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解瑨和离一事传开之前,宫中的皇帝先被惊动了。

他特意把解瑨叫到跟前询问,“你和离是怎么一回事?”

坐在书案后的皇帝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量,身材清瘦,长相白净,一双笑眼,气质随和,若不是一身明黄龙袍和通身贵气,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乡绅。

今上年号延昌,周岁时便以嫡长子身份被封为太子,二十七岁登基为帝,至今已有八年。

解瑨登科那一年,正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举行会试,当时皇帝虽有先帝留下的众多老臣辅佐,这些老臣却不算皇帝自己的班底,解瑨那一批新科进士,才算是皇帝第一批的自己人。

解瑨的父亲解阁老与大哥解磐都曾给当时还年幼的皇帝讲过书,二人去世,皇帝心中很是遗憾,对解瑨也有几分香火情在,不免多照顾几分。

后来皇帝更是惊喜地发现,解瑨极有才干,是个难得的做官料子,不由更喜爱几分,屡屡提拔,才能让解瑨在短短几年坐到如此高位。

这次许家出事,皇帝并未迁怒解瑨,甚至之前许家的案子刚审完,解瑨来为许家求情,皇帝都没生气,反而觉得他重情重义不冷血,人品值得信任。

不过皇帝当时却没应他的请求,叹了口气道:“雄安侯刚下狱的时候,贵妃脱簪在朕殿前跪了两日,为她哥哥求情,朕没应她。”

贵妃便是出身雄安侯府,皇帝铁了心要收拾雄安侯,若是给许家开了口子,主谋又该怎么说?

“微臣明白,”解瑨道,“皇上自然会秉公办理,只是微臣为人丈夫,该做的必须得做。”

——他这话说的,有情有义,还一点不让皇帝为难,皇帝能不触动吗?

更别说皇帝本就偏心这个一手扶植起来的年轻臣子。

明白许正儒不是主谋,只是不影响大局的小角色,皇帝看在解瑨的面子上,勉强留了他一条命,流放三千里让他自生自灭。

至于解瑨,皇帝也想好了,若是有弹劾的,意思意思贬个官,回头再起复便是。

没想到转过头,却得了解瑨和离的消息。皇帝很是奇怪,解瑨都快舍了前途给岳家求情了,还多此一举和离作甚?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面上露出一抹惊讶,“等等,你这和离,莫不是你那前妻提的吧?”

见解瑨默认,皇帝吃惊之余大为不解,“你怎么就同意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解瑨这么做,可会惹来不少闲言碎语。

解瑨脑海中不期然浮现起许茹娘日渐消瘦的脸庞,最终只是神色平静道:“裂痕已

生,强迫下去,最终不过相看两厌而已。”

皇帝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女子出嫁后当以夫家为天,哪有为了娘家抛夫弃子的——若是夫家不忠不义在先,娘家值得,也就罢了,可许家……哼!”

他显然颇为不屑,但解瑨并没有应和他的话,只是不好反驳九五之尊,便道:“世事两难全,她也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而已。”

“你呀……”皇帝感慨地看着他,“不过也好,许家这样的亲家,有还不如没有,等你再娶妇,可得挑个好的。”

说到这儿,皇帝突然兴起,“说起来,皇后有位幼妹,马上便要及笄了,如何,要不要跟朕做连襟?”

解瑨微顿,“谢陛下厚爱,微臣不敢高攀。”

“欸,爱卿怎可妄自菲薄?”皇帝不认同地看着解瑨。

相貌英俊,前途远大,若不是没有合适的,皇帝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多谢陛下赏识,”解瑨还是婉拒,“微臣现在无心娶嫁,不敢耽搁旁人。”

皇帝听出解瑨推脱的意思,倒也不以为忤,只当解瑨伤了心,“也罢,那就等等再说。”

只是回头来看望皇后的时候,皇帝兴冲冲地跟皇后提起了这事,“你家那个小妹子,还没有定亲吧?”

“是还没有定亲。”皇后是个温婉的妇人,提起素来疼爱的幼妹,她脸上不由露出温柔的笑意,“她还小呢,家里人舍不得她这么早嫁。皇上问起这个做什么?”

皇帝兴致勃勃地做媒,“你觉得解瑨如何?”

皇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她嗔了皇帝一眼,“我小妹那个性子,爱玩爱闹,娇纵得很,哪里配得上解大人?再说,她自己都是个孩子呢,哪里就能当人娘亲了?”

皇帝这才想起解瑨下头有几个儿女,想了想,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皇后生怕皇帝又想一出是一出,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今日彭贵妃来找我,问起了让老大出宫开府的事。”

她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轻声道:“老大媳妇儿也一同来了,说老大病得厉害……”

皇帝闻言,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没能有嫡子,之前不是没有想过,百年之后将担子交给大皇子。

但大皇子的表现着实令他失望。

大皇子成婚后,皇帝给大皇子派了工部的差事,指望他好好观政,学些东西,然而大皇子非但没有认真做事,反而只顾着同舅家一起拉帮结派——他这个皇帝还没死呢,这么急是盼着什么?

身为皇子,却事事依从雄安侯这个舅舅,改日若真登上大位,这天下是不是要改姓彭了?

皇帝骤然发难,雄平侯下狱,大皇子被吓破了胆,一直卧病在床,皇帝知道,他这个儿子算是废了。

不止大皇子,自己现有的几个儿子,都不尽如人意,每每想到这回事,皇帝都有些发愁。

朝臣想让他立储君,他也要有人可立啊!

思及此,皇帝的视线不自觉落在皇后的小腹上。

其实按他的想法,若是能有个嫡子才是最完满的……

心随意动,皇帝伸出了手。

皇后红了脸,哪怕是多年夫妻,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不由害羞起来。

皇帝轻轻一笑,拉着她进了床帐。

……

云雨收歇,皇帝很快睡了过去,一旁的皇后却睁开眼睛,毫无睡意。

她知道,皇帝这么多年一直期盼一个嫡子,她却一直没能满足皇帝的心愿。

如今她已经三十有四,到了这个年岁,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但皇帝似乎依旧没有放弃。

皇后抬手抚过小腹,面上闪过一丝愁容。

她还有机会诞育一个皇子吗?

“女子,讲究和顺柔婉,贵人让姑娘们抬头时,切记视线微微向下,万不可直视贵人的眼睛……”

阳光明媚,绿筠轩里,教养嬷嬷正检查多日以来的教学成果。

坐、站、行用什么姿势,吃饭喝水要注意什么,穿什么衣裳搭什么首饰,见到贵人如何应对……教养嬷嬷模拟了各类场景,看姑娘们将这掌握得如何。

见了庞盈的表现,嬷嬷再次提醒道:“三姑娘要多注意眼神,不可冒犯贵人。”

庞盈蔫巴巴地应下,“是,我记得了。”

教养嬷嬷又转向其他几人。

庞妍与汤婵表现平平,中规中矩,嬷嬷稍微看过只轻轻颔首,什么也没说。直到视线落在庞雅身上时,嬷嬷眼中才流露出一丝赞赏。

几个姑娘里,就属大姑娘天资最高,学得也最好,说不定就能有伺候贵人的造化。

等一天的课程结束,姑娘们才算松了口气。

入夏之后,天气越来越热,几人聚在水榭消暑,丫鬟送来镇过的绿豆汤。

汤婵不想用勺,端起碗来直接用嘴喝了一口。

庞盈见状笑了出来,打趣道:“表姐,你这个喝法,若是让嬷嬷看到,怕是免不了一场罚的。”

“这不是看不到嘛。”

绿豆已经被煮出沙来,汤水口感绵密,甘甜清爽,汤婵舒服地眯起了眼,“自己家里,讲那么多规矩作甚?”

“说得也是,”庞盈想起过段时间要进宫遭罪,不由叹了口气,“唉,若是进了宫,可就要时时刻刻注意了。”

“你姨母不是都安排好了?”汤婵安慰,“就一段时间,忍忍就过去了。”

庞妍没掺和两人的话题,她叫来送完绿豆汤在一边候着的小丫鬟,开口问道:“近来京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她已经闷在府里好一阵儿,后宅消息不灵通,怕是错过了不少事。

小丫鬟寻思了片刻,想到了一件,“听说解家二爷和离了,这算不算?”

“什么?”

庞妍一瞬间攥紧了手中的勺子。

他竟然和离了……

庞妍神色怔怔,旁边的庞盈也听见了这话,脸上露出惊讶。

“许家遭难,解家便和了离……”庞盈用不确定的语气道,“这是,这是背信弃义呀!”

“这怎么能算背信弃义?”回过神的庞妍毫不犹豫地反驳,“许家可是罪人,不跟这等人家断绝关系,等着惹祸上身吗?”

庞盈皱眉,“可俗话说,祸不及出嫁女,许家获罪,与已经出嫁的女儿有什么关系?直接与妻子和离也太狠心了吧。”

汤婵听了一耳朵,也在心里琢磨,好像时间对不太上。

许家都判完流放多久了,和离的消息才传出来,若说解二爷是为了保全自身,这和离的时间就太晚了。

难不成还能是解二爷嫌弃老婆成了罪臣之女?感觉不太像啊。

“解家舅舅才不是那等冷血无情的小人,”庞妍很是斩钉截铁,“这里头定然别有隐情!”

许家那个女人本就配不上他,如今家里获罪,两人更不般配,和离了才好呢!

庞盈听着庞妍的语气,很是奇怪,“二姐姐怎么这样激动?”

庞妍心里一紧,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毕竟是自家亲戚,怎么好随便议论。”

庞盈想了想,不再说了,“倒也是,毕竟是二哥哥的亲舅舅。”

庞雅一直没有说话,心里却泛起了疑惑。

梦里有解二爷和离一事吗?

应该是没有的,梦里的她在成婚后,还在宴席上见过解二夫人许氏。

庞雅隐约有些不安,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罢了,多想无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握住选秀这个机会。

因为时间仓促,范围也不算大,今年选秀与以往大选的机制不太相同。

此次选秀共分为初选、复选与终选,初选是由太监嬷嬷验看,淘汰生理条件不满足要求的姑娘,比如过高、过矮、过胖、面容有瑕、仪态不佳等等;过了初选的贵女们会被邀请至一处皇家园林小住半月,由嬷嬷观察她们的言行举止、性情处事,不够优秀的姑娘会被记录淘汰,这便是复选;最后挑出来的姑

娘们才会被领到宫里的贵人面前,由贵人们进行终选。

庞家三位姑娘都过了初选,宫中派了马车来接人。

老夫人肃着脸训话道:“都是一家姐妹,到了外头要互相照顾,听到了没有?”

姑娘们都应下,随即上了马车。

府里的人都等着半个月后几个人回来,却没想到半个月还没到一半,姑娘们就被送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传旨太监捧着圣旨宣读,“庆祥侯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今作配三皇子为侧妃……钦此。”(注1)

跪地接旨的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分明已经提前跟贵人打了招呼,怎么庞雅竟还是被选中了!

传旨太监念完旨意,收起圣旨,对老夫人作揖,笑着道喜,“恭喜老夫人,这可是府上的大喜事!”

老夫人到底年岁较长,经得事情多,她很快恢复过来,示意任妈妈递上红封,“多谢公公。”

“谢老夫人赏。”

传旨太监很是客气,拒了老夫人留坐的邀请,回宫复命去了。

送走传旨太监,老夫人的面色才微微沉了下来。

她将几个姑娘叫到房里,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雅姐儿怎么会被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