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恶鬼伏诛

碧桃手持五雷电光凝聚的长鞭, 身形似鹰击长空般矫健,风驰电掣, 眨眼便在万千四散逃窜的魂魄之中,精准定位了一个孩童般矮小的身形。

她将手中的长鞭甩出,搅动漫天狂风与惊雷交织激荡——将那个虽然矮小但速度极快的身形,直接缠缚住。

雷光在缠住那个身形的瞬间,整个恶鬼之境宛如时间被停止,顷刻间万籁俱寂——

塌陷的地面停止跌落,天际深渊裂口不再撕裂, 地面九转炼魂阵残存阵法灵光溃散凝滞,乱石并逃窜的生魂悬于半空。

碧桃眼前一暗,骤然被拉入了一片幽暗漆黑的幻境之中。

荒山枯草, 鬼火在黑暗之中飘行, 映照路边的森森白骨,阴风簌簌, 老鸹哑哑。

周遭弥漫着铺天盖地的大雾, 碧桃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路边, 而她的前面,正是一具被分食殆尽的女人的尸骨。

“姐姐……你要杀了我吗?”

那个小女孩跪坐在地, 转过头来同碧桃对上视线。

她生得并不好看,形销骨立, 病骨支离, 看上去摇摇欲坠, 下一刻就要同地上的女人一道化为路边枯骨。

“我难道做错了吗?”

小姑娘见碧桃不回答,站起身,小小的身形摇摇晃晃,走到了碧桃的身边, 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仰起头,用那双属于孩童的单纯又天真的眼睛,看着碧桃,又问道:“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姐姐,我难道不该为我的娘亲报仇吗?”

“姐姐,你也和我一样,亲身体会过他们的残忍,愚昧,疯狂和邪恶。”

“他们害我和我母亲是因,我杀他们是果,修士不是不干预因果轮回吗?”

碧桃伸出手,满眼慈悲,摸上了小姑娘的头。

小姑娘像只病鸡崽子一样,已经瘦脱了相,看上去便是时日无多,任谁面对她,都无法不生出恻隐之心。

尤其碧桃确实经历过她的那些遭遇,也曾经像她一样,无助地死去。

她们在灵魂之上有共鸣和共振,她怎么可能不为她的遭遇而动容?

但是碧桃摸在她凌乱枯燥的头顶上的手,却很快张开扣住了她的头骨。

碧桃低头温和地看着她,问:“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是谁告诉你修士不干预因果轮回?”

小姑娘卖惨装可怜的表情登时一僵。

她松开碧桃的手想要离开,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碧桃扣在她颅骨上面的五指。

碧桃的五指之间,很快出现了属于五雷的电弧之光,滋滋啦啦地不断腐蚀着小姑娘的头骨。

“啊!你放开我!”

小姑娘先是叫嚷了一声,鬼面暴露,煞气与阴气冲体而出。

但她一暴露本性,五雷灵光便更加强横地朝她的颅骨之内钻去。

她痛苦万分,撑不住抱住碧桃的大腿重新开始装可怜。

“疼……疼……姐姐我疼……”

碧桃掌心的五雷之光果然就弱了一些。

她求饶道:“姐姐你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也不会作恶了,我也不再为娘亲报仇了好不好?”

碧桃看着她,开口却又问:“是谁把你养到如今这样?他用什么承诺了你?是不是保证过你肯定不会落在修士的手中?”

小姑娘表情又是一愣,但她并不回答碧桃的话,一直在哀求碧桃将她给放了。

“我只是想给我的娘亲报仇……姐姐你饶了我吧……”

她的声音那么可怜,眼神那么清澈,样貌那么单纯无害,看上去仿佛与那个为祸人间,将整个城镇都拉入恶鬼之境,生生消耗而亡的希恶鬼没有任何关系。

她是个被害者,她只是想要替自己惨死的娘亲讨个公道。

碧桃看着她,五指始终压着她的头顶,以五雷的威压控制着她的灵台和命门。

听了她一连串的哀求,片刻后却笑了起来。

表情从悲悯变为了一种讽刺。

“你是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惨死的娘亲报仇?”

“是的……姐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不是也亲身经历过吗。”她指的,是碧桃经历的第一重梦境。

碧桃看见了远处那个始终躺在地上的,惨死的女人。

她甚至还记得,那个女人有一双明亮的,充满母性和慈爱的眼睛。

可是碧桃开口却说:“你既然要给你的娘亲报仇,第一个杀的不应该是你自己吗?”

“若你为我呈现的那一重梦境是真的,当时你得了瘟病,是不是你的爹爹要把你给卖了?或者是要把你给别人家换口粮,所以你的娘亲才会在深夜,冒着被‘群狼’撕咬的风险,带着你跑出来……”

“她是想给你找大夫看瘟病,还是想带着你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小姑娘的眼睛红了。

碧桃用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小脸说:“多好的娘亲啊,为了救你以身涉险,被那群恶魔抓住活活分食……”

小姑娘似乎也想起了那些令她痛彻心扉执念难消的往事,表情看上去应该是想哭,可鬼是不会哭的。

她有些依恋地蹭了蹭碧桃的手,仿佛找到了能够明白她的人。

但是碧桃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当场就变了脸色。

“这么好的娘亲……好吃吗?”

“肉嫩吗?”

“吃了之后是不是一直都在回味,是不是毕生再也没有吃过那天晚上那样腥热滚烫的美味了?所以才会在后来一直想要在梦境之中重温,才会让那些生魂陷入吃掉同伴的绝境?”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希恶鬼终于露出狰狞的鬼貌,也不怎么可怕,只是白骨森森,那可怜兮兮的眼窝,是两簇幽绿的鬼火。

她疯狂地挣扎踢打着碧桃,可是被碧桃钳制着命门,根本挣脱不了,能用出来的力气也只像个孩童一样孱弱。

她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变成了那个看到娘亲被人打倒之后,被人剖开肚腹活活分食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助时刻。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个骗子!你骗了我!你根本就没有与我感同身受!”

碧桃笑得讽刺:“是我骗了你,还是你自己骗了自己?”

“你若当真在意你的娘亲,为何在她被人杀的时候,不冲出来像打我这样去打那些人呢?”

虽然希恶鬼并没有将那一段呈现给碧桃看,但这并不难猜。

女人当时是拉着孩子一起跑的,她被打倒的时候孩子去哪了?

没有被她护在身下,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孩子先被人抓走吃掉。

——要么就是她躲起来了。

可后来她又出现在女人的旁边嘤嘤哭泣,那便是她一直躲在暗处观看了她的娘亲如何被分食。

真相从来都是残忍的,碧桃没有一双天生洞彻晦昧与邪恶的双眼,但她善于透过表象,来分析推演。

碧桃的语调近乎温柔,问她:“是怕死吧?是怕那些人连你也一起吃了吗?还是你躲在阴暗的地方庆幸,那些人分食了你的娘亲就不会吃你了?”

“我猜你当时一定涕泗横流地哀求了那些人,说你自己很瘦,还有瘟病,让他们放过你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敢把那一幕呈现给我看?是怕我看到你的真正面目?”

“你胡说!闭嘴闭嘴!闭嘴——”

她已经彻底崩溃一般,喉咙之中发出听歇斯底里的嚎叫。

碧桃闭上眼睛,在她崩溃的嚎叫之中,叹息了一声。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

“你当时还那么小,一个小孩子,因为害怕躲起来这没有什么。”

希恶鬼疯狂挣扎尖叫的动作一顿,怔怔地看向碧桃。

碧桃说:“你娘亲的死也不能怪你,只能怪她命不好,投生在这吃人的世道。”

“你吃了她的肉,那是因为你饿急了,你没有选择。”

“一个小孩子,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

希恶鬼的眼眶之中,因为碧桃的几句话涌出了血泪。

魂魄不能哭,哭起来便是自我消耗。

碧桃说:“你说你要为你娘亲报仇,这我也能够理解,如果我有个这样好的娘亲,也一定会不顾一切为她报仇。”

希恶鬼简直都以为碧桃认同了她,心中还没等涌出狂喜,碧桃便又像一个操刀为人动刑的刽子手。

将她所有的阴晦和腌臜内心,一片一片剥落,露出真容。

“可你既然要为你的娘亲报仇……不惜为她将整个康全城的人都拖入恶鬼之境,你为什么还容你的爹爹还有姨娘苟活到你成年?”

“归根结底,如果不是因为你爹爹想要将你杀死,你娘亲也不会死。”

“那一天晚上你吃掉了自己的娘亲饱腹,却又回到了你爹爹身边,装作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你爹爹娶了姨娘之后,你还在家中为他们洗衣做饭,孝顺无比。”

“最后千辛万苦地长大,又让你的爹爹和姨娘卖了你一次。”

“你如果没有作为被配冥婚的新娘,活生生憋死在棺椁之中,化为恶鬼,你根本就没有打算为你那可怜的娘亲复仇。”

“恐怕你唯一记住的只有你娘亲血肉的味道吧。”

“我再来猜一个你完全不敢呈现在我面前,甚至不敢去回忆的真相。当年你吃了你娘亲的血肉之后回家,你爹爹还会收留你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告诉了他你娘亲的尸骨在哪里,被他拿回去吃了?”

“我连怎么吃的都知道,饥荒村庄里那一口大铁锅,你家也有吧。”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恶鬼显然已经疯了,那是她以为一生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窥见的残忍真相。

她爆发出阴气,让蓄意五雷不断腐她的本体。

只有承受这样极致的痛苦,才能暂时让她不再去回忆那已经在她的脑海深处腐烂生蛆的记忆。

碧桃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你早就已经忘记谁才是罪魁祸首,居然还敢跟我来谈什么因果?”

“我没忘!我没忘!我一刻都没有忘过!我当然恨他们!可如果没有他们我又怎能长大?”

“我只是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小姑娘的血泪滑过面颊,看着碧桃的眼神,仿佛碧桃才是她毕生最恨的仇人。

“你又不是我!没有像我一样经历饥荒年,从生下来就遭受爹爹的厌弃,你又知道什么?!”

碧桃听她疯狂叫喊完,才说:“你觉得你很惨吗?”

“我也有过一生下来就被爹爹当成赔钱货弃于荒野的经历,我甚至连一个维护自己的好娘亲都没有,因为我是被爹爹和娘亲一起抛弃的。”

希恶鬼再一次被碧桃的话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瞪着一双血淋淋的大眼睛看着她,本能地想说她在撒谎。

可碧桃任由希恶鬼望入她的双眼,坦荡清澈,平静无波。

撒谎的人不会是这样的,希恶鬼自己就是恶鬼,最擅长分辨人的恶意和谎言。

“生在这世道之上,人人都很惨,可这并不是坑害他人的理由。”

碧桃将希恶鬼的所有虚假的谎言都彻底踩碎,将她的心防也寸寸以口舌烧成飞灰。

这才再度暴露留希恶鬼到此刻的真实目的,掌心五雷电光凝聚成球,逼问道:“你生性懦弱,无半点血性可言,纵使因为死境凄惨,万般不甘之下化为了恶鬼,本也不会壮大到如此地步。”

“说!到底是谁豢养了你,指使你戕害苍生?”

希恶鬼所有的邪恶都被迫暴露在碧桃面前,她崩溃过后,神情居然平静了下来。

背负那样血腥恐怖的记忆和愧疚,她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从来没有一刻良心安宁过。

她确实只是一个天生懦弱之人。

是一个和千千万万个数不清的凡人一样,毕生只求苟且偷安的普通人。

她看向碧桃,如释重负一般开口:“有一个哥哥……”

正在这时,碧桃眼前的幻境顷刻溃散,周遭的大雾散去,她又回到了半空。

而希恶鬼的本体被她以五雷幻化的长鞭死死捆住,雷电之光正在不断侵蚀着她的本体。

有人在撕声朝着碧桃的方向喊:“放了我妹妹!”

碧桃居高临下,看到了问心阁的修士挟持了受到阵法反噬的流星。

长剑横在流星的脖颈上,对着半空的碧桃叫嚣:“否则我就杀了他!”

碧桃定睛一看,那挟持人的修士,竟是问心阁中那个被占魁看上的天滑。

天滑的神情狰狞,额角青筋暴起,架在流星脖颈上面的长剑推进,血线潺潺而下,染红了流星的前襟。

流星的形容比此刻的希恶鬼还要凄惨。

流星自从进入梦境后,就一直带人到处奔忙。

结九转炼魂阵最关键之时,唯一修为能够辅助他的卫丹心,还为了找师妹弃九转炼魂大阵于不顾。

他带领修士强启阵法,又因碧桃破阵,是受到反噬最重的一个。

他如今境界跌落回至人重,经脉撕裂,内府更是损伤严重,连灵气都无法凝聚,此刻与凡人无异。

心神难支几近昏厥,对身边之人又未曾设防,这才被天滑挟持了。

但他到了此刻依旧未见慌张,血染前襟,还在微微侧头,温声劝解激愤难抑的天滑:“你是不是被鬼气所侵染?在说什么胡话?希恶鬼怎么会是你的妹妹……”

周遭的各宗尚且能动的修士们,见状全都围拢过来。

众人害怕将天滑手下失控,不敢用武器对着他,只能轮番开口苦言相劝。

“天滑,你是当真疯了吗?那可是流星师兄,你不是最崇敬他吗?”

“天滑道友,如今希恶鬼已然被乐道友抓住,就算遭受鬼气侵染也不用害怕,等到出了恶鬼之境,外面各个宗门的长老和掌门,自然会为我等涤荡经脉。”

“天滑道友……你这是为何啊!快快将刀剑放下……”

……

天滑却好似听不到众人说话一般,一直仰着头看向碧桃和希恶鬼所在的半空。

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放了我妹妹!”

妹妹?

碧桃看向那个天滑修士,眉头微皱。

希恶鬼这个时候也听到了天滑的声音,身形不自然地一僵。

片刻后,希恶鬼双眼赤红,仿佛彻底丧失人智,不顾身上的五雷越捆越紧,竟是朝着碧桃发动了阴气攻击!

因为希恶鬼已经被五雷控制,甚至腐蚀了大半,这些攻击已经是末路穷途之下的困兽之斗。

碧桃很轻易就躲过了。

只是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原本已经开口要吐露真相的希恶鬼为什么突然失去理智。

鬼主失控,鬼境再度震荡。

就在此刻!

天滑得不到碧桃的回应,发了狠,手中的长剑狠狠地割入了流星喉咙之中——鲜血凌空喷溅老高!

“流星阁主!”

“阁主!”

“流星!”

“天呐——”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碧桃眼看着昏死在地上的修士无人理会,修士们都去围救流星,九转炼魂大阵的残阵灵光彻底消散,修士们脚下站着的地面也开始坍塌。

卫丹心和林玄兔灵台之中的雷纹护身咒印全部都破了,希恶鬼没死之前,若是再跌入鬼渊,恐怕性命不保!

碧桃又看了一眼把长剑切入了流星的脖子,却还没有停手的天滑。

各宗修士投鼠忌器,不断压近,却不敢真的动手,生怕天滑受到刺激把流星的脖子直接给切下来。

天滑还在喊:“放了我妹妹——”

天滑挟持错了人,若是挟持卫丹心碧桃或许还会假意配合。

挟持流星,碧桃不可能放。

混乱之中,碧桃看到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娇小人影。

那人影简直像是才刚刚从废墟里面爬出来,披头散发,满山泥土,狼狈极了,但是那人对着半空之中的碧桃做了个手势。

是占魁。

那个手势有些像剑指,是占魁和碧桃之间代表事情没有问题的信号。

碧桃的嘴角勾了一下,回头飞到垂死挣扎的希恶鬼面前,手掌凝聚雷电火球,顺着她的头颅直接盖下!

“轰——”

那声音并不震天动地。只是一声闷雷之响。

希恶鬼魂消魄散在五雷天威之下。

像一场精彩华美的大戏,落幕之时却永远没有开场之时热闹。

台下席散人空,无人喝彩,到最后万般爱恨不过人世一枕黄粱。

碧桃自高空俯冲而下,到这时候,她借雷纹咒印的五雷也消耗一空。

手中仅剩一道细细的五雷之光,跟随她的意志凝化成了一条长长的绳索。

她将绳索一侧绑在自己的腰上,甩下雷光绳索,将因为地面坍塌,向下坠落的一众修士,尽数捆绑成了一串儿“蚂蚱”。

卫丹心还有林玄兔正在其中。

这两个人如今需要重点保护,每人就剩下一层“雷纹封印咒印”的油皮,擦破了就麻烦了。

恶鬼已经伏诛,恶鬼之境震荡停止,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无声消散。

碧桃自己也在消散,她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魂体消散之前,她看向了占魁的方向——流星已经被救下来了,脖颈被切了一半,但人至少还活着。

问心阁阁主到底是受人追捧,正被一大群修士围拢着输送灵力。

占魁却没有在流星阁主她未婚夫的身边,臂弯里面躺着的人乃是她亲手自身后捅死的天滑。

天滑看着占魁,他的双眼没有凶狠,没有疯狂,甚至充斥着茫然和无助。

他额角的青筋暴突,俊俏的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抖动着,眼球震颤,手指紧紧揪着占魁的袖口。

数次张嘴,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喷出了一口口的鲜血,为占魁被泥土裹盖的红色衣裙,添了一抹艳色。

占魁抱着这个临阵倒戈的天滑修士,在分崩离析的鬼境之中,怜爱地伸手,为他抹去嘴角不断喷涌出来的鲜血。

声音粗噶,却充满惋惜:“你说你……哎,你爱我你就直说不行吗?你杀我师兄干什么?我和他虽然有婚姻,但我这不是还没嫁给他吗,你急什么。”

“小可怜呦……下辈子姐姐再疼你吧……”

占魁的声音传来,碧桃听着,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恶鬼之境轰然消散,所有的魂魄回归人间——

碧桃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猛地睁开眼睛,他们结的五行诛邪阵已经散了,但是众人所在的位置却没有改变。

碧桃第一反应就是朝着盘膝端坐的卫丹心而去。

结果一碰,他人就朝着地上倒下,碧桃立刻把他抱进臂弯之中。

木灵化为涓涓细流,流入卫丹心的灵台经脉。

碧桃反复确认,他身体无碍,这才深深地吁了口气。

外面传来嘈杂之声,张玉鸾仿佛永远都不会敲门,狼奔虎突地冲进来。

她和碧桃对上了视线,焦急无序的脚步立刻止住,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膛,假装自己根本没急。

对碧桃说:“活着回来了呀,那就好……”后面那三个字的声音非常小,但是碧桃却听得清清楚楚。

“没死在恶鬼幻镜之中让二师姐失望了。”碧桃调笑一句,指着倒在不远处的林玄兔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和灵力了,二师姐帮我检查一番四师弟的状况吧。”

张玉鸾本能还想说点不好听的,但这个时候显然不合适。

这一次进入希恶鬼梦境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但出来的不足三十人……九死一生,张玉鸾真的为自己的师弟和师妹能出来感到庆幸。

她坐下之后,开始为林玄兔疗伤,检查他的经脉。

同时背对着碧桃,有些别别扭扭地说:“我一直在试图唤醒你们几个,但你们都像是睡死了一样……”

醒神符不知道用了多少沓子了。

张玉鸾并不因为自己没有和师弟师妹进入梦境中并肩作战而羞愧,她就是觉得那些人不该救。尤其是在各宗掌门和长老到了以后,发现康全城的祠堂之下面有一个墓室。

墓室之中密密麻麻的棺椁,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被配了冥婚,已经化为枯骨的女娘。

在张玉鸾看来整个康全城横遭鬼祸,根本就是咎由自取,残害了那么多女娘,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

碧桃没接话,外面的嘈杂之声越来越大,那些在梦境之中存活下来的修士应当都醒了。

碧桃放下了卫丹心。

卫丹心只是因为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又在梦境之中受了伤,还因为自己的师妹“死”了心神消耗过度,才没有醒过来。

索性就让他再睡一会儿。

碧桃推着门走出去,他们在梦境之中与希恶鬼几番周旋,如今这现实之中,才刚刚过去数个时辰。

此刻天色将明,七月十五已到。

远处天际弥漫出一些青色。

先前入梦境的那些修士,大部分全部醒来,正在廊下聚集。

一位问心阁的修士正在动员众人:“城中百姓生魂漂浮,意识混沌,无法回归自己的身体,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已经先行去结阵。”

“如今流星阁主伤重昏迷,我等在鬼境之中侥幸生还,应当善始善终,黎明升起之前,去襄助长老和掌门们,辅助生魂回归身体。”

众人并没什么异议,才死里逃生,但一个个干劲十足的样子。

恶鬼被诛杀已经没有丧命风险,这时候在各宗的掌门和长老面前露脸,也能让自己宗门的长辈更加喜欢。

碧桃靠在廊下,没有凑过去和众人一起行动。

她又不需要讨好自家的“长老和掌门”。

她微微扬着头,正在盯着天际的光点看。

那些光点如同散落在银河之中的星辰,一开始只有零星几个,拖拽着赤金色的尾巴,在空中飞舞。

后来便越聚越多,直至密密麻麻,在空中汇聚成了一条赤金色的长河——朝着碧桃所在的太守府衙的方向流动倾泻。

最先抵达的一只赤金色的功德流萤,围绕着碧桃亲密地转了好几圈,最终钻入了碧桃的腰间。

那个许久都没有亮起的功德储物袋,透出了一点暖色。

这时候其他的功德流萤也争先恐后而来,黑夜之中,它们无声无息,却耀目至极,美轮美奂。

似有人一把扯下了九霄银河,全都倾倒进碧桃的腰间。

她站在夜色之中,好似怀中拥抱着一轮烈阳耀日。

碧桃勾起嘴唇,笑得志得意满。

她以身饲鬼,算计冰轮身上的雷纹咒印为己用,为的就是这些功德。

卫丹心的雷纹护身咒印也跟着破了,确实同碧桃预计得有些偏差。

但这问题也不大,以后好好看着两个人,不让他们轻易破除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就好。

碧桃的手指穿梭在功德流萤之间,带动它们挥舞着翅膀与她嬉戏。

正玩得开心,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粗音:“你这狗东西,一次搞这么多功德,来来来,分我点!”

碧桃回头,对上了占魁滴溜溜的一双大眼睛。

碧桃挑眉:“你的雷纹咒印都破了?”

只有恢复了记忆的竞赛仙位才能看到功德流萤。

占魁之前在鬼境之中,同碧桃做那个手势的时候,碧桃就有猜测。

占魁瘪着嘴装可怜,看向碧桃说:“破了,在你手持五雷鞭,出尽风头,仿如万界天道亲临的那时候,被震荡的梦境连砸好几次,差点死了!”

占魁也伸手去玩那些功德流萤,同时在自己腰间摸了摸,打算把她的功德储物袋给撑开,让碧桃分她一些。

但是功德流萤并不是她的,全都躲避着她的手指,飞快地缩入了碧桃的功德袋。

占魁伸手去捞,却捞了一个空。

“……”完了,看来第二轮竞赛功德并不能分给别人。

碧桃笑起来,伸手在她大脑门上弹了一下:“别着急,以后我带着你出任务,功德上涨很快的。”

“行吧。”

占魁打秋风打不着,也不恼。

她天生性情乐观,转而看向碧桃说:“姐妹,我比较好奇,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到利用雷纹咒印来诛杀希恶鬼?”

“而且你是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啊!你怎么不早点叫我也醒过来!”

不仅是占魁奇怪,九天之上看着银汉罟的仙位,也一样对碧桃的脑子感觉到好奇。

“对呀对呀对呀!我也是服了,雷纹护身咒印还能这么用,万界天道知道吗?”

“坤仪将军的五雷鞭让人“偷”了哈哈哈!”

“碧桃神仙当时是“死”的,成为了希恶鬼的一部分,那就是邪鬼之身,五雷不是会直接击杀妖魔鬼怪吗?为什么反倒将碧桃神仙救活了?”

“五雷击杀的从来不是‘妖魔鬼怪’,而是心存恶念,仗着异于常人之力作恶的一切生灵。可碧桃神仙并没有作恶,她变成希恶鬼为的是利用成为希恶鬼的一部分,护佑那些生魂。最后还砍了熔炼生魂的炼魂鼎,当意识散入五雷,便与嫉恶如仇的五雷合为一体,五雷当然要荡清她体内晦祟,修补她的神魂!”

“我还以为碧桃神仙让冰轮天仙用心头血喷她,是为她复活什么的……结果是为了让天生火属的心头血烧灼希恶鬼,激怒其去打死冰轮天仙……好破除他的雷纹护身咒印为己用哈哈哈哈……”

“高端的计谋往往只需要最淳朴的推进方式——我宣布,从今往后,碧桃神仙就是我的神女!”

“侥幸吧,我觉得都是侥幸……而且她把炼魂鼎砍了,那炼魂鼎可是各宗的掌门和长老联手才催动,看一会儿有没有人找她麻烦!”

“我真的对碧桃神仙五体投地,她在那种情境之下,不光搞清楚了希恶鬼的身世,谋划冰轮天仙的雷纹咒印诛邪,还揪出了作弊的竞赛仙位!救了数不清的生魂,又一次性涨了这么多功德,她的功德储物袋还在不断地飞入流萤啊啊啊,好漂亮啊!”

“可她既然知道利用雷纹咒印,那是不是就说明……她早就有记忆?她难道也作弊了吗?!”

“作弊你个大头希恶鬼!碧桃神仙下界碰到了伤魂鸟那时候,就已经破除了雷纹护身咒印,后来进入了梦境,肯定是在濒死的时候破除了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啊!”

“就是!某些人就是嘴硬,让我看看是不是骄傲的古仙族?古仙族现在把囹圄宫塞得满满当当。连五雷王都抓紧去俩。西王母和才刚刚归证星宿神位的玄武化身神,全都被叫去监赛台,由监赛仙长们问话。怎么这时候古仙族不把尾巴夹起来,还在叫?”

“呜呜呜呜,碧桃神仙就是最厉害的!之前她逼供希恶鬼的时候,我简直都要可怜那个‘小东西’了,碧桃神仙几句话就把她伪装的真相撕破了好爽啊!”

“我不关心那些,我只关心碧桃神仙这一次,到底有多少功德?”

……

银汉罟记录竞赛仙位的名单之上,碧桃的名字高居首位异军突起,功德计数已经过了三万还在速度不慢地持续增长中。

排在她下面的仙位,功德最多的,也不足百数。

虽然第二轮竞赛到如今按时间算,还是刚开始,人间不过几月,天界不足一个时辰。

可碧桃一次驱鬼就功德数万,其他的参赛仙位,却依旧沉寂。

这差距宛如抽在九天傲慢古仙族脸上的狠狠一巴掌。

而且如今整个九天,当真是风雨如晦,风声鹤唳。

风雨如晦是因为那几条与凡人乱交的淫龙,还没判罚结束。

越是纠察,涉事龙族越多,还有违规产下凡人血脉的龙蛋之事,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风声鹤唳,则是因为碧桃先引出庚午太岁传承人“杀人”,后又揪出各部古仙族竞赛仙位集体作弊一事。

这些事情纠察起来,九天大半的仙位,起码都要问话一遍。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仙位个个都好似巨浪之上的小船儿。

生怕不小心就翻船,被揪出什么“没藏好的小尾巴”。

接连仙位失格,仙长们震怒,赦罪地官明正典刑,下手越来越重。

就连在下界行走办公职时渎职游玩这种事,都要被放在银汉罟之上播报警告,扣罚仙灵。

实在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朱明身为仙督,之前以为碧桃死了,手上的公职都没办,跑到东王公那里去找什么上古复活仙位的秘法。

东王公被他给哄得就要松口了,碧桃又活了。

还一举功德登顶,朱明心脉都要被她给玩崩了。

他草草看了一眼如今占据公示的银汉罟最顶端碧桃的功德,就投入了被她搅动的“风雨”之中。

随赛的仙长们应当已经开始抓那些作弊仙位,待到那些仙位归来,朱明还得联合赦罪地官审讯,他的后脚跟快打到后脑勺了。

而碧桃前后“两刀”把九天豁出了好多大窟窿,她本人却站在无人的长廊下,正同她狼狈为奸的好姐妹轻松说话。

“你跟广寒之间怎么回事?怎么又勾搭到一起去了?”

占魁闻言也是啧啧:“还能怎么回事我当时被人给追到墙头上,发现他是修士,被那些生魂给关起来了,连脑子都不清楚了,那我肯定要把他救出来呀!我多正义。”

她是一点不提她在恶鬼之境将要跌落的时候,还没破了雷纹咒印,就已经逼着当时也根本没有记忆的广寒跟她亲嘴。

还美其名曰:“我们这是在辅助消灭希恶鬼,希恶鬼最害怕美好的情感。我们之间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感天动地!”

碧桃牙酸:“在你那里长相就是正义吧。”

“广寒也恢复记忆了。”

占魁说,“当时我们两个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他说要跑,但是我懒得跑。”

“反正也死不了,然后他和我的雷纹咒印就都破了。”

她说着这种其他尚在蒙昧的竞赛仙位,听了之后可能要吐血的话,还一脸惋惜。

“早知道我就跑了,把雷纹咒印破掉的机会留着以后杀鬼多好!”

“你当时根本不知道你是锦鲤仙,怎么就确定死不了?”碧桃身为占魁的好朋友,也常常因为她的运气而感觉到天道不公。

占魁摇头晃脑地说:“我就是知道。我这人向来运气好到离谱,每次我同人一起出去历练,恶鬼杀到我面前他都会闪腰。”

碧桃无语凝噎。

正在碧桃打算让占魁拉拢广寒,进入她的队伍时,寂静的廊下突然传来一阵阴风。

这阴风寒冷入骨,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碧桃眉目一凛,难道这康全城还有恶鬼?

她正要迈步上前,占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拉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把长廊下面大部分的通道都让出来了。

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祖宗哎,你不是真的万界天道,别看到什么都抻着脖子往上冲好不好,这可不是鬼煞,鬼煞不是这个味儿!这是随赛的仙长!”

碧桃看到几人在长廊之中现身,他们身形如山,鬼气四溢,却个个穿着冥界公职的统一服制。

且周身虽然鬼气森森,这鬼气之中却除了令人寒战不断的阴寒,没有任何属于低阶作恶鬼祟的腥臭和浑浊之气。

——是地煞鬼王!

而且碧桃还认出了其中,之前跟随在酆都大帝身边,一直用阴森森寒津津的眼神盯着她看的两位鬼王!

碧桃赶紧又朝着廊下的梁柱后面躲了躲,生怕这两位一直莫名其妙盯着她的鬼王找她的麻烦。

碧桃的心中很清楚,她先后搅和出的两件事,不可谓不大,现在所有的古仙族都可能跟她有仇。

冥界虽然同天界已经分割而治多年,却有很多的冥界公职,曾经乃是仙位,出自古仙一族。

她猜测这两个鬼王可能出自哪个她不小心冒犯的古仙族。

一行人很快从占魁和碧桃的身边走过,气势雄浑,鬼相森然。

其中有一个在天界的时候就盯着碧桃的地煞鬼王,身形伟岸,赤瞳如炬。

路过碧桃身边的时候,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简直摄人心魂,让碧桃又没忍住打了个抖。

好在一行人很快就过去了,碧桃和占魁转头就打算各自先回屋。

碧桃和占魁再狂妄,也不敢冒犯这些随赛仙长。

那行人站在了她们身边不远处的几间屋子门口,身形未动,鬼气化网入内,网住了几个尚且懵然的仙位。

这一切简直发生在瞬息之间。

碧桃看清了那网中的数人,正是先前她在鬼境之中揪出的作弊仙位!

他们相互残杀,虽然没有死,但是伤重昏死,鬼境消散后,回到身体也在一直昏睡。

如今这院中所有能动的修士,几乎都去结阵辅助到处乱飘的生魂归体,这边的动静不小,却没人出来探头看看。

随赛的仙长抓完前几个,抓到最后一个的时候,那人竟然手心扣着一道镇煞符,一巴掌拍在了鬼气凝结的大网上面,而后催动灵气就跑。

他回想起来在恶鬼之境做的那些事情被发现了,不仅仙位做不成,不跑就死定了!

只可惜他实在是低估了随赛仙长的能耐,能作为随赛仙长,不仅要公正严明,哪一个不是修为顶级,远超同仙。

地煞鬼王虽然叫地煞鬼王,却不是真的鬼煞,乃是仙位。

那一张镇煞符,不仅没作用,还将其中一个动手的地煞鬼王气笑了。

他是几个人之中个头最高的,俊冷阴沉的眉目沉沉地注视着那个跑掉的作弊仙位。

他连动都没动一下,更别提追,只是挥动袖子,并着滔天鬼气,释放出了两个鬼童。

那两个鬼童腾阴云驾鬼雾,一露头就爆发出震人心魂的嗥叫之声。

碧桃和占魁齐齐堵住了耳朵,却无济于事,感觉魂魄都要被嗥裂了。

不过这两个鬼童确实非常厉害,眨眼之间就把那个仙位抓住……不能说是抓住,是一左一右咬住了那个仙位的两条手臂。

带他回来的途中,还在不断地蚕食着他的仙灵。

占魁小声开口:“我的娘嘞,不愧是监赛的仙长啊,养的鬼童都这么厉害!好威风啊,嗷嗷嗷!”

碧桃却死死盯着那两个贪婪地吸取着仙位仙灵的鬼童——乃是一男一女,阴阳童子。

这一会儿工夫,仙位的生机已被吸取大半,昏死过去了。

鬼童将人丢在阴气网中之后,回到了那地煞鬼王的身边,缩成巴掌大小,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肩膀上,还指着那个试图逃跑的仙位嗥叫。

只是语调变了,听上去像是在骂骂咧咧,说那人不知死活。

其中有一个男鬼童,还蹭了下那伟岸霸气的地煞鬼王的脸,扶住了自己的后腰,一副刚才出动抓一个人把他累坏了的样子。

作势往后仰,就要当场表演一个“断腰童子”。

那个地煞鬼王就轻车熟路地抬手,给捂着腰的男鬼童,腰上缠绕了一圈鬼气,好歹没让他当场撅过去。

碧桃的呼吸都凝滞了。

发锈的眼珠顺着那两个阴阳童子的身上,挪到了背对着她的地煞鬼王身上。

眼圈难以抑制地红透了。

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无声吐出两个字——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