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云川恢复记忆
流星带人冲过来时, 他们已经解决了一个猛虎化身的伥鬼。
流星让众人警戒,走到占魁身边, 问染了一身广寒的血的她:“你没事吧?”
占魁摇头,大眼睛始终在广寒身上流连:“我没事,但是广寒的手臂差点被撕下去!”
“师兄,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老虎都死了,伥鬼也很快就会消散吗?”
流星神情严肃,眉心蹙着:“虎穴里的老虎确实已杀净了, 恐怕有漏网之鱼吧。”
按照流星的性格,他应该去好生地安慰广寒一番,每一个百姓他都会细心问候, 何况是他亲自带队的队友。
但他只是站了一会儿,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恍然般说:“还不知道伥鬼有多少, 什么时候发起攻击, 太危险了, 我去分配警戒队伍。”
而后转身便离开了。
众人都没觉得怎么,流星也确实按照他说的那样, 开始规划警戒队伍事宜。
但是碧桃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蹲着啃果子时,远远看到这幕, 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她盯着围绕广寒转来转去的占魁, 脑中思绪发散。
一行人不好在此继续停留, 很快朝着树林之外继续行进,但是正如他们所料这场袭击还没完。
没走多远,又有伥鬼化身猛虎出现攻击众人。
伥鬼每一次出现的数量不确定,从哪个方向突然蹿出来也不确定。
虽然一行人的四个方位, 有专门警戒伥鬼并袭击的小队,且随时处于战备状态,他们反应很及时并没有人在袭击之中死亡。
可每一次伥鬼出现都是悍不畏死,就算无法杀人,也都会伤到百姓或修士。
人心开始不稳,尤其是百姓对流星的信任已经濒临崩塌。
他们开始在伥鬼化身的猛虎发起袭击的时候不听指挥,很快死伤了好几个。
这下更是人心惶惶。
他们行路越快,越想要尽快远离这片山林,伥鬼发动攻击的频率就越发密集,每一次遭受攻击都要重新整装,行路速度被大大拖延。
而后由于整个上午,他们都在烧幼虎的尸体,下午又因伥鬼攻击拖延了出山速度,金乌西沉时,他们还在山中。
而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收束到地底时,众人行路速度加快,却发现跑了很久还在原地。
鬼瘴再次降临,他们被困在山林中,再度陷入了之前被成群伥鬼偷袭的被动境地。
“鬼瘴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转圈?”有百姓被吓破了胆,跪地朝着四面八方叩头,“老虎仙人,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报仇了,我不报仇了……”
他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强体壮,原本唯一的儿子被抓进山中,集结了一帮亲戚朋友,拿着各种锄头镐头,悍不畏死地冲进山里。
可是几经波折,眼看着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他又落入了老虎巢穴,每日看到一个又一个人被拉去喂小老虎,所有的血性与胆量都磨没了。
侥幸被救出来,眼见着就能回到“人间”,可是又遇鬼瘴困在半路,整个人的精神都垮掉了。
只是现在众人本就提心吊胆,他再这样一口一个“老虎仙人求您饶命”,实在是搅乱人心。流星等人身为修士,不好对他动手,好在百姓之中带队的“大牛”,还算明事理,很快走到那人身后,抬手成掌,劈在那人的后颈上。
那个中年男人,很快就昏死过去了。
“大牛”对着百姓道:“如今这种局面,修士们也预料不到,可这世上没有仙人会杀生害命,也根本没有老虎仙人,大家伙儿不要怕。”
“修士们都来救我们,现在和我等被困在一起,大家要齐心协力,才能平安出去!”
“来两个人,把富贵叔儿抬到旁边休息。”
短暂的内部风波消散,众人离不开山林,没必要徒劳消耗体力四处奔走,暂且休息严加戒备。
原本该是同门们围坐一处,可是如今的阵营变得很奇怪。
无上剑派的几个人,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碧桃与张玉鸾在一起,身边围绕着占魁,广寒,冰镜以及冰她夫君等人。
“林玄兔”和“卫丹心”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坐下,身边围绕着一群其他宗门的修士,隐隐以“卫丹心”为首,不知道低声在交谈什么。
张玉鸾过去叫了两个人两次,两个人神情皆很奇怪,都不肯过来。
尤其是四师弟“林玄兔”,都不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一眼,一直都背对众人。
张玉鸾重新回到碧桃身边,抱着剑居高临下地问她:“你是不是和四师弟还有大师兄之间闹崩了?”
碧桃:“……是吧。”
张玉鸾眸光锐利盯着碧桃,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和四师弟纠纠缠缠,让大师兄给逮住了?”
碧桃仰着头,红唇微张:“……”厉害啊二师姐。
张玉鸾在碧桃的脸上得到答案,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翻船,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争来抢去有什么用,现在不一样鸡飞蛋打什么都不剩!”
张玉鸾嘟嘟囔囔,重新坐下,也不理会自己同门之间的“爱恨情仇”,甚至有些庆幸自己退出了他们这复杂的关系。
张玉鸾抱着剑,靠着树干假寐去了。
碧桃身边的占魁捅她:“到底怎么回事?我早就发现冰轮不对,之前对付伥鬼的时候,他杀了伥鬼,发现你来了赶紧转身换了个方向。”
碧桃沉吟:“她说得有一半对。”
碧桃斜睨占魁,“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占魁是典型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尤其对碧桃,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当初和那个天滑,有没有私下里亲热过?”
占魁愣了一下,不明白碧桃为什么突然提起天滑来。
天滑死在了希恶鬼的幻境之中,临死还把流星的脖子差点切断,也不知道是被希恶鬼操控了还是怎么回事,占魁一直都挺惋惜的。
天滑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经常和占魁斗嘴,占魁还觉得他挺好玩。
但她此刻对碧桃有些佩服,拱了拱手道:“这事儿他自己都不一定记得,姐妹,你怎么知道他有次喝醉了,我们两个亲过嘴?你是开了天眼了吗?”
碧桃心道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天滑何止是不记得他和占魁亲过嘴?他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碧桃没说她怎么猜到的,倒是把明光和冰轮怎么恢复记忆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占魁。
结果占魁听完之后,笑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占魁笑得直抠地,好像从一条鱼变成了一只刨坑的狗。
现在这个氛围又不适合笑,她就拼命压抑着,浑身震颤,好似一只发了羊癫疯还要坚持刨根的狗。
碧桃早就料到她这个反应,盘膝端坐,脑子里面继续整合线索。
占魁笑得差点背过去,这才爬到碧桃身边,直接把脑袋拱进碧桃的怀里,枕在她腿上。
“天啊,真是活久了什么事情都能见到,冰轮竟然喜欢你哈哈哈哈……”
碧桃:“他只是误会了我,现在无地自容而已。”
“什么误会?怎么可能是误会?谁跟你在一起单独相处,都很难不喜欢你啊。”
占魁说:“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和你玩得好的男仙,一大半都对你有意思啊?而且他们私下里还聚集在一起讨论,说你是个处处留情的浑蛋呢。”
碧桃蹙眉,自上而下看着枕在她膝盖上的占魁:“你胡说什么东西?”
“我怎么胡说了?你交朋友那方式,敞开门就算了,连钱袋子都敞开来。”
“对谁都好得要死,巴不得替人家连祖坟埋在哪里能蹭得上龙脉都操心到,那一双桃花眼,看一条狗都显得深情款款,男仙们才觉得你喜欢人家,结果转头你就去对另一个好了。少年春心扼杀在摇篮,可不是要背后骂你浑蛋,却又舍不得和你断交吗?”
碧桃:“……你怕别是看谁都和你一样色欲熏心。”
“真的!我都帮你私下劝退了好几个要跟你表露心迹的!”
“我当时跟他们说最好别说,说了之后桃桃连朋友都不会再跟你做了,那些人才放弃的!”
碧桃挑眉:“你拦我桃花?”
占魁眨巴着大眼睛:“当然啦,我知道你心里只能看得上最好的明光,每一次有人同你表露心迹,你表现得受宠若惊,婉言拒绝后,不都是悄无声息就把人推远了吗?”
“我谢谢你。”碧桃说得真心实意。
不过都有谁喜欢她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在她看来,大家都是朋友,她掏心掏肺是为了积攒人脉,敞开的房间和钱袋子是因为她不在乎。
这一点上,她其实和总是提起“挚友”之谊的明光有不遑多让的固执,也有如出一辙的傲慢无情。
占魁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自下而上看着碧桃的下巴说:“我要是个男的我早就跟你搞到一起了。”
碧桃闭上眼睛和她斗嘴:“我可不喜欢鱼头人,没有广寒那么好的胃口。”
占魁小声转动脑袋,朝着明光那边看了一会儿,又小声蛐蛐:“冰轮绝对喜欢你,如果只是单纯的误会,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认定是你蓄意勾引他,挑拨他和明光的关系。姐妹你相信我,爱情上我颇有心得。”
碧桃当然不信占魁的心得,她的心得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占魁在碧桃的腿上躺一会儿就躺不住了。
广寒因为受伤和受惊,吃过丹药正在昏睡。
他也是倒霉,为人还是为仙,都不擅长对战,刚被占魁咬完,转头就被伥鬼变身的猛虎又给咬了一口。
太虚楼的修士这次进山的没几个,死差不多了,没人和广寒聚堆,他只能跟在占魁身边,在距离碧桃不远处的空地上休息。
而占魁这个“有心得”的,见他睡着觉得无趣,跑去纠缠流星了。
碧桃:“……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占魁没有被打死,能活到现在全靠她的锦鲤气运。
下半夜,伥鬼果然又一次群体偷袭。
众人虽然有所准备,但到如今他们手中的法器和符箓都已经消耗一空,应对起来就变得十分艰难。
修士们都被冲散,那些没有修为的凡人,眨眼之间就被扑杀了好几个。
有修士逃命的途中回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百姓的尸身被撕扯拖拽的惨状,忍不住怆然道:“怎么还有这么多伥鬼?我们……难道出不去这片山了吗?”
“诸君随我列阵!”
明光的声音在夜色中稳稳荡开,所有恢复记忆的仙位自发朝着他聚集而去,在他的指挥下结阵。
阵成那一刻,赤金色的光芒从大地之上游蛇一般的蔓延开来,所有被金光触碰的伥鬼,顷刻之间被灵光烧灼的惨嚎,而后化为飞灰。
张玉鸾正欲找碧桃重新指挥他们对抗伥鬼,看到自己的大师兄同其他部门的修士结了个不知道什么阵,阵法金光所过之处伥鬼尽散,所向披靡是她生平仅见,表情诡异得难以言喻。
有修士惊呼:“这是……什么阵?威力竟如此之大!”
碧桃看着那些四处流窜,逐渐汇聚成型的阵符,很快辨认出这是——五行危宿阵。
这是借此间五行之力,与值宿神危月燕的星宿神力而成。
此界的修士,根本不知此间值宿星神,明光启此阵,后续若有修士追根问底他根本无法解释。
他等于暴露了自己非此界之人。
他为什么会选这个时候暴露?
碧桃没有急着去杀伥鬼抢功德,而是站定在阵法边缘,目光流转到每一个人的脸上,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阵法不断扩大,明光站在阵眼正中,金光从他的足下蔓生,朝着周遭流动。仿佛有一轮日轮欲从大地之下升起,一时间半个林子被映照得亮如白昼。
那些伥鬼见此阵神威,本该四散逃窜,他们虽然已无人智,却至少不该连对生死本能的畏惧都消失。
毕竟之前修士绞杀虎穴之时,他们还会成群结队地逃窜。
可此刻那些伥鬼见金光弥散,竟然依旧疯狂撕咬身边的人。
被冲得四散的百姓和修士,在金光未曾波及之处持续遭受袭击。
“啊啊啊——老虎仙人,我给您磕头了,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那个之前被“大牛”打昏的中年男人,已经醒了过来,和众人一起逃命。
眼看着伥鬼化身的老虎追过来,他吓得腿软,扑通跪在地上就开始朝着那老虎磕头。
而猛虎自然不会因为一句“老虎仙人”就真的饶过这个男人。
大张着血盆大口,虎啸震天动地,口喷阴气箭矢,径直朝着那个男人的胸口刺去——
那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被极度的恐惧和畏死逼出了超人的潜力——他速度极快地乱抓,拉扯过身边一个人挡在身前。
“呲”,很轻微的一声响,阴气箭矢仅靠一个人单薄的身躯根本拦不住,箭矢穿透了男人胡乱拉扯到身前的纤细身影之后,也将他犹如穿糖葫芦一样贯穿而过。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死亡来临的前夕,他眼中满是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样也还是会死?
“秀娘——”
一声比虎啸还要撕心裂肺的吼叫,穿透整片丛林。
那个怕死的中年男人,临死之前拉过的人,乃是“大牛”身边,身怀六甲的女子。
女子被拉过来时踉跄了一下,却是站着的,因此肚子被阴气箭矢穿出一个大洞,却没有像那个跪着求生的中年男人一样,直接被穿透心脏。
她跌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并没有感觉到疼,只感觉到了一阵冷。
深入骨髓的冷。
“大牛”冲到了女子身边时,那伥鬼幻化的猛虎已经大张血口,咬向神色茫然,却一反常态没有大呼小叫求救的女子的头颅。
大牛抱住女子的头颅,用身体挡住了猛虎的巨口,被咬到了后心之处。
他“呃”的一声。
正这时,那阵法的金光,终于蔓延过了他们脚下的地面,伥鬼幻化的,已经咬住了大牛的猛虎,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大牛”仰着头,痛苦惊惧的眼中,映照进还在持续蔓延的金光。
流动的金光穿透了黑夜,瞬息冲破了蒙昧和混沌,为仙的记忆如虹彩一般,倒灌进他眼中。
云川封固前尘的雷纹咒印无声无息地溃散。
他还死死抱着那个女子,女子在他怀中开口,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尖厉夸张,变得十分孱弱和恐惧。
“大……大牛。”
云川低头,眼中万千情绪收束。
他后心鲜血淋漓,却没有垂眸看向女子的眼睛血色浓重。
“秀娘……”
“大牛……你快帮我看看,孩子,我们的孩子……”女子声音说到最后,已经被哽咽和颤栗挤得变调。
云川的大掌盖住了女子空洞的肚子,另一手托住她绵软垂落的后颈,低头笑了一下。
这一下犹似春风迎面,细雨靡靡,温柔得令人心碎,却绝不是一个山野村夫会有的笑容。
“没事的,秀娘,孩子没事。”
“你也没事。”
云川那怪异的口音消失,他咬字清晰且坚定:“我们很快就回家,回家之后我们就成亲。”
“秀娘,我会是一个好爹爹。”
女子笑了一下,但是伴着这笑意一起的是她涌出了眼眶的泪水。
她用气声道:“你傻吗……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
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肯跟我亲近,不肯跟我成亲生子。
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什么一直照顾我,还愿意做我孩子的父亲?
但是剩下的话,她说不出了。
她只是执着地看着她的“大牛哥”,不肯闭眼。
多俊俏的郎君啊……住在她隔壁,能干活,会赚钱,身体好,人品佳。
可惜他不肯和她生小娃,成个家。
女子一生,不就该成家,生娃,然后相夫教子吗?
从始至终,秀娘没敢去摸自己的肚子。
但是不冷了,被他的掌心盖住,就不冷了。
秀娘有点后悔了。
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后悔什么,很快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云川低下头,把头埋在秀娘绵软无力仰起的颈项上。
他是天界仙位,资质优越,生而知之,很小就成为九天兵部的重点培养对象。
他的刀法出神入化,有翻覆天地之能,可他总是救不下他在意的人。
云川一开始还压抑着,很快他什么都顾不得,放声哭了起来。
男子的声音沉闷压抑,并不凄厉,却因为饱含了太深切的痛苦,如同钟响,一下一下敲击在人心之上。
“云川。”
伥鬼除尽,明光走到云川身边,自他身后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云川回头看他,眸光之中血色激涌,怒火滔天。
“你是故意的。”他一口断定。
“你不肯早些启阵,害死我的秀娘!”就是为了让他在濒死之际恢复记忆,好为他所用!
明光方才强行激发阵法接连此间星宿之力,作为阵眼,他耗尽灵气,此刻面色惨白。
被云川如此指控,双唇微抿,神色晦涩下来。
云川修雅温润的俊容扭曲:“你给我滚开——”
云川身为明光的侍者,虽然一直被人同明光比较,他却从来对明光敬重非常,忠心耿耿。
可是他觉得,明光分明可以快一点启阵的,他分明可以……
“云川,你疯了?”冰轮上前,拦在明光身边,“明光他也是强行启阵……”
“你也给我滚!”
冰轮被吼得后退了一步。
另一个仙位也上前维护明光:“……你真是疯了。为了一个凡人,你难道要同我等决裂?”
“为了一个凡人,”云川嗤笑出声,扭头瞪着明光等人道,“好一个为了一个凡人!”
“你们这群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仙,我确实不配与你们同道!”
众人被云川的癫狂样子给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显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明光也需要尽快休养,众人拱卫着他尽快盘膝打坐,恢复灵气。
云川始终抱着秀娘,感受着她的身体逐渐冰冷,似乎又一次陷入“噩梦”之中。
他心有魔障丛生,堵着秀娘空荡肚腹的手掌,血液黏腻,一如当初。
其他的修士忙着整合队伍,凡人们看着他的可怖样子,只当他被鬼上身,不敢靠近。
碧桃站在不远处看了全程,心下沉重非常。
她看向明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交会。
看到他眼中亦是血丝弥散,赤色的金眸之下,更有难言的情绪翻涌。
明光很快却闭上了眼睛,端坐众人之间,打坐休养。
他不是卫丹心,他不愿意对任何人暴露情绪。他从不允许自己脆弱委屈。
碧桃走向云川那边。
中途占魁拉了碧桃一把,小声道:“你去做什么?他破了雷纹咒印,但是他死了老婆孩子,连明光都骂,他恐怕因为‘爱别离’劫,生了魔障。”
碧桃拍占魁肩膀:“你去给我找流星要一个拘魂袋。”
然后就走向云川。
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碧桃和明光知道,云川如此疯魔,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天在虎穴,碧桃第一眼看清这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她依偎在云川身边亲密无间,碧桃便知道,这定是天道安排给他的“劫”。
是他此生最难跨越的爱别离与求不得。
这甚至无关男女情爱,而是这女子……像极了云川早逝的生母,轻丝仙姬。
碧桃也是在明光的公文和仙界仙位的案卷留影之中,见过云川的生母轻丝。
轻丝仙姬出身蓬莱,为细雨凝灵,为人轻风细雨,容貌娇柔美丽。
云川的样貌大部分遗传自他的母亲。
但是云川的能力和天资,却遗传他的父亲北辰。
他的父亲乃是真武灵应估圣真君的传承人,在兵部地位斐然。因一场下界公职,结识了当时为催云助雨护法天师的轻丝仙子。
中间确实也经历了一些来自真君的阻碍,说他们不合适。
但两人两情相悦,心意坚决,真武灵应估圣真君就没有再阻拦。
本来是神仙美眷。
奈何轻丝仙姬怀云川时,因为自身资质太差,而北辰的资质又太好,他们的儿子云川遗传了父亲,孕育过程中,孩子过度吸纳轻丝仙灵,轻丝仙姬的仙阶因此一退再退。
以至才刚刚怀胎十年,就已经不得不卸任公职,安心养胎。
仙姬孕育古仙族血脉,光是怀孕就需要九十年,是凡人的百倍。
原本北辰也提出让轻丝仙姬落胎休养,但两个人深爱彼此,成婚多年从无半点不愉,一心期盼的孩儿又怎么舍得当真落掉?
于是轻丝仙姬吃遍补品,遍求九天生神,甚至不惜赶往下界,以怀身叩拜三千长阶,祈求南方好生度命天尊。
终于感动天尊赐福,硬生生把云川生下来。
又亲自带着,疼爱非常,堪称整个九天最温柔的仙姬。
可怀孕途中被吸干仙灵乃至部分仙元,再多的补药也难以回天,最终陨落。
就陨落在云川面前,当时轻丝仙姬同淘气非常,被宠爱得无法无天的云川登上高台,哄他练习飞落回枪式。
轻丝仙姬当时身体每况愈下,想着倾尽所能地陪伴自己的孩儿,却不慎头晕目眩从高台跌落。
她的死因并不是跌落,她好歹是个仙位,就算退无可退,也不可能因为摔一下死掉。
她死于油尽灯枯。
糟糕的是当时落下高台之时摔伤了后脑,鲜血潺潺,将彼时还年幼的云川险些吓疯了。
云川那时候丢了长枪,小手捂着母亲的后脑,却也止不住她的生机和体温在自己的掌中流逝,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甚至从那之后,放弃学枪改为用刀。
当年北辰仙位得知消息赶回,见到倾心所爱的妻子陨落,悲痛难抑,竟是不顾幼子惶恐绝望,当夜祭晷。
云川一夜丧失双亲,也一夜自孩童长大。
古仙族本就是生而知之,他不愿长大,顽劣肆意,正是因为爹娘疼爱。
他知道娘亲的身体因自己而虚弱,知道娘亲因自己而死,也知道爹爹是因娘亲死去,不肯独活。
一家三口的两条人命背负在身上,他模仿着娘亲温柔行事,日夜苦修继承父亲的擎天架海之能,只为不辜负爹娘用一双性命孕育了他。
原本时过境迁,他不再沉溺在过去的悲苦之中,可此番竞赛下界,天道给他配了一位和他的娘亲极其相像的女子。
一样的温柔娇弱,一样的视孩子为命。
虽然碧桃不知道云川同这女子之间从无情爱,始终发乎情止乎礼,还被这女子误会他是天阉之人,且那孩子也不是他的。
可碧桃知道,云川见这女子,即便没有记忆,也必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云川。”碧桃走到云川身边,蹲下和他平视。
云川回头看向碧桃,眼神同看着明光和冰轮他们是一样的仇视。
他现在仇视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甚至是自己。
他恨自己没有用,永远也留不住在意的人。
为什么娘亲一定要生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碧桃却几句话,就让他放开了尸体跟自己走。
碧桃并没有劝他节哀顺变。
而是语调温平地说:“此间生机断绝,轮回桥崩毁,想要让死魂转世投生,需要先捉住完整魂魄,才能送入轮回。”
“她惊惧而死,魂魄顷刻离体,很容易散掉,流星那里有拘魂袋,我们去取一个把她抓住,等回到问心阁,让流星帮忙送入轮回。”
“总好过你在这里抱着尸身不放,让她孤苦一人,魂飞魄散在这山林中。”
“云川,你我皆为仙位,你该知道,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终结。”
碧桃的手掌放在他颤栗的肩膀上,一语双关:“天道慈悲,生生不息,万物皆有轮回,蝼蚁蜉蝣尚且在列。”
“死亡,只是下一场相遇的开始。”
云川的热泪还在滑落,神情却凝固了,怔怔盯着碧桃,片刻后眼中混沌和魔障尽数散去。
双眼重归明净清澈。
他放开已经半冷的尸身,强撑着起身。
却因为后背的伤势太重,踉跄了一下。
碧桃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起来。
这时候占魁也找流星要了拘魂袋拿回来了。
碧桃指使着她队伍的几个人,一起去抓那秀娘被惊飞离体的魂魄。
途中云川或许因为站立不稳,或许因为……他现在太需要一个支撑。
他一直都在紧紧地攥着碧桃的手。
两个人拉着手,从打坐的明光面前走过之时,冰轮扭头不敢看碧桃,神情却极其诡异。
而明光睁开眼,看向碧桃,金瞳的光泽都晦暗了下来。
片刻后再度闭眼,却是许久未能入定,只是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