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老僧”

明光为了获取足够的功德, 他什么都做。

入世获取功德最快的途径就是为民请命,参与政斗, 这也是他最擅长的。

但是人间总共三国,很快争权夺势的功德不足以填平他需要的“百万功德”。

他便化身为建设新城的地方官,做那吃力不讨好的钦差,广抓贪腐,行走在千夫所指,同僚唾骂,随时被追杀的险路之上。

再后来, 这也不够。

人间三国,哪里有天灾人祸他便去哪里,何处可获取大功德他就前往何处。

他殚精竭虑将一国肃清, 便辞官再“叛国”去为另一国肝脑涂地。可他有旷世大才, 不能被本国所用,帝王自然不允许他为其他国所用。

明光被冠以“叛国”之罪, 遭受到三国其中两国追杀。

后来他发现和尚可以随意行走人间, 他便……遁入空门, 出家做了数年的和尚。

最近这两年,民生恢复, 百鬼绝迹,但三国之间为争夺资源和毁灭后的古城遗址, 兵戈再起。

明光又再度入世, 从小兵一路拼杀到了文昌国的镇国大将军。

他学会了易容, 可是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行事作风却无法完全改变。

他被文昌国的国主认出是昔日叛臣。

毕竟没有哪个大将军,打仗时一个俘虏都不冤杀。治军更是手段酷烈吊诡,手掌数万军队, 上下同气连枝,令行禁止,简直成了他一个人的军队。

国主再怎么爱才,也不可能留一个随时会叛变其他国家的臣子掌控边关。

因此他被下了狱。

但因为他多年来行走人间,化身各种身份做尽善事。

种满善因,必得善果。

他不得国君之心,却得各国百姓民心。

他在临刑之前被放走,为了隐藏身份,再度入寺出家。

不过这次,他摇身一变,成了代发修行,上天敕封的救苦救难的“活佛”。

“这个上天敕封,就是他利用水面和光,搞出来的虹桥架天。”浊贤叹息,“我们这位未来的仙帝,确实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弄风云的全才。”

若非他生来为古仙族正统,这般手段,心性稍有偏差便可成为祸世的大魔头。

碧桃听了白堕和浊贤的转述,众生之心只是很轻地闪烁了一下。

她身在幽冥,能想象出明光为了给她溯魂,奔忙在各个身份之中的样子。

可一眨眼已然是人间二十年过去,碧桃却不敢想象明光变成凡人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白堕心疼自己的女儿整日被数不清的魂魄踩踏,问她:“二十年了,你……如今还不归天吗?”

仙位竞赛途中,若是功德足够了,便随时都可以根据自我的意愿归天。

他其实偷偷看过银汉罟,碧桃的功德已经过了五百万。

不是五十万而是五百万。

整整五百万,能创造出五个幽冥阎罗了。

这还是在此界生机逐渐恢复的最初获取的,若是再苦苦挨上那么几年,三国变为四国,四国分裂成五国,那些野草一样的小崽子们全都长大再重新生了小崽子,山野之间的飞禽走兽继续繁衍,蛇虫鼠蚁不断地生生死死……

白堕不敢想象,碧桃归天之后会一步登到什么位置之上。

可他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

仙位可以慢慢升,白堕在幽冥一千多年,深知这幽冥待久了。再怎么心性坚定的良善之人,也会受到污染,会慢慢地改变。

碧桃却没有推动众生之心回答白堕,显然在无声且坚定地拒绝这个提议。

她兵行险招,好容易走到如今境地,又怎么会中途放弃?

而她连自己都可以不顾,却唯独关心明光玄仙。

白堕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绞尽脑汁地去想明光玄仙究竟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其实过得非常非常枯燥,除了自我牺牲奉献,就是在去自我牺牲和奉献的路上。

但是女儿喜欢听,白堕也只好搜肠刮肚,又想起了一件事:“其实你二师姐……就是那个张玉鸾,前两天刚接了众生盟的任务,要带修士去人间剿匪。明光玄仙出家的寺庙,距离那片山林不算远。”

明光玄仙不放过任何可以获取功德的机会,是一定会管山匪之事的。

白堕说:“时隔二十年,他们或许会碰到。”

是的,现在修士没鬼抓,但也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入世去做。

只要不参与人间的斗争,倒是可以做一些辅助凡人的事情。

这一次的任务对张玉鸾来说回报还挺丰沛的。

是的,眨眼又过了十几年,张玉鸾等人的剑术越发炉火纯青,歪瓜裂枣的师弟和师妹们也已经都步入了地重修为,但他们还是穷得叮当响。

再怎么厉害也得老老实实地出任务。

此次任务完成后,在人间的官员手中可以得到一部分钱财,回到了众生盟,又可以分一些灵石。

有一股盘踞山林的匪徒,专门打劫过路的商队,而因为地势,凡间的军队根本无法越过瀑布宽河,再爬上一段山洞,去绞杀山顶上面驻扎的匪徒。

匪徒狡诈谨慎,早在河里和山洞中设置了重重机关。

张玉鸾等人都是修士,甚至可以说是当今修真界之中武力最高的一拨人。对付这样的匪徒,犹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只是他们一行人紧赶慢赶地到了那匪徒盘踞的山下,却发现山下围了一群和尚。

张玉鸾等人的打扮一看就是修士,那群小和尚一看到修士,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推推搡搡的。

最后有一个圆头圆脑,长相极其俊俏的小和尚上前来,文绉绉地开口说:“这位女施主留步,我寺中活佛已经入山,未免伤及无辜,还请女施主稍作等待。”

他们都是跟着“活佛”身边的佛子。

事实上都是寺庙里面搞出来的,他们原本就是很普通的小沙弥。

但是自从寺庙之中的金轮法师搞出了一遭虹桥架天的戏法儿,他自己成了什么“活佛”。

他们这半死不活的寺庙就开始香火鼎盛,一路高歌。

甚至还有宫里面的人来,邀请他们的“金轮活佛”,去宫中给太皇太后讲经呢!

但是这金轮活佛,却拒绝了,寺庙之中只好派了另一个人去。

金轮活佛不图名也不图利,一心一意救济苍生,简直好到让他们这些自小出家的和尚都自惭形秽。

现如今金轮活佛,一听到这周边出现了一伙为非作歹的匪徒,便一声不吭下山就要“渡化”他们。

几个佛子不放心,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守在山下。

这不就碰到了张玉鸾等人。

张玉鸾才不管什么和尚不和尚,好不容易仗着吕有才接到了一个肥差,结果被一群和尚给抢了这还得了?!

张玉鸾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剑柄把这小和尚朝着旁边一扒拉,就要带着人冲进山里。

但是那小和尚竟然又悍不畏死地上前来,张开双臂像一只没有长成的小雏鸟那样,拦在了张玉鸾面前。

一张俏脸红得透彻,张玉鸾想用猴屁股形容,奈何他实在是比吕有才好看太多,顶多称为熟透的桃子。

小和尚道:“这位女施主,前方异常危险,我寺中活佛他……”

“起开!”张玉鸾一巴掌推在小和尚的肩膀上。

按理说这人间的和尚起码也是长得精壮,会一些拳脚,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什么的。

张玉鸾根本就没有用什么灵气,结果一巴掌就把这小和尚推了个四脚朝天……像个小王八一样在地上翻了一圈。

起来竟然又拦在张玉鸾的面前。

解释道:“女施主,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

有危险的不是那些山匪,而是他们的金轮活佛。

活佛做尽善事,是普天之下唯一担得起活佛二字的僧人。

可他同样武力高强,性情暴虐冷酷,对阻拦他“做善事”之人,出手从不留情。

这小“佛子”,是看张玉鸾一行人面皮忒嫩,想他们虽然做修士打扮,却捏一捏加在一起,也未必有他们活佛通晓的道术多……再被活佛误伤了可如何是好?

张玉鸾要不是看在他长得还行的份上,早把他打扁了。

她抬起手指,施了个定身术,把这小和尚定成了一根棒槌,这才再度带人朝着山里走。

而正这时候,入山的林中路,传来了一些动静。

“大师饶命大师饶命啊!大师……我等都只是穷苦人,真的不是诚心作恶!”

“哎哎哎哎哟!大师,大师我们一定改过自新,一定!快放开我老爹老娘吧!”

张玉鸾抬手,她身后的弟子们便停下,她凝聚灵气在双眼之上,举目朝着林中望去。

只一眼,便如遭雷击定在了原地。

那小路的尽头,一个身形高大,身披赤金袈裟,却一头长发近乎曳地的发僧,一手拎着一个什么东西,闲庭信步朝着山外走来。

他眉目锋冷,行走在林间,却给人滚滚烈火的逼近之感。

他身形峭峻,常人穿着能够曳地拖拉的袈裟僧袍,穿在他的身上,正如险峰之上迎风招展的旗帜。

象征着至高无上和孤绝冷傲,无人可攀登其上。

“是金轮活佛!”有小沙弥惊喜地叫道,“金轮活佛出来了!”

活佛?

张玉鸾通红的双眼,眼皮狠狠地一抖。

诚然,佛也有怒目金刚之相,一样慈悲,一样低目悲悯人间。

这男子通身上下,除了那身袈裟之外真的同“佛”这个字,半点都沾不上关系。

——这分明是她那消失了二十年的大师兄卫丹心!

张玉鸾想要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与他相认。

可最终却像是自己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眼睁睁地看着他提溜着那两个“布袋子”,朝着林边走来。

那些小沙弥倒是迎了上去。

但也在半路定住脚步,一个个虽然满眼崇敬,但是眼底更加难掩的是恐惧。

走得近了,张玉鸾眼眶模糊了片刻恢复后,才发现那“金轮活佛”,手里面拎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布袋子。

而是两个活人。

还在挣扎蹬腿的活人。

他就这么架着胳膊,提溜着两个活人出来,像提着一只鸡和一只鸭。

可是他身后那些身强体壮的匪徒,明明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却一个个卑躬屈膝,出口尽是哀求。

“大师!我真的知道错了!大师啊我悟了我真的悟了!”

“我已经放下屠刀了,要不我现在就把头剃了呢?你快把我老爹老娘放下吧!”

走到林子边上,先前被张玉鸾施了定身术的那个小沙弥,正好解开了定身术,直接朝着“金轮活佛”的方向迎了过去。

开开心心地说:“活佛已经将他们全都度化了吗?!”

“度了度了,我等全都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活佛呀,活佛您……”

活佛终于把他的老爹老娘给放下了。

两个老人当初上山落草为寇的时候就不肯,是被自己的几个儿子捆了之后给抬上去的。

现在下山被一个武僧给拎下来,虽然都惊魂未定,但是竟然觉得比上山可轻松多了。

而且这活佛果然厉害,将他们老两口无论怎么都教不好的儿子,一下子全都给度化好了。

被放在地上之后,两个人竟是跪下对着金轮活佛连连叩首。

“感谢活佛感谢活佛……”

活佛本人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将两个老人扶了起来。

半字未说,看了为首的那个求了他一路的壮汉一眼,那连胡须连着脖子,脸上还有条刀疤的莽汉,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咽了口唾沫说:“活佛放心,待我等将老爹和老娘安置在城中,就立刻去官府认罪!”

“金轮活佛”垂眸,眉目温而厉,抬起一只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才转身,带着一众小沙弥就要下山去!

张玉鸾身后有个师弟,捅了捅张玉鸾的腰说:“二师姐,这个老僧好像没有抢功劳的意思,我们现在把人捡了,押到官府里面,也是正好啊!”

他们确实没有被抢夺功劳。

甚至可以说是有人帮他们把活干完,让他们直接领钱就行了。

可是张玉鸾的表情却有些扭曲。

因为那个“金轮活佛”方才明明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和她对上了视线。

可他却仿佛没有看到张玉鸾一样,那双熟悉的金瞳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也没有一分一寸的震惊恍然。

因为人间二十年,生机已经恢复到昔日的鼎盛,张玉鸾等一众迈入了地重的修士,已经像千年之前的修士一样可以驻颜了。

她将自己停留在二十年之前的容貌,从未改变过。

可是在那双无波无澜的金瞳眼中,好像张玉鸾只是路边的一朵野花,一棵野草,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她明里暗里打听了他们那么多年,如今却落得个“对面不相识”。

那她强撑的那些岁月,每每午夜梦回的殷切期盼,究竟都算什么呢?!

张玉鸾一时间心潮震荡,却在师弟和师妹的面前不肯失仪,深吸口气,死死盯着那被师弟和师妹们称为“老僧”的金轮活佛后背。

而后说道:“你们跟住那几个匪徒及其家人,分两个去山上看看是什么状况,办好一切在城中客栈等我!”

而后张玉鸾便朝着那个已经转入了密林的身影追过去。

阻拦住他的时候,他身边的小沙弥已经不见了踪影。

显然,他猜到了张玉鸾一定会追上来。

张玉鸾此刻和之前那个小沙弥一样的姿势,像一个未展开的雏鸟一样拦在“大山”的面前,表情愤恨,孤注一掷,眼前却不断模糊。

不知不觉之中她早已泪流满面。

“金轮活佛”岸立山林之中,清风卷动他的袈裟和长发,他身上充满了凛冽神性,让看到他的人,都想卑躬屈膝的对他叩首,祈求一切妄念。

但他们也都清楚,无论再怎么叩拜祈求,这不会因为人间的一切而动容的“神明”,也并不会满足他们。

张玉鸾和那双致命一般的金瞳对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可她嘴唇开开合合了好多次,最终却没能喊出那一声——“大师兄”。

她狠狠抹了脸,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她能感知到,他早已不是一个修士,只是一个凡人。

岁月将他的容貌雕刻成了更加陡峭的峰峦,给他令人心慑的气度,让他像一坛刚刚开封的老酒,辛辣醇厚,令人闻之心醉,却未曾真的饶过他。

他的容貌相较当年,未曾有太大改变,可他的双鬓已经染上了霜雪之色,依旧熠熠生辉的双眼眼尾,也悄悄地爬上了细纹。

他抿了一下那双薄情寡义的唇,最终也没开口主动叫张玉鸾一声师妹。

他是那么吝啬,那么绝情,他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就算不曾掩盖还认识张玉鸾的事实,也不肯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时光似乎在她一如当初俏丽的面容之上凝固。

他甚至开始晃神。

他看着张玉鸾丝毫未曾改变的音容,乃至倔强心性,被刺痛了眼睛。

他透过了张玉鸾,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产生什么感慨之心了。

他的心,随着他天人五衰的容貌一起悄无声息地苍老着。

他总是疲于奔命,总是……总是凑不够能再见她一面,将她重新唤回人间的功德。

如果他的小桃枝还在,也一定像如今的张玉鸾一样,风华正茂,妍丽无双。

“大……师兄。”最后还是张玉鸾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回家?”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你……”

张玉鸾激愤加上心碎,那双多年未曾耷拉的双眉,又呈现出了可怜兮兮的八字。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面前的人。

师尊去哪儿了,师妹去哪儿了,师弟又去哪儿了。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流落人间都不肯回家。

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一切扔给她,让她独自一人,强撑门派。

她仿佛一个找到了“绿洲水源”却即将崩溃的旅人。

那口多年来在胸腔之中吊着的一口气化为了怨恨,张口就要朝着“金轮活佛”喷出。

你明明是个道士,跑到这人间装什么和尚?!

逃脱了作为门派大师兄的责任,这么多年在外头过得痛快吗?!

你究竟有没有一丁点,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

诸多种种,张玉鸾能骂上个三天三夜不重复。

可是她满腔滔天的怨恨与情感,还未如洪水过境一般冲破堤坝,就听到对面之人开口了。

他再无须刻意压低声音故作庄重,天人五衰让他的声音已经成为了中年人应有的低沉。

他说:“我如今在此,便是我命定在此。张玉鸾,你自有你自己的路,人间缘聚缘散皆有定数。”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①

“你何必执念强求。”

他未曾回答张玉鸾任何的问题,却又将她所有的问题一股脑都回答了。

他已经成了凡人,声音再无判罚之力。

可他一开口,就像这世间最严酷的刑罚,轻而易举断绝了张玉鸾所有的“奢望”。

一开口便将这茫茫人世,划出了楚河汉界,划出了天上人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天堑。

打断了她欲要崩垮的姿态,用决绝的长枪,重新将她钉在了“孤苦人世”。

他说完,甚至不曾给张玉鸾接受这一切的时间,绕过她,缓慢却坚定地走向深山。

走向他如今栖身的寺庙,他的暮鼓晨钟。

他……不曾对任何人出口,却深入骨血的魔障执念之中。

他已经精疲力竭,勉强披着一张还算完整的人皮,早已没了任何能供给他人温暖的力量。

他给不了张玉鸾想要的任何支撑。

他的大道理,他的佛经,劝得了张玉鸾却劝不了自己。

张玉鸾张了张口,话没出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气势汹汹地落下,又悄无声息地埋葬在山林之中。

清风迎面,像一双温柔的手欲要给她擦拭。

但是她梗着脖子,伸手狠狠地给自己抹了下潮湿的脸,把眼睛瞪到最大。

不允许自己再流任何一滴眼泪。

一个假装和尚的道士,还真他奶奶的给她念上经了!

不过是一个不回家的老畜生。

和这世间酗酒胡混,不肯负责的“兄长父亲”没有任何区别,她何必要哭,何必要强求?

呸!

张玉鸾吐掉口中腥咸的滋味,没有回头,顺着岔路一路跑下山。

跑向了和那个“金轮活佛”相反的方向,将从前那个苦苦索求垂怜的自己,撇在了身后。

而她身后,已经迈上了登寺台阶的人,也未曾有片刻的停留。

只是相比张玉鸾的矫健与一如当初挺拔的背脊,他登山的姿态,却不那么伟岸,而是些微佝偻下了背脊。

人在世间,若无所求,当然可以顶天立地,潇洒来去,乘风飞起,梦游清河。

可是若有所求,即便是神明,也要弯下腰,低下头。

谦卑谨慎地步步为营,踏遍荆棘。

幸而……他这一路荆棘,也已经走到头了。

度化了那一窝匪徒之后,他的功德应当已经远超一百万。

他今夜……

今夜就可以“谒见”他的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