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绿茶捞子回广东

和邢钧“交往”一年半, 这还是时雪青第一次到邢钧的大本营来。他在机场出口没张望太久,就看见站在外面的邢钧。

机场人来人往,还是邢钧最显眼。人潮间, 时雪青恍惚想起去普林斯顿, 邢钧来接他时。那时候,他就觉得邢钧很显眼。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 他也觉得邢钧长得很好看的。

心里想着,邢钧已经走了过来:“感觉湾区天气怎么样?”

“很暖和, 不冷。”时雪青说。

邢钧依旧伸手了,这次, 时雪青却没让他推箱子。两个人上车后默默无言,居然生出几分生疏的客气来。邢钧绕来绕去, 停在一座豪宅前。车一到,铁门开了。

“……”

邢钧的家还是好大。摄像头和安保系统比brentwood那栋还多。时雪青搬着行李,心想自己还挺可笑的。被包养一年半,没来过金主家, 现在谈分手了,反而登堂入室了。

“你的房间……”

时雪青愣了一下:“我的房间?”

很快, 他反应过来。邢钧偏着脸,居然尴尬之余,有点羞赧似的。

“你的房间是这一间。”邢钧说,“我都让人收拾好了。”

“……谢谢你。”

邢钧走了两步,又没忍住,指了下旁边的房间:“我的房间是这一间。”

“哦……”

邢钧又走了两步,而后再度走回来了,语气淡淡的:“你想住哪一间都可以。”

“……”

邢钧说完,掉头就走, 和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还有点掉头就跑的意味。

看着邢钧的背影,时雪青一下子有点乐,心想邢钧这幼稚鬼。乐了一下他又想,他们这不是在谈分手吗,他这是在乐什么。

想到这里,他食指扯住自己的唇角,往下拉了拉。

何必拒来拒去,把关系弄得黏黏糊糊的。后天一早的飞机,满打满算,在这里也待不了两天,时雪青下定决心,把箱子推进了邢钧的房间里。

他刚进门,就听见门外“咚”地一声。

再转头,邢钧从书房里跑出来了,正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

“坐了五个多小时飞机,你先休息,把家居服换上。”邢钧说,“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时雪青:“邢哥。我在想一个事情。”

“什么?”

“我今晚和你睡,明天去客房睡,行不行?”

邢钧的嘴竟然微微张开了,狠辣富哥被震惊得有点好笑。时雪青看了他一会儿,笑笑道:“邢哥,我开玩笑的。”

“……哦。”

“我们现在还没分手嘛,当然是和你一起睡。”时雪青说。

“……不用你提醒我这句。”邢钧拧起眉头,好一会儿,他说,“行了,我去工作了。”

“好。”

时雪青其实不是想让邢钧生气的。他又扯了扯自己的唇角,知道自己只是觉得气氛太尴尬了,想稍微开个玩笑。

或者,算是茶习惯了,还没来得及改过来。时雪青心里有点沉沉的,觉得合理地冷淡关系,比他想象中还难做到。

直到晚饭前,时雪青无所事事,也没在邢钧家里逛更多地方。他觉得这座房子像是一个网,一旦走近,就又会被缠住。他宁愿窝在卧室里,熬到第三天坐飞机回国。

可只是坐在这里,他也能看见属于他的东西。

譬如桌子上站着的那只金黄色小猫。

小猫是一场勾引的产物。时雪青把小猫拿起来。一年不见,猫的毛色依旧鲜亮,就是有点乱糟糟的。他垂着眼眸给它梳了梳毛,又把它放了回去。

他刻意地忽略,猫旁边还有一只大老虎。大老虎趴在地上,一副命很苦的样子。

一回头,邢钧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时雪青被吓了一跳。

“吃晚饭了。”邢钧说。

“好。邢哥,我们吃什么呀?”

结果是去吃德国菜。

餐桌是露天的。周围的男女老少都在热聊,只有他们这桌安安静静。时雪青一直沉默着,直到看见邢钧用鱿鱼圈蘸了下番茄酱。

时雪青提醒:“邢哥,你不吃蘸番茄酱的鱿鱼圈的。”

邢钧愣了愣,低头看了眼叉子:“哦,我忘了。”

“我吃吧。”

时雪青给邢钧叉了个蘸千岛酱的,自己要拿过那个番茄酱的鱿鱼圈。

“没事,都差不多。”

邢钧在想什么让他魂不守舍的东西呢。时雪青看着邢钧吃掉那个鱿鱼圈,片刻后说:“邢哥,你平时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吃饭。”

“嗯。”

时雪青其实也不是想问什么。只是太过安静,气氛太尴尬,他就随意地问了一句。他又低头时,却听见邢钧说:“这条街前面还有一家秘鲁菜。”

“哦。”

“那家西班牙餐厅也不错。等你毕业后,我们以后也可以来……”

邢钧说到这里,又不说了。时雪青意识到邢钧在为什么走神,也不说话了。

时雪青低头用叉子叉猪肘,知道邢钧在想,以后他要怎么和时雪青一起在这里生活。

怎么回事呢,明明这是最后的半年了。邢钧这么理性,居然还这样爱幻想。

不知不觉间,叉子下的猪肘被叉得稀烂。时雪青机械地活动着,听见邢钧说:“肘子怎么样。”

“很好吃啊。”

“要不要再点一个?”

“不用了,我吃不下更多了。”

除他们之外的客人,都在热闹地聊天,愉快地大笑。时雪青想,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不该是坐在这里的,这么尴尬的一对。

即使是普通的朋友,也不该是这样。时雪青不知不觉地开口了:“邢哥。”

“嗯?”

一时间,时雪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点尴尬,用一个无聊的问题粉饰这冲动的一句:“你平时,都和什么样的人,来这里吃饭呢。”

“……同事,合作者,投资人。”邢钧愣了一下,逐一回答,“哦,上周还有一个,来找我要投资的。”

“哦,他想要你投资什么东西啊?”

“一个专利。他说未来它对我有用。”

“那……有用吗?”

“不好说。不过他做这个东西挺用心的。他说,让这项技术得到使用,是他的梦想。”

时雪青不了解技术,不知道细节。可邢钧看着他晚风下的脸,忽然好想把那些专利和细节都说给他听。就像他总是那么想把彼此的生活,都注入彼此的人生。

比如,这家店。其实,这里确实是他最经常来的一家店。

可就像毕业即分手一样,无论是这家店,还是那些专利,都不重要了。而且邢钧从来没有对时雪青说过那些专利和工作上的事,他觉得时雪青对这些技术,不感兴趣。

“那是个什么样的专利啊。”

忽然间,他听见时雪青奇迹般地说。邢钧抬起头,嘴巴先来了一句:“你感兴趣?”

“……”时雪青有点尴尬似的,“我只是,想知道这种‘梦想’,是什么样的。”

“那是……”

周围的喧嚷,忽然变得很安静。所有的声音,都不再重要了。

邢钧详细地在这家餐厅,给时雪青讲另一个团队的梦想。他说得很详细,理论清晰,细节分明。

吃完饭,在步行街上漫步时,邢钧在讲。回到住宅后,邢钧还在讲。

邢钧一直在讲。他让时雪青进自己的书房去,打开自己的电脑,在讲完那个人的技术细节后,又开始说,它对自己有什么用

事无巨细,尽致淋漓。

时雪青一直安静听着。邢钧忽然注意到,他的侧脸就像一直被自己放在家里某处的猫一样乖巧。无论听不听得懂,都在温柔地、专心地聆听。

邢钧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湾区只有在冬天会下雨,今天恰好有雨。他听着窗外雨声,好想自己有足够多的话好说,可以说完这一世一生。

让所有的沉默,都不再空白。

“邢哥,我发现你是个很有梦想的人。每次聊到你的这些话题,你都会说很久。”讲话总有终了时,最后,时雪青低头笑笑。

忽地,时雪青说:“哎——我好羡慕啊。”

“你羡慕什么。”

邢钧一时间有点神采飞扬,几乎忘了之前闹分手的事情。时雪青依旧低着头笑,不说话。片刻后,他说:“邢哥,你以后的生活也是这样的吧,永远往前走,永远有目标。”

其实——不是的。邢钧用力握住时雪青的手:“除了梦想,还要有生活。”

可他只看见时雪青低头笑笑,依旧不说话。

那一刻,邢钧不知道时雪青这笑,是为了这份技术,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这场对话好像一个好的开端,至少,邢钧是这么觉得的。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也没有之前尴尬。临睡前,邢钧想,或许以后,可以和时雪青多分享一点公司的商业案例。

两天时间很短,临走前,时雪青往旧金山跑了一趟。时雪青出门购物,很晚才回来。邢钧准备了一天的商业案例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暂时搁置。

第二天上飞机时,邢钧看着时雪青托运两个大箱子。他掂了掂其中一个,发现还挺沉。

于是忍不住问他:“买什么奢侈品了,这么重。”

“也没买多少……送人的。”

“送家人?”

“还有一些,呃,朋友。”时雪青说着,有点忧心忡忡,“我没摘吊牌,国内海关会不会收税啊?”

邢钧乐了。以时雪青现在的存款,难道还要在乎这点小钱。他对时雪青说:“你这是不是也算是衣锦还乡,回家拜年了。”

时雪青又笑笑不说话了。想到这箱奢侈品是自己给时雪青带来的,邢钧忽然觉得自己把时雪青养得很好。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心里又柔软了一点,借着候机大厅明亮的光线,看时雪青的面庞。

白生生的脸蛋,柔顺的锁骨发,身上的大衣都是LV的。时雪青抬起眼时有点疑惑,眼睛却也是亮晶晶的。

“邢哥,你看我干什么?”

“我喜……”

“什么?”

邢钧忽然用力揉了揉时雪青的头发。他雀跃起来,心想半年时间,还有半年呢。

就像他发现时雪青对商业案例感兴趣,这半年,他一定要对时雪青很好。

这半年,他一定要让时雪青喜欢上自己。

他之前都在做什么,这么沮丧,一点都不像他。邢钧想。他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在商场之外,也是应该成功的。

于是有了很多动作。时雪青原本打算上飞机就睡觉。可邢钧一时间殷勤得有点诡异,又是拿枕头又是盖毯子,还倒水,连空姐的活都抢,让他有点头皮发麻。

等到邢钧开始拿饼干时,时雪青终于没办法了:“邢哥邢哥,我真的困了。我先睡一觉,好不好?”

“也行。等你醒了,我再给你吃。”邢钧说,脸上居然还带着笑。他向来表情不好惹,这一笑,几乎让人有点害怕。

“……”

时雪青闭上眼睛。邢钧见时雪青真的要睡了,也不再说话。

他把头顶的灯关掉,原本想要看会儿平板,又担心光线太亮,闪到旁边的人的眼睛。最终,他决定和时雪青一起睡一觉。

手肘不知不觉地,就往时雪青那边挪。邢钧正一寸一寸地侵占领地,就听见时雪青说:“邢哥。”

“嗯?”邢钧心想这是醒话还是梦话。

“你这边,办事大概办到几号啊。我想留点时间给我自己,回家看看。”

“……”

好像粉红泡泡被打破了。邢钧下意识地说:“1月1日。”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邢钧正打算闭上眼,就听见时雪青又说:“可以……早两天吗?”

“……”

“早一天也可以。如果31号早上可以结束的话……”

“你想跨年那天,回家看看吗。”

好一会儿,他听见时雪青“嗯”了一声。邢钧下意识地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可以吗?”

几乎就在一瞬间,时雪青坐了起来,满脸震惊。邢钧立刻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他赶在时雪青开口前说:“你别担心,我以朋友的身份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

“就说,我是你在国外的朋友,父母双亡,没有人和我一起跨年,你可怜我。”邢钧说着,想到时雪青家里也不幸福,一下子哑然了。

时雪青好似不认识他似的,看着他。邢钧又顿了许久,最终道:“或者,你不用把我介绍给你认识的人。”

“……”

“我就当去你家那里旅游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在宾馆里待着就行。”

“你在深圳,不是有亲戚么。”

“我不喜欢他们。”邢钧立刻说。

他等了很久,几乎有些忐忑地盯着时雪青的嘴唇。好一会儿,时雪青才说:“对不起,可能……”

“没事。是我……”

是我什么?是我冒昧了?是我想太多了?邢钧一鼓作气后,便是浓重的尴尬和不想回忆。

他索性也在椅子上躺下了,闭上眼,什么都不说。

飞机落地。两人经历的又是和湾区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天气。邢钧说:“我们先打车去放行李。”

时雪青点点头。邢钧看他护着两个箱子的模样,很不惯:“你给我一个。”

“你已经有一个箱子了……”

“帮你拿一个,又不是拿不动。”

时雪青犹豫了一下说:“我看看哪个是哪个。”

邢钧看他打开一个箱子,瞥见里面有两个名牌包。时雪青把这个箱子给他了,邢钧一掂,居然是轻点的那个。

“你重点的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更贵的奢侈品?”邢钧见时雪青把那箱子守得小心翼翼的,忍不住说,“看你把它宝贝得那个样子。”

时雪青可没生气。他哼了一声,把那个箱子抱得更紧了:“这里面就是有宝贝啊。”

“什么宝贝?给我看看。”邢钧说完,又觉得不合适。

要是时雪青不肯给他看,那又能怎么办。时雪青居然回答了:“纪念品。”

“带回你老家的?给谁的?”

这回,时雪青没回答。他只是低着头,就像小猫梳理毛毛一般,摸了摸行李箱的外壳。

一丝不悦涌上心头,还夹带着更多的、难言的涩意。邢钧转眼换了个话题:“车打到了,我们出去吧。”

“……好。”好一会儿,时雪青说。

电梯坏了。邢钧先下去,回头看着时雪青小心地拖着那个箱子下楼梯。

箱子分明沉重,时雪青捧着箱子的模样,却好像捧着一大束花。

那是内容不为人知的、也不知道会被送给谁的一大束花。

邢钧看似正常地把三个大箱子一起放进出租车里,心里却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个沉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时雪青对他说分手,让他意识到,时雪青有太多让他不懂的东西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时雪青。时雪青的贪财、时雪青的虚荣、时雪青的可爱、时雪青的心软,他都很明白。和其他人比起来,时雪青是一个多么干净明白的人。他想要钱就是想要,喜欢爽就是喜欢,想要装就开始发文艺语录,昨天记仇,今天就能呼呼大睡。

时雪青很心软,很好骗。时雪青不会长久地讨厌任何人,无论是得罪他的George,还是嘴他的同学。时雪青是一只公平的小猫。

可临近毕业,时雪青有越来越多的让他不懂的东西了。譬如,一定要分手。

譬如,这个箱子。

汽车驶向酒店,邢钧知道,自己却不能让这段关系就这样在谜团里驶向终点。

瞥了一眼旁边的时雪青,邢钧倏忽间,有了个想法。

车到酒店了。邢钧在酒店里把箱子放好,而后看了眼手表:“歇会儿?”

“飞机上睡够了。”时雪青说,“邢哥,我刚刚都没来得及问。前台怎么说我们定了半个月的酒店啊,不住在家里吗?”

“……”邢钧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有力气就行,那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医院,去见我奶奶。”

邢钧说完,发现时雪青好一会儿都没回答。他转头看过去时,只见时雪青坐在沙发上,再度震惊地看着他。

“我……去见你奶奶干什么?”

好像时雪青误会了。邢钧这一刻想到那箱子,却突然间不想解释。他说:“有什么不好吗?”

“……”顿了片刻,时雪青说,“邢哥,你知道哪里不好的。”

“……”

宾馆里空调空虚地转着。邢钧许久后,答道:“那又如何。”

时雪青沉默片刻,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既然邢哥不觉得有如何,那我也不觉得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