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但拦我者,死!
碧桃离开墓室之后并没有走远, 而是直接扒着地下墓室入口贴着的墙壁,跳入了院子里面。
碧桃跟着卫丹心他们进入地下墓室经过这里, 还以为这院子是一座寺庙。
从冰镜的口中才得知,这里是康全城的祠堂。
乡镇之中,同一姓氏的人数量庞大才会建立家祠,祠堂里面供奉的是直系祖先和旁系祖先。
家族祠堂建立在家族的聚集地,有些甚至是自家的后院里面。
这种建立在城郊的祠堂,大多用来供奉受民众敬仰纪念的名人,或者是功臣, 亦或者为城中的百姓做了巨大贡献的生人。
可是无论哪一种祠堂,都不会建立在墓穴之上。
修士们栖身的那个墓室并非什么古墓,碧桃不仅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其内里格局也非常奇怪。
尤其是主墓室之中堆叠在一起的棺椁。
墓道之中所用的青砖, 甚至同这间院子里面的青砖没有任何区别。
碧桃在地下将周遭的环境,分散墓室的方位, 还有主墓室所在的方位都分别记录在心。
跳进了院子后, 碧桃顺着地下墓道通往主墓室的方向而去。
祠堂建筑斗拱飞檐, 庄严肃穆。
此时已过丑时,万籁俱寂, 只有夜风卷动丧幡发出烈烈声响。
康全城内家家户户门庭上的丧幡伴着红绸飘动,这祠堂里面也不例外, 碧桃路过的每一间屋子, 门口都挂有丧幡。
碧桃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对应地下主墓室的方向, 一面墙壁上摆满密密麻麻的长明灯和牌位的享堂。
享堂的上方匾额之上,书写着端端正正的黑底烫金字——万烈堂。
只是这万烈堂之上,悬挂的却不仅有丧幡,还有红绸。
碧桃站在黑暗之中观察了一阵, 没发现任何人影在其间活动,这才走出黑暗迈入享堂之中。
长明灯的光线很弱,堆叠在一起却足以将这一间大堂照得亮若白昼。
碧桃走到供桌前,垂目看了一眼上面放置的尚且新鲜的贡品,抬起头仔细看向那些牌位。
——早殇张骥七之灵位。
——早殇卫玉成之灵位。
——阵亡李门李大勇之灵位。
——阵亡曲门曲覃之灵位。
……
碧桃扫过这些牌位。
早殇,未成年而夭亡。
阵亡,代表的也是横死。
碧桃再一看这些牌位的生卒年,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这万烈堂之中,满墙尽是在某一场战役之中阵亡的烈士,有一部分甚至还未成年。
但是这些牌位之中,有些在右侧方刻上了一些小字。
碧桃索性直接拿下一个牌位凑近看。
——冥配合林门嫣然。
阴阳媒证 永结同心。
碧桃用手摩挲了一下那后刻上去的小字,刀锋凌厉,却潦草非常。
她举目望去,这万烈堂之中的牌位上面,近乎大半全都有这样的“冥配”小字。
就连那些“早殇”的牌位之上也不例外。
她对已死之人“不恭不敬”,随手拿起另外一块同手中的对比。
确认那些篆刻上去的笔迹出于一人,且这些牌位,末端总有一行字——曲风林泣立。
碧桃慢慢地抬头,桃花眼倏然看向满墙的忠烈之士。
脑海之中万千杂乱思绪,在此刻罗列清晰,终于汇聚成一线。
她启唇,嫣红的唇角勾起,却发出了一声嗤笑。
而后转身便走,回手直接将两块牌位向后抛去。
一块牌位“啪”地倒扣在地。
一块“咔”地从中间裂开,裂开之处正是篆刻着“冥配”的笔刀深刻之处。
五更过去,天色将明。
烧了一夜的鸳鸯楼,火势终于彻底熄灭。
曲老板狼狈不堪,花白的头发都被烧空了一半,佝偻的背脊颤抖着,塌陷的眼皮之下,一双眼倒映着烧得只剩一副“枯骨”的鸳鸯楼,他阴鸷得看上去比在世恶鬼还要可怖。
他大呼小叫,指挥着众人,去楼里面搜寻值钱的物件搬到门口停着的马车上。
他的手下经过这遭也死伤惨重,最可恨的是那些联合在一起逃跑的“新娘”,到如今只抓回来一小部分!
今夜还有几场“婚礼”,他喜钱都已经收过了,若是不能按时交出新娘,鸳鸯楼的声誉也会随着这场大火付之一炬。
曲老板阴沉沉的视线,扫过狼藉的一切,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他手下的那些人身上。
浑浊的眼珠滚动在他们的身影眉目之上,估算着砍掉哪里,能够契合新娘娇弱的身形,眉眼精心描绘过后,能否鱼目混珠。
正这时,曲老板的思绪,被朝着这边走过来的一行人搅扰。
“老实点,再跑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一个女子被几个“老者”捆着,拖拽着,推搡着,送到了曲老板的面前。
她的衣裙焦糊,满面黑灰,披头散发,更是满眼的仓皇。
看到曲老板之后,吓得瑟瑟发抖,泪水随着她不断“呜呜呜”地摇头,冲刷掉了她脸上黑灰,形成两道可笑的白印。
她看上去崩溃极了,一条腿晃荡着,明显扭曲且无法着地,要不是有人托着,她都能当场瘫软到地上去。
“曲老板,我们又给你抓回来了一个!”
“昨晚上在祠堂逮住的,应该是跑到那里去藏着,还破坏万烈堂的牌位!我等昨夜交替归家歇息,再来看守祠堂的时候,正好撞见她打碎了牌位要跑!”
“好不容易劝住老赵他们没有当场就把人打死,就想着给你送来还有些用处。”
曲老板皱眉盯着那个女子,认出了她是趁着大火,从鸳鸯楼里面跑掉的“新娘”之一。
听到她去破坏万烈堂,更是眉目倒竖怒不可遏。
“把她塞到马车里!”
“多谢几位,往后若是家里有‘亲事’要办,只管来鸳鸯楼,定给你们办得风风光光。”
“哎哎哎,多谢曲老板!”几个人眉开眼笑,仿佛自己马上就要娶媳妇了一样搓着手,看着那个女子被两个人拎过去。
曲老板指挥着手下道:“送到安宁院那边,让人好生‘伺候’着!”
那女子被扔进了一堆被大火烧焦的花瓶摆件之中,看上去比那些将碎之物,更加破碎可怜。
九天之上透过银汉罟看到这一幕的诸仙:“……”
“这个真的是碧桃神仙吗?我没追踪错?”
“她不是之前还在祠堂里面笑得恍然大悟邪魅狂狷,扔了两个牌位,一副‘老娘尽在掌握’的样子,我还想看她究竟明白什么了,怎么眨眼就这德行了……我就只是去吃了口饭,又错过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是碧桃神仙,你没看错,她装的啦。”
“我看着不怎么像装的呢?装得这么像吗?心虚成这样,被抓住一副怕得要死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鸳鸯楼是她点的……”
“桃桃肯定是有她的策略,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要紧关头跑出来。”
“好可惜,是装的?我就静静等着她哪天‘人仰马翻’!”
“现在不就翻了吗?我一直在看着呢,她在祠堂里面镇定自若,结果一出祠堂,就碰到来守祠堂的生魂,当场就被抓住了,根本不是装的,是想跑没跑得了!”
“就是被抓的,我也看到了,刚开始起冲突的时候还占了上风,但是生魂数量太多了,她也没想到半夜三更的祠堂里有这么多人,最后被摁住打断了腿,就挣脱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了今天!我看她被捆得跟年猪一样,这回还怎么跑!”
……
碧桃除了双脚以外,浑身上下都被麻绳捆得死死的,在如今无法动用灵力的状况之下,她根本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很快马车里面东西堆得差不多,曲老板命人将这一车“东西”,全部都送到别院。
碧桃一路上都焦急不已,几次挣扎,却除了撞碎一个花瓶,被押车的人踹了一脚之外,连坐的位置都没能挪动。
车里放置的东西太多,有些铜制的摆件实在是太长,马车里面放置不下就从车窗探出去。
马车行驶在路上,关不上的车窗一直咣当作响。
碧桃呼吸急促,泪水涟涟地一直扭头看向车窗外,似乎是期盼着有谁能来救她。
但是街道上面除了那些生魂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碧桃被送到了曲老板的别院安宁院,本还期望着如果能有和她一同被迫害的新娘,或许可以联手抵抗。
但曲老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年的心血鸳鸯楼都被这些新娘们联合在一起放火烧了。他将送到别院的新娘,都分散在各个院子之中,没有任何见面的可能。
碧桃被扔进一个破旧的院子里,没多久就有一群人朝她围拢过来,并不处理她身上的伤,只是擦掉她脏污的脸,粗暴地给她梳头发,涂脂抹粉,几个人抓着她给她换衣服。
她很快换上了一身喜服,期间有两次挣脱众人,但是因为有一条腿实在使不上力,还没等跑出院子就再次被抓住。
“放开我!我要见曲老板!”
“我要见曲老板!”
碧桃尖声叫着,刚刚画好的红妆,在地上又蹭得狼狈不堪。
最后还真的把曲老板给闹过来了。
“曲老板,曲老板!”
一看到曲老板进了这间院子,碧桃立刻又狠狠地甩开前钳制着她的人,一瘸一拐地上前,却因为没站稳扑在了曲老板面前。
她索性就着这个姿势,一把抓住了曲老板的靴子,抽噎道:“曲老板,你答应过我爹娘,说过会给我配一门‘生人’亲事!”
碧桃仰起了头,眼眶湿润,眼泪顺着面颊潺潺流下,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曲老板居高临下看着她,哼笑一声说道:“我确实答应过……而且你的那生辰八字,也确实与那个人匹配上了。”
碧桃立刻就破涕为笑,抹了抹自己的脸,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我就知道曲老板一定说话算话,谢谢曲老板!”
只要是嫁给‘生人’,别管是个什么样的,就还有活路。
曲老板低着头欣赏她这一副得救的样子,片刻之后才开口:“但是……怎么办呢?”
“那位袁老爷,昨天晚上在我鸳鸯楼着火的时候跑来帮我救火,因为实在是年岁太大腿脚不便,躲闪不及,被塌陷的横梁砸死了。”
碧桃脸上才刚刚涌出来的笑容就那么僵住了。
曲老板伸手掐住碧桃的下巴,眼神之中透出残忍之色。
“不过袁家依旧没有将婚事退掉,你还是可以嫁给袁老爷。”
只不过不是嫁给“生人”袁老爷,而是嫁给死人袁老爷。
“乖乖待嫁吧!”
“不……不不不!”
碧桃疯狂地摇头,一迭声地说道:“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父母,你答应过我要将我许配给生人!我不要嫁给袁老爷,我不要……”
“你不要?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曲老板一脚就将碧桃踢开,声色俱厉地说道:“你居然还敢去祠堂之中冒犯英魂!容你活到晚上实在是便宜你了。”
碧桃被吼得身体剧烈一震:“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一些吃的,不小心碰到……”
“他们已经将我的腿打断了,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呀。”
“曲老板,曲老板……”
曲老板却已经转身走向了院子的门口,碧桃还欲再追,却再一次被人给架了起来,朝屋子里面拖去。
碧桃哭腔凄厉,对着院子的门口一直在喊,但是曲老板的脚步始终未停。
碧桃眼见着他已经出了院子的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道:“曲大人!太守大人!饶我一命!”
原本头也不回的曲老板,在听到碧桃这样叫他时,脚步骤然顿住。
他愕然回头看向碧桃,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忡,似乎是许久都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我知道那些跑出去的新娘都在哪里,只要太守大人饶了我一命,我可以告诉你!”
曲老板脚步一转,重新折返了回来。
那些拉扯碧桃的打手,发现曲老板回来,暂时停下动作。
碧桃的手撑在门上,一只脚悬空,勉强站定。
曲老板老态龙钟,暮气沉沉,走到碧桃身边,看着碧桃的眼神更是如同看着一个死物,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们藏在哪里?”曲老板逼视碧桃。
碧桃连身体都开始轻颤起来,但这是她唯一的逃生的机会,没有急着开口。
转而动之以情道:“太守大人,我也是康全城的百姓,我父母不慈,将我卖进鸳鸯楼。可是……大人您是父母官,请大人怜我!”
“昨夜鸳鸯楼起火一事,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虽然趁乱跳下楼,那也是害怕被烧死。”
“我尾随那些人……那些人才是外来人啊,他们是‘殍民’,是没有固定居所的流民,那些人才最适合做新娘!”
“只要太守大人承诺饶我一命……”
碧桃吞咽了口口水说道:“我就告诉太守大人他们都在哪里……”
“饶你一命?”曲老板低低地笑起来,声如老鸹乱啼。
不过很快他点头,承诺碧桃:“我可以饶你一命,只要你说出那些人都在哪里,我就放你离开。”
“好……”
碧桃呼吸粗重地点头,激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一般,手指在门框上抓挠了两下。
她惶然四顾,似乎在确定自己是否安全。
曲老板见状抬了抬手,那些围拢在碧桃身边的打手,就很快退远。
碧桃深吸一口气,身体一直带着被吓坏了的颤栗,这一口气抽出了哽咽一样的声音。
而后孤注一掷一般,紧紧地抓住了门框,看着曲老板开口说道:“太守大人,那群人就藏在……”
她的双唇颤抖,眼中泪水盈盈,显然是万分纠结与痛苦。
但最终为了保命,还是说:“……就藏在祠堂下面的墓室里面!”
曲老板眼皮堆叠的三角眼狠狠一抖。
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也因为这一幕而震动不休,如遭五雷。
“……这真的是碧桃神仙吗?我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她就这么轻易背叛了修士同门?”
“不是说是装的吗?”
“都说了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因为不合时宜地瞎跑被抓住了,哼,至于她会出卖修士,很奇怪吗?她明显是不想死想活命啊。”
“我就说嘛,总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的死到临头也不过如此!现在回想起之前她通过第一个梦境的时候,我忍不住恶意地揣测,她就是利用那个吕有才先尝试突破梦境的办法,看人消失了她才砍掉自己的手指吃了的……”
“细思极恐。”
“可是我觉得很奇怪,桃桃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我也觉得桃子不可能背叛,难道是同其他的仙位之间设的局?”
“设什么局啊别嘴硬了承认吧,我刚才就去追溯了其他仙位的视角,她根本没跟任何人商量。你看她都吓成什么德行了?恨不得在地上乱爬!”
“可是碧桃神仙不是找了冰轮天仙,说再见面的时候用心头血喷她吗?”
“那就对了呀,她背叛众人,按照冰轮天仙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就算她不说也会一口血喷在她脸上的。”
“可她叫那个曲老板太守,那个曲老板没有否认。所以现在是怎样?康全城太守纵容康全城的民众大肆匹配冥婚?”
“不仅是纵容,他显然是罪魁祸首,鸳鸯楼就是他的,康全城太守分明是指使人四处抓饥荒流民匹配冥婚,草菅人命!”
“我一点都不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想知道碧桃神仙背叛了那些修士之后,他们要怎么办啊!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封印希恶鬼了!”
“关键的时候跑出去就算了,居然被抓了还要背叛众人,我之前真是瞎了一眼我竟然还觉得她很厉害!”
“如果她现在赶紧跑回去告知那些人尽快转移阵地,我还能原谅她。”
……
碧桃说出了众人的藏身之处后,就开始一瘸一拐地朝着院门口走。
没有人阻拦她,她走到院门口之后,欣喜若狂一般,开始不顾自己的腿伤,加快脚步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跑。
曲老板一直目光沉沉地站在那里,所有打手都听从他的号令,他没有动作,就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
碧桃终于跑到了大门口,推开了大门,门外就是象征着自由和活命的街道。
街道上此时甚至没有生魂活动,没有人会再把她抓回来了。
她脸上扬起微笑。
但就在她要跑出去的前一刻,站在大门两侧的打手突然间就动了。
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手臂,其中一人还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碧桃疯狂地挣扎踢打,却无济于事,很快大门重新关闭,她被重新拉了回去。
她又被送回了那个院子,嘴被一块破布给塞得死死的,从上到下捆得密密实实,扔在了床榻之上等待夜晚降临,嫁给已经成为了死鬼的袁老爷。
而被她出卖的修士们,却浑然不知藏身之处已经暴露了,还在紧锣密鼓地演练着九转炼魂阵。
“你真的没听我三师姐说她要去哪里吗?”
林玄兔这已经是第三次询问唯一和他三师姐说了半天话的杜蔓。
杜蔓也是一脸焦急:“林道友,乐道友真的没说要出去。她只是一直在问我问题。”
“问我现在情势如何,我告诉她众人准备封印希恶鬼。”
“问我这一处墓穴是什么地方,我告诉她在康全城的祠堂下面,很隐蔽。”
“乐道友又问我鬼境之外,真实的康全城有没有这个地方。我说有,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到时候会在相同的地点启阵,以便阵法内外接连,破除鬼境。”
“除此之外……”冰镜伸手抱住自己的头,勉力回忆,“除此之外我们真的没说其他的……”
林玄兔把这一番说辞也听了三遍了,没有再逼迫这个女修。
他把墓室里里外外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
甚至连能打开的棺材都已经打开过,已经确定人肯定是出去了,心中越来越惶急。
昨天他们才刚刚烧了鸳鸯楼那个万恶之地,今天所有被恶鬼所迷的生魂,都会四处搜寻他们,这时候外面会非常危险。
那个龙半凡仗着自己是问心阁阁主的未婚妻,不知死活至今未归也就算了。
三师姐好容易才和众人会合,怎么在这个要命的关口跑出去了!
“我必须在大师兄回来之前,把三师姐给找回来!”
他说着,抓上了武器转身就走。
如果不把人找回来,且不论到时候大师兄会不会急火攻心,一巴掌把他这个没看住人的给拍死。
林玄兔也不敢想象,若是三师姐真的被那些生魂给抓住了……
有其他宗门的修士见状立刻上前:“林道友,我等随你同去吧,如今情况危急,这次出去若是能将乐道友和龙道友一起找回来,也好让流星师兄还有卫道友安心!”
林玄兔没有拒绝,众人整装迅速从墓道出发,只是还未等他们钻出墓道,就听到了上面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脚步声。
“有人的脚步痕迹!曲老板,那个被抓住的新娘说的是真的,纵火烧鸳鸯楼的那群人果然藏在这里!”
“就是这里!这里是下墓穴的地方。”
“这些年新娘子没有放在墓穴之中,是因为这里距离祠堂太近了,尸体腐烂之后臭气熏天这才废置,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了,未曾想竟被这些新娘当成了躲藏之地!”
“大伙一起,留一部分随我下墓穴去抓人,剩下的把这出口堵住,咱们瓮中捉鳖!”
外面脚步声越聚越多,站在墓道出口之下的林玄兔还有其他修士,闻言齐齐面色一变!
“不好,藏身之地暴露了!”
林玄兔反应极快,回头看向众人道:“快回去!九宫锁灵阵还能顶上一时片刻。”
他率先扭头折返,边走边交代命令。
“让众人整装,随时准备转移。”
“所有伤重无法战斗的修士聚集到一处。”
“所有轻伤,还能战斗的修士拿上武器,随我守住阵地!”
“现如今所有的生魂还都是‘凡人’,我等手中有灵石可以激起灵气,恢复部分修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务必要拖延到流星师兄还有我大师兄回来!”
此处乃是流星阁主和大师兄几次三番进出梦境定位,再经过太虚楼的掌门演算之后得到的最佳结九转炼魂阵的方位。
众人是先找了方位才找到这一处地下墓室的。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轻易不能舍弃此处。
众人下意识听从林玄兔的指挥,很快手中都拿了几颗,平时根本就不舍得用或者说根本接触不到的天品灵石。
纷纷激发之后,感觉到停滞多时的经脉之中灵气涌动,就像干涸的田野之中被灌入了水源。
已经枯死的禾苗重新焕发生机,眨眼之间葱葱郁郁,久违的通身轻灵席卷四肢百骸,一时之间众人的表情俱是沉醉不已。
可惜的是这些天品灵石,若是在外面一颗就能让一个修士体内饱胀,却在这鬼境之中,一旦从保存灵石的阵法拿出来,就会在催发的时候耗损大半。
简直暴殄天物。
不过如今不由得他们惋惜。
幸好修士的境界,虽然最初被称为人重,却并非凡人真的可以比拟。
他们那些同门在梦境之中死得那样惨,无非是因为力量被压制,而他们也并不习惯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如今力量回归,就算整个康全城的生魂都聚集在门口,纵使他们只有数十人,也根本不必害怕。
但是也有人很快从这种力量苏醒的满足之中回过神,面露担忧问:“可这些灵石都是用来启阵的……若是用来对付这些生魂,万一到时候启阵不够了怎么办?”
林玄兔吸收了几块天品灵石之后,经脉之中火灵奔流,浑身滚烫,双眸都染上了些许红色。
侧头安抚:“道友放心,我大师兄与流星掌门多次往返梦境,不仅带回了启阵所用的灵石,更是将我等保命护身的灵石数量,也一并备齐了。”
众人稍稍放心,有人已经自发去地下墓穴的入口之处,为九宫锁灵阵补充了数颗天品灵石。
外面嘈杂之声已经犹如滚粥沸水,他们没有办法直接打开地下墓穴的入口,就分散开来四处挖掘。
这一处墓穴距离地表非常近,林玄兔仰着头,能听到外面四处跑动的脚步声和挖掘铲土之声。
“大家分队,守好阵法的九个方位,挖洞没那么容易,他们也轻易无法突破阵法。”
“我们不能轻易出去。一旦九宫锁灵阵破开,隐匿阵法也会随之消散,我等如今已经激发了体内的修为,暴露在外便会立刻被希恶鬼察觉。”
“可我刚才听到那群人里面有人说,是一个被抓住的新娘,出卖了我们的藏身之地!”
“定然是龙半凡!”
在此等情景之下,有早就对龙半凡不满之人,义愤填膺:“没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一次问心阁出任务,她都要跟着混灵石,若不是阁主纵着她,护着她,她早就死在恶鬼爪牙之下!如今更是将我们精心筹谋……”
众人一时之间都在数落龙半凡不仅四处添乱,还背信弃义。
似乎都已经认定,将众人藏身之处暴露的一定是她。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开口说:“你又未曾亲眼所见岂能信口污蔑?”
“如今我等一行人之中,到了这藏身之处后又出去的人又不止一个龙半凡!”
“天滑,你是疯了吗?你平时不是最讨厌龙半凡,整天和她吵来吵去,怎么这个时候居然帮她说话?”
天滑上一轮还跟着问心阁的阁主过梦境运送灵石,但因为在梦境之中受了伤,所以这一轮没有跟着。
此刻坐在一群伤重的人中间,俊眉紧蹙。
“正是因为我整天跟她吵来吵去,我才了解她纵使是好逸恶劳,嚣张跋扈,为人轻佻,言辞无度,却绝不会是一个不顾恩义,背信弃义之徒!”
那个修士一下子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结果天滑这样为龙半凡说话,林玄兔却不干了。
“如今不在众人之中的除了龙半凡,就是我三师姐。”
“总不会是我三师姐将我等的藏身之处泄露出去!”
“怎么就不会是你三师姐呢?若是被那群生魂抓住,会有怎样惨烈的下场,诸位想必都亲身经历过亲眼看到过。”
“生死关头,我还曾亲手被同门推向绝境,这个时候就不要提什么平时为人如何了。”
“不对,也不光是龙半凡和你三师姐,还有另外几个去找龙半凡的人,从昨天晚上出去就没回来,说不定是他们呢?”
“你少放屁了,那是问心阁流星师兄派出去找龙半凡的,个个身强体壮不可能被抓,而且那些民众喊的是被抓住的新娘,那几个都是各宗男修!”
“你还是男修呢,不也被人给当成新娘子,差点嫁给男鬼吗?他们这些人现在根本不分男女!”
一时之间,众人还没等对上外面的生魂,就针对究竟是谁出卖了众人,开始“内讧”。
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也在吵架,吵得比这群人还要激烈。
他们倒是知道究竟是谁出卖了众人,但他们其中一些人死活不肯相信,碧桃神仙竟然为了自保,弃其他人于不顾。
其中始终看着银汉罟的朱明,手撑在桌子上面,搓着自己的下颚。
指着银汉罟,对一天不到又因为有人在苍生殿的门口叫骂,来找他的碧桃侍者太极说:“你猜猜她是想做什么?”
太极扫了一眼银汉罟,阴阳眼漩涡一样旋转片刻,而后道:“这定然是碧桃神仙蓄意为之,想要引出希恶鬼。”
朱明看向太极一副对碧桃奉若神明,恨不得望尘而拜的模样,啧了一声说:“万一她就是单纯怕死呢?”
太极眉头一皱,俊脸锋冷,原来求朱明出头的礼节都忘了,直起腰身冷声道:“绝无可能!”
朱明让他给吼得脑子嗡一声,挑着眉看他:“你有这个嗓门,去和那些苍生殿门口叫骂的人对骂呀?跟我吼什么!”
“她才把兵部和斗部搅了个地覆天翻,现如今囹圄宫里面都满员了。赦罪地官每天忙着判罚,捏刑签的手都要抽筋了。”
“连凡间的五湖大神都被清查了一遍,与凡人乱交的淫龙抓来天上好几条,搞得如今九天阴雨绵绵。”
“肯定会有人骂她,她人不在,就你们这几个乌合之众守着殿,宫殿让人给砸了都很正常,你天天找我,我能怎么样?”
“我堂堂仙督,难道去把那些人都打死吗?”
太极被凶了一通,眉心微皱,腰是重新弓下来了,但神态也未见半分恭敬。
他并不像碧桃一样,能从朱明这一番抱怨的话中,听出他现在很高兴并且正在幸灾乐祸。
甚至没能明白他真正的意思是——让太极不需要管,这个宫殿砸了还有新的。
太极是个死脑筋,他不是执拗到底疯狂入骨,也不会让人把自己给切了硬生生飞升上来。
于是他对着朱明行了礼,到底没说那句“是碧桃神仙让我有事找你,否则你以为我来呢?”
转身出了玉骨宫,回头就跟那些去苍生殿门口叫嚣的人打起来了。
堂堂仙督不能动手把他们打死,他能。
才刚刚飞升的功德仙位,勉勉强强能算一个至仙,把几个古仙族灵仙小辈给打得头破血流,还用他那一对阴阳眼珠,把人家脑子搅得混混沌沌,语无伦次。
在这个冲同仙吐一口口水,都能被歪曲成残害同仙的风口浪尖之上,朱明接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傻了。
碧桃人不在天上,但是朱明还是得马不停蹄地去给她的人擦屁股。
自然是没有时间再看银汉罟上的碧桃,又干了什么。
而此刻的碧桃,被人从头到脚捆紧,堵着嘴,坐在花轿之上,正在被抬着去城郊“成婚”的路上。
她一直在挣扎,呜呜呜地哀求抬轿子的人,把盖头都蹭掉了。
但无济于事,没人理会。
抬轿子的人脚步不停,花轿旁边的是几个专门“送亲送葬”的高壮男子,手中拿着各种用来挖土填土器具,更是个个森冷肃穆,形容骇人。
行至半路,突然轿子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吼叫声。
“抓住他们!日他老子的,跑到我家的后院放火偷人,被我逮住,看我不把她大卸八块!”
街道上两抹速度极快的身影,像两只缠绵翩飞的蝴蝶,牵着手奔跑在前。
一群人吭哧吭哧地追在后面,此起彼伏喊:“站住!”
“这两个女娘……怎么……跑这么快?”
“这是从墓穴那边跑出来的新娘吗?”
“放屁!那个女娘我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人!但是这穿喜服的这是我弟弟的新娘!”
几个生魂帮他追赶,其中有人忍不住问他:“你弟弟不是只是病倒了,还没死吗?就已经先定下冥婚了?”
那个撵得最来劲儿的,人一副“吹灯拔蜡”之老态,吼出去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马上就要死了!现在这冥新娘多不好找啊……我……提前几天养在院子,待我弟弟死了便一起钉棺下葬,怎……呼……么了?!”
“追追追!”
一行人从花轿前面跑过去,带起的风卷动了花轿侧面的帘子,碧桃看向了外头。
街上丧幡红绸并挂,入了夜之后,自然也是红白灯笼高悬。
此刻街上光线诡异,白灯笼清亮,反倒是红灯笼在夜风之中摇晃出血色。
那两个人牵着手,就在这样清亮与血色交汇的长街之上狂奔。
跑在前面的那个人身形纤细,脸上挂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轻松笑容。
时不时回头看一看身后穿着喜服的高壮身形,挤弄她一双大得有一点瘆人的眼睛的道:“美人儿,还跑得动吗?”
“坚持住再跑两圈,后面那些老家伙就不行喽!”
说着在前面的路口一转,竟然又跑回来了!
还没追到路口,猝不及防就被杀了一个“回马枪”的生魂,不光没能截住两个人,试图拦截的“老头”,还被两人之间带头的那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娘,伸手给推了一个大腚墩。
尾椎骨差点都摔断了,眼看着两人跑走,无济于事地喊道:“站住!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后面那几个“老家伙”,确实马上就要不行了,尤其是听到夜风卷来的两人对话,更是气得差点当场倒气。
那个高壮的身形并没有开口回应,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美人。
而且是那种惊鸿一瞥,就让人想到“艳冠群芳”“天姿国色”这些字眼的大美人。
他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子,可他描画着精致红妆,却丝毫不令人觉得违和诡异。
雍容华贵,霞裙月帔。
看了眼拉着他的跑得轻松的女子,舔了一下口脂艳丽的嘴唇。
眉眼一动,扑面而来的风流韵味,更是宛如牡丹凝灵,琼枝迎风。
他咬牙,提着裙摆大步追上。
一行人很快呼啦一下,又跑过去。
碧桃透过被风卷开的花轿帘子,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立刻勉力探出头,“唔唔唔”地求救。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问心阁阁主的未婚妻龙半凡。
也就是占魁。
奈何占魁如今自顾不暇,正忙着满街溜老头呢。
而且满心满眼都是她刚刚从一户人家后院偷出来的大美人新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花轿里面的人是她“新结交”的好姐妹,无上剑派“乐清瑶”。
路过花轿的时候,甚至还侧头笑起来。
却不是对着碧桃,而是对被她牵着的大美人喊道:“呜呼~~你觉不觉得今晚的夜色很美呀?”
轿帘落下之后,碧桃因求救未果的面色血红,色如春桃,却满面绝望。
很快花轿被抬到了城郊,那个死去的“袁老爷”以及袁老爷的家人雇佣的冥婚仪仗,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
整个坟茔地阴气冲天,鬼火狐鸣。
而且今夜这一处坟茔地,合冥婚的人家显然不止这一家。
碧桃花轿还没等落下,远近交叠的喜乐丧曲便此起彼伏地传来。
有人扶着纸扎的童男童女,代替冥婚的夫妻叩拜。
有人举着稻草人,躲在稻草人身后呜呜哭泣,模仿新娘哭嫁。
有人以红线串联合卺酒杯,一头给死人灌进去,一头给活着的新娘灌进去,就算是合婚礼成。
而后将那被五花大绑的“新娘”,推进棺材里面,同死尸落入同穴,便急不可耐地开始填土。
——这冥婚竟是要将新娘活埋!
碧桃被人拉扯着下了花轿,先前被弄掉的盖头再度盖到了她的脸上。
刺耳的喜乐在耳边响起,她的目光受限,除了脚下的一小片土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有人的脚步声不断走动,不知道那些人都进行了什么仪式,全程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只有喜乐丧音交替,震得人心撕裂。
她被几双大手摆弄着身体,压着脑袋与被人给从棺材里面架起来的袁老爷,拜了天地。
而后堵嘴的布被扯开,辛辣的烈酒灌入喉咙,未等她咽下去,便已经重新被堵住了嘴。
紧接那些人不顾她的抵死挣扎,将她放入了一口狭窄的棺材之中,盖上棺盖,眼前便是一片天昏地暗,再无一丝光亮。
碧桃始终都没有放弃挣扎,即便是被堵着嘴,也没放弃求救。
然而在诸多“送亲”壮汉的镇压之下,她除了“照做”,反抗和挣扎显得无比可笑。
有人在封钉她的棺材,“笃笃笃……”的声音,会是她这一辈子听到最后的声音。
空气已经开始变得稀薄,碧桃却依旧执拗地弓起双膝,不断踹动棺材盖,不顾腕骨的剧痛,撕扯手上的绳索。
直到她大汗淋漓,呼吸不畅,所有的力气全部都耗尽。
她被人抬着落入了“袁老爷”棺材的旁边,有人开口,荒腔走板唱诵合婚"贺词"。
“丧喜双鸣,阴阳结契。”
“生时缘薄,死后魂依——”
唱诵之音渐渐远去,碧桃耳边只剩下棺椁之上,被填埋泥土的沙沙之声。
她的呼吸越加的急促,而空气却越来越稀薄,热汗涔涔,在漆黑的棺木之内,伴着眼角的泪水滚滚落下。
这时候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看到这一幕的诸仙,真情实感的“疯”了。
“我的天呐,碧桃神仙的这个视角,我都不敢看了,我感觉我都呼吸不上来……”
“不止她一个新娘被活埋,好可怜啊……”
“真正的康全城不会也是如此吧?如果康全城的太守真的带头配冥婚的话,整个康全城的人都该死不该救!”
“不是还怎么真的被弄进棺材里了?不是装的吗?援兵呢?还不来?”
“根本就没有援兵她马上就要死了哈哈哈!想到她归天清算,被剥掉神仙位重新回归至仙,我就想笑!”
“可是她如果死在这里就回不来了呀……”
“来了来了!明光玄仙已经破境回来了!也已经知道他的师妹被人抓走了,正带人朝着这边赶呢!”
……
与此同时,碧桃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这狭窄的棺椁,再填上一些泥土,就可以轻易将一个活人与人间相隔,被生生压进幽冥之地。
她在正在坟墓之中缓缓地,慢慢地,无比煎熬痛苦又无可挽回的……流失着生机。
坟墓之外,正有一群修士,以灵石催动灵气,同那些还未曾办完冥婚的生魂起了冲突。
为首的人,正是才刚刚破镜回来,就急如星火地赶来救师妹的卫丹心。
卫丹心破镜之后回来,还没等回到墓室之中,就发现他们的藏身地已经被发现,并且墓室之上被挖得乱七八糟,塌陷的地方正有数不清的生魂朝里面跳——
卫丹心心中焦急不已,顺着塌陷的墓穴下去,正对上带人从里面突围的林玄兔。
林玄兔看到了卫丹心的那一刻,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喜色,反而心急如焚。
开口便是:“大师兄!三师姐被人给抓走了!”
卫丹心听了之后动作一顿,片刻后简直肝胆俱裂。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以天品灵石催动修为,迅速抓住了这一行人带头的曲老板,逼问碧桃的下落。
曲老板指挥生魂突破墓室,自己却正在祠堂里面擦拭牌位,卫丹心闯进去之后,他甚至没有什么慌乱之色。
哪怕被长剑抵在脖子上,见卫丹心展露异于常人之能,他也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尤其是通过卫丹心的描述,知道他要找的那个女子是谁。
曲老板更是露出扭曲畅快的笑意,说:“那真的可惜了,你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说来她也还算识相,你们这群人藏身的地方正是她告诉我的。”
跟随卫丹心的修士听到如此说法,神情齐齐一变。
原来当真是无上剑派的修士出卖了他们!
卫丹心却仿佛没有听到,长剑直指曲老板,声色俱厉:“你若是不说师妹在哪,我就将外面那些人全部都杀了!”
他竟是要为一人安危屠戮生魂。
曲老板却丝毫未曾受到威胁,依旧慢悠悠地说:“可惜我手上的几桩婚事,实在不能再拖了,只能拿她凑数。”
“但是那袁老爷家大业大,就算到了底下也不算是委屈她。”
卫丹心忧心如捣,暴跳如雷。
长剑一扫,金灵烈烈,本意是将这曲老板的头盖骨削掉一半,看他上面开了“口”,还会不会如此嘴硬!
而曲老板是在牌位之前站着,卫丹心这一动手,顷刻间将整个祠堂之中的牌位扫落了大半,就连供桌都从中间拦腰斩断!
曲老板见状,当即神魂俱裂,犹如遭受酷刑一般发出了惨叫。
扑在地上涕泗横流,抱住牌位试图拼凑。
卫丹心见他不在乎外面那些活人,竟然在乎这些死人的牌位。
又是一连数剑,金灵乱撞,整个祠堂七零八落,碎木满地。
曲老板愤不欲生,最后也不得不说出碧桃的下落。
“在城郊的坟茔地,她今夜冥婚,你要是去得早……说不定她还活着……”
卫丹心足下生风,带着众人径直杀到了坟茔地,同正在举办冥婚之人动起了手。
但是每掀开一个棺材盖,卫丹心的心就沉冷一分。
身体之中流淌的仿佛已经不是血液,是今夜若找不到师妹,他便要自我焚化的恐怖熔岩。
然而修士在鬼境之中动用灵气,显然已经惊动了希恶鬼。
此间鬼境开始震荡,犹似鳌鱼翻身,大地震颤,山峦摇晃,地面龟裂,屋室塌陷。
一众修士见状,挖坟掘墓的动作都开始犹豫。
有人对着已经发了疯一样的卫丹心喊道:“卫道友,鬼境震荡,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尽快回去结九转炼魂阵!”
“是啊卫道友!若是此境坍塌,便如行于水中而失去船桨,我们再无法定位希恶鬼所在之处!”
“两万余众百姓的性命,尽在我等之手,卫道友,快快随我等回去结阵!”
“乐道友已经失踪整整一天,绝无存活的可能,那个鸳鸯楼的楼主说的未必是真话!”
“况且她将我等藏身之地吐露给此境恶魂,令我等多日筹谋功亏一篑,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不值得我等再浪费时间!”
“卫道友,你当真要执迷不悟吗?!”
卫丹心人正在一处刚刚挖的露出棺材的坟坑里头,闻言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些修士。
他漂亮的灿金色双眼,此刻是一片嗜血猩红。
他看向众人的眼神,简直像是与这群人不共戴天,要将他们食肉寝皮,尽数斩杀。
众人被他的眼神所慑,一时之间齐齐噤声。
卫丹心这只看了众人一眼,便将长剑插入棺材缝隙之间,蛮力撬开棺盖,同时说道:“你若要离去尽可自便。”
卫丹心撬开棺木长钉,将长剑翻转插入地面。
双手抱住棺材盖的缝隙,抬手狠狠一掀——
同时狠声道:“但拦我者,死!”
棺材之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因为窒息眼珠突起,面容紫胀,死相极其惨烈。
卫丹心看到这一幕,有一瞬间简直被万箭穿心。
但等他定了定神,发现不是他的桃桃,便又将那一口将要崩散的气,重新提起来,抓起长剑飞掠而出,奔向下一个新坟。
那群修士们见到卫丹心俨然已经“走火入魔”,有些人转身便走,回援墓地那边苦撑的修士去了。
也有几个修士,虽然面色非常的难看,相互对视一眼,却也只是顿了片刻就继续帮助卫丹心挖下一个坟。
“师妹!师妹!你在哪里你应我一声!”
卫丹心将自己的五感调用到极致,但他身在恶鬼之境,纵使被灵石激发了修为,修为也不足在外面的十之二三。
如今天地震荡,数不清的尖叫之声犹如万鬼同哭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他根本分辨不出求救之因来自哪里。
可是卫丹心依旧在喊,声如裂帛,声振林木。
“师妹!桃桃——”
“桃桃你在哪你应我一声!”
“桃桃——”
城中的生魂尖叫奔逃,有的坠入地面裂缝之中,有的被压在倒塌的屋室之下。
也有人相互搀扶着,拉扯着逃离了危险的地带,喜极而泣地感谢彼此。
天塌地陷的濒死之际,更有人骤然醒神,理智回归,想起了这段时间自己所做之事,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冥婚,我怎会做下如此禽兽之事?!”
“我竟将一个女子活活掩埋,可我并没有一个死去的儿子能与她婚配啊……”
……
这人与人之间,在危急时刻被激发出来的善意,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恶鬼之境。
生死关头骤然清醒痛悔不已的情绪,对以恶意为食的希恶鬼来说,更是致命毒药。
于是善意被激发的地方,悔痛蔓生的范围,立刻犹如被剧毒腐蚀的皮肉一般,露出了黑漆漆的深渊洞口。
这些洞口迅速吞噬掉了那些生魂,但无法阻止被腐蚀之处逐渐扩大。
这一切都在疯狂加速着鬼境的震荡与撕裂。
墓穴那边——回援之人抵达,问心阁阁主流星也终于赶在这梦境将崩的当口,带着人和最重要的阵盘回来了!
他迅速了解了此间发生的事,辅助众人击退生魂,并未对出卖他们的碧桃以及现在已经彻底疯魔不肯结阵的卫丹心,有任何的指责之言。
反而立刻组织众人,开始结九转炼魂大阵!
山野之间——帮助卫丹心挖坟掘墓的修士,几度因为大地震颤,树木倒塌,而身形踉跄。
却是带头辗转坟茔,寻找新坟。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所有的新坟都刨开了。
只剩下两三口棺材没有撬开,卫丹心救人心切,到最后甚至顾不上用佩剑去撬开棺材的缝隙,而是直接用手指生硬地掀开棺盖。
此时此刻,十根手指的指甲尽数翻折,鲜血混着泥土,将他素白的法袍浸染的狼狈不堪。
他玉面扭曲,星眸喷火,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那样,疯狂地扒着泥土,掀着一个又一个的棺材盖。
“师妹!”
“桃桃——”
他竟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声音嘶哑,嗓若破锣。
终于,终于到了最后一口棺材,可是任凭卫丹心有那么大的力气,这竟然没能一口气将这棺材给掀开!
他手指几乎折断,最后没有办法又抓起佩剑,一点一点撬。
为什么?
这是最后一口棺材了!
那些被活埋的新娘一个个手脚被束缚,即便是不钉棺材钉,也根本无法逃脱。
这一口棺材,竟然在四面钉了足足十八根棺钉!
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钉下此等永世不得超生的棺钉数量!
“桃桃——你再坚持一下!”卫丹心的声音慌急颤抖。
最后一口棺材,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他既害怕里面是他的师妹,又害怕里面不是他的师妹……
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他会看到怎样的情景。
碧桃就在棺材之中,恍惚之间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是那么焦急。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嘴,却因为窒息没能吐出任何一个字。
想要抬手去贴一贴棺材外面的人,好容易挣脱了绳索,为了逃出去,和棺材外面一样食指指甲翻折的手,勉力抬起。
却在棺材盖被撬开之前,最后一口气息,随着一个因为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而翘起的嘴角,被挤出胸腔,血肉模糊的手指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银汉罟之上,追踪碧桃神仙的画面,随着仙位的死亡,停止转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