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将士领命退下。

一出门,一群将士听到这般命令便兴奋起来,“这位相爷夫人,可是先前赫赫有名的上安小虞美人。”

“你说我们抓了她……”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眼中看到了些不怀好意的笑。

将士顺手将舆图拍在同伴胸口,“那也得先抓到再说。”

*

晌午,虞绾音被颠簸的路程弄醒。

但也结结实实地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时,医女照常请脉问诊。

察觉无碍才离开。

虞绾音正好起来用午膳。

青颂刚刚把桌子摆好,看到桌上的荷包从桌上滚了下去,径直滚到马车的毯子上。

青颂捡起来,以为是虞绾音掉落的东西,就顺手塞进了她的行李里。

虞绾音看见了青颂帮她整理行李的动作,但青颂时常帮她收拾这些。

因而她也没有多问,以为是些寻常物件掉了。

只是楚御不知怎么了,缠她狠了些。

伤口完全脱痂后的三日,每晚云雨不歇。

虽说他足够有分寸,不会闹得被人听到。

但虞绾音是每日都要休息许久才能缓过来。

她都怕她总是躺在马车里,被旁人看出来些异常。

好在问起来,青颂会以她体弱,难盛舟车劳顿挡回去。

不会有人想到,这在外总是端方清正的相爷,和那看起来冰清玉洁的小虞美人,每晚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厮混。

虞绾音还是在正午,队伍停歇休整的时候下车活动筋骨。

他们停在半山腰,所处位置地势颇高,能看到峰峦叠嶂的山川和渺渺云雾。

前路地势陡峭凶险,每座山都像是平地拔起一般,甚至找不到可以行路的地方。

犹如一座鬼魅迷宫,能将人吸进去再全部蚕食。

她身后山势蜿蜒而下是迁都的兵马队伍,从半山腰一直盘踞到山脚又被后面的山峦遮挡住。

来回走动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渺小。

仿佛一条脆弱松散的锁链,山风大一些就会被吹散。

虞绾音站在小路旁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她问着青颂,“现在到哪了?”

“到陵川了。”

虞绾音脚步微顿。

她隐约记得,陵川距离江陵好像只有一两日的脚程。

虞绾音轻轻抿唇,片刻的思绪飘远之后,很快又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之脑后,回去用膳。

这次休整俨然和之前的几次休整不同,朝官三五成群围聚在一起,像是在等待什么号令。

周围的官员个个面色严峻肃穆,更有甚者焦急地连饭都吃不下。

不乏有人站在视野开阔之处,观望着外面的情况,看了一会儿后又摇着头走回来。

虞绾音听到隔壁卫尉夫人在问她夫婿,“这是怎么了?”

卫尉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过了前面这个关口就到清古坡了,但是这个关口地势凶险,咱们需要削减一半的人先过关口,等前面兵马护送过去了之后,再回来接应另外一半人。”

卫尉夫人点头,“到底事关队伍的安危,想必是得谨慎一些,眼下是想如何安排。”

“当下在商议这两批的人员。走前面有可能会迎面遇上埋伏,但是走后面也可能被截胡。”卫尉说着,“哪个都有风险,看如何选了。”

卫尉夫人沉吟片刻,“那要赌运气了。”

虞绾音抿着口中清茶,暗自想着。

比运气这等事……那她运气可是最差了。

不知这次如何。

虞绾音也不着急,她随大家安排。

晚间楚御回来果然也提起了这件事,“明日可能要换辆小一些的车马,方便赶路。”

虞绾音捧着医女开的调养药方,答应下来,“好。”

楚御坐在前面桌案旁,温了一壶水,“后面几日,我可能不常过来,我留朝越陪你。”

虞绾音知道眼下是紧要关头,“你先忙要事。”

楚御将温好的水倒入青玉茶盏中。

从虞绾音的角度,看不见茶盏底部的白色粉末。

楚御柔润眸光随着水纹一点点化开。

虞绾音喝完手中的补药,将药碗递过去,“到清古坡的话,需要多久?”

“顺利三日,不顺利约么五日。”楚御接过药碗,“很快。”

他换给她那个茶盏,“刚喝了药,口中清苦,润润喉 。”

虞绾音没有拒绝。

楚御看着她将茶盏中的水尽数喝下,有片刻的出神。

虞绾音放下茶盏时,发现他还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发呆。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楚御将茶盏一并收走,放在外间,折返回来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她身上,“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都是险路。”

马车内灯盏熄灭后,四下一片寂静。

山林间孱弱的虫鸣声微弱起伏。

秋后的草虫不久后都会消亡殆尽。

虞绾音总觉得今晚的楚御有些奇怪。

但她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他将自己箍在胸口,手臂一点点施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按理说这样应当难以入睡,可虞绾音终究还是抵不过铺天盖地的困倦,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好似车马又开始启程。

摇摇晃晃地走过许多颠簸山路,又下了几个急坡。

虞绾音心绪被赶路的动静弄得起起伏伏。

耳边车轮声“吱吖吱吖”作响,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仿佛能嗅到马车周围飞扬而起的尘土气息。

纷繁而混乱。

忽然之间,远处尖锐的兵甲声与一声尖叫打破了赶路的沉寂!

外面有人惊慌失措地喊着,“是胡人!有埋伏!”

话音刚落,仿佛一柄利刃割断了他的喉咙。

闷闷的呜咽与血肉砍杀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四周想起越来越多的尖叫逃窜声响。

车轮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兵甲将士有人拔剑应敌,有人掉头就跑。

四周车马声无比混乱。

“胡人打过来了,快跑!”

但虞绾音死活睁不开眼睛。

她气息急促,手指挪动轻轻攥紧了手边锦被,自己的车马被冲撞的厉害。

连同她的心绪也动荡不安。

她听到有胡人的声音朝着这边车马过来。

马匹受了惊嘶鸣声乍起,立马掉头自行跑了出去。

很快就脱离了队伍摇摇晃晃地在追杀中攀上山路。

但也没有跑多远,什么东西刺进了马匹的后腿,马车骤然停下,一个长刀在某一个瞬间刺穿了车门,直至内室!

虞绾音蓦的睁开眼睛!

四下却无比沉静,青颂趴在她的床榻边看起来也睡着了。

虞绾音爬起来,看着这会儿已然天色大亮,马车在赶路的进程中。

她不知何时被换到了一个小马车中,楚御也没了踪影。

虞绾音掀开马车帘幕,青颂听见动静醒过来,也是一脸茫然,“夫人……”

青颂晕晕乎乎地,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在守夜,但是睁开眼睛怎么就跟夫人同乘了?

马车行进速度飞快。

虞绾音看着车马前后都没有跟随,但车前是朝越在赶路,“我们这是在哪?”

朝越听到虞绾音担忧的语气,赶忙解释,“我们今日前去清古坡,路上被一伙贼人冲散了。相爷临时决定给夫人你绕路。”

“今早看夫人睡着,就没有叫你。”

虞绾音久久没能从那场梦境中回神,那一切真实地好像就在眼前发生过一样。

她从来没有这般不好的预感,“那他们呢?”

“他们还是按照原路走。”

虞绾音额角冷汗涔涔,没头没尾地问道,“既然有埋伏为何还要按原路走。”

朝越有些被问住了,含糊其词地解释,“但陵川官道不好走,除了官道和咱们这条小路,都是悬崖峭壁。兴许是相爷会先清路,再通清古坡,夫人别担心。”

这条小路实际上还是楚御的手下新开出来的。

若想让大批量的人走这条路,根本不可能。

虞绾音长久没有接话。

马车在狭窄小路上快速地穿行,前后跟了数名死侍。

而实际上她梦到的事情,全部真实地在清古坡发生!

血雨腥风遍布整个山谷,随行兵马正面迎上突然出现的胡人。

冷兵器交接的声响在悬崖峭壁上碰撞出激烈的回音。

四处都是尖叫逃窜声。

胡人长枪破开层层围挡,径直掀开楚御马车帐顶,直直刺进马车内!

一扇玄铁门将那攻势瞬间挡住,机关被长枪撬开!

无数根毒针飞旋而出!

刺进数名胡人体内。

玄铁机关转开,显露出男人那阴凉幽暗的面容。

他容色冷淡地看着胡人毒发暴毙从自己的车马上滚落下去,瞥见自己被灰尘弄脏的衣角有些不悦。

楚御抚落身上灰尘,唇色像是浸了血一般鲜红夺目。

楚御起身探出车厢,坐于前排马背上。

举止从容清贵。

长刀将马匹与马车割断,楚御越过层层围剿,穿过峡谷天门。

另一边,姜王朝着楚御大喊,“楚卿!救我!”

楚御在天门外勒紧缰绳,转头看向还身陷其中的姜王。

姜王奋力推开了自己身边的侍卫,抢占了侍卫的马匹,朝着楚御的方向赶了过来。

他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胡人兵马。

楚御就这般气度沉静地看着他。

在姜王即将逃过来时,轻轻抬手。

“轰”地一声巨响!

烟火瞬间弥漫在这片山野之中。

这片陡峭悬崖的山石被接二连三地炸开,原本高耸直立的石块砸落在姜王唯一的逃生路线上。

唯一的出口被堵死。

尘土四下飞扬,混合着里面的打杀血腥味。

姜王瞪大了眼睛,隔着巨石大喊,“楚御!我还没过去,你快来带我出去!”

“你竟不护王君!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是忤逆……”

姜王话还没说完,数柄长**穿了他的身体。

姜王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片山谷,大概也预示了眼下残留在山谷中人的下场。

楚御立于天门高处,静静地看着这片山野之中的场景。

四周尽是悬崖峭壁。

所谓清古坡兵分两路,也是他清理冗杂党羽的借口之一。

这一路的人,本身就在他的铲除名列里。

楚御听着这般凄厉惨叫声。

仿佛无数双手在撕扯他肮脏不堪的灵魂。

但那又能怎样。

他本身就在淤泥里、本身就破碎不堪。

除了杳杳,没人对他善良过。

他凭什么对这群人抱有怜悯之心。

“怪就怪他们,生不逢时。”

这话,也是十年前他听过的。

两个队伍,楚御留了一批人马。

剩下那批都是有用之人,且是忠于他的臣下。

楚御立于高处,冷眼清点着这里面的死人名录。

看过惨死的姜王后,他又自然地移开视线,去寻找其他目标。

一个一个死人名录在他脑海中带过之时。

楚御忽而眉头紧皱,“虞晟呢?”

虞晟那一家也该死在里面才对。

但是这里面只有还蜷缩在角落里仓皇躲避的虞荷月。

其他人在哪?!

*

狭窄山路上,两辆格格不入的奢华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

马车内的人被颠簸得不轻,聂氏高喊着让马夫慢一些。

马车果然速度慢了下来。

虞晟多看了她两眼,“如今是不着急了?”

前两日在家里一直跟他闹,虞晟起先不答应是没想到清古坡情势这般险峻。

如今跑出来,倒是真的避免了一桩祸事。

聂氏面露些许得意神色,倚靠在马车内享受秋日微凉的风,“咱们既已逃出来了,那还怕什么。”

婢女上前,给他们乘上果盘。

聂氏吃了一点,“给三公子也拿去一些。”

虞晟顺嘴提起,“还有荷月。”

聂氏如今一听虞荷月还有些生气。

但到底是亲生的,如今既然没事了,那也暂且搁下。

婢女应了一声“是”。

重新择了果子,下车去找虞劭和虞荷月。

虞晟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从前舆图上标记这里没有山路不能通行,你是如何知道这里有路的。”

聂氏挑眉,“我不仅知道这里有路,我还知道这条小路最是安全。”

虞晟听了个一知半解,正要细问。

车马外婢女忽然

高声叫嚷道,“男君女君,二姑娘的车马不在这里!”

马车内的两人怔愣片刻,接着叫停车马纷纷下车。

一下车果然看到这沿路只有他们和虞劭的两辆车马,并没有虞荷月那辆小车。

虞晟赶忙上前,“荷月去哪了?没跟上来吗?”

另一辆车上虞劭闻声只掀开了帘子,听了前因后果,也浑然不在意,“不知道啊,你们没告诉她改路吗?”

聂氏瞪大了眼睛,“这车马是你找的,我不是让你告知下面人改路吗?!”

虞劭有点烦,“我只能找到两辆,她那辆我没管,我以为你们办好了。”

一时间虞晟和聂氏如遭雷击,“那你阿姊现在在哪?”

“你们急什么啊。”虞劭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她就算没跟过来,那也应该跟着大部队,不会有事。”

“如何不会有事!”聂氏呵止了虞劭的话,急得团团转。

按照梦里的场景,荷月……

虞劭放下了帘子,“那又能怎样?咱们还能返回去找她吗?”

此话一出,虞晟和聂氏都消了音。

着急虽着急,但若说冒着大风险回去找虞荷月,他们也不愿意。

好容易找到逃生的小路,如何能因为虞荷月放弃。

虞晟叹了口气,“想来跟着队伍,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亏损。”

“后面如何都看她的造化。”

聂氏眉头紧锁,“这孩子,我先前都把如何做告诉她了,是她自己不争气。”

机会不要,如今运气又不好,她便是使进了浑身解数,又能如何。

虞晟先上了车,“罢了,赶路吧。我们早些过清古坡,也能早些与他们碰面。”

聂氏不置可否。

马车慢慢悠悠地在山路上行进。

午后天气渐渐沉闷起来,马车内担忧的两人也染上困意,在马车中小憩。

车夫也有些疲累。

四周丛林寂静,只余鸟鸣。

而山路四周隐秘的树林里,忽然响起窸窸窣窣地声响。

马夫听见动静,漫不经心地多看了一眼。

却径直看到四周密林深处几个胡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他们甚至完全不遮掩,大喇喇地盯着他们。

身上是游牧民族的衣装,而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胡人盯着他就拉紧了弓弦!

甚至不给他准备的时间,直接松手。

马夫惊愕非常,仓皇之中弃马躲避。

那枚箭羽与他擦肩而过,直接刺中了马匹的脖颈!

一声凄厉的嘶鸣响彻峡谷。

马车动荡的混乱惊醒了车内的两人。

紧接着又是一根箭羽刺中了其他马匹和随从。

聂氏刚要骂马夫,忽然间四周尽是凄惨哀嚎和下人惊叫声。

这熟悉的声响让聂氏瞬间汗毛直立。

仿佛噩梦就浮现在眼前。

马车车夫和马都咽了气,他们被迫停在半山腰。

胡人嬉笑着朝这边走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听语气都能感觉到猥琐。

下一瞬,就有胡人上了马车,撬开了车门。

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出现在车门口,聂氏尖叫出声,男人一伸手就直接将虞晟和聂氏拎了出去。

聂氏被扔到地上,浑身上下骨头都仿佛散了架。

立马就有刀枪棍剑抵住他们。

虞晟连忙摆手求饶。

聂氏惊魂未定,慌慌张张地瑟缩在虞晟身后,不知道为何自己一直在规避的事情还会发生。

不可能啊,她明明找到了个最安全的生路!

为什么还会被胡人抓到!

为什么……

聂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方才闯进马车的胡人又在里面翻找了一遍什么,出来时似是有些不悦。

另一个胡人探进另一辆车马将虞劭扔了出来,但依然在找着什么。

胡人们交谈着,视线在他们之间打量,看得他们头皮发麻。

其中一个将士像是中原人,在他们之间细看过一番,“那位相爷夫人不在这里。”

聂氏猛然间意识到,这些胡人真正的目标是谁!

她霎时间燃起了希望,高喊道,“我知道她在哪!”

虞绾音也在这条新开辟的山路上,他们在她之后走的,那她就在前面!

聂氏忙不迭地站起来,讨好地笑道,“我告诉你们相爷夫人跑去哪了,你们放了我们,她就在……”

聂氏话还没说完,突然一枚毒镖凭空而出,径直贯穿她的心脏!

聂氏的话被疼痛卡在喉间,麻木地低头看了看那毒镖绞断她的心脉,毒血从唇齿间溢出。

一旁虞劭惊愕地站起来,“谁……”

几乎是瞬间,马蹄声飞速,长剑划过少年脖颈,割断了他的喉骨。

艳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尽洒在那楚御清白衣衫上。

他干脆利落收剑,轻撇了下脸颊上鲜红的血液,冷眸轻抬,那张温沉面容上多了几分被血色染透的妖冶和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