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看心理医生是每个特工和警察都不得不品尝的工作生活的一环。

克莱尔觉得没什么用,她只是七天去见一次心理医生,蹭咨询室的茶水。卡莉法坚持要她每周都到咨询室报道,哪怕克莱尔从来没向医生吐露埋在心底的任何秘密。

“对一个陌生人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就像赤/身/裸/体在大街上行走一样。”克莱尔评价。

“所以,我算是你给自己挑的心理医生吗?”夜翼问,“每个你去见心理医生的晚上,你都会约我见面。”

克莱尔把喝空的啤酒罐捏瘪,懒洋洋地仰着脖子,“比较好听的说法是男朋友,比较难听的说法是男性朋友,你选哪一种都可以。”

“我不记得你有向我表过白。”

“是吗?我也不记得了。”克莱尔把一袋巧克力豆砸到夜翼身上,大方道,“等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找我,我愿意倾听你的烦恼。”

“得了吧,我不会给你嘲笑我的机会。”夜翼说,他没动桌上的啤酒,单手打开了一罐气泡水。

克莱尔扬眉,“你肯定对我有误解。”她把皱巴巴的啤酒罐收进脚边的垃圾袋里,方便等会儿带走。

游艇依旧卡在某一道流程里,克莱尔悲观地认为自己下次见到它会是三年以后。这让她的小港口变成了一个私密安静的空间。

她在栈道附近搭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堆满零食和酒水。她和夜翼每周在这儿碰一次面,像布鲁德海文的潮汐,每到一个特定的时间,便会回到特定的地点。

她们有时在傍晚碰面,燃烧的夕阳格外美丽,黄昏在身旁的海面上燃烧。

有时见面的时间拖延到晚上,克莱尔点亮栈道前的小灯,一点灯火吸引飞蛾不停朝灯上撞。

夜翼不来她也不恼火,夜翼赴约她就和他说说话。

她第一次向夜翼发出邀请时,夜翼错过了约定的时间,他迟到了三个小时。他知道克莱尔不会等他,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他在天明时分到达港口。

栈道延伸向海的尽头,一团模糊的影子坐着。克莱尔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靠海最近的位置,喝着啤酒等海上的日出。

那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她一定能看到一场壮丽的日出。夜翼远远地等待,直到恢弘的橘红色破开紫灰的海面,在翻涌的海的另一边升起,

云朵、船只与栈道尽头的克莱尔都被勾勒出一层浅浅的金光,然后,日出吞没了她们,夜翼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忽然明白了克莱尔为什么会坚持每周玩笑似的碰面。她和夜翼之间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关系定位,他不敢问,她没有说。

事实原来是如此,布鲁德海文不能算是一个对外来者友善的城市。她、他、她们都需要一个不用袒露秘密、不用紧绷神经的空间。这是克莱尔没有在“迪克”面前表现过的,夜翼心里把这描述为“休息室”。

于是他默认了“休息室”的规矩,每周都在港口和克莱尔漫无边际地闲聊。他们各说各的,不指望另一个人能给自己完美的解决方案,也知道对方不会无穷无尽地探究自己的隐私。

不插手,是克莱尔与夜翼微妙的默契。

“你今天点了豪华装的寿司外卖,”夜翼灵活地使用筷子,夹走一片三文鱼,“看来你这周有值得庆祝的事情。”

“是的,我重新开始接案子了。我的上司卡莉法从BPD手里给我抢了点活儿。”克莱尔挑眉,“它的另一重含义是,我再也不用去见我的心理医生了,真棒。”

夜翼的另一重身份很了解海文警局的种种毛病,他若有所思,“BPD都嫌弃的案子,很棘手吧?”

“不,警局咬得很死,不愿把案子分给我们。”她没有多说,而是用筷子别住夜翼的筷子,和他争夺最后一块寿司。

两双筷子在半空中打架,噼噼啪啪。夜翼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偷走了鳗鱼寿司,得意地冲克莱尔笑。

克莱尔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当夜翼发现鳗鱼寿司是一个陷阱时为时已晚,辛辣呛鼻的芥末味直冲天灵盖。他痛苦地扭曲脸色,半天说不出话。

克莱尔两手一摊,“我阻止过你了,倒霉蛋。”

“怎么会有人类偷偷在寿司里面藏一窝芥末?”夜翼疯狂灌水,勉强压住鼻腔的辛气,愤愤控诉,“小气鬼!”

克莱尔的笑声在空旷的港口回荡,她显然从捉弄夜翼这件事情上获得了不少乐趣。

笑够了,她收拾好所有垃圾,提起垃圾袋。

“再见,甜心。”她将垃圾袋甩进街边的垃圾桶里,好似一个充满电的机器人,称得上是精神振奋地踏进灯光外的黑暗里。

正如夜翼所想,克莱尔很满意她和夜翼目前的相处模式。她无意探究夜翼面具下的小秘密,双方的交往恰到好处地保持在一个克制又舒适的距离,很好。

她没告诉夜翼,自己正在调查的是一起性质恶劣的虐/杀案。死者被强迫咬住台阶,杀手从后方踩踏他的后脑勺,他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很典型的黑/帮处刑手法,克莱尔能理解BPD奇怪的态度。

联邦调查局驻布鲁德海文办公室新成立不久,办公室主任卡莉法是被扔过来养老的权力斗争失败者,这种情况下她们根本拿不到本地帮/派的一手资料。

卡莉法费尽心机,才从几个良知未泯的警察嘴里套出一些情报——据说那些好警察中包含迪克,他提供的信息最详细。

克莱尔婉拒了上司的打趣,她有几个怀疑的帮派分子,这段时间都在调查他们的行踪,并锁定了其中一人。他的外号是“秃鹫”,在地下世界赫赫有名,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帮/派处刑人。

秃鹫喜欢三样东西,钱、酒和男人,布鲁德海文最大的同性恋酒吧约等于他半个家。克莱尔盯了他五天,确定零点以后是秃鹫的猎艳时间,他喜欢带不同的男人到附近的汽车旅馆开房——一个劫持绑架的好机会。

她给自己换了一张脸,肤色涂黑,瞳色改蓝,额头、下巴和鼻梁用油性粘土捏圆捏方。再照镜子,镜中的女人已看不出克莱尔的模样。

伪装成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没什么难的,克莱尔志得意满地出发。

马丁靴刚踩上酒吧脏兮兮的地板,无数饿狼般专注到可怕的目光在一瞬间聚焦到克莱尔身上脸上,每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都代表一个或婀娜多姿或清爽帅气的女性。

这家酒吧同时接待男性和女性,酒吧里的男人沉迷于和同性接吻调情,甚至懒得朝克莱尔瞥上一眼。

克莱尔走动,那些密集的目光便也随着她移动,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她不动声色地拉开吧台前的座位,在酒吧为数不多的女性们的注视下汗流浃背。

立刻,两个美女一左一右地贴了上来,占据克莱尔左右两边的位置。

金发美女黏在克莱尔肩头,“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宝贝?”

纹身美女不甘示弱,轻轻抚过克莱尔的手背,“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我之前没见过你。”

克莱尔背上发起一层冷汗,鸡皮疙瘩爬了一胳膊。她下意识就想缩回手,理智控制住她。

这是一间同□□,来这儿的人每一个都抱着不纯洁的目的——等等,这才是本次跟踪任务的难点吗?

第三个短发美女和她的女伴一起朝这边走来,预感到危机的金发美女凑近克莱尔,气息甜蜜,“我可以和大家一起玩,你想试试吗?”

“呃……我……呃……”克莱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大脑的另一部分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不选择躲在酒吧后巷把秃鹫直接打晕带走。

她的目光焦急地在酒吧人群中搜索秃鹫的身影。

秃鹫来自终尾零使,他们把布鲁德海文划为“领土”,统一穿着背后印有“00”的黑色上衣。

她没找到“00”,秃鹫今天居然不在酒吧里。

克莱尔试图起身,“抱歉,女士们,我想找的人好像不在这里。”

“哦,她害羞了。”金发美女咯咯地笑出声。

纹身美女抱住克莱尔的胳膊,把她拽回来坐着,“放轻松,大家都是过来找伴儿的,我们不会吃了你。”

克莱尔很少后悔,她正在后悔。

她急需一个脱身的办法,一张熟悉的脸撞进她的视野里。

克莱尔差点没认出来那个伏在卡座里喝得醉醺醺的女人是杰西卡。她奇特的粉紫色头发和双眼产生了一些变化,此刻都是不起眼的深棕色。

同样有好几个女人围在她身边,一杯接一杯地轮流和她拼酒。

克莱尔:“……嘶。”

她敢说杰西卡进来前都没搞懂这是一间同性恋酒吧。

她烂醉如泥,旁边的女性扶起她挪出卡座。

如果这么做的是一个男人,他能得到的只有杰西卡恐怖的拳头。

但杰西卡面前的是一个女人,同性关系是杰西卡目前的知识盲区。

克莱尔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挤开令她恐惧的两位美女,穿过人群抓住杰西卡的手臂。

“杰西卡,原来你在这里,不是说好了等我的吗?”她挤着嗓子说话,轻巧地把杰西卡从和她喝酒的女性手中捞出来。

后者非常不满,“嘿,你!”

她在克莱尔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神色中退缩了。克莱尔架住杰西卡的手臂,阴阳怪气,“好了,酒鬼,我们该走了,和你的新朋友说再见。”

杰西卡晃晃悠悠地抻长脖子,费劲地看克莱尔的脸,“嗯哼?”

克莱尔面无表情,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和一个醉鬼说话。

她架着杰西卡,慌忙逃出酒吧。

要不是克莱尔在同□□里发现了杰西卡,她绝不会管杰西卡的破事。

她可是一拳打断克莱尔两根肋骨的超能力者,就算她醉倒在路边,克莱尔也只会冷漠地从她身上跨过去!

……克莱尔一巴掌扇在杰西卡的小臂上,“醒醒,你住哪里?”

杰西卡努力瞅着克莱尔,她忽然伸手掏自己的口袋。

左边,空的。

右边,空的。

杰西卡脸色慢慢变了,她腮帮一鼓,弯腰狂吐!

发酵味的恶心呕吐物溅在克莱尔的鞋上。克莱尔连连后退,只用一只手抵着杰西卡的肩膀。

她暴跳如雷,“别吐我身上,啊!我要杀了你,杰西卡·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