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松田阵平靠在驾驶座的位置上,慢慢地打了个哈欠。

他手中还握着没有熄屏的手机,调低了亮度的屏幕上仍然显示着Line的聊天界面,他发出去的消息却一直没能等到回复,就连苺谷朝音的头像都是未上线的灰色。

困意一点一点涌了上来,他垂下眼睫,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直到冰冷的触感突如其来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沿着与肌肤相接的地方猛地窜上来,他才骤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他下意识偏头看向窗外——那是一双阳光满溢、春景正盛的漂亮的眼睛,被剪碎的光斑凝聚在他的眼底,聚成光河缓缓流淌。

苺谷朝音搭在摇下窗玻璃的车窗上,手中握着一罐散发着冷气的姜汁汽水,让冷冰冰的易拉罐贴在他的脸上。

过分寒凉的罐身与松田阵平的侧脸贴在一起,冷意很快便因为这灼热的温度而融化,凝聚成的水滴沿着脸颊的弧度而缓缓滑落,顺着明晰的下颌线滴了下来,没入解开一颗扣子的白衬衫之中。

“朝音……”松田阵平喊出他名字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是气音而已。他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苺谷朝音,一瞬间觉得这像是个梦境。

“你怎么在这里?”

他抬手握住了那罐冰冷的姜汁汽水,将手指覆盖在了苺谷朝音的手背上。

苺谷朝音的体温向来是偏低的,他是不太会出汗的体质,即使在夏日时触碰到肌肤也像是被冰过的毛巾一样,松田阵平只觉得手心一凉,又隔着他的手背觉察到了姜汁汽水的冷意。

“刚准备回酒店,在附近闲逛了一会儿,看到你的车牌号了。”

他轻声回答,将姜汁可乐稍微拿远了一点,松田阵平脸颊上被触碰过的部分立刻便泛起了一层很浅的绯红色。

苺谷朝音停顿了一会儿,没等松田阵平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发给我的消息,我看到了。不过我更想当着你的面,对你亲口说。”他微笑起来,“嗯,我偶像毕业了。”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被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松田阵平胸腔之中的心脏不可避免地惴惴跳动了起来。

他抬起头,注视那双在黑夜的晦暗之中浮光跃金、闪闪发光的眼睛,只觉得满心都充斥着某种温暖的、像是水一样满满涨涨、摇摇晃晃的情绪。

“那……”

松田阵平只吐出了一个字的音节,剩下的话音便被吞没了。

苺谷朝音一手按着车窗的边缘,一手抓住了他的领带,俯下身来,在车辆的轰鸣与LED广告的喧哗声之中,同他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发丝与发丝纠缠在一起,扫过薄薄的眼皮与眼尾,温热的、带着一点湿意的吐息落在唇角上,带来炙热与绵密的麻痒,像是从指尖开始渡过电流。

松田阵平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随后按在了苺谷朝音的颈后,以不容拒绝的姿态继续深入这个吻,唇齿之间都充盈着很淡的、冷调的香气。

他过于强势而富有攻击性,苺谷朝音立刻便招架不住,抓住他领带的手指下意识收拢扣紧,硬生生揉皱了光滑的织物,连身体都因为缺氧而轻微颤抖起来。

松田阵平觉察到了他的难以招架,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他稍微退开了一点,单手掌着恋人的侧脸,抬起眼睛用眼神和视线描摹他的轮廓。

唇色是泛红的,像是早春樱花的花瓣一样,唇珠凝聚着浓郁的绯色,像是被人毫不留情地碾磨了许久。

“朝音……”他又一次用气音叫出了这个真名,缱绻的几个音节被含在齿间,珍而重之。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萩原研二已经睡了,身上盖着警服——他就算没睡现在也必须得睡——他不动声色地向另一边偏过头,深恨自己出门时为什么不带上一副耳塞,否则也不至于在这里如此坐蜡。

“嗯。”苺谷朝音轻声回答他。

不用再多说些别的什么了,现在这样已经完全足够。

海风夹杂着咸涩的味道吹满横滨港,松田阵平握着姜汁汽水,和苺谷朝音一起靠在车边。

在一声轻响之后,他打开了易拉罐的拉环,碳酸汽水的味道立刻弥漫了开来。

松田阵平一边喝了一口姜汁汽水,一边有些含糊地问:“你的事情,不要紧吗?”

“没关系,今晚的事情不需要我出面,有他们处理就足够了,我相信他们。”苺谷朝音看起来并不担心,“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顺利进行之中。”

松田阵平默然地点点头,没有多问些什么——他很清楚,苺谷朝音正在执行的是公安部的任务,就像他们从来不去问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做什么一样,这次亦然。

“这段时间,我和hagi会一直在和信息塔附近待命,暂时调在这边的区域出勤。”他认真地说,“如果需要我们和班长帮忙,随时都没问题。”

苺谷朝音也没跟他客气:“如果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松田阵平对他举起了手中的姜汁汽水:“要我提前为你庆祝吗?”

“如果是回归演员的事情的话,当然没问题。”他笑了起来,“至于别的事情,等一切结束……也还来得及。”

*

按照计划,今晚组织的成员会去抓捕灰原哀。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的决定,也不是因为直美·阿尔简特的对比结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在红茶会上的决定。

如果没有直美的那件事,降谷零就会像引导出浅香的现身一样,找出雪莉的踪迹……即使出了直美这件事也完全没问题,那本来就是计划的一环。

倒不如说,这样反而让一切显得更加自然了。

风见裕也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单手按着耳中的耳麦,正在低声进行最后的确认。

等到所有已经就位的人都回复他一切无误的时候,他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泽田弘树盘膝坐在地毯上,面前的矮几上是他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地图,只看建筑分布图就能猜到这是横滨港的地图。

在这张电子地图上,有两个红点正在闪烁。

其中一个红点位于深蓝的海中,另一个红点则就他眼前——发信器在灰原哀的身上。

“确认无误,发信器一切正常。”泽田弘树抬起头说。

灰原哀点点头,坐在了床上。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刚打算说点什么,放在手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宫野明美打来的电话。

宫野明美在枪伤痊愈之后便在公安的安排下换了个名字和身份生活,虽然一直处于公安的监视之下,但这样也保证了她的安全。

灰原哀会经常和姐姐通话,见面的频率也不算很低,只是在最近没怎么见面了。

在红茶会时确定了计划之后,她就没再去见过宫野明美,两人曾经见面的痕迹更是已经被清除地干净。

因为她担心这次计划会连累到宫野明美。

而在计划执行的这一夜,宫野明美一如往常地打来了电话。

“志保,别怕。”她的语调轻而柔和,如同春日里的雨。

分明只说了几个字眼而已,可灰原哀突然间便觉得不安的心脏变得安定了。

“姐姐,马上一切都会结束了。”她也轻声回答。

风见裕也站起身来,郑重地看向灰原哀:“组织已经开始行动了,请务必小心。如果发生不妙的情况,记得随时通过通讯告诉我们,我们会以你的安全为前提进行行动。”

如果发生危险的事情,他们会提前出手。

灰原哀点点头,声音彻底冷静了下来:“我明白。”

随着交错的脚步声和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响起,偌大的房间之中只剩下了灰原哀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在了枕下,按下开关后,房间之中便陷入了昏暗,只剩下床头桌边的夜灯还散发着一圈黯淡的光芒。

灰原哀躺在了床上,凝视着淡蓝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

伏特加的计划是很简单粗暴的:他负责去酒店直接绑人,爱尔兰和龙舌兰开车接应,苏格兰架枪断后,剩下的人比如基尔和波本在潜艇中等着就好,毕竟直美还被绑在潜艇之中。

负责去绑人的是伏特加,通过跨龄识别系统他很快就确认了灰原哀入住的酒店,黑进酒店的系统之后便查出了入住名单,锁定了她所在的房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大多数人都已经睡着的时候。

灰原哀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沉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在数到第七千多下的时候,灰原哀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一声“嘀”,那是房间的电子门锁被房卡打开的声音。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会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潜入她房间的人,除了组织的成员不做他想。

来了,他们来了。

灰原哀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默默地听着来人推开门、走进房间里的脚步声。

走廊的灯光从缝隙之中落入昏暗的房间里,又在合拢的门缝之中很快消失。

伏特加握着枪走入房间之中,踱步到床前,盯着床上隆起的那个娇小的身影打量了一会儿。

灰原哀能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这么看的话,确实长得跟雪莉有点相似……”她听到伏特加嘟囔了一句。

接着,伏特加对躺在床上的灰原哀伸出了手,用浸了迷药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确认这个疑似雪莉的女孩昏过去之后,伏特加才一把将她抄了起来,带着灰原哀离去。

他像是抱着女儿的父亲一样,让灰原哀伏在他的肩上,一边抱着他一边神情自然地拨通了电话:“顺利把人带出来了,在停车场等我。”

爱尔兰在通话的另一头应了一声:“了解。”

只持续了几秒钟的通话被挂断了。

龙舌兰操着一口关西腔说话:“为了那个小女孩,真的有必要么?返老还童这种奇怪的事,我可不相信啊。”

“不相信的话,”爱尔兰转身瞥了他一眼,“你来这里干什么?”

“卖琴酒一个人情也没什么吧?”龙舌兰耸耸肩,“反正也没坏处,抓个小学生而已,能费什么劲?”

爱尔兰收回了视线,在车内点燃了一支烟,咬在齿间含含糊糊地说:“那可不一定啊。”

他的话一语成谶。

到目前为止都一切顺利,唯一的变故是在伏特加进入停车场的时候发生的。

他带着灰原哀朝龙舌兰和爱尔兰所在的越野车走过来,打开车门后将灰原哀扔进了车后座。他刚准备跟着上车,变故便猝不及防发生了。

子弹从枪口之中飞驰而出,击中了伏特加的胸口——他因为这惯性的重力而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却没有血花从胸口溅出来。

他穿了防弹衣。

防弹衣没让他受到致命伤,但胸口被子弹射中的位置却开始产生了钝痛,使他退出了被车身遮蔽的阴影之中,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在这危机之时,伏特加突然意识到了——刚才那一枪并不只是为了击中他的要害,也是为了让车身无法再作为他的掩体。

最近的狙击点是……

伏特加豁然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高楼。在深沉的夜色之中,他音乐能看到那里有光芒一闪而逝。

有狙击手!

他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下意识地就地一滚,下一瞬间,一颗子弹深深嵌入了地面之中。

赤井秀一在窗口架着狙击枪,从瞄准镜的准星之中盯着伏特加,毫不迟疑地再度扣下扳机。

如果能在这里杀死伏特加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没能立刻杀死,就用子弹将他驱逐。

今晚的目标是削弱,而非彻底根除。

狙击枪的子弹精准无比地每一发都打在他的后脚跟,伏特加被逼地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去考虑更多,只能狼狈地按照赤井秀一为他规划出来的路线傀儡般奔逃。

他躲在一辆车后,咬牙切齿地接通了和诸伏景光的通讯。

“苏格兰,你在干什么?!”

“我在锁定那个狙击手的位置,但那家伙的技术很高明。”诸伏景光冷静地回答,“我怀疑他是……赤井秀一。”

伏特加明显愣了一下:“FBI?”

FBI为什么会在这里?

等等,赤井秀一是远处的狙击手的话,刚才在近距离对他开枪的人,难道也是FBI吗?!

他抬起头,从拐角处矗立的圆形反光镜之中看到了爱尔兰那边的情形。

在停车场负责近距离阻击的是朱蒂和卡迈尔,两人都握着枪,正在和车内的爱尔兰和龙舌兰战斗。

一声接着一声响起的枪声没有停歇,再这样下去马上就会惊动警察!

伏特加只能通过耳麦咬着牙说:“别被他们拖住!马上离开!再等下去那帮条子就要来了!”

爱尔兰一边躲过朱蒂开枪射出的子弹,一边踩下了油门。

“龙舌兰,你顶住。”他的脸紧绷起来,“——要准备冲出去了!”

他观察了一下行动的路线,在踩下油门的瞬间猛打方向盘,黑色越野车在不算拥挤的露天停车场之中来了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开向伏特加藏身的方向。

越野车的后门是打开的,这样方便伏特加能在瞬间便坐到车上。

当然——也方便了灰原哀。

龙舌兰靠在另一边的窗户边上,探出半个身体来朝着朱蒂和卡迈尔开枪,驾驶座上的爱尔兰只顾着开车,没有人去注意后座上那个本应该处于昏迷状态之中的灰原哀。

她没有昏迷,当然没有昏迷。

作为用药的专家,灰原哀很清楚组织到底会用什么手段,在伏特加试图迷晕她的时候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从头到尾,她都是装作昏迷而已。

在这个瞬间,灰原哀意识到了——她的机会来了。

手腕上的炸弹手表早就被她不知不觉地脱了下来,感谢苺谷朝音给出的改造思路,这是阿笠博士特别制造的手表炸弹pro max版本,一旦引爆包能让这辆车炸成横滨港的最灿烂的陆上烟花。

将手表留在车后座的时候,灰原哀猛地睁开了眼睛,奋力从打开的后座车门之中跳了出去。

她这一跳格外突然,让车上的爱尔兰和龙舌兰都没想到,连伏特加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爱尔兰怒吼,“她不是晕过去了吗!伏特加那家伙在干什么?怎么连一个小女孩都搞不定?”

他无心再去想逃脱的灰原哀——在他眼中,现下的一切都是针对他们而设计好的陷阱,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如果不想被公安的那帮人抓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逃离!

他的愤怒显然没有引起龙舌兰的共鸣。

龙舌兰抓着枪,死死盯着车后座上正在闪烁着红光的电子手表,操着有些滑稽的关西腔颤颤巍巍地开口:“这是……一开始就在车上的东西吗?”

爱尔兰悚然一惊。

——从正在行驶的车上跳下来的感受是相当不好的。

即使努力进行了卸力,灰原哀还是受伤了。她狠狠地在水泥地面上蹭破了膝盖和手臂,灰尘和碎石子被嵌进了擦伤的伤口中,又混着血液留下来。

她顾不上这尖锐的痛感,强撑着起身,找出了藏在身上的炸弹遥控器。

灰原哀死死盯着那辆正在朝三途川一路狂奔的越野车,毫无迟疑地按下了引爆键。

灿烂的烟花点燃了横滨港的夜空,那一瞬间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