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小三奶奶

十二月的北方,寒风凛冽。

席于飞从车上下来,冻的缩了缩脖子。

他突然再次觉得自己老了,这么点儿寒风都扛不住了。

看看身边那些年轻人,跑了一圈回来精神抖擞,什么棉袄棉裤都没穿,就穿了薄毛衣毛裤,制服外面还套个风衣。

曾经时髦的棉大衣,如今都落伍了。

这风衣袖口外面还绣着一大块商标呢,远远一瞅就知道是宁新的牌子。

小年轻们跟车长副车长打了招呼,笑嘻嘻的结伴儿跑了。这熬了一宿愣是一点儿不睏,听说他们这是要去新开的公园里,跟人相亲去呢。

一出站台,席于飞就看见外面站着的云穆清,正着急的四处张望。

“哟,玉玉!”梅雨人高马大的先看见了目标,扯着嗓子打招呼,“好家伙,这咋接人都接到站里头来了?至于的吗?”

云穆清大步过来,笑道:“潮哥,我刚给大宝子请了一星期假,之后还得让您多受累啊。”

梅雨:???

“咋了这是?我家大宝子成了你们外贸局外派人员了啊?”梅雨满脸不高兴。

当然,请假无所谓,毕竟现在车里干活的人多,少一个俩的不当事儿。

但当着他面抢人,就让他特别不爽了。

“不是,大宝子老家有老人走了,昨天接了信儿,正好大宝子今天回来,我就顺道去老宋那边请了假。”云穆清抬手接过席于飞手里的提包,“这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一个星期。”

“谁走了?”席于飞走得慢,听了半截的话。

“说是小三奶奶,席家最后一位长辈,所以希望大家都能回去磕个头。”云穆清道。

人家有正当的请假理由,梅雨只能点点头道:“那成,这是正经事儿,是得回去。回去的车联系好了吗?”

云穆清点点头道:“中午的车,找的货车,半夜里就到了。”

他毕竟也在铁路上上过班,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再说就算没有面子,不还有宋思明宋处长帮忙吗?

“那赶紧回去吧,回去收拾收拾就得又过来了。”梅雨拍了拍席于飞的肩膀,“这属于连着出车啊,可别给你这个娇气包累坏了。”

“滚蛋!”席于飞笑骂,“那我们先走了啊。”

俩人快步出了站,席于飞跳上云穆清的自行车,“昨天打电话回来的?”

云穆清蹬着车,幸亏是顺风,否则嘴都张不开,“是,下午的时候打电话过来,说小三奶奶已经去医院了,说不太行了,估计就这两天的事儿。婶儿说今天让都请个假,大家一起回去磕个头。”

席家最后一位长辈,也要离开了。

这个小三奶奶是三爷爷续弦,来到席家生了七八个孩子,养下了五个。她比席家大娘就大了一轮儿,之前身体还算健康,就帮着家里照顾那一大群的孩子。

不过今年入冬之后就说身体不太好,一算岁数,八十四了。

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坎。

小三奶奶别看是席家最后一个长辈,但从来不摆长辈的谱儿。家里的大家长就是席家大爷大娘,她也从不对席家任何事指手画脚,每天就是带孙子孙女,乐乐呵呵的一个小老太太。

席于飞其实没见过几次这个老太太,他好几年过年都没法在家里过,曾柳华倒是会隔一年带个儿子儿媳妇几个孙子孙女回去住几天,对小三奶奶印象还不错。

席文明带这一家子出来的时候,家里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他们都在呢,只是谁能知道一转眼几十年没能回去,老一辈儿就那么一个小奶奶了。

等席于飞到家,曾柳华正在张罗人做路上吃的干粮呢。

就算是坐货车回去,也得大半天才能到奉城。路上一大家子吃吃喝喝的,好歹得有个保证。

因为这次是个大行动,家里所有姓席的都折腾起来了。大棉衣裳得带着,还得有两套换洗的。给老家的东西也得带着,这一趟回去之后,过年就不回去了,折腾不起。

就连出嫁的三个姐姐也都请假回来了,只是二姐夫仍旧没能有假期,他还在大西北那边不知道什么单位,忙的不行。

三个姐姐带着一连串儿的外甥外甥女,自家一大群侄子侄女。光自家人呼啦啦的快三十口子人了,说是老家那边专门给他们打扫出来个新院子,方便住。

云穆清也跟着去,大家都心知肚明从不点破。席家大娘好像也看出来了,之前来了还问席于飞对象的事儿呢,这两年也没有问过了。

这辆货车是去黑省那边一个林场的,一长串都是敞篷的车架子,不过前面带了俩闷罐儿,这就是自己人休息的。

闷罐儿里面可没有什么座位,只能席地而坐。但点了个煤炉子,取暖也好烧水也罢,用着方便。

席于飞给这车的车长塞了条烟和一只烧鸡,就带着这一大家人呼啦啦上了车。

“好家伙,”这位四十多岁走南闯北的车站看着席家人都有些吃惊,“你家……咋回事啊?老的小的都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啊?”

席于飞嘎嘎大笑道:“这话说的,我家盛产双胞胎。”

席家人本来就长得都不错,样貌也都有相似,再加上双胞胎多,一眼看过去都有些恍惚。

车里专门放了几捆干净的干草垫子,方便晚上铺了睡觉的。

曾柳华张罗着把草垫子展开,闻到新鲜干草的香味,满意的点点头,又把自家带的床单子铺上。

这样好歹能有个坐着的地方,到晚上老人孩子都熬不住,也能躺下歇会儿。

煤炉子烧的挺旺,角落里放着一大堆煤,还有一大桶干净水。

这是方便席家自己烧水的,如今天气冷,闷罐里面也不暖和,热水一直烧着,温度才能高点儿。

就这么晃晃悠悠到了大半夜,凌晨两点多才到了奉城。

车门一开,巴掌大的雪片子呼呼的往脸上拍,那寒风跟大巴掌似的,就这么一会儿,脸都木了。

几个小的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大孩儿牵着小孩儿,跟一串鸭子似的,在半尺多厚的雪里面摇摇摆摆艰难跋涉。

“三爷爷?三爷爷是你吗?”不远处几个黑塔似的身影在挥舞着手臂,手电筒也照了过来。

“是我,咳咳咳!!”席文明一张嘴就灌了冷风,咳嗽的不行。

曾柳华气沉丹田,“大辉子二狗子,快过来帮着拿点儿东西!!!”

这一嗓子,感觉天地间都安静了一瞬。

“我娘,江湖女侠。这招,就叫狮吼功!”席于飞小声和云穆清说完,自己拽着围巾盖脸上,嗤嗤的笑。

对面呼啦啦跑过来一群大小伙子,挨个的叫了一溜的叔啊姑姑啊。然后把那些大行李小包袱都扛过去。

叫大辉的那个说话粗声粗气的,“可算来了,等老半天,幸亏俺大奶奶跟这边熟,去门房歇了好几个小时。”

席家大娘总是带人去京城,跟这里确实也混熟了。主要是人家会做人,每次坐车手里都带着给这些人的东西。虽然是一些山货不值钱,但好歹是个心意,大家也都挺高兴的。

说是门房,其实就是铁路边上值班的小房子。货车又不进站,都是在进站前就停下整顿,里面拉的人也都会在这时候下车。

边上就是小房子,里面有人值班,因为怕会有偷铁轨的。

这时候的人真的是胆大包天,大半夜去偷铁轨什么的,经常看见。所以铁路边上不止有值班的,还有巡路的,万一铁轨被偷了他们没发现,出了事儿就是大事儿,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房子里的人听见动静也出来看了看,席于飞让他大哥拎了一条烟过去,里面的人连连道谢。

这些值班的人烟茶不离手,一个个手指头薰的焦黄,眼珠子都是黄的。

大辉从这边林场借了个大卡车开过来,小车不行,这一家子人装不进去。

大卡车四面漏风,雪又大,不能开太快。就这么又晃悠了一个小时才到村里,东边儿的天都开始泛青了。

“可算来了!”席家大娘不知道是一宿没睡还是刚醒,就站院门口等着呢,“快进院子,炕都烧上了。让孩子们进去暖和暖和,赶紧把面汤下锅里!!”

有俩年轻女人在正屋灶台前忙乎,这应该是侄媳妇儿。

“小三奶奶带回来了吗?”曾柳华扑打着身上的雪花,问道。

席家大娘点点头,“带回来了,这口气儿可不能咽在外面。上午的时候刚没的,衣服也都穿好了。”

“坟挖了吗?”席文明问。

席家大娘道:“挖了,这天寒地冻的,烧了好几拨柴火才挖好。幸亏咱家壮劳力多,村里帮忙的亲戚也多,否则这坟都不好挖。”

这边土地上冻,那都是一冻一米多深的。铁锹砸上去就一个坑,得先烧柴火,化冻了再挖,挖不动了再烧。

热汤面很快就做好了,里面下的白菜和南瓜。

席于飞唏哩呼噜的喝了两大碗,然后盘腿在炕上听席家大娘说这些事。

“豆腐啥的也都定了,新鲜豆腐开席的时候送来,冻豆腐也都准备齐了。做白事儿的先生也请了,花圈纸人纸马什么的……明天给你们看账单子,该填补的填补。这次得大办,给先前的祖宗都烧一轮。”

席文明道:“是得大办,正好让孩子们挨个的去磕头。”

东北这边丧葬风俗很盛,这边也信这个。说是推行火葬,但村里人都分了地分了山头,谁愿意火葬啊,也没什么人管,都在自家地里挖坟土葬了。

就算后来管得严了,偷摸土葬的也有。

席家大爷爷大奶奶他们走的都早,没赶上好年景,又不让大办。

如今最后一位长辈离开了,席家大娘的意思就是全部都办上,反正家里现在也有钱了。

席家这次办事儿要办大三天。

小三奶奶刚走的那天不算,就晚上请挖坟的吃顿席。第二天才是正日子,亲戚朋友都要来吊唁,哭上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鞭炮就砰砰的响起来了。

席于飞挣扎着从热被窝钻出来,快速套上衣裳,棉鞋都是云穆清帮忙穿的。因为这,他还被亲娘骂了好半天。

他脸皮厚,当没听见,洗漱完了抄着手就往外走。

外面已经拉来了好几车的纸扎,花圈纸人纸马都有。

席家大娘带头哭,然后把已经穿好寿衣的小三奶奶往棺材里抬,又把棺材抬到院子外面搭好的灵棚里。

席家大儿媳妇抱了一大堆白布过来,身后还跟着她的儿媳妇,抱着的是孝衣孝裤子。

男丁穿全套,女的都带孝帽子,腰上扎白布。

这帽子也有区分,上面带红花,本家亲戚带一边,外家亲戚带另一边。

席家大爷带着一群孝子贤孙磕头,旁边站着司仪,介绍这是谁家的谁。光席家本家的这一群人,就占了好几张纸,给司仪念的嘴角都泛白了。

因为小三奶奶是喜丧,席家还请了唱二人转的。

说是白天唱的都是正经的,先唱哭戏,然后唱母慈子孝的二人转,又唱各种影视剧歌曲和东北小调之类。据说晚上会唱荤的,十点之后孩子们都得赶去睡觉,那是老爷们的专场。

席于飞好奇的要命,他还没听过荤的呢。

毕竟那时候他在南方发展,南方不兴这一套。

席家亲戚朋友和村里人都来磕头上礼,周围孝子贤孙延绵出去两大排,一问都是本家,给那些人羡慕坏了。

席于飞跪在棉垫子上,稀里糊涂磕了半天的头。

云穆清也跟着磕,毕竟他是席文明认的干儿子,那也算是本家的。

到快中午了,一群人才起来,留几个在灵棚待客,剩下的进屋开席去。

席家早翻新了老宅,一排大院子,老气派了。说是在镇上跟市里还买了房子,可见这几年炒货也好,山货也罢,还有外面孩子寄回来的钱,攒了不老少。

腰杆子都直了。

这样的席要摆三天,第三天都跟去坟地再哭一场,回来吃个席算是结束。

“咱俩以后可不这么整,”席于飞晕头转向的,站起身缓了半天,“就火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拉倒。这通折腾,脑袋都大了。”

作者有话说:

东北那时候二人转晚上唱的据说老荤了,有的不讲究的人家,还能实战= =

后来经过整顿才素下来,但听说这几年又有那种荤的了。

我在网上查了不少那边丧葬的风俗,其实跟山东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爷老家就山东的,河北这边山东过来的也多,不少风俗大体上一样,只有细节上有区别。

今天晚上就更这一章,我有点儿事……

有人请吃饭,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