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坐在对面的千头顺司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高谈阔论些什么,但苺谷朝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睫,为了表示自己的礼貌、和显示自己其实有在听他说话,他的视线落在千头顺司的鼻尖上,目光却有些涣散,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瞄挂在店内的时钟。
电子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分。
再过十分钟,就是他和松田阵平约定的时间了……稍微有点晚,但是可以赶个夜场。
越是临近那个时间,他越是没什么耐心去听千头顺司说话。
作为人气男演员,千头顺司当然拥有一张长得相当不错的脸。他单手撑在桌上,用手拖着下巴,偏过头去看人时是看起来最完美的角度,目光连看狗都显得深情。
根据千头顺司通常的经验,只要摆出这个样子来对待女性,他通常是无往不利的。
但这次显然是个例外……苺谷朝音对他没有一点点心动的意思。
不仅不心动,甚至觉得他相当聒噪。
一心要从演员转行去从政的千头顺司其实没有什么污点,但那不代表就能得到苺谷朝音的支持。
他一边听着这位人气演员说着转行从政的各种苦恼和烦心事,一边漫不经心地伸手,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澄澈的浅金色酒液在透明玻璃杯中晃荡,浸在金色中的冰块在居酒屋的顶灯下折射出晃眼的光晕来。
“……所以说,当对手是支持率超高、还有背景的人的时候,立马就不被看好了啊。”千头顺司叹了口气,“明明我也很优秀的吧?”
苺谷朝音微微一笑:“但那样也会有很多麻烦呢,土门康辉先生不就收到了很多死亡威胁么?不那么引人注目,或许是好事哦。”
“哈,”千头顺司耸了耸肩,“哪有那么多暗杀?说不定这种事都是应援办公室搞出来的操作。”
他的脸显得有些红了——大概是喝了一点酒,眼底都隐隐带着一点醉意和红血丝。
如果不是喝醉了,想来也不会说出这种恶意揣测的话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一喝多就会变成漏勺的人是相当不适合从政的。
苺谷朝音一边想,一边又对千头顺司举起了自己的杯子,圆球形的冰块因为他的动作而与杯壁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么说,顺司君有自信能够当选了?”苺谷朝音微笑着说。
他用上了亲昵的称呼,千头顺司也就晕晕乎乎地举起了杯子,与他碰杯之后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当然!”千头顺司喝下酒后才说,“那家伙……他大概马上就宣布退出选举了吧?”
手机突然传来了声音,苺谷朝音低头,摸出来看了一眼——在看清那个熟悉的名字后,他便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接着苺谷朝音便抬起了头,懒得再去哄千头顺司了,按着桌面站了起来。
“顺司君,你喝醉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扶千头顺司,“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吧?”
千头顺司迷迷糊糊地倚靠在苺谷朝音的肩上,一面注视着他弧度优美的鼻尖和唇珠,一面低声说:“诶?就这么结束了吗……我觉得……”
醉酒会降低人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苺谷朝音给千头顺司灌了不少酒,千头顺司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
包厢内没有监控摄像头,但苺谷朝音还是相当谨慎,不动声色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他外套中放着的手机,数秒后又放了回去。
苺谷朝音扶着千头顺司走到了店外的长椅上,带着冷意的夜风让他被酒精熏得晕晕乎乎的大脑终于变得清明了几分,理智重回大脑。
“需要我帮你联系车,送你回去么?”苺谷朝音相当礼貌地询问。
他顺势想要松开手,却被千头顺司一把抓住了手腕。
苺谷朝音抬起眼睛,对上了千头顺司的目光——他很轻易就从那眼神里理解出了不太一样的涵义。
“今天就这么结束了么?”
他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刚想开口,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咳嗽。
一辆马自达停在路边,穿着白衬衫、松松散散地挂着黑色领带和墨镜的警官就靠在车门边,望过来时的目光相当不善。
——当然,只对千头顺司不善。
原本涌到唇边的拒绝立刻就被主人忘却了,苺谷朝音下意识叫出了警官先生的名字:“阵平!”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千头顺司一愣,目光来回在苺谷朝音和松田阵平之间打量,然后眯起眼睛,借着路灯去看松田阵平的脸——在看清那张好看到锋芒毕露的脸之后,他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你拒绝我呢。”千头顺司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揶揄起来,“原来是已经有人在等你了啊……快去吧。”
苺谷朝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刚走出几步,又被千头顺司叫住了。
本来就等的不耐放的松田阵平显然是有些不爽的,他踩着路灯的光芒靠近了过来,抬手揽过了少年偶像的肩膀,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着坐在长椅上的千头顺司。
“不好意思,”虽然冷着脸,但松田阵平在对待这位议员候选的还是用上了礼貌的敬语,“他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我的。”
“噢,我知道。”千头顺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只是想说……你的演唱会门票能不能给我一张?我要的不是关系者席,而是内场的好位置,你应该明白的……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想要,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好了。”
苺谷朝音一边被松田阵平带着走,一边偏头给千头顺司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等他坐进副驾驶的位置之后,松田阵平便一脚踩下了油门。
马自达的车窗是降下来的,夜风呼呼地往车窗里灌,将松田阵平的衣摆和发梢全都席卷吹拂在空中。
松田阵平将衬衫的袖子一圈一圈地挽了上去,露出了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将胳膊搭在车窗边上,单手操纵着方向盘。
“那家伙,”他冷笑了一声,“一看就像个未来会政治腐败的家伙。”
“谁知道呢?”苺谷朝音低头摸出了手机,“不过拖他的福,针对土门康辉的暗杀应该可以停止了。”
松田阵平一怔:“什么意思?”
苺谷朝音没立刻回答,直接给泽田弘树发了条信息。
泽田弘树是秒回——但回复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使用他账号的诺亚方舟。
在回复“ok”的同时,诺亚方舟开始同步入侵千头顺司放在口袋中的手机,那部小小的手机在诺亚方舟的眼中简直无所遁形,所有的数据流都清晰可见。
连三十秒的时间都不到,诺亚方舟就将找到的东西整理成了压缩文件,发送到了苺谷朝音的邮箱之中。
这时他才回答松田阵平,“千头顺司似乎确信土门康辉不会继续参选,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点什么、或者手里掌握着土门康辉的把柄。组织想要暗杀土门康辉,本质只是想阻止他成功进入众议院而已,如果他因为某些事情不能继续参选,那么组织就没有要杀死他的理由了……不能成为议员的土门康辉不至于影响整个日本的政治格局。”
松田阵平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拿到那份关键的东西了?”
苺谷朝音偏过头来看他。
马自达在夜色下的街道上行驶,东京是一座不夜城,即使到了深夜,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路灯的光辉与橱窗中温暖的橙黄色灯光交织在一起,将他的脸笼罩其中,明明的光影交错在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
他对松田阵平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当然。”
“那就好。”松田阵平也笑了一下。
苺谷朝音注视着暗色之中松田阵平笑起来的神情,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我们要去哪?”
“你连去哪都不知道就跟我走了么?”松田阵平无奈,“万一我有什么别的目的,你大概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但阵平不会这么做的。”苺谷朝音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犹豫与迟疑,好像本该如此,这完全不是一件需要担心的事情一样。
在晃动的路灯下,苺谷朝音偏过头来看他。
少年偶像的额发因为涌入车内的风而缓缓摇曳晃动起来,那双一金一绿的异瞳在夜色闪耀的霓虹灯之中熠熠生辉,如同白昼的太阳,眼底流淌着金子般耀眼的、永垂的日光。
松田阵平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一点轻微的窒息感——这感觉将他的心脏整个都桎梏其中,像是浸泡在了温暖的水中,温暖和无法呼吸的感觉一并涌上了感官之中。
“嗯。”他听见自己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只会站在你这边。”
苺谷朝音陡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听使唤,几乎立刻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松田阵平,而将目光投向正前方,去看不断掠后的街道和行人。
站在你这边——当然也就是站在警察这边。
他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手腕上,摸到了那枚松田阵平亲手做的樱花吊坠。
质感冰凉的樱花吊坠被他的握在指腹之中摩挲了一会儿,突然变得滚烫了起来。
马自达没有一直行驶在主干道上,很快便拐到了略偏的道路上,连绵成一片的密林在后视镜中飞快地倒退。
没多久,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
——是海边。
苺谷朝音打开了车门,看见了平静的海面。
现在是深夜,海边的海风带这样一点点的凉意,裹挟着咸涩的意味涌过,吹起了他的衣摆,缠绕在手腕上的银色链子因此而被吹动了,樱花吊坠一下一下地撞在链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怎么突然想来看海了?”
苺谷朝音眯起眼睛,看清了倒映着星空的海面——那是一片深蓝,就像是松田阵平眼睛的颜色一样,漫天繁星倒映在海面上,星光在起伏的粼粼波光之中流淌。
“突然就想来了,”松田阵平道,“大概是因为hagi总是喜欢转发这些东西吧。”
萩原研二是个闲不住的个性,相当喜欢往外跑,没事就会转发给他一下东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景点的攻略——但松田阵平没说的是,那些攻略通常都有个“情侣必去”的标签。
他接着解释:“这便是私人海域,虽然不禁止外人进入,但是商铺是不可以在这里做生意的,所以很久都没有开发过,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里风景很好。”
“其实,”苺谷朝音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刚刚从海边过来呢。”
“嗯?”松田阵平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突然就变得有些错愕,然后抬手不太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尖,“……啊,原来你之前已经去过了,早知道来之前应该先问问你的。”
“没关系。”
海风将海面掀起波澜,涌动的风也吹散了苺谷朝音的声音。他说话时的音调放的很轻,尾音带着一点温柔缱绻的语调。
“和阵平一起看到的,是不一样的海。”
因为怀抱着不同的心情,所以目之所及、视之所感,全都充斥着不一样的色彩。
刚才在狙击卡尔瓦多斯的时候,他满怀杀机,但此时却觉得整个世界骤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呼吸和海浪翻涌的声音。
他的话语轻飘飘地落进耳中,让松田阵平几乎立刻就产生了某种完全不同的错觉——但苺谷朝音没给他太多反应过来的时间,十分干脆地脱了鞋子,赤足踩上了细腻的沙滩。
松田阵平凝视着他的背影发呆,直到苺谷朝音回头看他,又笑着退了回来,抓着他的手腕将他往沙滩上带,导致松田阵平只得一边被拽的踉跄、一边慌里慌张地蹬掉了鞋,跟着苺谷朝音一起赤脚踩在沙上。
两人的脚印在月色下交错着延伸到海边,苺谷朝音慢慢地试探着,任由海水没过了脚腕。
冰凉的感觉几乎立刻便攀升而上。
苺谷朝音简短地评价:“好凉。”
“现在是晚上,当然很凉。”松田阵平单手圈住了他的手腕,“有的时候浪很大,你要是栽进去了我可不包活。”
“放心。”苺谷朝音十分自信,“我可是练习过水下闭气的技能的,要不是偶像运动会没有游泳这个项目,我高低让你看看我的实力。”
他这时候才表现的不像是个沉稳而成熟的偶像、也不是冷漠凶残的杀手,完完全全是个普通地长大、普通地过着日常生活的普通人。
“以后说不定会有个警察运动会呢,”松田阵平随口说,“那时候就有你表现的机会了。”
苺谷朝音轻轻点了点头:“嗯。”
松田阵平立刻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一个略显沉重的话题,沉默数秒之后才再度开口:“其实东京的海也没什么好看的。”
“?”苺谷朝音说,“那你还带我来?”
“神奈川的海很漂亮。”松田阵平笑了起来,“等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苺谷朝音去神奈川的次数不算很多,基本还得是因为工作,还几乎没什么停留的时间,完成了工作便立刻又要赶去下一个工作的场地。
“时间的话……马上就有。”他想了想,“马上我的巡演就开始了,今年的第一场就在神奈川的日产体育场。”
松田阵平挑眉:“就是你刚才答应要送那位政治家的演唱会票么?”
苺谷朝音没说话。他打量着松田阵平脸上的表情,唇角动了动。
“难道会少了你的份么?”他失笑,“如果今年你不想坐关系者席的话,也可以像刚才那位政治家一样,要个不错的内场位置,我可以暗箱操作一下,给你安排在花车巡游的边上。”
松田阵平闻言摸了摸下巴:“这就是关系户的待遇么?”
苺谷朝音纠正他:“是‘挚友’的待遇。”
松田阵平刚打算揶揄两句,一个猛浪便骤然打了过来——他脸色一变,抓着苺谷朝音的手便带着他往后退。
只可惜为时已晚,他们没能逃过,被浪浇了个满头满脸。
衣服彻底湿漉漉地黏在了身上,连头发也潮湿着往下滴水。苺谷朝音和松田阵平缓慢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数秒后又一起笑出了声音。
松田阵平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在确认这部手机还能正常地使用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苺谷朝音没止住笑意,闷着笑音低低地颤抖着肩,银色的耳坠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晃动起来,在松田阵平的眼底折射出一点闪动的银色光斑来。
他的笑容要比交织的星辰与月光更夺目。
水珠砸在手机屏幕上,自动点开了相机的页面,松田阵平握着手机,下意识地按下了拍摄键。
显示在相机中的预览照片没有拍到苺谷朝音的正脸,只拍到了他的小半个下巴、有着唇珠的微红的唇、以及晃动出残影来的银色音符耳坠。
接下来的一张照片是苺谷朝音踩在海中的背影,倾斜着落下的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他在波光粼粼的海中,走进了倒映海面的弦月之中。
海浪一声一声打在岸边,白色的浪花吻触在他的腕骨上。苺谷朝音伸手波动了一下海水,踩着沙滩坐在了松田阵平的身边。
“毕竟是夏天,按理来说应该会有烟花棒之类的东西……”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松田阵平说,“你还喜欢那些么?”
“那不是氛围感吗?”苺谷朝音耸了耸肩。
“我记得,你应该在海边放过烟花的吧?”松田阵平回忆了一会儿,“就是你之前在神奈川拍摄的那次。”
苺谷朝音很认真地偏过头来看他:“那是工作,是不一样的。”
顿了一下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下次有机会再来放烟花吧。”
松田阵平安静地看着他,很久才说:“好。”
*
琴酒坐在基地内的会议室内,屏幕上是放大的土门康辉的照片。
伏特加切到下一页,那是一张日历表格,上面写着他们调查到的土门康辉的近期行程。
“大哥,下次行动要不让梅洛加入吧?”伏特加道,“虽然基尔的身份更适合接近,但是她被FBI那帮家伙盯上、还受了伤,继续让她协助的话可能又会被那些家伙给破坏了。”
琴酒咬着雪茄,没有立刻回答。
浓郁的白色烟雾从他的唇齿之间逸散了出来,慢慢地旋转着上升,又缓缓散开。
下一刻,会议室的门就在短暂的三声敲门声后被推开了。
苺谷朝音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土门康辉的脸,很自然地坐在了琴酒的身边——但他没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了桌边,曲起一只腿单足踩在了椅面上。
“没看到土门康辉身亡的新闻,看来你们前几天失败了?”
琴酒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可以走了,土门康辉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
“如果我说,不需要杀他了呢?”他微笑起来。
琴酒蹙眉:“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苺谷朝音淡淡地说,“如果他根本不参与众议院的选拔,那么就没有杀他的必要,一个小人物是没法对组织造成什么影响的。”
伏特加不解:“不参与?怎么可能?”
苺谷朝音慢慢地笑了一下,手心中躺着一个小巧的U盘,“我昨晚稍微和土门康辉的竞争对手见了一面,我稍微灌了一点酒,再加上一点他对我的好感,搞到了一个秘闻——有这个东西,土门康辉是不会继续参加的,这比话费力气去暗杀他要划算多了吧?”
琴酒的眉毛却皱得很紧,目光从苺谷朝音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他的脖颈上——苺谷朝音穿着短袖,领口是开的很大的v字形,用黑色的链子勉强穿了起来,才没露出锁骨往下的胸口。
至少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没看到什么可疑的痕迹。
琴酒垂下目光,从苺谷朝音的手中拿走了U盘。
他像摆弄打火机那样稍微摆弄了一下这枚U盘,突然没来由地问:“你的演唱会,是在半个月后的日产体育馆?”
苺谷朝音点点头,“没错,怎么了?”
琴酒轻轻眯了一下眼睛,淡声答道:“没什么。只是那天你大概会有个任务。”
苺谷朝音满脸都写着欲言又止:“……什么任务?就我一个人么?”
“不,”琴酒说,“宾加会跟你搭档。”
苺谷朝音愣了。
“宾加?朗姆的人也来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