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会之后,吴副局长、曾局长和刘智勇三人又单独把王雪娇拉去办公室里单聊。
曾局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另外两人一左一右,王雪娇坐在中间,呈“三花聚顶”之势。
王雪娇上次有这样的待遇,还是破格进入某大公司的面试,为了赶时间,那次是分管副总裁、部门大BOSS、直属上级、HR总监“四堂会审”,一排四个,她坐在领导们的对面。
面试的时候,她是真的非常想进那家公司工作,无奈没有内线可以帮她说话,只能步步小心,句句在意,患得患失。
这三个人平时就是审贼的,气场更吓人。
不过王雪娇反而没有那一次感到紧张。
因为,她编制不在这,这仨说起来就是临时管管她的人。
在王雪娇的心中,他们仨跟她只是合作关系,甚至都说不好到底谁才是乙方的那种,她有什么好怕的。
在这三个人的眼里,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市局里新来的男警察看到他们三个都气势先软了半截,满脸紧张,甚至还有点缩头缩脑。
要是被叫到办公室里正式谈话,更是全身僵硬,说话都像在背书,不是流利的背书,就是卡壳的背书。
这个年轻的小女警,大大方方坐在那里,姿势放松,神情从容,丝毫不见扭捏与紧张。
嗯,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曾局长先开口:“上次我跟你谈过了,知道你对工作的积极态度。这次你真的与毒贩接触过,你有没有觉得害怕?或者紧张?”
“没有。”王雪娇答道。
其实,刚开始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过在莫正祥指着夏老师直接开骂之后,就没有了。
因为感觉太过荒谬,莫名有一种隔着屏幕看电视剧的感觉。
还没说几句呢,肥狼对她恭恭敬敬,客气得像海底捞的服务员。
进了房间之后,她最懵逼的时候都是莫正祥在说,她坐在沙发上看热闹。
到最后她插不插话都无所谓,忍不住多那一句嘴,是她完全放松了,把整个场面当成跟玩剧本杀。
实在是没有给她害怕的机会。
刘智勇实时全程监听,他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次有莫正祥替你应对试探,有他帮助,毒贩的矛头才没有对着你。如果需要你单独完成任务,你有没有信心完成。”
“现在?不能!”王雪娇说老实话,这种时候没有必要装逼说肯定可以,给领导不切实际的预期,会害死很多人的。
“我现在对整个产业链的运作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我这个余小姐是个什么成长历程,连真正在犯毒瘾的人都没见过,也不知道种植园里是怎么管人的,我这个大小姐既然能跟那个什么李将军搅和在一起,就说明我参与了这个行当,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王雪娇现在对整个产业唯一的了解就是金三角的气候,大麻的味道,还知道柬埔寨用大麻籽做调料,玻利维亚用古柯叶当做治疗高原反应的药。
以上,都是旅游时候看见过的,她只敢远远地看。
她有一个朋友,在泰国放开成瘾药品管制的时候,一时好奇,买了一点,放在行李箱,企图试试,最后还是害怕,没动。
临回国的时候,扔了。
回国后,落在机场,缉毒柯基围着她转了几圈,然后一屁股坐在她的箱子旁边,缉毒警把她的箱子全部打开,查了又查,只查出了一些从泰国带回来的各种小零食。
小柯基被警察鄙视:“馋死了。”
那个朋友跟王雪娇说起的时候,满脸罪孽深重:“它被拖走的时候,大大的黑眼睛一直盯着我,我觉得它好委屈,太可怜了啊啊啊啊我对不起它,这是我一手造成的冤案。”
基于我国强大的禁毒意志和霹雳手段,以及可怜的小狗。
王雪娇岂止不敢碰毒品,就连知道某处有卖它们的店,她都要绕着走,生怕她路过画着大叶子的商店门口的时候,被路人无意间拍了,发到网上,一回国在机场就直接被按了。
结果就是,她连终端销售有什么流程都不知道。
金三角大小姐可以不知道终端销售的方式,但是不能真的一无所知,好歹看看犯了毒瘾的人是什么样。
曾局长他们三个只是想再确认一下王雪娇是不是敢深入这个案子,现在她接触的还很浅层,按照国家现行法律,肥狼夏老师等人,只要抓到就是个死刑,死光了,就不会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再往深处去,接触的人更多,总有漏网之鱼,这事就不好说了。
没想到王雪娇压根没考虑“这事是不是危险,我该不该做”,而是已经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做好、做成。”
曾局长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吗?”
王雪娇看着他:“说真的,我不害怕,就怕死来死去死不掉,零碎受折磨。如果真有那天,希望组织能帮忙安排个人溜进来,给我一个痛快。”
办公室里一时沉默无语。
曾局长看着其他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刘智勇清了清嗓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家里条件很好,你也很年轻,为什么对这项任务这么积极?”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这题不难,标准答案都在她为自己挑的专属结算BGM里了:“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丰收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要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就是单纯的个人恩怨。
她这辈子受过的最大冤枉,就是有硕士论文初稿的电脑崩了、没上传云盘、打印件在包里被混蛋小偷连包给偷了。
她去报警,不仅没立案,接警的警察连报警回执都不给她。
导师听她说论文被小偷偷了,根本不相信,说她就是没写,还说就她这懒散态度,今年别想毕业。
她哭哭啼啼,才得到了导师的谅解,两天之内通宵赶工,把三万字的初稿重新打了一遍,幸好她是文科生,原来收集回来的调查问卷还是在的,要是理科生的论文重写,不知道得搞多久。
那个时候,她即恨小偷,又恨不给她报案回执的警察。
自己淋过雨,就想给别人撑伞。
她不能改变全世界,至少让她接触过的案子,都能有始有终。
王雪娇笑笑:“革命前辈们的家里条件比我好的太多了呢,他们甚至背叛了他们的阶级和家庭,还有不远万里跑到国外去参加国际纵队的呢,更危险,没钱也没名。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而且!”王雪娇挺直腰背,义正言辞:“我要让人知道,我们女警不是只能做文书工作,当警察也不是就为了找个安稳的办公室待着,我们也是能干大事的!”
王雪娇说到兴头上,连拳头都握得紧紧,就差高喊“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话没说出口,气势传达到位了。
看着她双眼明亮坚定的样子,曾局长又想起杜志刚说的:“她从小就想当大侠。”
他点点头:“好,就到这吧,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明天有任务安排会通知你。”
回到丫丫小吃店,王雪娇打开灯,直奔仓库。
谁能想到啊!
任务居然还延期了!
早知道就不吃的那么彻底了。
幸好万年老卤还在,只要扔点料进去补充一下就行。
用来做菜的高汤,被喝了一大半,要是明天有人订鱼头豆腐煲什么的,就交不了货啦!
现在冰箱里还剩下一些瘦肉、火腿、鸡爪、猪皮、两只整鸡、大骨头。
容易腐坏的蔬菜已经被报仇雪恨般地吃得干干净净。
王雪娇看着食材们,决定重新吊点汤,免得明天开门丢人。
肉已经在冰箱里待了一天,不够新鲜了,得先焯水。
初步处理完,王雪娇把它们和冷水一起扔到大汤锅里,水刚刚受热没多久,血浮沫就飘上来,王雪娇拿着大勺,把浮沫一点一点撇掉,撇差不多的时候,水也开了,再往里扔了两个葱结,一大勺花雕去腥。
再一次沸腾后,她把汤锅挪到小煤炉上,把风门扣得小小,让汤锅中间只保持着一点小小的沸腾,如同泉眼一般。
等六个小时以后,这汤也就成了。
王雪娇在洗砧板的时候,听到卷闸门的小门响,张英山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他走进房间放下包,又到厨房,见王雪娇在收拾厨房,便卷起袖子:“你把手洗洗,我来。”
等他收拾完,回头看见王雪娇搬了把椅子堵在厨房门口坐着,面前还有一个小板凳。
王雪娇指指小板凳:“坐,我有话要问你。”
张英山看着她:“时间会很长吗?”
“这要看你老不老实。”
张英山深吸一口气:“我早上买了蚕豆荚和豌豆荚要不,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剥豆子,明天能省点时间。”
王雪娇:“行吧行吧。”
张英山拿了两大包塑料袋回来,里面有除了两种豆荚,还有一大包韭菜。
他坐在小板凳上,左边放着一个装净菜的篓子,右边放着一个装厨余垃圾的大桶。
王雪娇不绕弯子,直接说:“你给我的遗书,我看见了。”
“嗯,遇到危险任务的时候,大家都会写的,你想问什么?”张英山的手拧开蚕豆荚的顶端,将蚕豆取出来。
王雪娇:“你跟我很熟吗?为什么说要把抚恤金和你的财产都给我?”
“不然就只能上交国家了,给你,你能帮我扫扫墓。”张英山一边说,一边把蚕豆皮也剥开,露出最里面鲜嫩的蚕豆瓣。
“你还劝我要走正道是什么意思?我哪里走在邪道上了?”
张英山还是不紧不慢:“单纯是一句美好的祝福。干我们这行,跟黑暗接触多了,被拉下水的机会比别人都要多。”
见他软硬不吃,王雪娇不耐烦起来:“股票认购证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它能赚大钱,而不是亏到跳楼?”
张英山的手停下了,片刻他缓缓说:“反正是送给你的,有得赚就卖掉,不值钱就扔掉,不过是一张纸而已,怎么会亏到跳楼。”
“呵,是么?股票认购证一共十个号,你怎么买的全是二号?你为什么知道二号一定会中奖?而且你还专门告诉我,中过一次不要扔,以后还有用,你不仅知道二号能中,而且是能中两次。”
王雪娇逼视着他:“你知道得太多了!”
张英山抬起头,看着她,无奈地笑笑:“是我不好,说得太多了,我也没想着我能活着回来。”
“就当你这次是死而复生了咯~都能诈尸了,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实现的。你最好跟我讲真话,不然,我要告诉曾局长,你!不!对!劲!”
张英山紧抿着嘴唇,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纠结了半天,他慢慢开口:“你真的相信,人可以死而复生?”
“为什么不呢?我还相信人能穿越时空呢!我可是看过马克吐温的《康州美国佬大闹亚瑟王朝》,还有《尼罗河女儿》的人。”王雪娇歪着头看他。
张英山点点头:“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好聊了,我来自五年之后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呃?你不会是在帮我做尸检的时候认识的?”王雪娇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尸检,是不穿衣服的。
张英山摇摇头:“是内部文件。”
王雪娇松了一口气。
文件的名字叫《强化警示教育,筑牢思想防线》,还有《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公安工作和队伍建设的通知》,王雪娇是文件上的反面教材。
“你是其中级别最低的,却比谁都要惨烈。别人最后都跟犯罪份子狗咬狗,你却是替他挡枪。我想弄明白,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稍微关注了一下你的经历。”
王雪娇奇怪:“你就因为看了我的犯罪材料,就想着死了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我?”
“不是犯罪材料!”张英山语气坚定地纠正,“是你的一生。”
“我不相信一个从小充满正义感,想要做大侠的女孩子,会在一瞬间就倒戈,你一定也经过了痛苦的挣扎,但是,那巨额的医疗费,确实我看了都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又怎么能苛求你。
如果说你出卖内部消息是为了钱,最后还为郑益静挡枪,这又是我不能理解的,你真的爱得那么深吗?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杜志刚的死,让你对内部同事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才会转而相信天天对你嘘寒问暖的郑益静。”
在王雪娇的版本里,只提了一嘴杜志刚死了,她追问道:“杜志刚怎么死的?”
“被他抓过的人报复。”
“那我不信任个什么劲?”
“本来他应该获得奖章,但是,他的功劳,被关系户抢了,那一天,是在首都颁奖的日子,他没去成,在回家的路上,他被人打死了。”
王雪娇明白了,虽然,本质上没什么关系,但是,对于跟杜志刚关系不错的自己来说,少不得要归结于内部黑暗,她甚至都能想到原身的想法:“如果得奖的是他,他现在应该是去领奖,而不是躺在这里”。
张英山继续说:“如果你家里人没有出事,如果你有足够的钱支付医药费,如果杜志刚没有出事至少别是那种原因你都不会变成那样。”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认真查了王雪娇的所有人生经历,甚至包括小学中学成绩单上的班主任评语。
他看见了一个原本明艳热情,应该拥有灿烂人生的姑娘,是如何一步步的滑入深渊,心里充满了惋惜和可怜,同时也很想知道,如果不是像这样被逼到绝境,她是不是也会在利益的驱使下,自己主动选择黑暗。
张英山伸手拿了一个蚕豆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到现在,还看到了你。在我的记忆中,你这个时候,应该在派出所工作,而且已经干了一些不好的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市局,不知道你是不是嗯所以,之前对你有些不礼貌,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等了五秒,他没有再说话。
王雪娇双手抱在胸前:“你还没交待完吧?”
张英山困惑地抬起头:“说完了。”
“你盯着我,是因为知道我是坏人。你盯着其他同事是为什么,还盯着曾局长,他又怎么了?”
张英山垂下眼睛:“这事,我还没有确定清楚,不能告诉你。”
王雪娇忽然问他:“你说你是1996年来的?”
“对。”
“还记得当时最流行的电视剧是什么吗?”
“《神雕侠侣》吧,就是金庸的小说。”
王雪娇轻声哼唱:“这次是我真的决定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想让你忘却愁绪忘记关怀,放开这纷纷扰扰自由自在好了,该你了”
张英山愣了一下:“我我不记得歌词了,就记得调子啊啊啊~~啊啊~~~”
嗯,没错了,是它,这是内地版的片尾曲。
王雪娇看着他:“我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完全没有利益相关,你到底怀疑曾局长什么,可以说了吗?”
张英山深呼吸了几次,才把王雪娇的身份接受并消化。
“在我原来的年代,你死之后,还有人继续往外出卖系统内部的消息,而且,信息级别更高,也是我死掉的原因,我在临死前看见曾局长跟他们站在一起,钱刚拿枪对着我,把我打死了。”
张英山闭了闭眼睛:“可是,一切都变了,原本应该在五年后杀了我的肥狼现在就出现了,你被借调到了市局工作,家里没有事,我和你还在这里开小店也许是我的复活,产生的蝴蝶效应?”
他摇了摇头,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
张英山不知道,王雪娇知道。
因为,这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一本书!
而且,还是网络小说。
现实世界的“大老虎”哐哐落马,而新闻出版总署对于网络小说的要求则是:体制内部在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员,不允许是反派。
想必是这本书写到曾局长跟反派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被人举报了,或者是被编辑直接下架,也不知道作者是打算修改,还是直接太监。
总之,世界线绝对不会按照张英山所知的方向发展。
王雪娇忽然想,自己会来这,不会是因为作者忽然决定把小说改成安全省事的都市恋爱文吧?
那肯定是太监了,男频写这种打黑文的人,写女人都很花瓶,恋爱不了一点,只能走种马路线,但是种马文也容易被举报,还不如弃坑。
王雪娇沉痛地看着张英山。
张英山问起王雪娇的真实身份。
要解释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有点困难,王雪娇只告诉他,自己是很久以后来的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是警察,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是自己应该已经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死。
好家伙!谁能想到啊,一个穿书的,一个重生的,没一个能说出整个世界的剧情走向,大多数小说的结局应该是好人获得胜利,反派必然灭亡。
但是,也不好说,有的作者就想写受欢迎的反派。
比如小丑,比如汉尼拔。
国内剧也好不到哪里去,卖鱼贩子全家高光不断,倍受广大观众的怜爱。要不是有广电压着,谁知道结局是什么样的,好人被打死,坏人自己病死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王雪娇仰头望天:“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英山站起身,端着剥好的蚕豆瓣、豌豆米,还有理好的韭菜:“不早了,睡觉吧。”
“对了!”王雪娇叫住他,“伪装大师,你在你的伪装课上,还得加一条,要准确使用当地的语言。你是早就知道夏老师爱吃小蛋糕,才准备好经销商联系方式的吧?”
“对。”
“你对我说,你是在华亭市吃过以后,才生了这个念头。”
“我当时”张英山以为她要追究自己骗她的事情。
王雪娇狡黠一笑:“你根本没有进过华亭市的那家店,也没有听别人提起过。你说的华亭市那家店里卖的蛋糕,通用称呼叫小鲜奶,而不叫鲜奶油蛋糕。你特别强调,反而露馅了。”
张英山抱着菜篓子,怔了怔,嘴角微微上扬:“嗯,我会在小册子里加入这句话的。”
“再版说明里面要增加‘致谢’的哦,谢我。”
“致谢是什么?”
“切,一看就是没写过论文的人,啊今年是天临几年来着”
昨天聊的信息量太大,两人都没怎么睡好。
王雪娇五点就醒了,起来看她熬的汤。
汤色是带着一点清澈的白色,鸡油浮在汤面上,是淡淡的金黄。
王雪娇用筷子轻轻拨了一下那两只整鸡,鸡肉马上散开,她拿了一个大勺,把汤一勺一勺舀到大漏勺里,把汤和汤渣分开。
再用勺子,把上层带有丰富油脂的汤撇出来一半,这是传说中的浓汤,剩下的汤是要用来做清汤的。
汤里的鸡肉和大骨上的肉都已经散开成小块,透着肉类独有的的香气,王雪娇把那些肉撕得更小,在平底锅里加了一些油,把小肉块撒进锅里,用中火把它们煎得微微有些焦。
“这是要做什么?”张英山起来了,本来就没睡着,肉香还不断往鼻子里面钻。
“煮汤。”王雪娇把煎好的肉全部倒进浓汤里,开大火继续熬,她看了张英山一眼:“买菜?”
“嗯。”
“买三斤鸡胸肉回来,要绞碎的。”
绞肉机只有卖猪肉的那里有,不过冲着张英山这个大客户的面子,三斤鸡胸肉泥也没有什么问题。
王雪娇把鸡胸肉泥扔进雪白无油的汤里,又丢进一点葱段。
煮着煮着,雪白的汤,就浮上了一层白色的浮沫,汤汁也变得清澈,王雪娇把清汤放在一边,静置半个小时,再滤掉底部渣滓,汤色清澈如水。
“这些,都不要了吗?”张英山问道,他听说大厨煮汤,都是弃渣饮汤,心里觉得可惜,全都是肉。
“没,还要再煮一次。”王雪娇把煮了六个多小时的骨头们,煎完之后又煮了一回的干肉们,吸附了汤里油脂的鸡胸肉泥们,全部倒进大锅里,再加水,继续煮两小时。
“这是今天要用的高汤,认识不?”王雪娇指着淡白色略显清澈的汤。
以前煮高汤都是王雪娇管,张英山只负责使用,他以为的高汤,就是大骨头和鸡随便炖一炖,没想到这么复杂。
王雪娇摇头:“看你刀工这么好,还以为你也是个大厨呢。”
张英山:“不,我本来是学医的,后来才转行,上学的时候认真练过手工。”
“哪个科?”
“没分科,不过对外科略有研究,对骨科稍有心得。”
“那你会把橡皮切开,把里面掏空,再把表皮缝上吗?”王雪娇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张英山对王雪娇这个要求不是很理解:“没这么干过,不过,应该可以吧。”
王雪娇打算一会儿出去给他买一块橡皮,这是她多次翻车的操作,她不相信有人真的能一次成功!
今天午餐时间的人意外的多,看起来都是十几岁,最多二十的年轻男生。
他们兴冲冲地跑进来,大呼小叫要求:“把你们店最贵的端上来~”
“最贵的?”王雪娇完全没从这帮年轻人身上看出有什么暴发户的气质。
再说,暴发户跑一个路边小店装什么?
应该去涉外饭店的包厢啊。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这堆半大小子后面挤进来:“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
王雪娇拿出菜单:“都好吃,不好吃,我就不卖了。要不,每样都给你们上一份?”
三十多岁的男人扫了一眼菜价,心中有些抽搐:“你们店这么贵啊?”
“我们店用料好,味道好,卖的是质,不是量。要是想要便宜一点的话也有,可以给你们下面条,一块五一碗雪菜肉丝面,还有一个鸡蛋。”
旁边的年轻人听到两人的对话,本来兴冲冲的表情,慢慢垮下来:“要不就吃雪菜肉丝面吧”
“我想吃三鲜面,有没有啊?”
此时,又有一群人来了,人员组成惊人相似,十几个很年轻的,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加几个凳子,两拨人正好把六张桌挤得满满。
后来的男人拿着菜单,扫了一遍,大手一挥:“上面的菜,给我每样上两份!”
店里瞬间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欧~~~~~”
先来的那些人看着他们,眼里满是羡慕,男人抬手:“九碗雪菜肉丝面,两碗三鲜面,三碗红烧大排面”
没等他报完,后来的男人听见了,大声笑起来:“我没听错吧,冠军就吃这个啊?”
他身边的小子们跟着放声大笑。
他对着自己这边的人大声说:“这次咱们运气不好,输给他们,不要紧,好好训练,下次再赢回来,等拿了冠军,我去金古饭店给你们庆祝!想吃什么点什么!”
又是一片欢呼。
王雪娇从他们说话的内容猜出,他们是两个体育大学的足球队,今天在旁边的体育馆搞了一次全市大学生足球赛,只能吃得起面条的,是冠军,把菜单上的菜各点两份的是亚军。
这两家大学为抢生源,也算是多年对手了。
有什么比赛都玩命的抢第一。
冠军队的梁教练,是个吃死工资的普通老师。
亚军队的朱教练,头脑灵活,他甚至拉到了一家企业做为学校足球队的赞助商,每年企业都要给足球队不少钱,拿到名次的奖金另算。
这次队员们发挥得挺好,就是输给了运气,踢完了九十分钟,踢到了加时赛,到最后进入到点球大战,被进了一个球,这有什么办法。
何况名次也不差,得了亚军,企业主当场就给了三千块钱的奖金呢。
他听说附近有一家挺好吃的小店,当即便来了。
吃,也是无声的角逐。
我们拿了亚军都能吃这么好,哼哼,没来我们学校的后悔了吧!叫你认识的下一级学弟们来我们这呀~~
王雪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向朱教练热情推荐:“你们要不要尝尝清汤狮子头?就是贵点,三十一个。”
“!!!”朱教练都惊呆了,三十块钱?一个?狮子头?
他认真的确认了一下:“你说的是狮子头,是把猪肉剁得烂烂的那个狮子头,不是真的从动物园的狮山砍下来的狮子头吧?”
“哈哈哈,那肯定的呀,我哪有那本事,挥着菜刀去追狮子不成?”
朱教练不是很想点,但是,梁教练他们都往这边看呢。
刚才吹那么大,说去金古饭店都是想吃什么点什么,现在在一个街边小店,都做不到随便点,这不显得刚才好像就是在纯吹牛吗?
他扫视着众弟子们,希望他们能识相一点,说刚才的菜已经够多了,不用再点了。
他对十几岁的男大学生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什么人情世故?不懂。
他们只知道听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学校食堂里有时候卖狮子头,要两块五一个,吃起来也蛮香的。
好想知道三十块钱一个的狮子头是什么味道呀~
他们一起充满期待地看着朱教练:“狮子头是什么啊?”
“狮子头还好吃啊?”
“要不买一个?我们大家分?”
也就是比拳头略大一点的猪肉,十几个人分?
怕不是要给梁教练那边看笑话。
朱教练心算了一下奖金,三千本来就是给学生们的,给教练还有一笔单独的奖金。
吃吃吃,吃光用光,身体健康。
他痛快的大手一挥:“行,来十五个。”
王雪娇从仓库里拿出早上刚杀好的猪五花肉,让张英山把肉给切了:“把皮削了,切肉丁,跟筷子头差不多粗细就行了。”
“细细切做臊子?”张英山问道。
王雪娇摇头:“不是不是,切,不能剁,剁了口感就不对了。切成肉丁以后稍微在表面斩几下,不要切断。后面的事我来,你做其他的菜。”
张英山切肉,王雪娇切了一块柔嫩的冬笋。
五花肉切好以后,她往里加了蛋清、玉米淀粉,开始拌肉馅,抓起来再往盆里摔,免得肉馅上劲,吃起来就成劲爆大肉圆,而不是酥软狮子头了。
肉有了一些粘性后,王雪娇往肉馅里倒加了白胡椒粉的葱姜酒的混合液体,跟盐一起摔打。
等肉馅上劲,再加了一些白胡椒和冬笋丁。
王雪娇用手捏了一捏,能成团,再轻轻按一按,又散成一滩。
行,就是它了。
团好的狮子头,蘸上蛋清糊,放在未开的水里,撇浮沫,加葱姜黄酒和盐,再加一点糖提鲜,补一点白胡椒粉去腥。
几样爆炒的菜先上桌,酸菜水煮鱼一出,热辣香辛,一大锅饭弹指间灰飞烟灭。
另外那三桌吃面条的队员们太可怜了,用力吸了一大口从邻桌飘来的味道,趁着鼻子里的味道还没散,再用力往嘴里吸溜一口面条。
一个刚上大一的替补队员,用力吸了三口才吃一口面条,坐在他身旁的队友嘀咕了一句:“吸这么多下,你也不怕辣!”
吃炒菜的风卷残云,吃面条的慢慢悠悠,居然吃了好半天,他们都还在。
时间差不多了,王雪娇把狮子头盛出来,倒入早上刚吊好的清汤,还有用高汤烫好的小白菜。
学校的狮子头,就是按肉圆子做的,里面还加了很多淀粉,相当有嚼劲,吃起来好像火腿肠。
他们对这个狮子头的期待也是如此,没想到,一口进嘴,柔软似绵,又好像在吃云朵,汤的味道更奇特,特别特别鲜,但是吃不出来到底是哪种鲜味。
“鸡精,一定是放的鸡精!!我看过这个广告。”一个男生大声喊。
王雪娇大声为自己的菜正名:“我们不用鸡精!也不用味精!我们用的是真正的高汤!”
为了表示清白,她端来熬汤剩下的肉渣滓,给他们看。
看着那那么多散乱的骨头、肉渣,在场的人无不发出惊叹。
连吃过见过的朱教练都震惊:“你们这个小店,下这么大的本钱,不会亏吗?”
王雪娇淡然一笑:“做菜是兴趣,要是真的想赚快钱,我就不开店了。”
朱教练一时兴起,问道:“女的做厨师?那你力气不小啊,能颠锅吗?”
“颠锅?那不是小意思?你们要不要点个扒全素,我当场表演一个‘顺手牵羊’!”王雪娇无比骄傲,顺手又推销出去一个价值十元的扒全素。
扒全素的食材没什么花头,全是素的果实类:胡萝卜、白萝卜、心里美萝卜、莴笋、黄瓜、南瓜、冬瓜。
切成片,调味,一片一片紧密叠好,像展开的花瓣那样铺在锅里,稍微煮煮,能晃动了,就是展示真正的技术了颠锅,又名大翻勺。
将整个锅举过头顶,让从锅的左侧边飞起,落下,这个叫“凤凰单展翅”。
不需要把锅举高,让菜从锅的前方飞起,落下,这个叫“顺手牵羊”。
王雪娇已经举了快一个月的石锁了,二十公斤的!
从刚开始需要两只手才能把石锁拎到腰,现在一只手就可以。
昨天,她去买炒板栗,见板栗摊没有顾客,便一时兴起,跟老板娘借了单柄锅,往里装了十斤的板栗带砂,她单臂持锅,仅凭胳膊的力量,就能轻松翻板栗,还能翻得很好看,引来不少人围观。
大家都喜欢这种带表演性质的销售,再加上板栗价格没上涨,老板娘的板栗跟着卖出去不少。
她盛情邀请王雪娇上午没生意的时候到板栗摊子来,表演现场炒板栗,出场费好说。
王雪娇没答应,卖板栗的老板娘非常遗憾地塞给她一斤店里卖的雪球山楂,并热盼她随时改变主意。
板栗和砂子翻起来,只要落进锅里就算赢。
这道“扒全素”,不仅要落到锅里,而且要整朵花的形状不变才算本事。
王雪娇昨天晚上试过一次,很成功,她对自己充满信心,反正大不了失败了,就不收费呗,这道菜的成本又没多少,主要是想在人前显个圣,不然,岂不是富贵还乡,衣锦夜行?
她在厨房里切菜,做菜,等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把锅端出来,要当着众人的面展示一下真正的技术。
大堂里有三个新来的食客,张英山给他们用折叠桌挤出来一个位置,就坐在朱教练的身后,还在看菜单,没点菜。
王雪娇端着锅,站在朱教练身边,讲解着这道菜要怎么样才算成功,不成功不要钱。
这就更让人期待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
铁锅加上菜的重量,在王雪娇手中,轻如无物。
她轻晃着锅,锅里的扒全素如同童话里的美丽七色花,随之晃动。
王雪娇深吸一口气,脚步猛然向前迈出一步,“顺手牵羊”就是要借着这股劲,让锅里的菜顺利翻身。
她的动作有点像击剑运动员,只是动作幅度没有那么大,把锅向前微伸,看似随意,实则腕上已用足了劲。
忽然,有人碰了她的胳膊肘一下,就这么一下,让她动作变形,她下意识地撤了一点力气。
花朵般的“扒全素”,变成了花谢花飞花满天,各种颜色的片片有的落在锅里,有的落在桌上,有的落在地上。
短暂的安静之后,完全不在乎人情世故的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称得上是王雪娇从业以来的史上最大翻车了。
王雪娇一怒转头,看见身后是那三个食客,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谁推我!”王雪娇恼怒地叫出来。
那三个食客的脾气也很大:“不小心推你一下怎么了?喊什么喊?!”
“老板娘,你别忘了,和气才能生财,像你这样的,要穷一辈子。”
“走了走了,不跟这娘们儿一般见识。”
三人很快走到店外的马路上,并快步往前走,朱教练觉得王雪娇翻车了应该会觉得很难堪,他起身摸钱包,打算付款走人。
忽然,他脸色一变:“我的钱包呢!”
一转头,就看见王雪娇提着大铁锅,一个箭步就冲出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