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怎么会是暖的
宋枝鹤半夜惊醒,身上的喜被空空如也,她睁着双眸从迷糊到清明,龙凤烛火轻微摇曳。
不知道是一天没喝水的缘故,还是温度太过于灼热,宋枝鹤感觉很渴,她坐起来,披上了锦袍,起身下床。
喜被落在地上蜷起来像是个孩子,宋枝鹤被吓坐了起来冷静了好几秒。
她睡相一向不大雅观,也不知道半夜是否说了什么。
宋枝鹤还想起来自己已经嫁入了别人家,目光朝着里卧扫了一眼,只看到平躺着的喜被。
她踩着轻微的小碎步往着喜床上走去,小郡王的睡姿平整而又乖巧像是一幅画。
宋枝鹤半蹲着瞧着少年的睡颜,这么漂亮的弟弟就这样被老天爷征用了,心口处有些堵塞,她皱了皱眉,抬手拍了拍那堵塞的地方后,抬手放在鼻侧上方。
见少年还有气息,宋枝鹤便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茶壶在火炉上依旧烫着,滚烫的杯面上冒着热气,宋枝鹤轻抿了一口,便放下来晾着。
夜晚寂良无声,宋枝鹤回望着整个房间,以后她的余生就会在这里孤老了。
她不喜欢争斗,不喜欢怀疑猜忌,不喜欢登高望远般,不喜欢被人掌控,二哥曾说她扔在人群里,注定是闪烁的,哪怕她尽量蜷缩着性格,保留着怯弱乖巧,可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七岁前的记忆因为那场大病,她忘记了许多,可却记得自己多活了一世,却忘记了所有人的模样和模糊了过往的记忆。
在没见到晏臻之前,宋枝鹤只想着少年死亡后可以换取自己今后的自在,可如今见着少年后,想法有些迟疑了。
她想要晏臻走出去见这世间繁华,好歹看了一眼没有遗憾,这一想法冒出,宋枝鹤觉得自己犯蠢了。
宋枝鹤喝完水,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回头就见小郡王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似乎凝望了许久。
宋枝鹤知晓这少年不爱说话,便先开了口,“你要来一杯吗?”
晏臻摇头示意不需要,目光却盯着那喜桌上的喜酒,她这么晚不睡就因为这合卺酒没喝?
她这么执着于这场婚姻,是乐意于母亲许诺给她的条件?那条件会是什么?
宋家人向来精明,他们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些年他虽常困于府中,却也知晓宋尚书对于这个女儿的偏爱,如果不是母亲见过她,晏臻以为眼前人是宋家人随便找人欺骗他们的假货。
外人传闻宋家女身有隐患,无颜色,性格恶劣,虽然也知道是程家人背后恶意中伤,可京都那么多的郎君都不允亲,无疑有真。
宋枝鹤见他不要喝水,便放下走向他,“是不是我吵到你了,下次我会轻一些的,你要多注意休息,睡得好精神才好,身体也便会好。”
说完便不顾少年,抬手扶着他往床上走去,屋内滚热而干燥,少年的手却依旧冰冷入骨。
晏臻被宋枝鹤抓住手猝不及防,温热而又细嫩的指尖与自己的手掌贴合,一股暖流陡然间刺了他的心口,清浅而又让他咬紧了牙床。
他挣不开宋枝鹤的手,也撇不掉她带给他的感受。
“你还有寒症吗?还是本身就这样?天气暖和的时候倒是极好,但现在冬日里,倒是有些不好了,你别动,我的手暖和些,能捂着些。”宋枝鹤蹙眉,瞧着那喜床又偏头看了看自己的那个卧榻,喜床大的可以躺十多个人,少年一人躺在上面不冷才怪。
但宋枝鹤想错了。
她刚把晏臻领着走到床上,她抬手去试试少年被下的温度,床面温热而又舒软,像是
他的身体已是枯竭之力了吗?所以才会暖和不起来?
晏臻紧盯着她的手,刚才她放开的时候自己竟然有些情绪,明明他什么都不该有的。
见着宋枝鹤抬手伸进他躺过的床,眉眼别开,大家闺秀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宋家到底是怎么养姑娘的?
“等会我也睡在这张床上吧,你身上的温度太低了。”宋枝鹤开口。
晏臻皱眉。
宋枝鹤不等他反驳,将晏臻送到床上,抬手将人捂得严严实实,又从卧榻上拿了自己的喜被,从自己的匣子里面取出暖壶,用热水滚了些套上了狐狸毛套,塞进了晏臻的被窝里,全程不超过十分钟就结束。
晏臻看着她,虽是表面夫妻,可他们不是,宋家人真的如外界传闻爱女如命?还是与他一样,各有所困?
当宋枝鹤拿着暖炉似的物什塞进了他的脚底,她的手碰触到他冰冷的脚,下意识让他瑟缩了一下。
晏臻眼底满是怀疑,她是否真的是宋家人?如果说不是,可少女应有的大家规范与礼仪做的面面俱到,可若是宋家女,她在家里也做了如此的事情?甚至还要与他同床共枕?
他现在是个病人。
晏臻想开口告诉她,话还没开,就见宋枝鹤爬上来盖上了她自己原先的喜被,最上面的一层是共用的。
“现在感觉怎么样?”宋枝鹤询问,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锦被有些近又很远,晏臻侧眸就瞧见她那张温柔的面颊和话语,心底莫名想要远离。
但身上被宋枝鹤紧紧用锦被包裹住,不漏一点的风声,晏臻第一次感觉到了温热的气息就离自己咫尺。
他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有些掌控不了。
但口不对心,晏臻清晰听到自己说,“很暖。”
“那就好,以后每晚睡前让人放个暖壶,这样的话睡眠会好一些。长公主···母亲说过你的病情,睡眠不足才会导致精神不好,你身有寒症不似一日而来,所以这要好好去养。”
宋枝鹤伸出的小脑袋笑笑,她五官本就大气温软不笑时气质清冷夹杂温润,此刻躺在喜床上温声细语更是尽态极妍。
晏臻有一瞬的怔愣,见宋枝鹤看过来,眼底微闪偏过了脸。
“晏臻,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与你说的都是真话,你要是听我的,应该能多活一些的。我是不希望你死的,娘说她与长公主有三年之约,三年的时间拿来做什么我不清楚,我本不想去询问的,但我这三年是要与你挂钩的。”
宋枝鹤见晏臻偏头以为他仍是对自己有敌意,轻声道。
“我如今已快双十,再三年的流年我可以等得起,但我不希望三年后重新开始,如果可以,我还是乐意在你身边的。”
宋枝鹤清浅低喃,虽说是想要自在,可说真话,若是晏臻不死的话,她也是可以接受他们两人现阶段的平淡的生活。
偏过身子的晏臻眼底闪着光,母亲的计划真的没跟她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对,宋家人把女儿送到这里已是冒险,又怎么会全盘托出?
她口口声声说要自己相信她,晏臻嘴边想要松口,但是心底有双手轻轻压住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的就是信任。
何况她与他本身就没有任何关系,娶妻的又不是他。
宋枝鹤见对方不说话,便不再开口,困虫逐渐上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许久过后听到身后轻微的呼吸声,晏臻才转过身来,脚底传来的温暖翻涌到心口,他眸色清冷看着睡梦中的少女,神色复杂。
翌日天微白,宋枝鹤先是醒了。
是被冻醒的。
她迷糊中感觉到上半身像进了暖炉,腿部却像是被冰块束缚住了。
宋枝鹤清明起来后就发现自己脚不知何时闯进了少年的锦被里,她的双脚被少年的脚缠住,似乎汲取温暖。
她想缩回去,却死死动不了。
宋枝鹤瞧向少年,少年双眸紧紧闭着似乎做了梦,她知晓少年睡眠不好,但不知这一次入梦里的场景是噩梦还是好梦不得而知,她挣扎不出去,便放弃了。
只是少年的脚着实冷了。
宋枝鹤抿了抿唇,慢慢将脚边的被子盖了两层,上面依旧各盖各的,便继续睡了过去。
晏臻确实做了梦。
他睡眠一向不好,甚至这些年来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从越长大梦就越少,睡得更少,昨夜他看了宋枝鹤许久,想从她身上瞧出什么,可瞧着瞧着他竟然也衍生出困意来。
梦里他在寒冷的雪地里走着,抬首便看到一个看不清容颜的妇人朝他伸手,她声音温柔喊着弥笙,弥笙,他想伸手去抓,身后突然听到母亲叫着洐止回来,洐止你的路别走错了。
母亲的声音一出,那个看不清容颜的妇人的景象突然全部消失,他想回头走母亲提醒的路,走着走着冰天雪地突然长满了绿色草地还开满了鲜花,鲜花处还站着个姑娘,姑娘穿着喜服看着他笑,像个太阳一样照射在他的身上,温暖了所有的绿色草地让之变成太阳的颜色。
他感觉他的脚边被太阳烘烤着,姑娘也慢慢走向他,他看过去就看到宋枝鹤捧着花给他,她说,这是鲜花,那是太阳,这些都是他的,以后他想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他们是一体的,他喜欢的她都会满足。
晏臻不相信,可梦中的他好像不是他,他笑着点头说好,两人手拉着手继续前进,就留下他一人。
晏臻想跟上去却走不了,陡然间原本温暖的草地又变成冰天雪地,他惊慌着去寻那人的身影,却又只有他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低嘲,又把他丢下了,真好,真好,晏臻抬手就要抓雪去发泄,雪是软的,暖的,他蹙眉,雪怎么会是暖的?
这些都是假的?那他这是在哪?
“醒了?抱歉我不是故意想吵醒你的,你好像梦魇了,拉着我的手有点疼。”宋枝鹤见人醒了连忙开口。
她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扯着她的手,力气有点大疼得她醒了,就看到少年满脸的戾气,似乎梦中梦到了妖魔鬼怪般可怕的事物,要不然不会这么大反应。
宋枝鹤只好叫人醒来。
晏臻抬眸就看到宋枝鹤,见她蹙眉忍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原本白皙的玉指已被他勒得充血。
“抱歉。”
晏臻松开手,想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也缠住了什么,他仰着半边的身体就看到脚边的两条锦被变成了一个,自己脚好像是缠住了她的脚?
“没事。”宋枝鹤见手脚被放回,示意无碍。
“郡王,郡王妃,起身了吗?那奴婢们进去了。”不等里面回话,外面的宫仆们一一捧着净盆物什、衣物而入。
宋枝鹤和晏臻侧眸而视,两人均是蹙眉,宋枝鹤瞧着晏臻想着他也是不清楚宫仆人被人交代了什么。
二人大婚共处一室除了她,不让他人进去。
今鸡鸣而始,就让人不经通报而行,长公主府里的规矩让她有点怀疑。
昨日里首位的宫仆青衣轻抬眸瞧着二人模样,眉眼微顿,随后继续服侍他们。
宋枝鹤被人伺候换上新的冠服,抬首就看到晏臻也被换上和她相似的冠服。
二人洗漱后,宫仆们就一一退去。
“姑娘。”
清欢从外面跑进来,手里面捧着茭白的糕点,“垫点肚子。”
宋枝鹤瞧着清欢还是那个清欢,没受到公主府里面的人怠慢,心下便放心了些,见清欢捧着糕点过来,眉头微挑,“从哪里来的?”
长公主府内着实让她有些惊了,这府内的规矩松散还是随意?
“怕姑娘晨时饿了,婢子就去厨房找些吃的,长公主府内果真难缠,不到膳点决不让人碰,幸好那大厨是个好人,见婢子饿了便偷偷给婢子的糕点。”清欢轻声道。
宋枝鹤轻笑还未开口,清欢就瞧见姑娘身后的姑爷,面色微顿,连忙藏起糕点,垂首行礼,“姑爷。”
“以后就叫郡王。”宋枝鹤提醒,她是嫁入长公主府,不是他入赘宋家的。
清欢连忙改口再次唤对了称呼。
晏臻点头示意,瞧见她的丫鬟还捧着糕点,想起今日里需要行礼而拜见的人,顿了顿,“今日里需要见的人是父亲母亲,皇祖母和舅舅。”
宋枝鹤明白他的意思是可以吃糕点垫些肚子,便让清欢拿过来,“你也吃一个,甜的食物可以治愈心情,心情好了精神气便也好了。”
清欢瞪大了杏眼,瞧着自家姑娘捧着糕点递到了郡王的嘴角,这不过一夜,姑娘怎么就把矜持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