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金丝雀

翌日,

突降暴雨,

阴沉的天空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宫殿里早早地点燃了烛火,案前的那抹金黄色却格外惹眼。

宫殿的门轻轻打开,年轻的公公弓着腰进入,轻声道:

“皇上,任昭仪和宁贵妃求见。”

林雨散写字的手一顿,道:“她们俩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一起?”

承德公公回答:“回皇上,任昭仪抱着琴,身后的宫女提着食盒,宁贵妃同样提着食盒,似乎并非约好。”

“需要奴才打发了吗?”

林雨散正要答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任昭仪留下,让宁贵妃去偏殿等雨停了,再遣了她。”

承德公公应了一声,出门传达皇帝旨意。

任迟迟原本没抱多大希望能成功求见,但听闻承德公公的讯息,她的杏眸倏地瞪大,圆润可爱。

她窃喜抱紧自己的琴,连连向承德公公道谢。

宁贵妃听闻皇帝不愿见自己,提着食盒的手关节微微泛白,失落的向承德公公道谢,带着宫女向偏殿走去。

她想,

好歹,

皇上是关心她的。

承德看着宁贵妃落寞的背影,无声的叹息。

这件事,

也不能怪皇上啊。

外面暴雨倾盆,越发显得宫殿内静悄悄的。

任迟迟抱着琴,声音也不自觉的放轻,放下琴,行了个跪拜礼:

“臣妾见过皇上。”

林雨散放下笔,抬眸,问:

“这是怎么了?”

任迟迟抿唇,

半晌,回答:“臣妾已经快十五了,马上就是要及笄的年纪,不再是小孩子了。”

许久,任迟迟都没听见皇上说话,

她忍不住偷偷抬头,目光却正好撞入那双深沉又薄凉的眼眸中。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唇角轻勾,好似在笑,

但那双眼眸她看得真切,没有半点温度。

任迟迟没有来的觉得心里发慌,这样的皇上,她委实觉得太过陌生。

“皇、皇上……”

矜贵的皇帝缓慢的打断她的话:

“乖,叫哥哥。”

任迟迟的心似乎跳漏了一拍,

她愣愣的跟着喊了一声:“哥哥。”

“嗯。”慵懒的声音从少年的喉间发出,她垂眸,目光再次落在案几上那堆奏折上,漫不经心问:“你来找朕,有什么事?”

没让任迟迟起身。

任迟迟咬唇,手指无意间的抓紧地面,回道:“听闻哥哥政务繁忙,迟迟特意做了玉露团,想献给哥哥。”

“迟迟近日也编了新的曲子,若、若哥哥不嫌弃,迟迟愿意在此为哥哥抚琴献唱。”

皇帝头也不抬:“食物放着,去一旁弹琴吧。”

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满心复杂的任迟迟沉默的抱着琴,在莲的安排下,跪坐在地,轻轻抚琴。

如黄莺般婉转的歌声从她喉间流转,宫殿外的大雨似乎都成了她的伴奏。

林雨散是第一次听任迟迟抚琴唱歌,

她觉得兄长是有眼光的。

同时,林雨散又觉得,

任迟迟更像是一只金丝雀,

活在金织笼中,在主人的悉心照料下,无忧无虑的活着。

时间过去许久,林雨散的奏折全部处理完,便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宫殿外的雨小了些。

承德公公再次推门而入,道:

“皇上,左相求见。”

林雨散放下书,道:“让他进来。”

宫殿的门再次被打开,身着蟒袍的臣子立于门外,

天色似乎更暗了些,被烛火照得明亮的室内和暗色的室外成了鲜明的对比,

风从被打开的门内涌入,殿内的盏盏烛火被吹得摇摇晃晃,

照得墙上人影晃晃。

眼见坐于案前的那抹金色,他唇角化开一抹笑意,踱步而入,

衣袂翻飞,官袍上的蟒蛇好似要从衣衫上匍匐蜿蜒,带着外来暴雨的寒凉。

两道视线交锋,室内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最终是傅星离率先收回目光,展开官袍,恭敬行跪拜礼: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室内的琴音戛然而止。

任迟迟被吓了一跳:“皇上,臣妾……”

那案几前的少年皇帝恍然,道:“迟迟,你弹了这么久,想必是累了。”

任迟迟松了一口气,

皇上大概是让她回去。

紧接着,她便听皇上又道:

“累了就过来歇歇,正巧你也带了玉露团,便给你吃了吧。”

任迟迟城府不深,她下意识的看向阁主的方向,

但阁主因为她的打岔,时至现在还跪拜在地上,

没有皇帝的命令,不能起来。

她咬唇,将琴递给宫女,这才姗姗走向那少年皇帝的方向。

她以为是像往常一样乖巧的跪坐在一旁,当一只金丝雀,

却不料她刚靠近,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搂在怀中,浓重的龙涎香扑鼻而来。

那是她不能反抗的力道。

任迟迟的大脑一片空白,讷讷的靠在皇上怀中,

能听见心脏,

噗通、噗通的在跳。

这是唯一一次,皇上愿意亲近她。

顿时她不再害怕阁主的存在,顺势乖巧的依偎在皇上怀里,

当一只合格的金丝雀。

她也快到及笄的年纪了,

皇上总不能再用“年纪小”来敷衍她吧!

和任昭仪甜甜蜜蜜好一会儿,少年皇帝才好似突然想起来还跪在地上的傅星离,道:

“傅爱卿原来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怎么都没人提醒一声。”

傅星离这才起身,掩去心中复杂的情绪,恭敬道:“多谢皇上厚爱。”

少年皇帝的目光在他腿上扫了又扫,问:“傅爱卿的腿好了?”

傅星离道:“托皇上的洪福,也多亏郁太医相助,臣的双腿无碍。”

“那便好!”皇帝喜色浮于表面,又道,“傅爱卿此行拯救万千性命,劳苦功高,想要什么奖赏,尽管提便是。”

傅星离淡淡行礼,道:

“为皇上分忧乃微臣应尽的义务。但微臣也有私心……”

“微臣希望,皇上能赏微臣,千尺云锦。”

云锦原材料珍贵,

不说制作方法不外传,就是外人知道了,想要织出云锦,也是几乎不可能。

云锦每年产量稀少,且只贡于皇室,他从别的渠道也能拿到,

但却凑不齐千尺。

六年前,他许了小狐狸黄金万两,云锦千尺,珍宝无数。

他近乎偏执的想,

如果凑齐了这些,

小狐狸是不是就会出现。

……

傅星离告辞时,少年皇帝面带愉悦,让任迟迟前去送送这位大功臣。

这明显不合规矩。

但在这里,皇帝就是规矩。

宫殿外,

即使有宫女撑伞,依旧有夹杂着细雨的冷风扑在脸上,

任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走了好一截路,任迟迟正要开口,却听前方阁主冰冷的声音传来:

“蠢货,你早就露馅了。”

任迟迟愣在原地。

傅星离转身,眼中满是阴翳:“他早就知道你是我派来的人。”

任迟迟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

这一句话让她从欣喜的云端跌入谷底,没了半点爬起来的可能。

傅星离审视着任迟迟,道:“你尚未破瓜,倒是还有点别的用处。”

“我不要!”任迟迟不知从何处来的胆子大声反驳,她梗着脖子,道:“他没杀我,他是喜欢我的,我还有用!”

傅星离听了,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任迟迟,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废物了吧?”

他现在可以确定,花重锦不是废物,

他南下的目的自始至终就是修建堰坝,只不过把功劳全都推给陈家和陆丹青那厮,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花重锦方才不计前嫌,对他和颜悦色,又宠爱任迟迟,

就是在警告他。

另一边,被戳中心事的任迟迟蠕动着唇,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去反驳。

傅星离对这个要头脑没头脑、要武功没武功的废物兴趣并不大,道:“要留着也不是不行,留在花重锦身边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狐狸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