来帝君”亲手弄死的……”

东王公没办法用脑袋飘来飘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抚掌大笑,连声音都不肯压低一点。

朱明简直想上去堵他的嘴。

他确实一直在等着碧桃给他送点“事情”搞搞,但如今这件事确实闹得有点大了。

值年太岁神,基本上就如同星宿神位一样,本身就是斗部的星宿。

就算六十甲子神分到了兵部,跟统御九天的仙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值年太岁神传承人下界竞赛,可以当成一种历练,但是动手残杀同仙,简直可以称为荒谬。

而这虽然是一步险棋,朱明佩服幕后之人,这一招出其不意,若是成事,简直高妙。

这位值年太岁神传承人,若是得手,散魂符并不会当场将人杀死。

碧桃散魂在下界,无论最后她被邪恶鬼吞噬了魂魄。

还是她沉沦梦境难以苏醒,最终三魂七魄离散过久,无法捏合,乃至活活渴死饿死。

她都回不来了。

这位庚午太岁神传承人,之后回归天界,还可以辩驳一番。

只要他一口咬定和碧桃有私仇,或者说他的身份与碧桃的身份有过节。

抑或是完全不要脸,说他就是单纯地看碧桃不顺眼,想要给她使绊子,甚至说自己就是想赢,这件事都上升不到残杀同仙的地步。

他一个与争夺雷斗兵三部将职无关的值年太岁神位,最终可能会被判罚。

却碍于他身份不可轻易取代,且并未直接造成仙位死亡,会降仙职,却绝对不会被剥去仙位。

那样碧桃无论落到一个什么下场,都只能怪时也命也,气运不济。

然而他直接被打散了魂魄,如今这件事,死无对证。

且这位值年太岁神传承人,自己就魂飞魄散于他拿着的散魂符,他要残害同仙之名便坐实了。

打散他魂魄的,还不是他动手戕害的碧桃,若是碧桃,最后也可以判定为过激竞争。

但偏偏动手的,是掌管九天公职的明光。

明光虽然参赛,却也是竞赛承办者之一。

他天赋为判罚之音,法眼如炬,若非下界压制过仙灵,他靠判罚之音就能给一个仙位定罪。

这就好比考场之上,你朝着隔壁考生放火喷水试图毁掉她答卷,但是正被监考官抓个正着。

监考官手段酷烈,依照律法将你问斩,实在公道合理。

如今唯一的争议,乃是明光玄仙未曾冲破雷纹咒印,又与碧桃堕入情爱,判罚恐失之偏颇。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九天才判罚了一群残害同仙的仙位,昔日血染云层之景如今仍旧历历在目。

监赛的仙长们才刚刚给诸仙“杀鸡儆猴”严正警告过,转头就又出现了残害同仙之事。

此举,简直就是蹲在监赛仙长的监赛台上“拉屎”。

如今这件事不仅整个兵部的涉事仙位需要清查。

就连斗部那边,恐怕也得被拉下水一批,毕竟值年太岁神可是首尾相接,一拉一串的。

朱明一边胆战心惊地到处拿人问话,一边背地里把嘴都要笑裂开了。

他这些年在九天扩张势力,可是与不少仙位都结了仇,此次大可以“假公济私”,好生地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而搞出这么大一件事情的碧桃,不光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了,连她冲破雷纹咒印的事情都没有暴露。

朱明对她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碧桃如今大致能够推算得出九天因为死了值年太岁神传承人,而如何震动。

机缘巧合促成如此漂亮的反击,她也始料未及。

她想引出一些作弊之人,却引出了一个值年太岁神传承人。

算出了今夜会有鱼上钩,却算漏了人心。

算漏了卫丹心对她炽烈如火的真心。

明光行事如何,碧桃再清楚不过。

他视规矩为天,任何事情都按部就班,心有尺度。

绝非一个未曾弄清楚事情缘由,便在盛怒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的人。

可她算计他来帮忙,他却在发现她“受害”之时,毫不犹豫出手搅碎了那人的五脏。

又根本不问缘由,径直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这已经超出了明光行事准则。

他成为卫丹心之后,会情窦初开,会因几句甜言蜜语倾付真情,这在碧桃的算计之中。

可碧桃没算计到,他也会关心则乱,会怒形于色,不顾后果,行覆水难收之事。

如今……他更是依旧守在她的床边,抱着她浑身颤抖丝毫未减,双手一直摩挲她毫发无损的面颊。

双眸血丝始终未退,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师妹你真的没事吗”。

问得碧桃对方才蓄意装睡不醒之事,都开始愧疚。

他显然是惊惧过度,余悸难消。

可他……至于吓成这样吗?

碧桃不知道第多少次摇头说:“我真的没事的,师兄。”

她看着卫丹心,半枕着他的手臂,仿佛又回到了两个人还小的那个时候。

那时碧桃和明光之间来往,被坤仪左将军给发现了。

坤仪左将军因为明光“不务正业”,强行分开了两人,实则是助她脱离阴气,凝聚仙元。

那时她连一个真正的仙位都不是,因为吞噬了明光太多的金灵,身体被腐蚀严重,实则已经命不久矣。

又如何能跟明光长长久久地做挚友?

然而坤仪左将军行事从不解释,也是想要历练他的小儿子心智,让明光自行冲破雷纹咒印。

明光却以为自己的母亲,要把自己的挚友给杀掉。

那时候他深陷五雷阵,声泪俱下地跪下求坤仪左将军。

把一切的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甚至说是他“耽于玩乐”强行将碧桃困在玄晖宫之中。

那时候小小的明光,还没有变成日后那古板恪守的“典范”模样。

他那么灵动,人欲旺盛。

会笑会哭,会因为学不会的下界文化苦恼到以头撞床。

发现碧桃学得比他快,他也会酸溜溜地说话。

会找一些简直可笑的理由,对碧桃提出他希望碧桃做的事情,得逞之后还会偷偷地翘嘴角。

也会偷偷跟碧桃说,不喜欢哪一个宫里的仙君,因为每次轮到他送饭食物总会凉。

那个仙君经常在送饭的途中跑去和朋友聊天。

会与碧桃分享他如何敬重自己的母亲父亲,从不曾怪他们不理会自己。

会在两个人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规划,日后他若为仙帝,而碧桃能顺利化仙,便一定提她为侍者,带在身边,日夜不分。

后来在两个人分开之时,他陷入五雷阵,眼睁睁看着碧桃栖身的大桃树,被五雷贯入,痛悔昏死。

他哭得那么惨,简直要活活哭死一般。

碧桃后来看着他逐渐封固自己的“人欲”,变成了一个和年幼之时完全不一样的青年,实际上内心无比遗憾。

她以为,她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明光情感外放,喜怒鲜明的样子。

她也理解,毕竟明光已经长大了,为仙二百多年,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非常好。

优越无伦,俊美无俦。

可是碧桃到这一刻,怔怔地看着卫丹心,才发现她鲜活可爱的小明光又回来了。

卫丹心半抱着碧桃,喉咙干涩嘶哑,明明知道自己已经问了很多遍,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师妹……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感觉到头脑混沌?神思不清?”

“你刚才都梦到了什么?能同我说说吗……”

张玉鸾和林玄兔已经带着师弟师妹们退守门外,在问心阁的流星给出解决方式之前,他们无上剑派,绝不与任何人合作。

冰镜也已经被人唤醒,如今也坐在门口,按揉着自己的后颈。

屋子里传出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询问,让廊下的张玉鸾牙酸无比,眼白都要翻进脑仁里了。

不是已经醒了吗,不是没事吗?

卫丹心是瞎了吗看不见?一直在问什么!

卫丹心也意识到自己反反复复在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抿了下嘴唇,没有再问,可眼中透出的焦灼却难以遮掩。

碧桃看着她的“小明光”,为她急切,为她惊惧的模样。

只觉得心脏酸软,鼓噪难言。

“我做了个美梦。”

碧桃说:“我梦到我与师兄成婚,恩爱无度,生了一群儿女。”

卫丹心闻言神色怔然。

碧桃伸手,也碰住了卫丹心的脸。

“师兄等我们回去就成婚吧,我等不及了。”

碧桃说着,勾住了卫丹心的脖子,仰起头去亲吻她的“小明光”。

这世上将规则嵌入血脉灵魂之仙,却愿意为她打破规则,偏私到底。

如何能不让人心荡神摇,情不自禁?

卫丹心被她勾着低下头,可就在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双唇将将要碰上的那一刻,卫丹心却闭着眼睛转开了脸。

碧桃的双唇,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碧桃后退一些看他的神色,卫丹心闭着眼睛,眉心紧拧。

他片刻后睁开双眼,眼中的关切之情,被纠结之色所取代。

他没有推开碧桃,但抗拒屈辱之情溢于言表。

涉及生死,他难以遮掩对三师妹的在意。

可是若要谈情……他又难以忘记三师妹心有所属,并非是他。

他甚至在这几日之间,悄悄地私下询问过门派之中其他的师弟和师妹。

试图拼凑出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除了当时的林玄兔碧桃等三人,其余的师弟师妹们早早就休息了,无人看到。

卫丹心总不能去找流星询问那日长廊之上是否有留影,那等于将自己门中之事对外宣告。

事关三师妹的名节,他只能忍下不提。

可是林玄兔三缄其口,张玉鸾信口胡言。

他又等不到三师妹的解释,她分明蓄意躲避问题。

最终除了煎熬心肝,全无办法。

如今她死里逃生,又口言如此情话,要与他成婚,乱他心神。

他又如何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揭过,用柔情掩盖两人之间的裂痕。

他可以为她行酷烈手段,却不愿与她不清不楚,更绝对不能容忍与任何人分享她。

因此两人僵持片刻,卫丹心开口说:“我此生对你不住,无论你想怎样,我都可以应允。”

“但你若……”卫丹心只要想到那种可能,就感觉心碎神裂。

因此声音都难免轻颤:“你若……你若与他人两心相通,倒不必哄我骗我,与我纠缠。”

“我还是愿为你的婚礼,持誓心石……”

“大师兄!别说了。”

碧桃松开手,坐起来,如何能不知道卫丹心为何而纠结。

只是她有些哭笑不得,卫丹心连人都愿意为她杀,却纠结在那件事情之上。

碧桃痛心不已,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当天晚上四师弟实在是喝醉了,估摸着是想找二师姐但走错了房间。”

“我当时把他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我就去他的房间睡了。”

“结果二师姐一大早上跑到四师弟的房里,一见我就在那大呼小叫,我忍不住还嘴,才让你听到那种话。”

碧桃抓着卫丹心的手,朝自己的心头按:“师兄,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吗?我心中只有你啊。”

卫丹心挣扎着并没有真的按上去,闻言却问:“……他既然喝醉占了你的房间,你又为何不来找我呢?”

碧桃:“……”

“为何你这么多天都不肯将事情说清楚?你是想故意折磨我,惩罚我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吗?”

碧桃:“……”

她伸手忍不住又去搓自己的脸。

碧桃坐在那里,轻声道:“可那天晚上……我本想与你同宿,是你把我推出门了呀。”

这就是在狡辩了。

至于为什么始终不肯把事情解释清楚……碧桃原本就是要刻意磋磨他的性子,利用他的喜欢。

可如今他刚刚为自己杀了人,又急到险些再度气血攻心,余悸难解。

她总不好再说她是故意折磨他……得让她想想怎么编。

碧桃正在那里编呢,突然感觉侧脸被什么柔软湿润触碰了一下。

她反应了片刻,骤然睁大眼睛,瞳孔也是猛然跟着舒张到极致。

而后她一点一点,慢慢转头,便见卫丹心凑到她脸颊边的眉目。

他没有看她,垂着双眼,峰冷的眉目透着惊惧未散的惨白。

像一尊不可攀附,不容侵犯的俊美神像。

两个人的脸离得非常近,大概只有一指距离。

碧桃连呼吸都不敢,生怕轻轻一口气,就将这“神像”给吹跑了。

两人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久得碧桃都以为地老天荒了,久到她都要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卫丹心才终于又动了,他缓缓抬起眼,近距离地看着他的三师妹。

他眼中碎金流动,红潮未退,显然是知道三师妹的道理根本说不通。

他不是真的痴傻,知道她就是蓄意折磨自己,就要看他心伤神痛,五内如焚。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她并非想要坐享齐人之福,只要她未曾朝秦暮楚,其他的他可以不在乎。

谁让他确实做错了事,受尽折磨也是应当。

于是卫丹心闭目。

将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盖在双眸之中,在碧桃憋得胸腔剧痛之时,闭上眼睛,将双唇献祭一般,压在了碧桃的唇上。

屋外天色昏昧,阴风惨惨。

同盟相残之事仍在纠察,各宗修士之间裂痕初现,相互之间猜忌已生,是否还能合作尚无定论。

希恶鬼最终究竟能否被诛邪阵压制等等诸多悬而未决之事……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

卫丹心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一片柔软之中,万丈红尘如同无可挣脱的沼泽,渐渐没顶。

碧桃却在卫丹心真的压上来那一刻,依旧瞪着眼睛,随着眼睫飞速颤动,眸光如同忽然冲上天际的焰火,炸开了满天地的五光十色。

眩晕同时侵袭了两个人,他们都因为这亲密过头的接触,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碧桃无措之下,伸出的手,正好被卫丹心抓住。

很快两人的双手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慌乱又紧实地攥住了彼此的手。

他们双唇分开片刻,近距离,有些兴奋地看彼此一眼,而后同时闭上眼睛,再度悸动无比地凑近彼此。

只不过……没有事先商量好头往哪里歪,全部都是直挺挺地凑过去的。

碧桃攀着卫丹心的掌心微微起身,鼻尖却一下子撞在了明光丰挺的鼻梁之上。

两个人俱是鼻头一酸,而后同时勾唇无声地笑了。

卫丹心闭着眼睛,唇角带笑,低头用鼻子蹭了碧桃好几下。

呼吸凌乱急促,与此刻狂乱的心跳内外相合。

在碧桃以为他根本不会的时候,他微微偏开头,松开了碧桃一只手,自下而上,大掌张开,钳住了碧桃的下颚。

碧桃心头狂跳,这姿势怎么那么像……像她当时为了冤枉卫丹心的时候,故意弄出的那个青紫的印子。

卫丹心深看她一眼,才低下头,再度亲吻上来。

他这一次微微张开齿关,先用双唇含住了碧桃的唇瓣,辗转片刻

手上一用力,就捏开碧桃的齿关,舌尖顶入,彻底与她气息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