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你说什么?!

命定之人, 是这世上最契合,最能在五行灵属, 命盘轨迹,乃至阴阳调和之上,都相辅相成的人。

而待命定之人走在一起之后,才是真的“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每一个命中有姻缘之人,其实都有自己的命定之人。

不仅是仙位之间,就连万界苍生亦是如此。

只不过仙位清气荡荡,身在九天, 距离天地的法则星晷命盘更近,因此命定之人的影响会更强。

可是那又如何?

万界芸芸众生之中,能真正得遇自己的命定之人, 真正能同命定之人缔结姻缘, 两姓和合之人有几人?

那司掌天地姻缘的月华真君为何后继无人,为何数万年前就荒废了仙职, 再无人继任?

还不是因为凡人命定之人之间的阻碍, 如峻岭险峰, 连绵不绝,根本无法翻越。

凡人未等红鸾星动, 便已经因为家世,身份、地位、钱财、年岁等等原因, 因凡人眼中的各种“合适”而盲婚哑嫁。

不也照样过一生?

小桃枝是他哥哥东君的命定之人, 那她就绝不会只是一个野仙凝灵。

恐怕她只是还未达到觉醒上古仙血脉的仙阶。

就像之前的锦鲤仙占魁, 迈入了天仙仙阶,才勉强觉醒了烛九阴的血脉。却因为仙力不足,承载不住烛九阴的真正力量,只能先化为幼龙。

明光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悄无声息地径自惊天动地了一番。

他看着小桃枝左侧面颊还微微地红着,想她分明能轻松躲开那民妇的巴掌,却因为她带人逼阵,害那民妇的大儿子被走投无路发疯的谪仙斩断头颅,因为心中愧疚,才生生地挨了那民妇一巴掌。

她总是如此,看似凶威赫赫,剑走偏锋。

却实际上一旦真的关乎苍生,她最是悲天悯人,春风雨露般柔软。

她才是整个九天最恪尽职守,德配天地的仙位。

她第一场竞赛整治邪教是为百姓安宁,第二场以身筑桥是为苍生轮回。

如今在这个不该做得如此狠绝的时刻,又为了这些凡人能顺利归家,冒着得罪本就对她虎视眈眈的古仙一族的风险,将八宫长老连同其爪牙,一夜之间屠杀殆尽。

她生生挖了自己的心脏才做到这些事,却心甘情愿地挨了满含怨恨的凡人一巴掌。

可是那孩子的死,怎么能怪她呢?

她若不对这些长老们出手,莫说是那民妇和她的三个孩子,就连这些生民也绝无获救甚至补齐寿数的可能。

刚才小桃枝还委屈的埋在他怀中不肯抬头,如今见民众都上了灵舟,不再怨恨她,甚至得到了东君进阶的哺育,小桃枝就又喜形于色了。

她笑得双眼熠熠生辉,粉面桃花,令人见之心喜。

明光久久地注视着她,心想,他可以容许小桃枝利用他,控制他,踩着他归天证位,赢得竞赛。

但就算她得证了太仙之位,觉醒了什么上古化身神的血脉,他也绝不会放手。

他已经想出了能将他和小桃枝彻底捆缚在一起,就连执掌姻缘的月华真君亲自复活也不能分割两人的极端手段。

是小桃枝先追逐他,爱慕他,巧取豪夺,生生引他动心动情的。

到时候就算小桃枝不愿意,他也不会容她抵抗。

明光幽晦的视线,心中百转的思潮,都未能被碧桃捕捉。

碧桃正在心中谋算接下来的计划。

东君进阶是意外之喜,这时机简直是天道助她!

进阶之后的东君,为神真境界,同上源神真那个只会东躲西藏脚底抹油,靠一双眼睛窥人隐私行走天下的神真不一样。

东君是一个真正战力卓绝的神真。

一个凡星界里的神真“压阵”,再有银汉罟上诸仙的监视,明着,暗着,两条路都堵死,谁还能轻易害得了明光?

就在众人都看向腾空而起的,载着凡人飞往凡间境的灵舟之时——九霄宫那边一人踏着一叶灵舟,翩然而来。

碧桃和明光等其一众手下,齐齐看向翩然而来的男人。

他身后没有任何的谪仙跟随,只身一人踏舟而来,一身酱紫长袍在风中猎猎似阵旗,所过之处,在九霄宫外侧肆意蔓延的灵火骤然熄灭,烟尘顷刻尽散。

天地之间似乎因为他的出现,都突兀地安宁了下来。

奇怪的是碧桃等人却未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任何或暴虐或温和的灵气。

他在众人警惕的虎视之中,随着灵舟一起落地,只带来一阵迎面的清风。

他通身洒满温暖的晨曦,和众人保持方便彼此进退的合适距离,开口温和对着碧桃的方向道:“在下徐立,忝居九霄宫宫主之位。”

“这几日我一直都在闭关,为结飞升大典之五行化劫阵做准备,今晨出关,方知谪仙盟新任仙主亲临,实在有失远迎。”

“九霄宫内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下榻之所,也备了宴席为远道而来的仙主洗尘,诸位,请。”

碧桃以及碧桃身边的所有人,一个动的都没有。

他们自然都认出了这是徐星神,徐星神这是亲自来请他们去九霄宫了。

放眼整个谪仙境内,还没几个人有这种脸面。

但一夜鏖战,他们沸腾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冷却,他们运送百姓回到凡间境的船只还能看到影子,那些九霄宫的长老戕害百姓已经是板上钉钉,这九霄宫的宫主又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碧桃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徐星神,又看了看他身后远处,悄无声息在集结着的九霄宫谪仙队伍,片刻后笑道:“徐星神,久仰大名啊。”

“不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我见过你的神像。”碧桃道,“我可是差点就被你的信徒给抓了,送来做了你的炉鼎呢。”

徐立的眉梢微微一挑,碧桃又道:“不过我要是早知道徐星神如此丰神俊朗,说不定就不用旁人抓,早就像我那冰镜妹妹一样,心驰神往地自己送上门了。”

徐立一时间没说话。

碧桃环视周遭,故意道:“啊……徐星神,你瞧,我们的真正初见,怎么说也该在明堂高殿里面的,不曾想竟是在这种四处狼藉的状况之下。”

“我神往徐星神威名良久,此番带领属下,赶着“飞升大典”的热闹,专门千里迢迢来拜访徐星神。”

“孰料在路上发现九霄宫长老青文戕害凡人,以吸取凡人生机为生,我等虽为判罚下界赎罪的罪仙,却也是九天仙位,怎能对这种恶行坐视不理?”

“本想着只杀一个青文,就去九霄宫同星神会面。怎奈何我发现九霄宫这手下八位长老,宫殿阵法相连,每个人宫殿之中都堆砌着专门吸食凡人的阵法,还养了一群凡人当成小点心。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啊!”

“我料定徐星神日理万机,定然不知道这些长老们的丧心病狂之举。”

“因此我等昨夜,在徐星神闭关专心准备飞升大典的时候,替你清理了一下门户。也免得被昭昭的天道监测到了这些狐假虎威的人仗着徐星神给予他们的权势作孽,再牵累到徐星神的身上,星神说是不是?”

碧桃说:“徐星神,你不会怪我等嫉恶如仇太过,越俎代庖了吧?”

好一副伶牙俐齿。

徐立抽动嘴角,露出个笑,开口道:“自然。我九霄宫有这等为祸苍生藐视天道的长老,是我失责,失察。”

“怎会怪罪仙主?感激仙主仗义出手还来不及。”

“仙主,给我个道谢的机会,请吧?”

碧桃转头,对着自己手下说:“既然徐星神屈尊降贵亲自来请了,咱们也见识见识九霄宫的恢宏雄伟,尝一尝徐星神为我等准备的接风洗尘之宴。”

“寄春君跟着我,寒商带人将灵舟都催动过来,直接停放在九霄宫殿里面,徐星神说了,早就给我们准备好的了地方。”

碧桃拉住明光的手,明光却正看着徐星神沉思。

被碧桃拉回神,明光看向碧桃,碧桃对他道:“心肝儿,这两日委屈你了,都没时间给你找些好吃的补一补剥离仙脉时受损之伤。”

“徐星神宫殿之中,肯定有许多天材地宝,待会儿我便舍了脸要来给你炖了吃。”

徐立仿佛没听到两人说的话,率先踏上小舟。

这小舟先前只能容纳他一人大小,但是在徐星神踏上去之后,小舟骤然变化,像是芥子空间一般,迅速变大,拔高,很快变为能容纳数十人的大灵舟。

灵舟变大变小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碧桃等人眼见着这灵舟变大,却依旧没有感受到徐立身上任何的灵气波动。

此人态度客气的诡异,似乎对他们诛杀九霄宫的长老一事丝毫不介意。

但是他九霄宫宫主之位得来不虚,实力确实深不可测。

连碧桃的神情都凝重了一些,攥着明光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众人踏上灵舟,飞往九霄宫宫殿的方向。

碧桃望着岸立舟头的徐星神,心中揣测着他同东君进阶后谁的法力更强。

东君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都进阶神真了,可别干不过这个徐星神啊。

碧桃指望着自己“祭天”之后,靠他庇佑明光和她那群手下呢。

东君现在确实中看不中用。

他正在昏死。

浑身滚烫,把客栈的床板都给烧出大窟窿了。

上源神真把洗澡的大水桶拖到了屋子里面,提着东君扔进去,洗澡水没一会儿开始沸腾冒泡。

现在满屋子全是水蒸气,他在满屋子水蒸气之中,拿着个瓢一直朝着东君的脑袋上浇水。

上源神真把长袍的袖口挽起来,被炙烤得汗水淋漓,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真君,而是个打铁的。

“当”的一声,他把水瓢当成打铁的大锤,抡在东君的头顶上。

个没出息的东西!

他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地教养了那么多年,为了养好东君,所有的老友都让他给得罪遍了。

却把人宠溺成了一个邪肆狂悖的臭脾气小崽子。

结果被个女仙给控制住当狗当驴使唤,被几个凡人叩拜一下,他竟然就长毛儿了。

上源神真实在是气不过啊!

难道平素是他对东君太好了吗?

那碧桃小仙都快把他折磨疯了,结果他竟然长出了天地羽不说,现在开始接受天地规则的传承了!

所以“小孩子”都一样,家里的“饭”变着花样地做都没有用,外面没尝过的“屎”吃一口都是香的是吧!

但是很快,他捞起了半拉瓢,继续朝着东君的脑袋瓜子上浇水,浇得“邦邦”响。

东君沉沦在上古传承的识海幻境之中,他被捆在一处欲要喷发的火山之上。

天地的法则化为道道拘禁他的锁链,捆住他原形的足肢和翅膀。

锁链都是无形的,无论他怎么挣扎,用喙嘴啄,根本弄不断。

天际的云层染遍熔岩的色彩,到处都是滚滚能把人顷刻焚化成灰的热浪。

东君知道自己必须挣脱离开,他对着天际引颈长鸣,他奋力煽动锁链重重的羽翅,却只是将山中的熔岩给煽动得如同沸腾的水一般,咕嘟嘟地冒泡。

徒劳地挣动了太久,东君没有力气了。

他瘫软在地上喘息。

然后他听到了这山中的,属于其他生灵的声音。

那是一群没有化形的小妖,都是各种兽类。

他们交谈着,正朝着东君所在的山走来。

“哎呀,这天气好热哟,简直像是地下埋了个太阳!”

“是啊是啊,我阿娘说,是这山要喷发了,要我们赶紧翻过山,去河的对岸,那里的山下面没有烧着火……”

东君用喙嘴把自己的脑袋撑着,看着一大群叽叽喳喳地说要翻过山,去河对岸生活的小妖。

大大小小,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除了水里游的种类非常齐全。数量非常多。

他们朝着这边走来的时候,地面都在震颤。

很快东君又看到,让地面震颤的根源,是一群体型庞大,膘肥体健的天环牛。

“牛”们也在聊天。

“走吧走吧,这山里都没有草吃,这边虽然偶尔能吃到赤炎草涨点修为,但是三天饿九顿实在是难受!”

“是啊,快点跑吧……我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确实越来越热了,因为火山之中的熔岩,马上就要喷发出来了。

而这群无知无觉,成群结队的小妖,竟然还在不断地靠近。

东君看着那群生长着巨大环形犄角,体长数丈的天环牛,第一个反应,是将他们设法引过来,投入他身下的熔岩之中。

无法熄灭熔岩,但是至少足够多的血肉,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延缓岩浆喷发的时间。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挣脱了!

东君为金乌一族,他天生就是万兽之皇。

他催动些许灵气命令这些蠢笨的小妖投入火山口,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是目前唯一的自救之法。

他得赶紧挣脱识海的“法则”,他还得回到现实,找碧桃算账,再看一看自己的弟弟究竟怎么样了。

反正这些小妖也都是他识海的幻化之物。

但是就在东君欲要催动灵气吸引那些小妖时,他身下的火山骤然开始震荡,熔岩因为这震荡飞溅而出,仿佛蜜浆一样,顺着大地开始朝下流淌。

而那些蠢笨的小妖们,竟然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东君开口,带上了灵气,催动出的却不是褫夺小妖们神志的鸟鸣,而是人声:“别过来!熔岩就要喷发了!”

“快跑啊!”

东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喊:“快跑啊,往回跑,往山下跑啊——”

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他被自己的声音,被自己本能的反应所震惊。

他行走上清境的万界多年,虽然从无肆意残杀妖魔异兽之举,但是他也从未真正地在意过这些妖魔和异兽。

蠢物。

不过是一群蠢物。

一群生活在灵气丰沛的星界之中侥幸开智,却到死都无法化形的蠢物罢了。

即便是有些化形的,也是拙劣地模仿着人族的样子,实则过的还是茹毛饮血的生活。

东君的目下无尘,体现在皮囊,在行事作风,也在骨血灵魂。

毕竟他有着九天最高贵的血统。

但是此刻,他自己还被捆在火山口,却在要这些能给他做皮肉盾牌的小妖快跑。

他疯了吗?!

被碧桃给使唤傻了吗?

被她那一套苍生为先,济救苍生为仙位职责的说法给犁坏了脑子吗?

上清境和太清境的“生民”是不一样的,这套理论在上清境不适用啊!

天性狡诈凶残的妖魔异兽,怎么能和“人族”比?

那群小妖听到了东君的声音,看到了他被锁链捆在山上,更是看到了熔岩已经流过了他的周遭,乃至他的身上。

有个小妖撕扯着嗓子喊道:“不要再向前了快跑呀!熔岩就要喷发了!”

“不知谁把一只大鸟给捆在火山口,我都闻到烧鸟的香味了!”

“啊啊啊啊——快跑,从河边去对岸。”

“天环牛会游泳,大家上牛背!”

“那大鸟怎么办?是他提醒我们危险的。”

“提醒我们也没用,我们救不了他,快跑,快跑!”

……

东君看着扑啦啦的鸟群越过他飞过天际,看到令大地震颤的天环牛纷纷下水,托着山林中的生灵远去。

没有人来救他。

兽性占据首位的妖魔异兽,不会对一只即将烧糊的“大鸟”有任何的恻隐之心。

东君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他果然不该听那碧桃说的浑话。

大地不断地发出即将崩裂的哀鸣,东君在漫天地的赤红喷涌之前,终于挣脱了锁链。

嘶吼着扑扇着翅膀,冲向天际!

他挣脱了。

他挣脱了天地法则!

他被烧灼的残破羽翼,在空中乘风,凉爽透骨。

他回过头看去——发现那火山喷发的熔岩,大部分都倾向了河里。

那些舍他而去的“禽兽”们,此刻几乎全都在河里。

天环牛会游泳却根本行动不灵活,他们躲不过瀑布一样的熔岩。

普通的河水,也无法顷刻间就将所有的熔岩熄灭。

水与熔岩交混的热度,会把这群“禽兽”活活地烹煮!

这该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他好心为他们提醒,他们却无一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他们该死。

可是随着河水中沸腾起白雾,那些“禽兽”开始哀鸣。

东君想到了他和碧桃他们的最后一战,对上两个长老那时,那一群被当成人肉盾牌,被谪仙肆意砍杀的生民。

他们的叫声,同此刻禽兽们的惊鸣,也没有区别。

当时碧桃怎么做的呢?

她只身涉险,冲入人群划开谪仙与百姓的界限。

她在救了所有的百姓之后,分明能躲开,却为心中愧疚,生受了对她而言,动作慢到可笑的巴掌。

她咀嚼着委屈和泪水,却没有一句怨言,还肯继续救助,护送那些百姓回到凡间境。

最终她换来了苍生的叩拜和崇敬。

东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长啸一声,飞向了火山。

他催发了金灵成盾,在大面积的熔岩倾泻下来的时候,将熔岩阻隔在了山上。

他落地,化为了人形。

他浑身被熔岩烧灼得皮不附体。血肉鲜红见骨,并且将所有熔岩的热量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看向那些依旧不曾回头,只顾着四散奔逃的“禽兽”。

他抱起了一个来不及跳入天环牛背的,被熔岩烧灼死去的一只……狐狸小妖。

他第一次……抱起了属于自己的苍生。

第一次学会了守护自己的苍生。

幻境在极致的热度和痛苦之中轰然破碎。

东君猛地睁开眼睛,却是泪流满面。

他对上快被水汽给蒸熟,又不敢泄露这些水汽去阵法之外,狼狈到已经打赤膊的上源神真的视线。

东君脸上热泪伴着水汽滑落。

被人推上十个台阶,不如自己栽一个跟头。

东君看着自己的双手,还记得那狐狸小妖,死在他掌心绵软的身躯。

那身躯之中,有一股极其孱弱的力量,曾没入他的手。

为仙者,本就该不遗余力,慈济所有的生灵。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在受这些苍生的供养。

他也明白了,碧桃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他。

是她的众生之心。

东君一直都有猜测,他也看过碧桃等人的竞赛,不可能猜不到。

但他一直都不想承认太清境的众生之心,能够操控上清境的真君。

现如今他明白了,众生,指的不是人族,是这世间所有的生灵。

他被众生供养,自然要受众生的操控。

自然要为众生奔忙,为众生而战。

东君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师尊,我明白了何为天地法则。”

他说着,并没有催动灵气,只是将识海之中那个狐狸小妖给他的一丝孱弱力量泄露出来——满屋腾腾的水汽和热度便立即消散无踪。

“哎……好。”

上源神真捋了一把自己湿贴胸前和背后的长发,俊逸绝伦的面容之上,是故作淡然的高深。

但是他此刻袒胸露乳,形象实在是“高深”不起来。

他看着东君红如熔岩的双眼,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那个分明受伤了,却装作自己没事的“小孩儿”。

“醒来就好。”他的小孩别管为什么,能长大就好啊。

上源神真默默地把从铁匠那里弄来的,打铁的大锤子,踢到了烧出一个洞的床底下。

用不上了。

东君迅速出了没剩多少水的浴桶,快速换了衣服湿了清洁咒术。

一阵风似的没影了,屋内只余一句:“我去找我弟弟!”

上源神真心说你最好是真的去找你的弟弟。

而不是以你弟弟为借口去找那个碧桃小仙。

碧桃小仙之前确实是东君的命定之人,可如今命盘移转,就连上源神真也看不清她的过往了。

东君因她长出天地羽,因她以身作则,而顿悟为仙本分。

恐怕很难不想争取一下她继续做自己的命定之人吧。

毕竟东君走这么急,还没忘了带着那个被碧桃小仙吃过的仙珠呢。

上源神真掐了一个法诀,将身上的汗水涤荡干净,而后抬手法袍覆体。眨眼间又是那个朗月清风,清雅绝尘的真君。

他摇头感叹东君恐怕又要“情难自禁”,但神情却很兴奋,又有新的热闹可以看了。

而且那明光对碧桃小仙情根深种,不惜以身为筹码送她归天证太仙位,在碧桃小仙身边看似温润无害,心中诸多筹算,惊鸿一瞥,令上源神真都不由心惊。

东君若是和他争……到时候兄弟阋墙,共争一女……啧啧啧。

东君嘴里说着找弟弟,实际上第一个找的还是碧桃。

毕竟弟弟和碧桃在一起。

而且他现在确实迫切地想见一见碧桃。

说不清为什么,他很想把自己的那个识海幻境告诉碧桃。

可是他能想象得出,他要是敢说,碧桃指不定怎么嘲笑他呢。

东君隐匿身形进入九霄宫。

路上正碰到了宫殿长廊上疾步匆匆的小瞎子太极,东君现身,询问太极:“明光和碧桃呢?”

太极手中灵活地转着一把小刀,一脸凝重。

看了东君片刻,说道:“十九层,祥晖大殿。”

东君一到祥晖大殿门口,就听到碧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徐星神,酒足饭饱了,该说的废话也都说完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的人之前找明光要送他飞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飞升在你们的操控之中,这么多年星汉轮转阴阳晷把所有罪仙都投进此界,你们排除异己的事情没少干吧?”

徐立坐在碧桃身侧不远处,看着她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戒备防护之心,她附近的盘子都空了。

碧桃的饭量更是徐立生平所见女子食量之总和。

但凡他能堂而皇之在菜里面下毒,现在已经毒死好几个碧桃了。

但是如今徐立发现,碧桃的嘴上可能自带了毒。

刻毒。

“就不是我说,你们累不累啊,派那么多人,次次针对我,伤到我一根毫毛了吗?倒是直接把我送到了玄仙之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背后的人偷偷爱我几千上万年了,爱得简直无法自拔。”

碧桃猖狂地笑着,靠在椅背上。

漂亮的桃花眼弯弯,脸蛋因为喝到了烈酒,也红红的,像俩熟透的桃子。

她看着徐星神说:“反正九天诸仙看着呢,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在竞赛……你们在此界干的事情,天界肯定已经着手找相关的仙位开始治罪了,这么多年下界历劫后归天的仙位,总有个名单。”

“星神啊,你不在天界,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挚友,乃是九天监管男仙的东王公侍者,任九天仙督之位,手段了得。”

“要是你们这次将我顺利送归天,我倒是不吝跟我那挚友,说一说你们想捞的人的好话。”

“毕竟九天仙位,就像凡间的官员们,尸位素餐贪官污吏从来不少,但也不能都杀空了对不对?”

“就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让你放走的我冰镜妹妹的哥哥冰轮,他就是古仙族,第一场竞赛还想害死我呢,我不照样原谅了他?”

“我这人胸襟宽广兼收并蓄,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帝君。”

“要我说你们就是迂腐,时移世易,九天的天,不可能一直都是一方把持着,早该换换了,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啊……星神你说对不对?”

徐立眼角微微抽搐,差点就以为他们的大计被发现了。后背都有点冒汗。

但是看碧桃的嚣张样子,又觉得她纯粹是认为帝君之位,是她这个野仙的囊中之物。

徐立简直想嗤笑。

徐立不止一次看向碧桃身边的明光。

这个他们古仙一族本来最属意的“未来帝君”。

明光一直沉默在碧桃身边坐着。

在她说到“挚友”的时候,抬了一下眼皮。一整晚就是个被人任意摆弄的提线木偶!

徐立深吸一口气,快速转动着手中的扳指。

窗边的一座宫殿,随着徐立转动扳指的动作,明明灭灭。

徐立设想中的碧桃狡诈而聪慧,应当很难应付,谁知道真正面对她,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猖狂无度的小崽子。

他没耐心应付碧桃了。

他这一晚上被碧桃说得脑子嗡嗡直叫,还得附和她的大言不惭。

连“天尊”也没有用徐立这么硬着头皮应对过!

他为什么要揽下和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交涉的任务?

直接杀了不就完了。

反正上了五行化劫阵她就得死。

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

她说这么多,还不是巴巴地要他送她去死吗?

况且她死后,那个不堪为帝君,被挟制到现在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明光,紧随她后脚就得一起死。

都得死。

徐立不去接碧桃的话,突然对门口说:“门外的道友,既然来了。不进来吗?”

东君推开殿门,率先对上碧桃的视线。

顷刻间他呼吸微微发滞。

碧桃扫了他一眼,丝毫不意外他出现的样子。

实际上碧桃在心里叫。

——这废物,终于来了!

她嘴皮子都快和徐立磨破了!

她有这工夫不如和明光关起门来“磨嘴皮子”。

碧桃终于从一桌子残羹剩饭旁边起身,扶着桌子,对徐立说:“反正我的目的,你们早就知道了,剖明光仙脉那一天,我就说得很清楚了。”

“我不嫌麻烦,再跟你说一遍,无论你背后是谁,明日飞升大典,我要做被选中归天证位的那个。”

“若我顺利归天,明光被剖下来的仙脉,就能好好地接回去,之后你们是要继续送他这“未来帝君”归天,还是帮他用其他方法归天,我不管。”

“反正这第三场飞升竞赛,我要赢。也算是你们古仙一族屡次派人杀我的补偿吧,此次过后,我和古仙一族的恩怨一笔勾销。”

“大家以后都要在天界做仙位。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唯一的和平共处方式。”

“若我不能顺利归天证位……”

碧桃和徐立东拉西扯一晚上了,从炉鼎饲养和利用,到古仙族被她拉下马数百个仙位死得多惨,死之前怎么叫唤的——此刻终于“穷图匕见”。

碧桃微微笑着,语调突然就沉了下来。

不带一丝猖狂的意味,堪称温和地一语双关道:“那你们恐怕就要换一位帝君尽忠了。”

碧桃一晚上,就这一句是真话。

她不归天,混入背后之人的内部,他们就是要换个帝君尽忠。

“你说什么?!”

碧桃话音落下,徐星神还没表态,东君的声音拔高到几乎撕了尾音。

“你说你把明光的仙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