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即使是相对更加宽松的小学,此时也还没到放暑假的时候。
在燥热的夏日之中,炫目而刺眼的眼光自午后时分坠落,从浓厚的云层之中不堪重负地垂下,被树荫旋转着剪碎,落在地面上时像是繁花锦簇的一片。
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坐在长椅上,闪耀的光斑落在泛黄的原文书上,那也印刷出来的标准印刷体的英文字母反射在镜片上,又因为光照而变得模糊了些许。
金子般耀眼的一束阳光雀跃地跳动,最终将他脸颊的一侧照亮了,只剩下半张脸被笼罩在暗色的阴翳之中,透着沁凉的寒意。
蝉鸣与孩子们欢闹的笑声忽然之间便远去了,分明在灼热的阳光照耀之下,可他却突然觉得心底发寒,泛起阵阵森冷。
很久之后,江户川柯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那双蓝澄澄的眼睛不动了,就这么分明地看着灰原哀。
他确实想不到……灰原哀给出的这个答案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毕竟弥良看上去实在太过无懈可击,从偶像的角度看来他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为人温和善良单纯正直,积极努力、永远乐观向上,所以他才以为弥良是被琴酒强迫的……但现在看来,事与愿违。
从来都不是他揣测的那样,弥良根本就是犯罪组织的一员。
他不是童话故事之中被恶龙抢走的公主……他本来就是恶龙。
但只要认真思考,就能发现这个真相才是最符合逻辑和事实的,否则为什么弥良会有那样格外优秀的体术?为什么手上会有枪茧?
——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偶像,实际上是行走在黑暗之中的杀人者。
在江户川柯南的目光之中,灰原哀若无其事般将原文书的书页又翻过一页,空气中他能听到轻微的、书页翻动过的声音……亘古已久的油墨气息似乎又从书页上慢慢沁了出来,夹杂着令人颤抖的血腥气息。
她没去看江户川柯南的脸,光是想象也能想到这个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灰原哀顿了一会儿,却答非所问:“不然你以为呢?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灰原哀和苺谷朝音的接触并不多……非要说的话,她对梅洛这个代号成员最大的了解大概全都来自于琴酒。
当然不是从琴酒嘴里听到的,而是在组织里谈及梅洛这个人的时候,下一个跟在旁边的名字一定会是“Gin”。
但仅从寥寥数次的、以及人鱼岛那次的接触来看,灰原哀其实并不觉得梅洛和组织的其他代号成员是一样的。
那是个……她很难用语言形容的人。
是因为伪装王道偶像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连自己也骗过去了吗?在非执行任务的期间,就连她看到的梅洛都是温柔的、礼貌的,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灰原哀敢笃定地说,梅洛留给江户川柯南的一定也是这个印象。
面对她的问题,江户川柯南确实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个人面对另一个人时的态度,往往会被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所裹挟、桎梏。
工藤新一第一次见苺谷朝音是在警视厅拍摄的咖啡厅里;江户川柯南第一次见苺谷朝音是在夜晚寒冷潮湿的巷子里,路灯惨白的光格外阴森,戴着银色耳坠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年偶像却给了他一罐温暖的小豆汤,自称是假面超人,牵着他的手送他回家。
“我知道了。”江户川柯南点了点头,“那么关于弥良——或者说梅洛,你应该知道更详细的情报吧?我想知道。”
他对弥良的印象是很好,同样也愿意去相信这个人的无辜、真诚、柔软和善良,但他从来不是那种证据摆到面前也要装聋作哑的人。
不管是工藤新一还是江户川柯南,都是冷静理智的侦探。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压下了胸腔之中涌动的、略微有些复杂的惆怅,平静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因此而为之开始进行思考。
灰原哀察觉到了他语气之中的冷静,这时才带着点惊讶偏过头来,打量了一会儿江户川柯南脸上的表情。
她忽然笑了起来:“大侦探,你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侦探。”
这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江户川柯南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茫然的情绪来:“?”
“弥良……”灰原哀没理会江户川柯南的茫然,吐出一个名字后突兀地停顿了一会儿,才倏然改了口,“梅洛,我们接触不是很多,对他那个人我也算不上了解,他在组织里是个很低调、很神秘的人。”
江户川柯南匪夷所思地打断了她:“等等、等等,弥良低调?”
他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按照苺谷朝音如今在日本本土和海外的人气,走到哪都没法让人昧着良心说一句“低调”。作为偶像,弥良几乎已经达到了传说的级别,是必定要载入演艺圈历史的、被人传诵光辉与灿烂的“平成时代的瑰宝”。
即使是在组织里,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是“低调而神秘”的。
灰原哀叹了口气:“有点耐心吧,名侦探,至少等我说完。”
她顿了顿才开口。
“因为……高调的人从来都是弥良,而不是梅洛。”
“梅洛是在六年前成为代号成员的,那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听说是琴酒亲自带着梅洛去面见了‘那位先生’,得到了代号,而从那之后,梅洛就一直和琴酒一起行动,很少有别的代号成员见过他。”
江户川柯南下意识在心中开始计算。
这种对幼儿园小孩来说都异常的加减乘除显然也不会难倒他,几乎一秒不到他就在心中根据灰原哀给出的线索得出了计算的结果。
——可也因此而再度沉默了。
他觉得这时间似乎不大对劲,哪里都不大对劲,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灰原哀似乎想把砖头似的原文书丢过来的目光,再度打断了她的叙述。
“等等……你的意思是,弥良六年前就是代号成员了?”江户川柯南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咬字时的重音放在了“六年”这个时间单位上,“……弥良年龄造假了?”
他皱起了眉。
灰原哀皱眉:“据我的观察,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也就是是说,弥良16岁的时候就拿到了代号,而他加入组织的时间一定比16岁更早……”江户川柯南欲言又止,很想说你们组织是不是有点太不挑了……但最终只戛然而止地咽下了未尽之言,“没什么,你继续吧。”
好像确实没必要对灰原哀说这个话题……因为她加入组织、拿到代号的时间和年龄只会更小。
“梅洛在拿到代号之后也很少被安排去执行任务,没人知道为什么,似乎和‘那位先生’的安排有关。组织里很多人都说,梅洛其实和琴酒有不正当的关系,否则为什么琴酒要把梅洛藏着掖着……之前一起执行过任务的人说,只要见过梅洛就一定会感到震惊,但不是因为不好看,正相反——他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长相。”
江户川柯南默不作声地听着,越听越觉得似乎不大对头……他要听的不是梅洛的情报吗?为什么灰原哀给他的讲的好像全是组织里的八卦?
“所以……”他揣摩着灰原哀的意思说,“琴酒和梅洛之间确实存在着可能非正当的关系,如果想要对付琴酒,可以试着从梅洛入手……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灰原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户川柯南这三头身的脆弱小身板,很不客气地笑了一下,“靠现在的你吗?虽然我没亲眼见识过,但我知道梅洛很强。”
“梅洛和波本、苏格兰以及莱伊搭档过一段时间,但莱伊前不久叛逃了……他们是和梅洛有过最多接触的人,也是和莱伊接触最多的人。很多人都受到了严格的审讯,但那对梅洛来说就是走个过场,因为琴酒笃定梅洛不会是那个叛徒。”
江户川柯南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在提及到莱伊这个名字的时候,灰原哀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阴霾,但这点情绪的异样很快便被她给压了下去,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之前有个叫泥惨会的组织想要打梅洛的主意,派了两辆车和十几个人想要绑架他,但那些人在琴酒赶过去之前就已经被梅洛解决了。”
“——总之,梅洛很强,并不像你看到的弥良一样显得那么柔弱。如果你想做点什么,最好掂量掂量自己。”
江户川柯南心说倒也没觉得弥良哪里柔弱了,之前那些单挑持枪歹徒还把对方送进医院的新闻又不是摆拍的。
“和琴酒对比起来,还是梅洛更好入手吧?”他若有所思,“听你的意思,梅洛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对琴酒造成影响的。”
否则也不会赶去救人了……虽然没能英雄救美,因为公主已经自己抄起武器把恶龙杀死了。
灰原哀只清凌凌地瞥了他一眼。
“但关于琴酒和梅洛之间的流言很快就停止了,因为组织里的人发现,其实琴酒另有所爱。”
江户川柯南立时开始在心里调整计划。
灰原哀迎着江户川柯南的目光,慢慢地拉长了语调,“——那个人就是弥良。”
江户川柯南如她所愿地那样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但弥良不就是……”
他收声了。
是的,弥良就是梅洛,但梅洛低调、神秘,几乎没什么人见过,谁知道弥良和梅洛其实就是同一个人呢?在灰原哀亲口告诉他真相之前,就连他也不认为弥良会真的和那个组织有什么关系。
“组织里都说琴酒唯一的真爱就是弥良,不止一次有人亲眼看到弥良和琴酒出双入对……全组织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大概只有弥良和琴酒两个人不知道吧?”
江户川柯南自觉自己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琴酒如果知道就会否认,其实弥良和琴酒之间不是那种关系……他们是搭档?他知道药的事情?”
“他大概知道一点,但不知道那种药具体有什么做用。不过……”灰原哀奇怪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了?”
江户川柯南一愣,却发现灰原哀此时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她想起了一年前在人鱼岛上时,那个逢魔时刻的黄昏……橙红的暮光从窗棂之中泼洒进来,将榻榻米和少年的脸颊与发梢都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火烧云下他的影子在榻榻米上如同晕开的墨迹。
琴酒夹着一支烟靠在墙边,他垂下眼睛,看的确实落在榻榻米上时少年的影子,泼墨挥成的影子上鸦翅般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吹走了不知名的灼热。
每当想起那个黄昏,灰原哀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置身在那无可逃脱、又凋零衰败的阳光的尾声之中。
*
伏特加稳稳地开着保时捷356A,在红灯前缓缓停下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坐在后座的苺谷朝音。
苺谷朝音这时候刚刚结束拍摄——今天进行的是水下拍摄,他人刚从泳池里裹着毛巾爬出来,还没看一眼摄影师觉得满意的底片长什么样,就被西野寿美江和中川绫香一起塞进了保时捷356A之中。
他的经纪人和助理显然没仔细看保时捷356A里坐着的是谁,大概也没什么胆子仔细看,二话不说把他塞进去之后就关上了车门,导致苺谷朝音只能穿着单薄的衬衣、裹着宽大的浴巾缩在后座。
从泳池里起身之后,他只来得及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干燥的衣服之后就坐进了车中,现在正慢吞吞地用柔软的毛巾吸去发梢积蓄的水分。
“这么急,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苺谷朝音面无表情地说。
伏特加只觉得如芒刺背,干笑了两声之后才说,“那什么,是大哥让我来接你的。”
“琴酒有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苺谷朝音瞥了一眼伏特加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怀好意地进行揣测,“是他重伤垂危了、还是被朗姆找借口给清算了?”
伏特加一哽,半天才回答:“……出了一点小问题。”
“什么小问题?”苺谷朝音将毛巾搭在了脑袋上,没好气地下手狠狠搓了几把湿漉漉的黑发。
“组织的基地被袭击了。”伏特加很为难地叹了口气。
苺谷朝音的动作缓缓慢了下来。
“基地被袭击?”
他高高地挑起了眉,抓着毛巾的手指缓缓收紧了。
这对苺谷朝音来说是一件相当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日本、尤其是东京这个地方,组织已经渗透到了一种相当可怕的地步,在整个里世界之中几乎没人不知道组织的威名,嫌少有人敢真的和组织对上。
泥惨会那种蟑螂一般的生命力除外。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敢在东京挑战组织?就算苺谷朝音是公安,也很想说一句——这人难不成是活腻了?
伏特加想了想,纠正了自己的发言:“准确地说,不是在组织的基地内部被袭击的,大哥刚抵达的时候有人埋伏在那里……所以原本的作战会议更改地点了。”
苺谷朝音看了一眼保时捷356A行驶的方向,心中了然了——这是去琴酒安全屋的方向。
组织在东京的据点并不少,但什么时候会有什么代号成员过来其实大部分成员心中都有数。比起半公开的基地,当然还是琴酒自己的安全屋更加有安全感。
伏特加言简意赅地说:“所以,我们现在去的是大哥的安全屋。”
苺谷朝音靠在了椅背上,曲起手指的指节,轻轻敲了敲保时捷356A内皮质的座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琴酒呢?他受伤了吗?”
伏特加似乎早就在等苺谷朝音问出这个问题,顿时精神一振,好像早就把这段话在心中默念过很多遍,脱口而出:“是的,大哥受伤了!那帮人很多,虽然反应够快,但那帮人还出动了狙击手,大哥被击中了,现在正在安全屋里包扎,你……你等会多看看大哥吧,大哥伤的很重。”
他从后视镜之中偷偷看了一眼苺谷朝音,心中不禁为自己的表现打了个满分。
为了他大哥的爱情,他实在是付出了太多。
仔细一算,梅洛和大哥之间也已经认识了七年了。七年,正是七年之痒发作的时候,为了不让大哥大嫂的爱情受到七年之痒的阻挠,这个时候的一点受伤显然是能增进感情的——恋人受伤,梅洛难道能无动于衷吗?当然应该趁这个时候嘘寒问暖,用自己的温柔和爱来安抚受伤的大哥!
——虽然他对琴酒的伤势添油加醋了一番,但那也是好意,想来大哥也会为他的机智和付出而感动的吧。
红灯在倒数的三秒过后立刻变成了可以通行的绿灯,伏特加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保时捷356A呼啸着飞驰而出。
琴酒的安全屋在东京内有好几个,现在这个是最常用的一个,也是被琴酒当成临时住处的那一个。
苺谷朝音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当伏特加见车开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他就熟门熟路地下了车,绕过宽大的水泥柱,走进了停车场内的电梯门口。
像这种地下停车场,当然是少不了监控摄像头的,苺谷朝音不打算被拍到,对这地方分布的摄像头也心中有数,十分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但——总有些藏在阴暗处的、纽扣般的微型摄像头是他在远距离下注意不到的。
被藏在水泥柱上太苔藓阴暗处的摄像头无声无息地运作着,红点轻轻闪烁了一下。
而在那个摄像头后——当然是有人的。
原本昏昏欲睡的、半耷拉着眼睛去看监控摄像头的人瞄了一眼摄像头,看到有人出现的提示之后习以为常地打开回放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他原本的睡意便在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精神大振。
“卧槽!”他惊呆了,一连爆了两个粗口,“卧槽!”
同伴抱着摄像机,很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看了过来,“你在鬼脚些什么?又拍到哪个高官和情妇私会了?”
是的,这个微型摄像头并不是专程为了苺谷朝音而安装的。
要怪就只能怪琴酒这个安全屋选的位置比较微妙……这是一栋安保做的相当好的公寓,正因为在私密这方面几乎做到了极致,所以上流社会中有些身份的人很喜欢将情人安置在这里。
这个狗仔团队就是靠这个生活的,用摄像头拍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然后再拿去对照片之中的正主进行威胁勒索,拿到一笔买断照片的高价。
但今天,这个摄像头之中出现了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是当红偶像弥良。
作为超高人气的偶像,弥良的住址在狗仔的眼中是公开的信息,他们很清楚弥良并不住在这里。
那么问题来了,弥良为什么会出现在私人住宅区?他是要去见谁?如果是见业内人士正经谈工作的话,要么是在公众场合、要么是在事务所,绝对不会选择会对其他人造成暧昧印象的私人区域。
所以——弥良是来见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的。
“是弥良!”看监控录像的狗仔用兴奋的语气说,“弥良来这里了!”
抱着摄像机的狗仔瞬间清醒,整个人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抱着相机就往外冲。
*
来到安全屋的门口时,苺谷朝音刚准备让伏特加开门,那扇沉重的门便打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浓绿色的眼珠在门的缝隙之后露了出来。
那只眼珠缓缓往下,在看清了苺谷朝音的脸之后才缓缓打开,让出了一条能够容纳他一人进入的空间。
“进来。”他冷声说。
苺谷朝音赤着脚走进了玄关,目光落在琴酒的身上。
琴酒没穿那身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黑衣,黑色的外套和高领的黑色打底衫全都脱了下来,失去衣服覆盖之后的身躯有着分明的肌肉和流畅的线条,腹肌的形状清晰可见,人鱼线没入了黑色的裤腰之中。
他的银发上染了一点血,腰侧有着一道相当明显的伤口——但不是弹孔,像是子弹呼啸而过时落下的擦伤,但因为子弹的速度足够快,伤痕显得有些深,作了止血处理之后勉强不再渗血了。
苺谷朝音看了几秒那道伤口,转头盯住了伏特加。
“这就是你说的重伤?”
伏特加是什么时候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