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如戏

无聊的生鱼片

故事发生在民国的初年,或者说更早。

夜幕下,亘古不变的山中,有抹艳红印透了半边的苍青,依稀听到器乐和人声喧嚣,大办宴席为的是司徒家老爷的七十大寿。

“老爷,二奶奶回来了,还带了个路人。”仆人弯着腰站在老爷面前。

“哦?这个女人……”老爷子挑了挑眉毛,起身准备过去。

仆人口中的二奶奶,林岚,方才三十,面容姣好,却不幸生在这山中。进这个家时,她只有十七岁。因为曾认识一个新青年,接受新的思想,所以一开始只是一味抵抗。后来,却被这黑暗洪流吞没,青春与活力都迷失在雕龙画凤的深宅中。她厌恶这个老头子,是深入骨髓的恨。

“这位打巧路过这里,附近又没有店家,想在这借宿一晚。”二奶奶领着一个青年迎面走来。风姿绰约的身影,看得出当年的美丽,话语间带着傲气。跟在后面的青年有着儒雅的书生气,也不瘦弱,隐约带着点刚强。

“您好,我叫欧卿。因为无处投宿,来此借宿一晚,打扰了。”欧卿上前说道,他身着长衫,却没留辫子,一副新青年的模样。司徒老爷不快地瞥了一眼,便吩咐下人去收拾房间,二奶奶踩着步子离开,踏得青石地板哐哐作响。

司徒天赐叹了口气,“这个女人,怕是还想着那小子。”

到了自己的房间,欧卿坐在床沿一语不发,他知道自己在这不受欢迎,不过忽地在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侍者方当而立岁,先生已是古稀年。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面声音格外嘈杂起来,有人在叫嚷,女人在尖叫,器物翻倒在地,还有瓷盘破碎时的声音。欧卿急忙下到庭院,发现人们都惊恐地看着舞台。顺着人们的视线看去,欧卿也愣在了那里。

“意惘然,深知轩榭绽冷红,只因没于箜篌中,孤寂独黯然。神恍惚,曾晓寤寐身辗转,不为沉浮功名翰,泠自望琼台。”小生咿咿呀呀唱着幽怨的台词。“呀,来了。”便撑起伞倒退着蹲到舞台靠内处,遮住自己。扮花旦的戏子踩着碎步上台。

“妾身心如麻,曾得识不才书生,此情难断。虽相与老爷,却愿舍这牡丹香,与他同闻机杼音。”

花旦唱完此段,回头注视小生,疑惑着掀伞,却发现小生的胸膛插着一把匕首,血在灰蓝色的衣裳上浸染得刺痛人心。意识到出了大事,观众慌乱起来。班主和两个人上台,试试鼻息就欲盖弥彰地将小生抬下了台。

欧卿和林岚想进后台,但被班主厉声制止。四处打听,都说是伞遮下前小生还唱着戏,伞一掀开,小生胸前便被插上了一把匕首。这之间,也就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众目睽睽,当时台上也就只有扮花旦的戏子,没有任何人接近,然而那花旦要想刺中小生,动作自然会被观众看见。这戏班里,班主从前从过医,试了鼻息,摸了脉搏,摇了摇头就把尸体放在靠近后台的一间房里。过几天,要是这戏子有家人,领了遗骨,匆匆办下丧事就结束。要是没有家人则就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毕竟,戏子虽台上光彩,但却也是羞耻的事,家人难以启齿。

“那花旦是什么反应?”欧卿问道。

“还会有什么,只是尖叫,一味哭说着‘绝对不是我干的’,可又有谁信呢?”

“花旦是女子,要是真的刺下去,那小生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谁告诉你花旦是女子?女子不能出头,都是男子扮的。”林岚的话里有不屑和愤恨,欧卿理解地叹了口气。

“算了,早点歇吧,你明天还要赶路,这些事情留给那些大丈夫办吧。”林岚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很重。

欧卿笑笑,送林岚出去,自己回到房里,又开始沉思。总觉得可疑,但不知是何处。人们议论着台上发生的故事,难以置信。

欧卿听见外面又开始喧闹起来,就点破窗户纸,眯着眼睛看外面发生的事。

外面,家丁、班主还有些闲杂人围在院里,司徒老爷则在不远处坐着。人群中间,是个男子。仔细看去,未卸的装已经模糊,头发和戏装也已散乱,身上带着血迹,在哭。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班主脸色铁青,而司徒天赐像是在看出好戏。

“你这个腌臜的东西,怎不是你干的?除了你还会有谁?”班主狠狠地打下去一棒,这一棒打在了左手腕上,估计手被折断了。戏子蜷缩着身子小声啜泣,似乎已经感觉不出疼痛,嘴里默默念着什么。

欧卿再也看不下去了,人人都是这么冷血。正准备大吼制止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已比他先喊了出来,是林岚。

“等一下。”

到了院里看见林岚已经拦在了戏子的面前,厉声阻止木棒的再次落下。欧卿推推戏子,但戏子已经接近昏迷,只是嘟囔着“不是我”。

“我且问各位,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欧卿抬手抵住将要打下的木棒,大声吼道。

“与你何干?这是我们戏班的事情。小子,别白费力了,为了一个凶手,有什么好说的。”班主蜡黄猥琐的脸上浮起的是一丝讥笑。

欧卿顿时气上心头,看见一旁的戏子,无辜的表情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以个人的全部名义担保,我会尽我所能找出真凶。”情急之中他吼出了这样的话,纵然他明白人不可貌相。

司徒天赐听见了这番话,拄着拐杖由仆人搀着走了过来。

“小伙子,省省吧,为个素不相识的戏子不值得。”司徒天赐讽刺的口气让欧卿觉得热血上涌。

“怎么不值得,多少是条人命。”欧卿毫不客气地回驳。

“那好,你要能认定凶手不是他,我们就打个赌。若是你能找出真凶,我司徒天赐给你大摆宴席,任你提要求。若是你找不出,你就在这司徒家做一辈子下人。”司徒天赐的口气傲慢得让人光火,这样的话,根本让人觉不出是出自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之口。

“这个赌,我打了。”

“好,有魄力。”司徒天赐顿了顿拐杖,敲得石板发出脆响,回声显得空洞。

“那么现在,一不可再为难他,二望不要有人来干扰我。”欧卿指指地上的戏子,对着司徒天赐说道。

“那也有条件,为期五天,若五天内找不出凶手,那也算是你输。”司徒天赐的表情,透过浓密的花白胡子,也看得出是在冷笑。

“我答应。”

说完,欧卿便和林岚一起架着那戏子回房。林岚唤了宅里的郎中,又叫下人找来了干净衣服和热水。郎中上了药,固定了轻微骨折的左手。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安顿好。戏子被安排在欧卿的隔壁,有下人照看着。

夜里,欧卿总是梦见那个空无一人的舞台,自己茫然不知所措,感觉彷徨,甚至谴责自己太过于冲动。梦是杂乱无章的,醒后又只记得几点碎片。

“快醒醒,出事了。”听见林岚急促的呼唤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怎么?”欧卿揉着眼睛看清面前的人,林岚会意地先退到了屏风后面。

“司徒天赐死了。”林岚在屏风后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欧卿听到这话猛地一震,狐疑地打量着屏风那边林岚看上去并不惊慌的身影。

也是,她恨他。

“他们对那戏子的怀疑更深了。”林岚的语气显示欧卿现在的处境很糟。

“不是有人看着吗?怎么会?”

“祺说他睡着了,今早班主等人发现司徒天赐已经死后,冲到这房里时祺才醒。”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到巳时。”

“走吧。”欧卿穿好长衫跟着林岚不紧不慢地出去,因为知道人已经死了,跑得再快也是枉然。

司徒天赐死在自己寝室里的红木桌案前。司徒天赐伏在桌上面,背上插着一把刀。

发现尸体的仆人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的话。欧卿在上海时听过侦探这一行,不过该做什么,怎么做,完全不知道,只能跟着感觉走。他示意大家不要靠近尸体,把尸体扶起来,以便看清司徒天赐的整体情况。欧卿心里感到厌恶和毛骨悚然,尸体没有一点温度,冰冷得没有质感。欧卿心里横了一横,把尸体转过来。看见司徒天赐的脸时,林岚也惊声尖叫出来了。

本来下垂松弛的皮肤紧绷,胡子纠结着,面色铁青,万分恐惧和惊慌的表情显示他在死之前受到了七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惊吓。这和老人的外部极不相称,像孩童般,表情夸张扭曲得难以言状。表情在恐慌之余甚至带着狰狞,胡子下的嘴大张着,失态的样子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打起了寒噤。

欧卿没有用多少力就把刀从尸体后背上拔了下来,这是一把挂着红色流苏的匕首。上面的血,蜿蜿蜒蜒流下。刀泛着寒光,让人觉得不适。血,透着腐朽的气味。用下人拿来的白布擦干血迹后,隐约看见刀刃上刻着一个“宵”字。

“宵?”欧卿想起昨晚的那个花旦的名字,他叫宵浅。

“宵浅呢?”刚开口,一个人影就被人推得跌出来,是宵浅。

“这……这是我的……”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把匕首是你的?”欧卿走到他跟前,把他扶了起来。

“不是我,我什么也没有做!把匕首还给我。”宵浅跌跌撞撞地想夺下匕首。

欧卿使了个眼色,林岚和一个丫鬟就把宵浅扶走了。

宅子里的郎中告诉欧卿,司徒天赐死了只有一个多时辰。致死的凶器应该就是这把匕首,但是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那么简单。郎中便取来了银针刺入尸体中,拔出时,银针已经变黑。

“看来应该是中毒身亡在前,被刺的只是尸体而已。”郎中用白布擦擦手。

“是砒霜?”

“没错。宅子四处都投了砒霜毒老鼠,可能是误食,也有可能是投毒。”

“哦?”欧卿挑了挑眉毛,脑海里一团糟,心里也发毛。他完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环视整个房间,房里木窗开着,忽而吹过的风鼓起厚重的及地窗帘。墙角的圆桌上放有一柄茶壶和几个青瓷茶杯。欧卿走过去,发现根据桌面的水的痕迹来看,少了一个茶杯。

“等少爷回来之后方能处理后事,方才已经有下人去找少爷了。”蔡郎中说。

“少爷?”过世的大奶奶留有一年过三十的儿子,整日沉迷在纸醉金迷中,鲜少回家,回来也是索要点钱财继续逍遥。“他在哪?”

“谁知道呢,怕是醉倒在哪座红楼上了吧。”蔡郎中不屑地哼了哼,口气鄙夷。

“咦?”欧卿看见司徒天赐不自然地蜷缩着的手里好像抓着什么,就费力地把他僵硬的手扳开,发现手里握着一块玉佩,小巧温润的蝶形玉佩,很眼熟。

欧卿没说什么,只是叹叹气,就离开了。

“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欧卿回了房,坐到宵浅的对面,打量着他。这个戏子卸了妆,脸上因为那些劣质的油彩,已经变得粗糙。大约只有二十五岁,比欧卿大一些。脸上的妆卸了之后,是个普通的男子。他脸色惨白,双眼也红肿,身材单薄消瘦。

“和你们知道的一样,我掀伞的时候,就……看见程潜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宵浅一面说着,一面比了比自己的胸口。

“我当时就被吓呆了,慌慌张张跑下台叫班主,程潜胸口的那把匕首,是我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宵浅又停住了。

“你的?那今天的那一把呢?”欧卿赶紧追问。

“那是一对匕首,是我父母去世的时候,留下来的遗物。刺中程潜的那一把,是父亲的匕首。刺中老爷的那一把,是母亲的。”宵浅的声音无力而空洞。

“林岚姐,程潜的尸体怎么安置的?”

“还能怎么样,丢在了底楼的小房间里,就没人理睬了。”

“这边走!夕儿,拿钥匙来。”林岚引着欧卿下了楼,走到底楼最左边一间阴暗的小房间前停住了脚步。

吱呀,门被推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房间昏暗得厉害,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咦!快看,还在冒血!”林岚大叫道。

欧卿把蜡烛凑近了看,插着匕首的左胸还在往外洇着血,他连忙蹲下试试体温。体温还算正常,不过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潜已经是一具尸体,准确地说昨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不过现在程潜的尸体还在冒着热气,应该只是几分钟前才被刺中的。

“这……他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林岚看着似乎还在冒血的尸体,瞠目结舌,话也说不完整,浑身打着战。再把烛光向上移,照到程潜的面部。戏妆已经卸了,身上着的也是普通的衣服。看得见程潜真实的容貌,那张脸并不英俊,双眼突出,浓眉高挑,嘴也吃惊地大张,脸上的表情惊恐之余还带着几分不甘与愕然。

“有人替他更了衣,脚底也沾了不少泥,尤其是后脚跟这里。”欧卿如同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头却被林岚接了过去。

“不可能,昨天发现程潜死后抬到后台,班主说没气了就连郎中都没看就匆匆丢在这里面了,门锁着,哪里有人进得来呢?”林岚面对着门说话,为的是不想看到尸体。

“二奶奶,我……我今天早上偷偷往里一看,却没有看见尸首。”名叫夕儿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说道。

“什么?”

“二奶奶莫要怪罪,今天我和阳儿淘气,打赌说谁敢往里看。我就壮着胆子往里看了看,却没有看见有尸首躺在那里,我和阳儿还说是不是已经搬走了,阳儿也看见了,二奶奶可以问他。”夕儿低着头,扯着衣角小声说道。

“真是见鬼。”欧卿咒骂了一句,“请那个郎中来一下,今天真是麻烦。”林岚听到这话,就连忙带着夕儿出去了,毕竟和一具莫名其妙的尸体同处一室感觉不妙。没有多久,那个上了年纪的郎中就迈着微快的步子走了过来。

“我说小兄弟,这又是怎么回事?”郎中抬脚迈过门槛后站在离欧卿不远处捋着长髯。

“蔡郎中,请问昨日可曾看过这尸体?”

“不曾,如何?”郎中的口气有些生硬。

欧卿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子挪开,现出身后的尸体,然后把蜡烛放在了程潜胸口旁的地上,照亮了那把匕首和血迹。

“这……”郎中语塞。

“我来时还带有体温,想请蔡郎中来看一看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昨天班主认错了?不可能,死亡时间离现在最多只有一两个时辰。”蔡郎中仔细查看着伤口。

欧卿认同地点点头,没有做声。蔡郎中仔细看着,一面发出咂舌的声音。

“我有一事不明,听二奶奶说,昨天班主明明说程潜已经死了,并且留了那么多的血,可是现在又……”欧卿开口。

“我记得我说过,那班主哪里管这些戏子的死活。但是台上流了那么多血,昨天应该是死了。”蔡郎中用不紧不慢的口气说着这些,语气里若有若无地带着不屑。似乎是对班主的武断或是欧卿的无知而感到厌恶。

“但定不是在这里被刺的,没有喷溅的血迹,走吧。”

欧卿对这里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感到厌恶,心里乱如麻。外面的秋阳弥漫着安逸的气息,丝丝缕缕,柔和得让人感到要融入其中。阳光照在欧卿的身上时,欧卿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两具尸体中有一具灵异得吓人,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被何人刺死、用何种方法刺死的程潜现在却又在阴暗的房中缓缓向往流着血液。林岚和刚才的小丫鬟待在一起,饥渴地沐浴着阳光,似乎这秋阳的温度可以驱散方才的寒意。

“如何?已经看完了?”林岚看见欧卿向自己走过来,就招了招手。欧卿则含意不清地歪了下脑袋,看着从梧桐叶间泻下的阳光,叹了口气,自己只是一介以笔为械的无能书生。

“叫他来一下吧,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到。”欧卿对准备上楼的林岚说道,林岚点点头就消失在楼梯上了。欧卿向着那棵处在西北角的梧桐走去。

秋风落了梧桐叶,叶飘零。暖阳洒了合欢树,树萧瑟。倘若一木一草有情,何不会悲此荆棘。无知枯叶,为谁落?

欧卿站在树下,不多时就看见宵浅从对面走来。宵浅看上去很疲惫,受伤的左手吊在胸前。穿着的是平常的粗布衣裳,长发在后面松散地束起,额前的几撮刘海长度正好合适。

“可好?”宵浅没有回答,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就走过去倚在了梧桐树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能说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平时虽然讨厌程潜,但是只不过是平时有一点小争执,还没有到痛下杀手的地步。”宵浅倚在树干上,自顾自地开口说着。

“我想,我即使到了下杀手的地步,我也不会用我父母的遗物干这般龌龊的事。”他又补上了一句“唉……我又能做什么呢?”的意义不明的话。

“现在,你能做的,就是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欧卿本还只是对他略有些微词,不过看见宵浅絮絮叨叨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讨厌了起来。他觉得眼前的这个戏子,虽然无助,但却从未想过抗争。不抗争,这对欧卿来说是不可理喻的。

“哦。我们青水戏班,自是走村串乡的班子。半个月前接到这司徒家的单子,来这里唱祝寿的戏。司徒家我们是第一次来,听说以前都是请的大戏班。我因为是半路出家,就被编排了唱花旦这种过场角色,在戏班里也没什么地位。程潜是戏班的台柱子,班主自然喜欢得很。昨天从正午之前就开始唱,到了晚上已经是第二批。白天第一批唱时我在下面做小工,到我时才扮上上场。唱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按剧本过去掀伞,他就已经死了……”

“感觉到有人靠近过程潜吗?”

“没有,程潜的位子是在台子靠幕布的正中央,左右两边都是下台的路,我又站在台前。要是有人,看戏的也能看到。”

欧卿不由得再次叹气。院子里有不少下人面带惊恐地走来走去,他们所在的位子正好能把整个院子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的脸上挂着的不是悲痛、震惊和恐惧的表情,而都是深深的怀疑和忧虑。

叶间落下的碎光,灿灿的金色,却不带温度。林岚看见欧卿他们站在那里,就走了过来。欧卿出神地盯着院子里的下人,眯起了眼睛。

“你看,他们的脸色哪里有悲伤,只是在担心自己啊!”林岚冷笑着说,语气里隐隐透露出悲凉。

“此话怎讲?”

“司徒天赐死了,就轮到那败家子继承。要是这个家倒了,他们也无处可去。”林岚的表情寥落,有不甘却也无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便是,老天定会有安排,我又何愁呢?”林岚笑了,笑得很勉强。

“不可能!都是借口,不去抗争,不去努力,不去选择的借口,都是懦弱!命运,自是懦弱的人的托词。”欧卿听到这丧气话,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语调也调高了。

看见宵浅和林岚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欧卿连忙道歉。

“你说要是抗争,便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呵……”林岚和宵浅都说了一样的话,有着一样的表情。

气氛变得沉闷,就在这时,宅子的大门突然响起了毫无节奏的敲门声。门开之后,来人的模样映入三人的眼帘。

纨绔子弟,这是欧卿的第一反应。油头粉面,肥胖的身子,粗壮的手臂搂着一个风尘女子。狭小的眼睛里满是堆笑,几乎被肥肉挤得看不见眼珠。嘴咧得很大,正在和怀里的女子嬉笑,丝毫没有悲伤之情。身上不伦不类地穿着西装,脚下却穿着布鞋。那女子身着粉色旗袍,头发油腻腻地绾在脑后,耳上别了一朵同样艳丽得恶心的玫瑰。看上去二十多岁,化着浓妆,媚俗得令人作呕。就连那婀娜的旗袍穿在她身上,也只剩下市井里巷那舞女的俗气。他推了推怀里的女子,那个几乎是吊在他身上的女人才妖娆地自己站起来。

“老头子死了?”他阴阳怪气地问来开门的下人。

“是……”那下人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

欧卿和林岚看见这一幕,怒火中烧。上前斥责来人,司徒天赐的儿子,司徒魉。不免又是一番激烈的争吵,气急败坏的林岚拉着在一旁不语的宵浅和激烈反驳的欧卿狠跺着脚步转身上了楼。

“宵浅,你怎么那么忍气吞声的,那个欺人太甚的家伙瞪你一眼就不敢做声?”欧卿埋怨宵浅。

“做我们这一行的,忍气吞声惯了,哪里比得上你们新青年呢。”

宵浅的话里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

“我说欧卿,现在怎么办?我想你还记得那个赌注的吧,今天是第一天,你还一点头绪都没有,怕不会是忘了这事了吧?”话题又回到了凶案上面。

欧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一点把握,能确信的只有宵浅不是凶手,并且这还是他们两人的一相情愿。

“班主呢?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欧卿想了想,问道。

“我想起来了,我刚才一出小屋,就遇上了班主正往这边走,我连忙拦下他,拖住他说话。他说今天还没上楼就听见有个下人在尖叫,他冲上去就看见司徒天赐伏在桌上,背上插着刀。说来也奇怪,那班主的第一反应竟是怀疑宵浅,就带着下人冲进了宵浅的房里……”林岚说到一半,就用眼神示意宵浅继续说下去,自己抄过青瓷茶杯喝了一口。

“我昨天睡下之后一直觉得手臂隐隐作痛,睡得很不踏实,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今早,李班主过来把我摇醒,接着就呵斥着问我是不是我杀了这家的老爷什么的。我觉得头像要裂开似的迷迷糊糊,接着就被拖到了老爷的房里。可是直到今早我都在睡觉,那房里有个叫祺的一直看着我,我哪里会有时间去杀人呢?可是祺竟说自己睡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可就受了不白之冤啊……”宵浅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欧卿他们三人叹气的空当,就听见有人在隔壁——宵浅的房间里叫喊:“哎!快来人,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看见宵浅的脸色,欧卿就猜到那叫喊的人定是班主。果不其然,一出门就看见一脸兴奋之态的班主——昨天那个阻止他们进后台,又打伤宵浅的班主,现在正激动地叫喊着。

“什么事?”

“哈,这位小哥,你是白忙活了,你看我在这里发现了些什么东西?”班主瘦弱猥琐的脸上焕发出光彩。

宵浅的房间比欧卿的要小得多,一进门的左手边就放着一套家具。方桌上的茶杯还未收拾。顺着班主的手指的方向,欧卿三人看见一炷还未燃完的香和香灰。

“这是迷魂香!虽然没有传说的那么灵,不过这么粗的香又燃了这么多,让人睡好几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

三人愣住了,接着欧卿和林岚回头看着站在那里的宵浅。

“宵浅,这是怎么回事?”林岚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宵浅摆摆手,慌张地说着,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已经快把他逼到了绝境。

“不知道?哼!我来告诉你们吧。昨天他用自己的匕首刺死了程潜,又装作无辜的样子博得你们的同情。他定是用这迷魂香迷倒了看着他的小童,然后溜出房去杀了老爷,再回到房里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敢说不是这样吗?”李班主的推理一字一句地叩击着三人,不但林岚出现了动摇,连欧卿也语塞了。

“相信我,绝对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刚刚恢复的宵浅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叫着。

“谁会相信你呢?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是你干的,不要死鸭子嘴硬。”班主一副厌恶的表情,觉得眼前的宵浅如沟渠的污泥般肮脏。

“我相信任何人,直到证明他不值得我相信为止。我之前说过,这五天时间里,我会证实他不是凶手给你们看,虽然司徒先生死了,但是诺言依旧有效。”欧卿站出来把宵浅拽到身后。班主只能作罢,摆摆手叹口气,暗示欧卿只是白费力气后又狠狠地瞪了宵浅一眼就离开了。

欧卿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香,脸色很不好看,嗅嗅香也不知道是否是真的迷魂香,姑且相信。香的剩余部分被水一类的东西浸过,恐怕这是燃到这里为止就熄灭的原因所在。所有人都沉默着,气氛浓重得令人窒息。欧卿讨厌这种互相猜疑,却又难以说出口的氛围,他什么也没有说。林岚看看宵浅,眼神中带着莫测高深的神色,就这样沉默了下去。

欧卿径直走下了楼,在楼梯上和司徒魉打了个照面,相互递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司徒魉,真是人如其名。”他心里恨恨地想着。

他找到了昨天看着宵浅的小童——祺,祺刚买了纸钱等东西,抱了满怀,看清是欧卿后,连忙绕开。欧卿快步走上前去拦住他。

祺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被吓得后退几步,纸钱掉落在地上。欧卿拾起纸钱递给他,祺怯生生地接过来,开口道:“您……是想问我昨天的事吧?”

“小孩,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不用怕。”欧卿蹲下来拍拍祺。

“昨天二奶奶让我照顾那个戏子,我就一直坐在门旁的椅子上。我见他睡下,就靠在墙上休息,没想到这一觉便睡过去了,早晨被他们叫醒的时候还被大骂了一顿。”说到这里,祺顽皮地做了个鬼脸,毕竟还只是个顽童。

“也就是说若是宵浅离开房间,你也不会知道?”

“那戏子的房间是最次的,门开关的声音吵得厉害,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那班主不肯相信罢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一觉睡得可真沉,今天都还是迷迷糊糊的。”祺没说上两句就开始大大咧咧起来。欧卿也对眼前这个和刚才判若两人的小孩感到好笑。

“杀死老爷的人是那个戏子,哥哥您只是在白费力气啊。”

欧卿笑了,把手放在小孩的肩上,说:“这世上自是有甘愿白费力气的人。”小孩不知道欧卿这话的意思,懵懂地斜着头想了想,就被一个大一点的下人呵斥着跑上楼去了。

“怎么样?”林岚不知道出现多久了。

“那香恐怕是真的,不过我觉得宵浅不可能是凶手。”

“为何?”

“一、舞台上的宵浅,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死程潜?二、宵浅为何要再给自己添嫌疑地用自己的匕首去刺司徒天赐?三、迷魂香究竟是不是宵浅放的,昨天宵浅的全部东西都还放在后台,迷魂香不可能一直随身携带。四、你也看见了,刚才程潜分明是刚被刺死的,可昨天程潜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死一回。五、司徒天赐脸上那般惊恐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欧卿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觉得你这与其说是否定宵浅是凶手,不如说都是你不明白的地方,不是吗?还有,司徒天赐没有留下什么信息?”林岚一语点中死穴。欧卿语塞,只是摇摇头表示司徒天赐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像司徒天赐那种老奸巨猾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留下信息?还有关于程潜尸体的问题,之前班主还告诉我,因为不知道如何跟司徒天赐解释好,在上楼前一直在那边踱步,如果有人接近那个小房间,他势必会看见的。”

“真是见鬼了,没有人接近,怎么可能?”欧卿嘟囔着,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不过看来我太单纯了。”

“怎么,你也怀疑他?”说话的人是林岚,“我相信他,一直。”她的笑容很坚定,照在她的脸上的阳光,第一次让人感到温暖。

欧卿转头看见还未拆掉的舞台上放着的那把伞,粗制的油纸伞,孤零零地放在舞台的角落,周围一片片的暗红色衬得格外阴森。他走上台拾起伞。那蓝色的油纸伞似乎还是新的,一尘不染,旋转起来,格外妖艳。虽然只是木质的伞柄沾了些血,但这把伞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欧卿把伞收起来,带在身上。起身时,他看见那暗红色的血迹上似乎有点点白色,取一些仔细看,发现大概是油脂一类的东西。

一下午,欧卿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让人进去,直到夜幕降临,欧卿才请祺叫来林岚、宵浅、蔡郎中、班主还有司徒魉。

欧卿示意大家就座,自己站在众人之中。他从怀里掏出在司徒天赐手中发现的东西——那块玉佩。司徒魉立马叫起来,称这是林岚的东西。而林岚没有否认,只是面色铁青地点点头。

“我是在司徒先生的手里发现这个东西的。”

司徒魉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若林岚是凶手,那么司徒魉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赶走林岚,为所欲为。

“有什么要说的吗?”欧卿面向林岚,轻声问道。

“我,的确是我杀了那个老东西,我恨他,所以杀了他,又如何?”林岚的表情惨淡而又嘲讽。

“用匕首?”

“是,我昨晚去了后台,找到宵浅的匕首,半夜去刺死了司徒天赐。他连动也没动,趴在案上睡得那么熟,就这样刺下去,血溅出来,他挣扎了一下就死了。”林岚惨笑。

“伏在桌上,和今晨一样?”

“连动也没动……”

“很抱歉,在你之前,已经有人杀死了司徒天赐。”欧卿把手抱在胸前,“蔡郎中说的,那一刺,并不能致命。而你说他只挣扎了一下就死了,这是你的杜撰。你刺的只是尸体。有人在你之前已经杀死了司徒天赐,用的是砒霜。”

“怎么可能?父亲的手里明明有这个女人的玉佩。你别想开脱罪名。”司徒魉叫起来。

“我只是陈述事实,这一点,你可以去问蔡郎中。”他斜着眼睛看着司徒魉。

“我先说说关于程潜的事。我看过台子,在那个角度,宵浅要是想用匕首在掀伞的那一刹那杀死程潜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凶手另有其人。其实,这里根本没有凶手。”欧卿顿了顿,清清嗓子,又接着说道,“因为程潜根本就没有死。”

班主手中的茶杯抖了抖,欧卿笑着将脸转向他,继续说着:“第一,要知道,把匕首插进人的身体里是会溅出血来的。若是程潜死了,那么那柄伞上定会有喷溅的血迹,但是,那把伞一尘不染,只有伞柄的末端蘸了血。所以说程潜那时并没有死。”

“第二,你是想叫我说,今天早上我们两人看见程潜的尸体还带着体温,并且还在流血,并没有死多久这一点吧?请各位相信,这一点是实实在在的。”从刚才就一语不发的蔡郎中看见欧卿的眼神就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宵浅的罪名洗去一半。接着,为什么程潜要导演这么一出戏,还有配角是谁?”欧卿说完继续斜视李班主。

“这个配角最好要在戏班里有一定的地位,别人不会反对,并且要是懂点医术就更有说服力了,这里只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人,不是吗,李班主?”李班主神情紧张又故作镇静。

“找点鸡血、鸭血,装在涂了厚厚一层油的牛皮纸或者油纸里层,在中途下台的时候揣在怀里。时候一到,只消取出事先预备好的匕首——这是在宵浅的行李里偷的,浅浅地向胸口刺去,把纸包戳破就可以了。然后就等着宵浅过来掀伞,装成死尸就行了。班主之所以不让我们进后台,恐怕是担心人多眼杂,生怕被人发现。演这么一出戏,人们都知道程潜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算在凶手的范畴里的。班主可以控制住戏班的人,他懂医术,他判断人死了也不会有异议,这也就是要找班主来当配角的原因。匆匆把程潜丢在小屋里,‘已死的’主角就准备开始地下工作。班主一口咬定宵浅是凶手,转移人们视线。程潜等在小屋里。当然门没有锁,程潜等在里面,等外面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借着夜色来到司徒天赐的房里。程潜知道若是刺死司徒天赐,打斗声势必会招来下人,下毒是很方便的方法,只要事先准备好砒霜,毕竟这宅子里的老鼠药太多。程潜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毒下在茶壶里,然后快速离开。可是这个时候司徒天赐突然回来,他匆忙躲进窗帘后,在目睹司徒天赐饮下毒茶,砒霜发作后才显身。即将身亡的司徒天赐看见离开的程潜,以为自己看见亡灵而惊恐不已,要是看见胸口插着匕首,明明已经死了的人在你面前走动,魂也得吓出来,这也就难怪司徒先生脸上会有那副惊恐的表情。而那个茶杯,已经不知被摔碎丢在哪里了。这一切的完成,应该是在宵浅睡下之后。并且我想,放迷魂香的也是班主你吧。目的是在于迷昏祺和宵浅,使得祺无法给宵浅作证,从而可以栽赃给宵浅,放置的时间是在宵浅回房之前,那时候我们在给宵浅治手,忙乱中不会注意到那些事情,而迷魂香刚开始点燃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在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两人就都睡着了。当然,香没有燃完也是你设计的。事前把下面一截浸上水,燃到那里时就会灭掉。”

“那么玉佩又是怎么回事?”班主重重搁下茶杯,震得茶壶盖也跳动起来。

“程潜的事里,林岚姐一直和观众待在一起,没有作案的可能,而司徒天赐的事情就不一样了。林岚姐在离开这里后又去了后台,是为了帮宵浅拿衣服等东西,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在宵浅的行李里找到了匕首,偷偷藏了起来。在司徒天赐死后,‘你方唱罢我登台’,林岚姐上场了。已经死了的司徒天赐肯一动不动地又再被刺了一次。但在刺下之后,林岚姐你后悔了,你觉得不该用宵浅的匕首来增加他的嫌疑,这样对我和宵浅都不利。你是这家的二奶奶,你认为这事要是栽到你头上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并且你恨了他很多年,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来杀死司徒先生也不错。真是可笑的想法,于是你留下了那个玉佩,装作是打斗的时候被司徒天赐抓到的。”

两出谋杀先后进行,各怀鬼胎。

“而后,程潜回到了小屋内,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伺机逃走。可是,一具尸体莫名其妙消失,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使程潜不明白这一点,李班主你也会明白。于是,这里的第二宗谋杀就发生了。你用宵浅的匕首,刺死了程潜,想必是在后门出去不远的地方,要是找几个家丁,定能挖出血迹来,程潜脚底的土证明你是把他拖着回来的。你把血衣掩埋在后山,将尸体拖回房里,这样,所有的谋杀都落幕了。”

班主已经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与司徒老爷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这个问题我觉得根源还是在白眼狼身上,司徒魉。”欧卿拍了拍已经呆住的司徒魉,没想这一拍,把司徒魉吓得坐到地上去。

“我……我……我没有雇人去杀……父亲……”

“哎,你可都招了,怎么李班主还不肯承认,他给了你多少钱?”欧卿的笑容越发灿烂。

尾声

“谢谢你,没有把那些事说出来,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在欧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时,林岚走到欧卿背后说道。

“从你们的眼神和话中,但是为什么不相认?”欧卿头也不回。

“我们都不能面对,就让它过去吧。”语气里不舍与释然并存。

“他呢?”

“锋明他,离开了。”

欧卿忽然明白为什么平静的绝望,比山崩地裂更为可怕。

宵浅的真名叫仟霄,字锋明。曾是新青年,从前认识一个女子,给她灌输了许多新的思想,对于那个女人后来的人生,有着莫大的影响。但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莫名地担上了一笔债,索性由着性子投身戏班。他变了,变得逆来顺受,变得相信命运,变得不会反抗。棱角都磨掉了,年华也流去了。他就随着戏班辗转漂泊。

十多年后,他回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来到一户叫司徒的人家,遇到那个女子。但物是人非,那女子已为人妻。他这时只是一个落魄的戏子。

就像是那出戏,相互思恋着,却彼此心意难表,相见时只能装作陌路人。那些话,到了口边却又无法说出。她恨他,她也爱着他。她用他的匕首刺了那个人,却留下了那块玉佩。

无聊的生鱼片 宅系生物,推理控,新人写手,懒人,月光族,灵异事件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