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浪荡明光
罗酆山大帝话音一落, 数不清的半身阴鬼,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长得像人的不像人的,全都一哄而上。
将酆都大帝和碧桃密密实实包裹在其中。
碧桃感觉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被哪个色鬼冰凉凉地亲了一口时,赶紧试图调动体内仙灵,想把这些色胆包天的色鬼冲开。
但她是九天仙位,而且离魂下了幽冥,魂魄之中并无仙灵可以调度。
“好俊俏的小女娘啊,快让姐姐亲一口!”
“她身上的味道好香啊好香……她一定就是我等待多年的莲儿!”
碧桃感觉到身上如有千斤重, 被一群前赴后继的色鬼,困得动弹不得。
她看向酆都大帝,原本是指望着他施以援手。
结果酆都大帝被围拢得更加密实, 他荡开的鬼气把这些鬼冲开了片刻, 但因为太轻柔,攻击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很快就又被裹住。
酆都大帝此刻满脸都是被鬼亲过后的或鲜红, 或青黑的唇印。
连身体荡出的浓郁鬼气也被瓜分一空, 不像是驱赶他们,倒像是喂养他们……
碧桃:“……”
碧桃眼看着一个男鬼, 噘着嘴都要亲到她嘴上了,想到明光那个醋坛子要是知道, 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情急之下, 她心念一动, 胸腔之中的众生之心骤然大亮。
周遭的阴风受到召唤而来,在碧桃身边卷起了阴气漩涡。
将那些缠绕在碧桃和酆都大帝身上的色鬼,尽数卷入了漩涡之中——冲天而去!
酆都大帝周身一轻。
发现竟然是碧桃调动阴气,表情不见几分得救的放松, 反倒一反常态严肃起来。
他皱着眉,急急开口道:“你怎么能调动阴气——别杀他们!”
碧桃已经拉着他,冲向了这一条路的尽头,径直跳入下一重街道。
酆都大帝甩开碧桃,看向那些被卷在漩涡之中的色鬼,听到他们的尖叫之声很快消失,那阴气漩涡并没有将他们搅碎。
而是轻柔地把他们像柳絮一样吹向四面八方。
待到将他们都送远,阴气漩涡原地轰散,那些阴气也因为无主召唤,散在了风中。
酆都大帝见状,表情总算是松了下来。
他看向碧桃胸腔之中的众生之心,那心脏已经重新和魂魄融为一体,看不到方才能调动阴气急速聚拢之威。
“原来你将那个玄门老祖骗得心甘情愿消磨掉意识,得到了这颗众生之心,竟然还有如此效用。”
酆都大帝神情冷肃下来,身上的少年顽皮之气,就像那被阴风卷走的色鬼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碧桃,喜怒难辨道:“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在幽冥动用阴气的仙位。”
碧桃拱手,恭敬道:“小仙无心扰乱幽冥秩序。”
“刚才一时情急……在此之前,我也不知我还能召唤驱策阴气。”
“我当初费尽心机地从星界玄门老祖那里骗过这颗心来,为的是其可以几经幽冥而不死不灭之效。”
“帝君也知道,仙位行走万界……稍微持心不正,沾染因果,很容易就死了。”
“这颗心名为众生之心,之所以能在幽冥之中发挥效用,想来是这冥界芸芸众鬼,亦是人间芸芸众生吧。”
碧桃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觉得。
酆都的喧嚣鼎沸,光怪陆离,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冰冷沉郁。
纵使怪诞奇异,但这里的一切,自有一番超脱生死的生机勃勃。
这里是亡者的归宿,亦是令人目眩神迷的盛世。
碧桃站在此地感叹也惊叹,怀揣着对万界轮回中转之地的敬畏之心,被其宏大与秩序所震慑。
因此碧桃态度格外谦卑,语调更是诚恳不假。
她并没有因为酆都大帝之前表现得多么平易近人,就真的觉得他是一位可以随便冒犯之人。
能担任这万界九幽之主,而且连任上万年。据说若非上清境有仙君召他过去,他绝不会赶在竞赛的当口卸任酆都大帝之职。
他站在碧桃的对面,凝视着这个胆敢当他面召唤幽冥阴气的仙位,神色晦昧,恶鬼之眼几明几灭。
不过片刻后,他不知道哪根笑筋被戳到了,又开始笑起来。
“哈哈哈你真是有趣……”
“我喜欢你那句众鬼亦是众生。”
“也喜欢你对那些色鬼手下留情。”
他转身继续带路,同时声音轻快地为碧桃解释。
“酆都的色鬼又叫痴鬼,乃是这世间一切爱而不得,得而又失,心崩意毁,执念难消的痴男怨女所化。”
“罗酆山容纳一切无处可去,残缺不全,无可转世的冥鬼。”
就算是酆都大帝本人,也不会为了挣脱这些执念残魂,以阴气击杀。
他说:“亲几口就亲几口吧,也不会掉块肉……”
酆都大帝转身看着碧桃说:“他们本来也已经是残魂了,若是碰巧将你我认成了‘归来爱侣’,得以消除执念,甘愿散去,岂不美哉?”
好一个以身饲鬼,割肉喂鹰……
碧桃再度躬身,面无表情地夸赞道:“帝君大义。”
“噗哈哈哈哈……你怎么和天界养出来那太子一样一板一眼的?”
“按理说你的性情不至于如此,难道是怕我?”
碧桃心说礼多人不怪吧。
在人家的地盘跟着人家的帝君,她还动了阴气。这位罗酆山帝君方才的表情多可怕,恐怕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碧桃心有余悸,若是自己方才动用阴气时,对那些色鬼起了杀心,她今晚还能不能回到天界都是个问题。
幽冥的所有冥鬼皆以浊气为食,浊气激化五阴炽盛,色受想行识一律无可自控。
碧桃一开始有些意外罗酆山大帝性情跳脱,但稍微一想,就觉得只有这样才合情合理。
他身在幽冥数万年,恐怕从不知道什么叫平心静气,自克自束。
嗔笑怒骂,生杀予夺,皆在弹指之间。
碧桃自然要谨慎对待。
大概是她后来表现得太“刻板无趣”了,开口之前总要先行礼,罗酆山大帝有些悻悻,没再和碧桃多说些什么。
带着碧桃又跳过数重街道,一直跳到了一座幽冥磷火照耀不见的桥面。
这里身着甲胄的阴兵已经随处可见,数不清的日夜游神黑白无常,手持哭丧棒,牵着锁链,引着长长的轮回往生的魂魄。在蛛网一样盘结的桥面上穿梭。
若说之前那交错的喧闹之境,为收容万鬼的都市,生机浓厚。那么这里,便是纯粹的阴兵驻扎之界,到处肃穆森严。
碧桃跟在酆都大帝的身后,一落地,就有数不清的视线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猩红的鬼眼,在这光线不甚明亮的空间之中,像蛰伏在各处,觊觎血肉的凶兽。
“帝君。”有牵着魂魄的无常鬼官路过两人身侧,恭敬地对酆都大帝行礼。
酆都大帝也已经完全收起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模样,行走在路上凶威赫赫,鬼气凌霄。
碧桃有些好奇乱瞟的眼睛,不慎同那借路的无常鬼官对上了视线。
他正看着她,见她望过来,勾着唇笑了笑,手里抛了下哭丧棒。
登时碧桃只觉得暗香盈面,望入他那双黑渊一般的眼底,神魂一颤。
碧桃被那无常鬼官惨白的面皮也遮不住的风流俊美给迷得脚步一顿。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幽冥鬼官,而是风月无边的——明光。
可是碧桃自认不喜欢男子作风流之态,看着这样的明光,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步。
“明光”对着她笑得浪荡不羁,唇红齿白,他那总是威严的压着狭长双眼的长眉,挑了起来,金瞳眼波流转,充满了勾引的意味。
碧桃生平第一次明白何为色授魂与,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
好像只要“明光”再朝她勾一勾手指,碧桃就能义无反顾地跳进忘川里面游过去找他。
走在前面的酆都大帝,察觉到碧桃不慎被他的下官所迷,回过头看了一眼,有些幸灾乐祸。
他感觉到自己的禁制被那天界太子给弄出个洞来,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的女人被鬼迷会做何感想。
而此刻的九天之上,明光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钻入了酆都大帝的禁制。
走到了碧桃身边一看,她周身皆受到浊气浸染,睁着眼睛,眼中灰蒙一片——显然是被鬼所迷。
明光登时七窍生烟,那酆都大帝本就不是什么庄重之人。
整个幽冥鬼官尽皆五阴炽盛,就没有什么庄重之人可言。
千万别是带着碧桃的魂魄,去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了!
明光立刻坐在碧桃身侧,抬手结印,一连数道清心醒神的阵法罩下去。
虽然小桃枝魂魄不在,但生魂离体时,身魂是相连的,总能有点作用。
而且小桃枝浊气满身,让明光无法忍受。
碧桃察觉到细微的清心醒神之术,立即就像是窥到一丝天光的飞蛾,迅速扑了过去。
眨眼之间,她恢复些许神智。
心有余悸按着心口,明光风流无边的样子,差点把她魂儿勾走了。
果然无论明光是什么样子,她都会喜欢。
碧桃人站在桥上,桥身微微摇晃着,桥下是幽蓝色的,无边无际的忘川之河。
而桥的两侧,凭空烧着幽冥业火,让桥下的水中嘶叫的残缺魂魄,无法攀爬而上。
碧桃神思还有些混沌,为了更快清醒过来,竟然伸手去烤业火。
那迷惑她的无常鬼官就是逗小孩子玩儿,他们都认识碧桃,全赖两位地煞鬼王昼夜不停地宣传他们的好女儿。
此刻那鬼官早已经牵着投胎的魂魄走远了。
酆都大帝等着碧桃醒神,见她为了苏醒不惜烤业火,出手阻拦。
“你这胆子未免包天,纵使你持身端正,一生所做之事皆光明磊落,你又能保证你未曾影响过任何人,未曾牵动过因果吗?”
“业火烧身,你若因果缠身,就连我也扑不灭。”
碧桃却一脸“大梦初醒”的散漫,说道:“没事的帝君,你忘了我曾在冥界做了四十年的轮回桥吗?”
“那时我下面就是业火,幽冥无光,我全靠业火取暖照亮。”
业火还能烤爹爹们给她自人间带回来,已经冷了的猪蹄呢。
可香了。
这一次就连酆都大帝,表情也微微一滞。
好好好。
真是好一个妄人!
等到碧桃烤精神了,两个人继续赶路。
酆都大帝问碧桃:“你刚才在那无常鬼身上看到的是谁?”
要是旁人,归天之后可就热闹喽。
碧桃对长辈说这些,难得有些羞赧,但也不曾隐瞒道:“是我心上之人。”
“那天界太子?”
碧桃点头。
而此刻,为碧桃清浊气的明光,利用阵法将浊气吸出碧桃的身体,投在地上。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迷住了碧桃!
然后明光满脸冷厉,却迎面对上了浊气汇聚而成的自己。
那个浊气凝化的“自己”,甚至对他抛了个媚眼。
顷刻间明光表情难以言喻。
他知道小桃枝好色,或许是看到了什么绝世美人,一时见猎心喜。
可她……她竟然能被这样的“他”迷惑住。
她究竟是多喜欢他这副皮相?
殊不知他和碧桃,两个人对情感的认知是颠倒的。
明光总以为是因为他长得这副模样招小桃枝喜欢,小桃枝才会喜欢他。
而碧桃是因为明光是明光,无论他什么模样情态,都喜欢。
但无论怎么颠倒,驴唇和马嘴还是对上了。
明光挥手催动金灵,击散那浊气幻化出来的风骚入骨的自己。
闭着眼睛继续给碧桃涤荡身体,耳根的红却一路烧到衣襟之中。
而此刻的碧桃,也红着脸蛋,跟随在酆都大帝身后。
终于走到了九幽宫之前。
碧桃抬起头,威严的匾额近看字迹越发狂放,犹如活物盘踞其上。
而这九幽宫的壁画精美,乍一看,印刻着十八层地狱受刑图。
但是随着碧桃靠近,她发现那“受刑图”根本就不是壁画。
那是随时随地在变化的,栩栩如生的影像,倒映的乃是幽冥之中真实的十八重炼狱之景。
酆都大帝才迈上了一层台阶,殿内就有人迎了出来。
“乖女儿!”
碧桃举目望去,正见迎出来的是白堕!
“爹爹!”碧桃见了熟悉的亲人,总算是剥去了一路上战战兢兢,激动地朝着白堕冲过去,张开双臂,乳燕投林般撞入白堕怀中。
碧桃站在台阶之下,圈住了白堕腰身。
虽然对她来说,竞赛刚刚结束,和爹爹分别也没有几天。
但这冥界她是第一次来,半路上被酆都大帝蓄意吓唬了一圈,横遭色鬼揩油,又被无常鬼官猝不及防地施展了迷魂之术。
现在魂魄还是挣脱了迷幻后的虚软,陌生的环境之中见到熟悉的人,她真的很难不依赖。
况且最重要的是,碧桃虽然没来过主冥之界,却也知道她因何在此“出名”。
碧桃需要表现得非常乖巧亲热,好让把她找来这里的爹爹们,不在同僚面前丢脸。
白堕站在台阶之上,抱住自己的乖女儿,大掌按在她的头顶摩挲。
殿内数不清的同僚,周遭数不清的阴兵都看着他们。
白堕心中傲然。
怎么样,他没撒谎,他的女儿就是很美很可爱,和他的感情也非常好!
浊贤也迎了出来。
他先对着酆都大帝躬身拱手:“有劳帝君接引。”
酆都大帝摆了摆手:“嗐,我不去你们托个梦,她其实自己也能摸过来。”
“你们这个女儿不简单,能调动幽冥阴气,连色鬼都能挣脱。”
浊贤闻言一怔。
殿内其他竖着耳朵听,瞪眼睛朝这边看的鬼官们,闻言俱是神情各异。
天界仙位能调动幽冥阴气?!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碧桃从白堕的怀中侧身,看到了浊贤。
松开白堕,又去浊贤身边。
“浊贤爹爹。”碧桃叫道。
浊贤摸了摸碧桃的脑袋说:“路上碰到色鬼了?”
碧桃笑着说:“嗯,就几个,用风吹跑了……”
三个人亲亲热热地站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主要是碧桃满足两个爹爹“炫耀女儿”的欲望。
这才进入了九幽宫内。
这宫殿外表看上去恢宏无度,直耸天际。
进入其中,实际上并没有碧桃想象中的那么宏伟广大。
但是正在碧桃疑惑,这么窄小的空间,如何承受得住万界生灵轮回之际——碧桃的目光被宫殿各处摆放的,数不清的桌子给吸引过去。
桌子上是如同凡间主帅军帐之中才会有的“沙盘”,并不是真的沙盘,其形状正是等比缩小无数倍的酆都。
交错的无尽的桥面和灯火,热闹生活在其中的冥鬼,井然有序行走在其间的阴兵,乃至牵着魂魄路过忘川的引魂鬼官……都纤毫毕现。
碧桃立刻就意识到,这些不是沙盘,而是上古古籍之中记载的那些能容纳一界的芥子!
而这放置着芥子的桌子,在整个九幽宫数之不尽,桌子上面的微缩的酆都与冥鬼,更是多如蝼蚁沙砾。
各路鬼官皆围在这些桌子旁边忙活着。
有人摆弄桌上芥子之中,犹如“沙砾”一般的阴兵。
也有人化为阴气,钻入这些芥子之中,成为“沙砾”本身。
碧桃兴奋得呼吸都放缓了,天界需要靠星汉轮转阴阳晷为媒介,需要仙位领公职行走下界,才能明晰星界所发生之事。
但是这幽冥万界,却尽皆微缩在这九幽宫的芥子之中——万界轮回,尽在眼底,阴兵鬼官,尽在掌握!
“怎么样?”
酆都大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碧桃身边,指着这些芥子,挥手正如人间排兵布阵的军中主帅。
“好玩吧?”
碧桃这次没顾得上什么礼数周全“嗯嗯嗯”地点头,满脸笑意。
但是很快她又由衷地产生了一个疑问。
“可既然万界幽冥,一目可见,又为何会出玄门老祖那一界,轮回桥都断裂千年,也未能发现的错漏?”
整个九幽宫骤然一肃。
正在处理公职的鬼官,动作一凝。
有刚刚从芥子里面出来的鬼官,听到了碧桃这句话脚底一滑,直接坐了个大腚墩。
心惊肉跳地想,这天界的仙位也太狂妄了,虽然是个玄仙,也实在不够看,跑到他们冥界还敢口出狂言?
碧桃这问话简直像在诘问酆都大帝。
就连她两个爹爹都表情一绷。
但是因为碧桃的神情明澈,并无半点冒犯和诘问之意,只是纯粹的好奇。
酆都大帝大炬这一路上也知道碧桃确实是个别具一格的妄人。
竟也没觉得她冒犯,而是随手在桌子上捞了一把。
他掌心沙硕滚滚,从指缝流走。
对她说:“万界尽在眼底不假,但我手中这就是数万星界。”
“你觉得我等如何才能时刻发现,这其中一界之危?”
提起这个,酆都大帝甚至有些抱怨之意,上古划分天地,星汉轮转阴阳晷分到天界,只给他们一些芥子摆弄,实在是厚此薄彼。
他语带讽刺:“幽冥又不像天界有个随时承接苍生意志,监测各界的星汉轮转阴阳晷,还有个不吃不喝整天就知道到处外放意识,窥伺天地的帝君。”
况且冥界鬼官更迭如流水,人人私欲难抑,职位越高越难保持理智,确实极其容易滋生阴晦鬼祟之事。
这也是酆都大帝数千年前自请分割而治的原因。
冥界根本达不到天界的那种要求,对鬼官来说,天界的刑罚过于酷烈。
要一群色受想行识无法自控之人,不夹带任何的私心为苍生奔忙,这不纯虐待吗?
幽冥鬼官皆为万界凡人死后担任,他们又不是天道衍生出来的那些只知道干活的“驴子”。
不过酆都大帝想到驴子们要“造反”,天界恐怕也安宁不了多久,而他面前这个小仙就是掀起这场风暴的根源。
他等着看天界的笑话,又开始愉悦起来。
想到到时候天界那些老古董,相互殴打,把对方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样子,他嘴角都勾了起来,连带着看碧桃也极其顺眼。
他笑得实在不怀好意。
碧桃没接话,心道原来天冥两界,各有千秋。
怪不得帝君青冥不动不言,终日守晷,不下重霄六御台。
他是时刻都在散识于万界,以便随时获知星界之危。
鬼官们见酆都大帝没有动怒,还笑起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该做什么做什么。
白堕上前一步转移话题。
站在碧桃身边,指着芥子上的一处,对碧桃道:“一会儿带你去那里。不二道人乐君雅的魂魄,会在那一界轮回转世。”
白堕说:“你归天之后,我与浊贤打开了你留下的储物袋。”
白堕看着碧桃,满脸不赞同说:“你这孩子,那么辛苦积攒功德,为何要平白无故地送给旁人?”
同僚们虽然都忙着处理公职,但是有人听到了,忍不住翻白眼。
甚至有鬼官出声嘲讽:“白堕你行了啊,少在那里得了便宜又卖乖!”
“就是……”有人附和,“阎罗你都当上了,还在这酸谁呢?赶明儿个我也去九天认个闺女!”
“哈哈哈哈……你当仙位谁都搭理我们这些鬼官?”
“当初养这位‘仙子’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参与抽签……”
一行人叽叽喳喳地相互数落。
手上忙着的公职却没有耽搁。
说话间,又好几拨引渡魂魄的鬼官进来,径直化入某个芥子之中。
一切都显得那么惬意散漫,却有井然有序。
白堕等着同僚都酸够了,这才继续说:“当时你留下的袋子里面,除了功德之外还有一张纸条,说让我与你浊贤爹爹,去无上剑派替你接不二道人,为她塑魂转世。”
“如今她塑魂成功了,我和浊贤想着,一定要叫你下来看看她轮回。”
当时碧桃留下的那储物袋里数百万功德,并不都是给两位爹爹的。
她始终没有忘记不二道人乐君雅。
那毕竟是她的娘亲。
她看似未曾应“求不得”之劫,到流星甘愿赴死,也没有问过他不二道人的下落。
她不问,流星也没有提起,那么不二道人就不会被作为“挟制”碧桃的傀儡。
不二道人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碧桃早就猜到了不二道人恐怕凶多吉少。
那时候她为了哄骗卫丹心和她好,原本只准备了誓心石。
剩下的那食盒里面的脂膏,促成两个人真正成事的一些东西,都是不二道人准备的。
一个母亲,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为了完成自己女儿的愿望,准备那些东西?
她突然离开门派,留字条说去找“乐清瑶”的爹爹。
可是若她当真对那个男人难以忘怀,按照不二道人和碧桃肖似极高的性情,会把他绑进山中囚禁到老的。
后来卫肖和流星各执一词,他们口中不二道人的“男人”,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谁都不可信。
碧桃猜到了那些修界的仙长们受流星所控。又知道不二道人失踪之后找过流星。
她才会让张玉鸾代替她,去问心阁寻找不二道人的下落。只不过碧桃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后来大战之时,她得知那些仙长们都是被流星雕刻的道体,强留人间的鬼魂。
她猜测张玉鸾就算是找到,恐怕也只是残魂。
“当时我和白堕两个人,就差把无上剑派给翻过来了。”
“最后才在一个小偶人里面,找到了一部分不二道人的残魂。”
说起这个,白堕和浊贤对视了一眼,还有一些啼笑皆非。
“你那个二师姐张玉鸾,当真是厉害,我和白堕去偷偶人,被她设下的诛邪阵拖住了。”
“她偷偷地在自己屋子里设了个灵堂,其中供奉的是无上剑派所有死去的弟子,不二道人也在此列。”
“我和白堕拿了偶人,本不欲与她纠缠。”
“但她性情实在是刚烈勇猛,竟然要以一身修为,将我俩湮灭在阵中。”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浊贤也是唏嘘不已。
“后来我和白堕说明了身份,提起了带走不二道人的魂魄是你的意思,她才没有与我们玉石俱焚。”
浊贤看着碧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她当时已经是无上剑派的掌门人,但我瞧着她心魔丛生,困囿过往,无法抽离。”
毕竟哪有一个正常人会在自己的寝殿里面供奉死去的人?
张玉鸾对门中弟子表现得极其潇洒。
可是那一场天道精心准备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三劫,她一介凡人被卷入其中,又如何能逃得过呢?
四十多年来她从未有一刻放下过。
她死去的师弟师妹,不认她的大师兄,还有尸骨无存的师尊,下落不明的长老,午夜梦回之时,都成了她心中难消的魔障。
碧桃闻言,神情也是无奈。
张玉鸾明心见性,在她预测中,本该潇洒放下的。
白堕这时候用指节,敲了下碧桃的额头。
“放心吧,我离开之前,把她盘踞心脉的晦祟浊气,都抽干净了。”
“她若就此想通……”未来或许能有大作为。
碧桃闻言对白堕恭敬地行了晚辈礼。
“我替二师姐谢爹爹点化之恩。”
人间修炼,又有几个能得地煞鬼王亲自清浊除晦?
白堕失笑。
看着浊贤道:“公职办完了吧?开通道吧,我们陪着女儿去送送不二道人。”
浊贤点头,阴气凝于指尖,自芥上方才白堕指的地方勾画阴符。
而后两人带着碧桃,一起对酆都大帝拱手。
“我等且去。”
酆都大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随意。
待到白堕和浊贤带着碧桃的身形消失原地。他才又稀奇地对着身边手下嘟囔道:“这小仙性情实在少见。”
“可说呢。帝君,她不像天界仙位,倒像我们幽冥之人。”
“只有五阴炽盛之辈,才会爱恨浓烈,欲望强盛。”
“她一个满身清气的仙位,本该心如死水,却不仅认了白堕和浊贤那一十八年的养育之情,挥手送数百万功德,连那个人间被天道安排应劫的虚假娘亲也惦记着……”
碧桃确实惦记着不二道人。
碧桃始终不知道不二道人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女儿被人择代。
更不知道不二道人去找流星拼命,试图以偶身“噬主”,究竟是她察觉到了这世界的异样,还是……她单纯感知到流星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想杀了他,为她的女儿博取一线生机。
为她的女儿能和所爱之人长长久久,而舍生忘死。
这一切到如今都已经无法追溯。
但是当碧桃穿越芥子,跟随着两个爹爹,站在一方星界幽冥的轮回桥边,看到不二道人之时,她眼眶和鼻子一起酸涩难言。
那些真相都不重要了。
不二道人不知道被流星拘禁在不属于她的身体之中多少年,如今能够得以轮回转世重新为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她生前应该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魂魄残余的太少了,那场大战之中她定是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求生的意志也并不强烈。我和白堕为她塑魂两次才成功。”
浊贤温柔地拍了拍碧桃的肩膀说:“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孟婆汤都不需要喝就可以直接转世。”
白堕推了碧桃一把:“我让引渡的鬼官扣她许久了,你快过去和她说句话吧,莫要耽搁了她轮回的吉时。”
碧桃向前迈了小半步,又停住了。
她隔着一段距离,和不二道人因为失去所有记忆,此刻正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双眼对上。
她崭新的魂魄看上去只有十几岁,从前她徐娘半老,像极了碧桃年老后的模样。
现如今她重返青春,和碧桃此刻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碧桃看着她,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而乐君雅显然也看到了碧桃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瞪大了眼睛。
她本能欲朝着碧桃走来,却被身边的鬼官压住了肩膀。
片刻后,她对着碧桃的方向,勾起嘴唇,眯起桃花眼笑了。
碧桃也对着她勾起唇。
缘起缘散,世事轮转,或许未来某一天她们能够在万界的山水之中再度相逢。
碧桃的爱别离求不得之劫,到此刻才算是劫消情散。
乐君雅被鬼官引着,朝轮回桥的另一侧走去。
白堕高大的身形站在碧桃旁边,怀疑自己的女儿哭了,弯着腰看她。
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面颊说:“别哭别哭,魂体状态不能哭。”
“对对对,”浊贤说,“功德塑魂,福蕴厚重,她来世应该会是富贵人家一生无忧的千金小姐。”
碧桃抿着唇,强忍泪意。
白堕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对了,我们赶紧回主冥之界吧!我让殿里的鬼侍和小童子们烤了猪蹄,还备了烈酒。”
“专门让无常从人间带回来的烧刀子,猪蹄先卤再烤,五百多斤的大猪的猪蹄,肥嫩得很!”
“吃不吃烤猪蹄?喝不喝酒?”白堕躬着背,歪着身子问碧桃。
正强压情绪的碧桃:“……嗯?”
“吃!”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