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毁了。
碧桃再怎么狂妄, 在此间星界也只是一个人重极阶的修为。
连地重都到不了,勉强遛一遛明光那个傻鸟都会筋疲力尽, 怎么可能一个人单挑盘踞此间两千多年的玄门老祖?
很多时候,比起占魁的胆大包天,碧桃都显得有些怯懦无能。
比如此刻……碧桃只是想试探一下流星的反应,顺势提出和他对战比试。
之前在对战伥鬼时,流星使出的剑法很奇怪,碧桃想再好好探寻一番。
结果她还没等把话说出来,占魁就以为碧桃是要单挑玄门老祖。
连个武器都没有, 提着一把扫帚,冲上来照着流星的脑壳就“邦邦邦”打了三下。
每一下力道都非常重,显然是奔着拼命去的, 扫帚的木头杆子都打折了。
听声音嘎嘣脆。
……是个熟瓜。
碧桃:“哎!哎哎!”你干什么呀, 你才是我祖宗吧!
碧桃赶紧拦住了占魁,或者说是拦住了占魁继续打流星。
占魁拿着那根已经打断的扫帚杆子, 断掉的尖头对着流星, 反手把碧桃护在自己身后, 说:“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流星捂着脑袋, 看着占魁的表情一言难尽。
占魁瞪着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回视流星, 就算做严肃的表情也显得可爱而不冷厉。
她没说的是:他爱我, 他舍不得杀我。
碧桃哭笑不得, 赶紧解释:“我只是一时兴起,想和流星师兄开个玩笑,我们两个没要动手!”
“流星师兄,你没事吧?”
碧桃把通天锏扔在地上, 走到流星面前,扒开他捂着后脑袋的手一看,咬住了嘴唇才没笑出来。
好大三个包。
流星的俊容微微扭曲,看着占魁的表情一言难尽。
而他纵使无缘无故被这么揍,看向占魁的眼中也没有什么恶意和晦涩,只是无奈。
碧桃和流星的距离非常近,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细细揣摩分辨。
还抓着棍子准备和流星大战三百回合的占魁:“……”
占魁赶紧把棍子扔了,冲上前来,一把就搂过流星的脑袋,压着他弯下腰低下头,小手往上一按就开始给他揉。
“哈哈哈哈……误会了误会了,我以为你们两个要打架,师兄你后脑勺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嗯……就是有点鼓。”
流星个子不低,腰背修挺,被占魁这样一按,眼看着都要跪地上去了。
但他竟然也没挣扎,龇牙咧嘴地任由占魁胡乱给他揉了几下子。
等占魁松手之后,才慢慢挺直身子,叹了口气,把地上干燥的竹叶捡起来。
对着碧桃拱手:“乐道友,不知你方才是……”
碧桃讪笑道:“我……哎,就是那日一同在林中对战伥鬼时,流星师兄一剑打落猛虎獠牙救我,剑法精妙,我看到这通天锏一时手痒,想请流星师兄赐教我几招。”
流星闻言好脾气道:“原是如此,不过……晚一些时候吧,竹叶糕需要泡米和蒸米,还得研磨一些细糖和细盐。”
流星说着回头看向占魁:“你这一次是想吃甜的还是咸的?甜的是要豆沙还是蜂蜜?咸的是包鱼肉,还是肥瘦的猪肉?”
饶是占魁的脸皮那么厚,做什么事情都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流星被她无缘无故地打完,还这样温柔软语地询问,也让占魁不好意思起来。
她挠了挠头说:“……那就都来点儿吧?”
流星点头,对碧桃道:“那我先去弄这个,晚一些吃过了竹叶糕再同乐道友过招。”
流星脚步从容悠然,不紧不慢提着一捆干竹叶下楼去了。
碧桃和占魁两个人站在大殿中面面相觑。
占魁:“你不是要单挑他呀?”
碧桃:“我是长了三头六臂吗,我还单挑?”
片刻后,碧桃把通天锏捡起来,放回了玄门老祖的香案之上。
占魁把打成两截的扫帚杆子试图往回拼,一边拼一边说:“桃子……其实吧……我觉得吧……”
“流星大概真的不是‘那谁’,那谁把这个星界都搞成这个样子了,肯定是穷凶极恶,流星……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太好了?”
占魁叹息:“他有时候好到我都不忍心霍霍他。”
碧桃闻言,眉梢高高挑起,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惊诧。
这是占魁生平第一次……或者说在碧桃在记忆之中,占魁第一次替他人说好话。
还是在这种竞赛场上,众人全都怀疑流星的状况之下。
占魁看了碧桃一眼,把那个拼不上的扫帚杆子扔在地上。
说道:“在我还没有解除雷纹咒印之前,我是真的打算嫁给他的。”
占魁皱皱眉认真说:“你知道的,我有多么好色,那个时候流星像鬼一样,丑得天怒人怨。”
“可他……”他太好了。
“他会做人间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食物,叫不上的他也会,每一样都很好吃。”
“无论我要求什么,无论那件事情听起来多荒谬,他都会想办法满足。”
“我跟着他出去历练时,就是游山玩水,到最后也能分到灵石,都是他把他的那一份给我。”
“我的衣食住行,甚至我每一件贴身的小衣都是他亲手缝的,我喜欢红色,问心阁之中的服制也只有我的衣物是特制的。”
“是他亲手缝的。”
“我从没有穿过别人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裙子。”
“我那时候想,丑就丑吧,反正关灯最后都一样……”
占魁走到碧桃身边说:“我当着他的面说过,他太丑了我不想跟他成婚,下不去嘴,让他做我爹,他都同意了。”
碧桃:“……”那你还真是蛮过分的。
占魁又轻声说:“他这么窝囊废,不可能是玄门老祖啊……”
碧桃突然伸手,把占魁抱住了。
一针一线缝的裙子……她身上正穿着,如何不明白占魁的动摇。
占魁……也应劫了。
占魁刚被碧桃抱住,莫名其妙哈哈笑了两声,很快她沉默下来,也抱住了碧桃。
紧紧的。
内心之中,是从未有过的酸涩和一个向来横行无忌的人,不应该有的恐慌。
她真是为了享受回到问心阁吗?
天道威武。
碧桃揉着占魁的脑袋,再次在心中感叹。
天道就算是给占魁十个八个绝世美男,占魁都未必会沉沦“劫”内。
她好色如命,天道偏偏给她配了个丑八怪。
碧桃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占魁又和第一场竞赛一样,因为自身的气运,没有吃到任何劫难的苦头。
可她们这些野生野长的仙灵,毕生最无法抗拒的,正是全无底线的纵容和支撑。
无关情爱,流星的好,也足以让占魁在劫难逃。
她每一次闯祸有人担着护着,开玩笑喊的那一句“我早晚嫁给你”。
原来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从未有过的真心。
可碧桃如今却找不出任何一句话能安慰她。
不过占魁的心向来大得能包裹天地。
晚饭的时候吃竹叶糕,占魁又开始挑三拣四:“这豆沙都没磨碎,我还能吃到豆子的皮!呸呸呸!”
流星默默拿巾栉把占魁吐在桌子上的豆子皮擦掉。
有些抱歉地看向碧桃说:“时间仓促,没完全去皮。”
“你可以尝尝这个。”流星拎着绑着竹叶的绳子,放在碧桃不远处,“是糯米猪蹄馅。”
这玩意儿还能弄成猪蹄的?!
碧桃本来没有什么胃口,一听是猪蹄的,她就高低要尝一尝。
真他大爷的好吃啊……
糯米应该是用油浸过,跟软烂的猪蹄胶质混在一起不分你我,甚至更胜猪蹄的口感。
桌子上除了竹叶糕还有好几道其他的菜,流星也吃了两块竹叶糕,然后就给占魁挑鱼刺。
碧桃很想恶意地揣测流星是演的。
可看占魁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百忙”之中,自如地张开嘴,就被投喂了一口摘好了鱼刺还蘸了汤汁的鱼肉,吃得心满意足眯起大眼睛,碧桃就知道,他们平日里的相处一定也都如此。
而流星即便是做这种谄媚甚至有些暧昧的举动,也是姿态优雅流畅,丝毫不会令碧桃这个旁观者感到任何不适。
因为他看向占魁的眼神没有任何男人看向女人的侵占感,只有纯粹的,像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一只咬不了硬骨头的小狗儿一样自然。
碧桃竭力去忽略嘴里引魂香的味道,又吃了俩甜口的豆沙竹叶糕。
竹叶包裹紧实,用细细的麻绳绑着,打开之后,看不到豆沙馅,只能看到零星的果干的碎料。
咬下去之后能吃到甜甜的豆沙馅,偶尔咬到一些果干,碧桃能尝出是山林中长不开的酸涩果子晒干制成。
这种酸味和豆沙的甜混合,酸酸甜甜还解腻。
碧桃感叹:“没想到流星师兄不仅剑术绝伦,还这么擅长制作点心。”
流星勾唇笑笑没说什么,占魁接话道:“他会做的东西多了去了!”
流星用巾栉压了一下嘴角。
温声道:“乐道友不是说想与我过招吗,此刻月上中天,我让人倒一壶茶来,我们几个把这小桌搬到廊下,让师妹吃着,我与乐道友切磋一番。”
于是三个人就真的把桌子搬到了廊下,占魁在那里吃,但盯着碧桃和流星两人目不转睛。
生怕两人真的打起来,打起来她还是要第一时间帮助碧桃的。
碧桃拿着一把问心阁的剑,而流星……他直接拿了一把通天锏。
开始动手之前,他提着通天锏,灵活地用手臂带动腕骨,在半空甩了半圈,而后通天锏锏身之上的四棱与鳞甲一样的锏身,就全部都活了一般,嗡嗡转了起来。
流星沉腰屈膝,星眸皓齿,对着碧桃微微勾唇,做了一个极其赏心悦目的预备战式。
嗡嗡的转动之音,卷动了流星身上的木灵跟随着通天锏一起流动起来。
他身未动,但衣袍翩飞,正如白日那一阵清风震动问心阁八角飞檐第八重的画像。
浑厚浩瀚的木灵朝着碧桃扑面而来,却并不像明光的金灵一样,动则肃杀,凌厉无边。而是饱含朴拙和包容万物之意,沉重又轻柔地将碧桃包裹其中。
碧桃出剑,木灵当成金灵用,肃杀之气撕破包裹。
两人迅速交上手。
“铮”一声,碧桃后退两步。
手中的佩剑断了。
占魁紧张地把竹叶糕往桌上一拍,碧桃看了她一眼她又坐回去了。
继续吃。
碧桃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断剑,一时间有些愣怔。
她的佩剑并不是什么好剑,流星的修为确实比碧桃高不少,但也仅仅只是地重。
佩剑包裹着她的木灵也不该断得这样轻易。
异形或者是重武器在对战中某些时候是有优势的,却大多时候不够轻盈,对体力的消耗和应用武器的技巧要求极高。
这也正是,为何剑修和刀修在万界的修界是最普遍的原因,因为这两种武器足够轻盈灵活,容易掌控。
但方才流星和她交手,甚至没有变换什么花样。
且剑锋断口整齐,不是生扛上像通天锏这样的重武器而不堪折断,是被通天锏旋转之时,带起的旋风扭断的……
碧桃目露惊讶,抬头看向流星。
流星又扔了一把剑给碧桃,两人再度交手。
碧桃这次开始尝试躲避通天锏带起的旋风,两个人身形迅疾,眨眼之间便撞了百余招。
“铮!”
然后在两人自半空中回身相击时,碧桃的佩剑又折断了。
“通天锏锏身沉重,与寻常的刀剑相抗确实有优势。”
流星气息沉稳,抬手朝着廊下招了招,很快又有问心阁的修士送上新的佩剑。
碧桃原本就是要试探流星,更是被两次折断佩剑激起了野性,两人再度战在一处。
这一次对战时间更久一些,碧桃已经迅速规避前两次断剑的对战招式。
“铮!”剑断。
占魁撑得肚子溜溜圆,半靠在椅子上看着两人对战,一开始还提心吊胆,现在只当两人在为她舞剑助兴。
赏心悦目得很。
碧桃一袭妃色的衣裙,仿若狂风之下倾折的桃枝,手中长剑如臂使指,姿态流风回雪,却招式疾风骤雨,好似银蛇乱舞。
流星身着问心阁红黑服制,起跃翻转,姿态翩翩,皎若玉树临风前,通天锏多为守势,却也动若千钧,势不可当。
“铮!”
“铮!”
“铮!”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到最后甚至不再驱动灵气,而是纯粹招式拼杀。
碧桃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柄剑,流星也有数次被她击得后退,通天锏飞落。
待到占魁都快坐在那里看睡着了,两个人才停下。
流星对着碧桃拱手:“乐道友的剑术已臻化境,举世无伦。”
碧桃看着流星,也拱手道:“流星师兄使用通天锏俨然出神入化,包罗万象,登峰造极。”
两人相互吹嘘完毕,相视一笑回到桌子旁边。流星又让问心阁的修士送来温茶。
此刻三更已过。
占魁一觉醒来,这两个人终于打完了,打了个哈欠说:“完事了谁赢了?”
碧桃没说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伸手拉起占魁对流星道:“多谢流星师兄赐教,今日受益良多,我先带她回去睡觉了。”
流星点头,起身帮着碧桃扶了一下占魁,将两人送到屋门口才转身离开。
占魁在外面就睡了一会儿,现在精神了,追着碧桃低声询问:“你到底试探出什么来了?你们两个谁赢了呀?”
碧桃坐在桌子边上说:“我与明光自小修习天界顶尖功法,若我跟明光不用灵力纯靠功法拼杀,他打不过我。”
碧桃的厉害之处,就是她能在对战时随时切换她所修习过的任何功法。
甚至将两种功法融合变形,或者当场学习对方的招式用于反击。
碧桃说:“但我跟流星对战数次,有胜有败,他的很多招式,我未曾见过,应当是他自创。”
“哇,他还挺厉害,所以你到底试探出什么来了?”
碧桃看她一会儿,沉默片刻道:“就是……他挺厉害呀。”
占魁一脸迷茫。
碧桃转而说:“他做饭真好吃,明日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占魁摸了摸还没消化的肚子,深表赞同:“你想吃什么我先去跟他说,让他准备!”
碧桃还真点了两个爱吃的,都是肉。
占魁乐颠颠地去吩咐流星准备明天的菜谱。
一连数日,占魁和碧桃过得简直比在天界还要逍遥的日子。
吃各种好吃的,撑着了就和流星切磋对战,从小阅遍万种绝妙功法的碧桃,每一次同他对战都有所受益。
后来也不局限于招式,碧桃还和他对法印。
流星耐心得令人发指,他挑灯连夜画图,给碧桃绘制了一番,适合碧桃木灵的法印。
替换掉了她用金灵生搬硬套的法印,结印之后不仅消耗的木灵减半,运用起来更是威力大增。
碧桃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流星在修界之中那么受修士的敬重和追捧。
他像一缕暖风,存在感并不强,在炎热夏季,偶尔拂过你的面颊,你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但在某个瞬间,比如你正跨过寒冬,浑身冰冷,这一缕拂面的暖风,就会悄无声息地吹进你的心头。
这样一个人,只要和他相处上几天,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碧桃这短短五六天的工夫,都长胖了一圈。
和占魁两个人躺在三楼廊檐之下,饮着清茶,偷得浮生半日闲。
占魁嘴里吃着拇指大小一口一个的茶点,问碧桃:“流星师兄不是去砍木了吗?这问心阁周边就有很多返魂木,怎么还没回来?”
碧桃收回视线看向占魁:“又有魂魄要送入轮回吗?”
“嗯,昨天回来的一批驱邪修士送来的,大概有十几个完整的魂魄可以送入轮回。”
占魁早就对问心阁送魂魄入轮回的事情习以为常。
半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说:“我今天晚上想吃野菜馅儿的糙米面蒸饺。”
正这时,问心阁远处的那片返魂木的树林,响起了一阵雷声。
一束雷光自天际被引下,击在返魂木之上,很快那边飘起了青烟。
碧桃趴在回廊旁边,将灵力聚集在双目之间远眺,看到流星就站在那返魂木不远之处,指挥问心阁的修士把那棵被雷击中的返魂木砍下来。
碧桃又仰头,看着问心阁八角飞檐垂落的那些重叠交错的锁链,盯着上面已经褪色的符布说:“扣上了。”
“什么?”占魁问碧桃。
碧桃说:“我要回一趟无上剑派。”
占魁坐直,原本闲散的表情顷刻变严肃。
碧桃看着她,神情也是这些天从未有过的严肃:“有些事情要你去做。”
入夜。
流星下冥界送魂魄入轮回。
碧桃骑着马,马背上放置着好几个包裹,直奔无上剑派。
碧桃日夜兼程,两天两夜就回到了无上剑派。
在她入山不久之后,也有一行伤势惨重的修士,跑到了问心阁求助。
为首的乃是雷霆宗的一位体修,浑身染血,冲进问心阁之后就抱住了流星的大腿,哭道:“流星阁主!日照国无满山有鬼母作恶,日啖生人三百个!”
“白日食了生人,夜里便又能生产出三百恶鬼,恶鬼入城食人生魂,周遭城镇上报不及,已经成为数座鬼城!”
“我等回门派的途中听到消息,原本结队前往诛戮鬼母,却因鬼母过于凶悍,大半修士受困于鬼母巢穴!”
“已然通知了各个宗门的宗主和长老前往……”
这修士声泪俱下:“流星师兄,当日诛杀希恶鬼之时,你曾说来日若各宗修士有难,问心阁自当犬马相报,可还作数?!”
“于道友快快请起。”流星小心避开这个修士的伤口,扶起他说,“自然算数。”
“且给我些许时间,召集问心阁修士,挑拣法器整装。”
“你们伤势不轻,天狗,快带这几位道友到里面去治伤……”
占魁从二楼下来,看到这些人之后,瞳孔骤然舒张。
这些人……全都是仙位。
之前在孟夏村,明光计划一旦寻好了设阵之地,就会捏造“恶鬼祸事”,引各宗门掌门长老,还有问心阁的人前往。
以阵法来确定玄门老祖,究竟夺舍了谁人之身在众人背后搅弄风云,残杀人命。
这些仙位现在过来,就证明……对玄门老祖的猎杀开始了。
占魁看向恍然无觉的流星。
有那么一刻,她的神情是凄切惶然的。
流星正一如既往,急他人之急,忧他人之危,已经调动问心阁的修士忙活起来。
勒令众人整装待发,还亲自给这些人处理伤口,温声询问鬼母作恶的细节。
占魁也明白了为何昨夜碧桃要连夜离开,碧桃应该是去和明光他们会合了。
占魁想到碧桃分明看出了她对流星的动容,却还将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眼中所有的动摇都化为狡黠。
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抱怨道:“师兄,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隔夜的东西,我肚子好痛!”
占魁说着,跑到了楼上,钻进解手的小屋,坐在恭桶上面,一直等到下面整装完毕都没有出来。
流星准备出发之前,跑屋子里面来找占魁。
占魁把手臂堵住自己的嘴,模仿出噗噗放屁的声音,还发出痛苦的哎哟声。
流星并没有进到里屋,他站在房门口,听到声音之后沉默片刻,表情竟然是自责。
他说了实话:“今天早上确实有两道菜是昨天晚上剩的……我重新又热了一下。”
世道艰难,流星不舍得浪费得来不易的食物,自己又实在是吃不下。
想到占魁又能吃肠胃又好,早上在那两道菜里加了些新菜进去,伪装成新的端给她吃来着。
流星心虚地叫了占魁一声:“师妹啊……”
他说:“我现在必须尽快出发,鬼母出现的无满山,距离这里不算远,去得快或许还能救下那些受困的人道友。”
“我已经留了人留守问心阁,也让他们给你煎药了。”
“喝了药肚子就不痛了。”
“啊。”占魁把手挪开,盯着地面,眨巴着大眼睛。
在听到流星的脚步离开的时候。
占魁动了动嘴唇,像一条渴水的鱼那样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身为仙位,就算从来未曾领过仙职,可以说没有对天下的苍生做出什么大贡献,但她终究是仙位。
就像冰镜再怎么爱她的夫君,得知她夫君为恶鬼所化,一样会亲手以雷灵送他魂飞魄散。
九天为仙者,如何能为一己私欲置苍生苦恶于不顾。
就算占魁对流星有所动容,也不可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口上说出任何提示对方的话。
碧桃这几日绝口不提任何计划,只每日陪着占魁吃吃喝喝,这是留给占魁最后的“享受”时间。
占魁闭眼,坐在恭桶上面,听脚步声消失在回廊。
这才开口,气若游丝一般说:“师兄,我等你回来……就嫁给你哦。”
流星已到楼下,翻身上马的时候,动作微微停滞了片刻。
而后带领一众修士,纵马直奔无满山。
与此同时,碧桃正在无上剑派后山的罡风崖,被张玉鸾吐了一脸的唾沫。
“呸!我早就应该看出来你夺舍了我师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究竟是何方妖魔?!”
“有种你把我放开!咱们俩拼个你死我活!偷偷给我下药你算什么本事?!”
碧桃正在张玉鸾的面前给她捆绳子呢,没能躲得开,伸手抹了一把脸,继续把绳子勒得紧紧的。
把张玉鸾给从头到脚捆成了一个只能蠕动的“肉虫”,还把她身上多处大穴给封死了,让她没有办法调动灵力挣脱。
张玉鸾一直都在叭叭叭,把碧桃形容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等到碧桃终于把她捆好,把带来的几个包裹拽过来,从一个包裹之中掏出来……一张巨大的面饼。
她专门吩咐厨房烙的,还热乎着呢。
碧桃把中间的部分掏空,朝着张玉鸾的脑袋上比了一下。
然后又把周围撕成了均匀的一个中空的圆圈。
然后将这张饼套在了张玉鸾的脑袋上。
张玉鸾:“……三师妹,我收回我刚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只要你把我放开,我可以自己打自己的巴掌给你认错。”
“或者咱们门派里面有草药堂,一位老大夫坐诊,你要不然去看看呢?”
碧桃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撕下来的饼也没有浪费,狼吞虎咽就给吃了。
她前几天还跟爹爹说面饼难吃,但现在吃了几天的山珍海味,碧桃觉得面饼其实也挺好吃的。
而且又抗饿又不容易坏。
就是有点干啊……忘拿水了。
好在修士几天不喝水是死不了的。碧桃只是封住了张玉鸾调动灵力冲破绳索的穴位,剩下的流畅经脉足够她活下来。
碧桃伸手砸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把那几口面饼咽进去。
张玉鸾吐她吐得都没什么唾沫了,看到碧桃被噎得直抻脖子,也跟着抻了一下脖子,艰难咽了口口水。
但她看碧桃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失心疯。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张玉鸾崩溃地咆哮。
碧桃把面饼给咽进去,被张玉鸾正了正身脖子上面的饼,压着她的脑袋测试了一下距离,非常满意。
然后说道:“二师姐,这个是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口粮,渡命用的,千万省着点吃。”
“你是不是和大师兄吵架,被大师兄给甩了你气疯了?”
张玉鸾声音尖锐地嘶吼: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脚踏两船,翻船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乘虚而入试图挽回过大师兄,什么大师兄四师弟的都给你,你一个人包圆算了!你以为我稀罕啊?!”
“你不至于如此狠毒,要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碧桃把那几个包袱拖过来,扯出其中一个包袱里面的储物袋。
拉开储物袋,朝前一送,张玉鸾登时就没了声音。
眼睛瞪大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一样,嗓子里发出嗝的一声。
碧桃说:“天品白灵,像这样的储物袋有十几个,全都给你。”
张玉鸾转动着眼珠子,看碧桃的眼神更加震惊难言。
碧桃说:“这些白灵足够你修炼到地重极阶,等你修炼到地重极阶……之后也就不需要这种灵石来修炼了。”
“你果然是疯了,你是把你娘亲的老底都掏出来了吗?要给我?”张玉鸾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师妹,你要不然还是去草药堂那边看看吧……”
碧桃伸手捧住了张玉鸾哆嗦的脸,对上了她的眼睛说:“不要害怕,师姐,你的天赋技能是明心见性,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能力,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你对事情的判断很少出错,保持你敏锐的洞察力,你想的都是真的……”
张玉鸾的嘴唇颤抖得不像样子,她问碧桃:“是不是……是不是门派里出了什么……唔唔唔唔唔唔!”
碧桃直接把包袱上面的布扯下来了一块,把张玉鸾的嘴给塞住了。
“这布料你顶一阵子就顶出来了不耽误你吃东西。”
碧桃说完,又拉过了另一个包袱,拍了拍说:“那些天品白灵也不是白白给你,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等你挣脱了束缚,你需要按照这包袱里面我留给你的字条上写的去做。”
碧桃无比严肃地看着张玉鸾说:“我就是夺舍了你师妹的恶鬼,本事大着呢,要是不按照这包裹里面说的做,到时候你怎么吸入身体的白灵,我就连你的魂魄一起给你抽出来!”
“听到了没有?!”碧桃凶狠地喊了一声。
张玉鸾一直在唔唔唔唔唔唔,喉咙声嘶力竭,听上去骂得很脏。
但她的眼泪簌簌而下,看着碧桃的神情焦急无比,哀绝非常。
她又露出了那种碧桃第一次见到她哭的时候的表情,凄凄楚楚,眉毛呈现可怜的倒八字,看上去仿佛一个人把这世上所有的苦都给吃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张玉鸾是装的,倒没有此刻情真意切,楚楚动人。
碧桃本来眼眶也有点泛酸,见状轻笑出声。
伸手给她的好师姐抹了一下眼泪。
而后起身,把除了给张玉鸾的另外两个包裹背在身上,大步走出了罡风崖。
张玉鸾被堵着嘴,从喉咙之中发出咆哮。
涕泗横流,歇斯底里,碧桃却始终没有再回一次头。
碧桃快步下山,回到天水院搜刮了一圈,把不二道人乐君雅的所有法器都带上。
又跑到了烟岚院,正准备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哐哐的打砸之声……
金灵在天然的石室里面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磐石开裂,摆设轰塌。
碧桃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持剑乱劈,金灵暴虐,眉目霜冷,仿佛这个屋子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他恨不得将这方寸之地搅成飞灰,扬散于天地之间。
碧桃没进去。
她察觉到远处有人,侧头望去。
独臂的冰轮,手中提着一柄长枪,站在无上剑派的入口之处,似在等人。
长长的吊桥,在半空随着山风轻轻摇晃,两个人隔着索桥对视。
短短数月,时移世易,他们再不是当初驱邪归来,一进山中便如同四散的鸟兽一样,直钻自己老巢的“欢快鸟雀”。
他们之间没有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他他又不爱我的可笑情感纠葛。
冰轮眉目沉凛,俊容忧郁,他率先挪开视线,不知道怎么面对碧桃。
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个,和他本仇怨深结,却又分明有过同生共死的同门情谊,甚至引动他不为人知的情潮的……
谁呢?
他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碧桃呢?
冰轮始终无法定义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碧桃也收回视线,迈步进入了已经面目全非的烟岚院。
明光察觉到有人触动禁制……那是曾经卫丹心为了防止碧桃进来专门设下的禁制。
后来两人相好也没有解开,全当成情趣反正也拦不住碧桃。
明光持剑转过头来。
他站在被他亲手摧毁的残垣断壁之中,周身金灵未消,法袍翩跹,长发无风飞舞,雪胎梅骨,孤标傲世。
他看到进来的人竟然是碧桃,金瞳骤然收缩成一点,攥着长剑的手青筋暴起。
但他岸立在废墟之中一动未动,仿佛在无声且决绝地在跟碧桃宣布决裂。
他恨极了小桃枝看着他,却想着卫丹心。
更厌恶透了这个烟岚院,承载着小桃枝和卫丹心之间所有的美好与纠缠。
他将自己残忍地割成两个,将其中另一个杀死,湮灭,不容许他存在。
他绝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哪怕是他自己。
好在这星界的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毁了这里,卫丹心和小桃枝之间的一切也很快就会随着众人归天而埋葬。
他甚至想好了第二轮竞赛结束之后,如何用正当的理由,不允许那一段荒唐的过往,再被诸仙追溯评断。
明光带人寻到了结阵之地,亲自回门派,是为了安排师弟和师妹们守山,更是为了亲手将这里毁掉。
碧桃一点都不惊讶。
明光的掌控欲和她一样,事情失去掌控会让自己崩溃厌恨,非要将一切重新抓在手中不可。
尤其碧桃蓄意引他误会,他归天之前,把整个无上剑派遣散,一把火给烧了都不奇怪。
明光浑身紧绷,没想到碧桃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明明十月十五日,她该和卫丹心大婚的那一天都没回来。
明光已经准备好了碧桃会为了卫丹心,和他吵架动手,浑身紧绷。
金瞳死死盯着碧桃,却一度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最后将头执拗地扭到一侧,用灵力逼退眼中的红丝。
片刻后,碧桃走到了明光的面前。
明光屏住呼吸,将头扭回来,居高临下地看她,眉压雷霆,眼积霜雪。
如果她还敢提卫丹心……
“砸完了吗?”
碧桃语调幽幽,一点也没有明光想象之中的,被毁掉和心爱之人爱巢的激愤与痛苦。
她走到明光身边仰头看他,对他伸出手,中指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明光下巴的小红痣上面。
“把我们两个人结发的头发还给我。”
明光眼中泄露片刻怔忪。
而后怒道:“我们?指你和卫丹心吗?!”
明光深吸一口气,冷漠道:“毁了。”
碧桃不缩回手,执着地看着他,手指尖戳到他的小红痣上面。
明光咬牙,侧脸的轮廓绷得犹如陡峭险峰。
气极反笑:“不知道扔到哪去了,或许就在这屋子里随便哪块石头下面压着呢,你想要,你自己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