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萤带了季曜穹到安国侯府。

这里早已经人去楼空，房门大开着，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倒了一只。

“小的时候，娘亲极少出门。”

崇萤扶着季曜穹的胳膊，跨过大门往里走，一边回忆着记忆中的随轻尘。

“她总是淡淡的，好像对什么也不在意，无论什么都吸引不了她的眼睛。”

季曜穹听着，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其实这些话崇萤跟他讲过了，但他还是爱听。

爱听女儿口中轻尘的样子。

“娘亲几次出门，都是和季氏医馆有关，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两人经过前厅，刚到后院的花园附近，就看见一道身影弯着腰，拿着笤帚在那里扫地。

看见那道身影，崇萤愣了下才开口：“崇阳？”

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安国侯府打扫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崇阳骤然一僵，缓缓直起身回过头。

当看见季曜穹和崇萤并肩而立时，他顿时就慌了。

“萤儿……这，我……”

他扔了笤帚，有些无措地在身上擦擦手，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看他在萧烬面前说大话说得溜，一口一个“崇萤是我妹妹”。

但真到了崇萤跟前，他一点都不敢摆哥哥的谱。

他记得崇萤早说过不认他这个兄长，他和她之间其实就只剩下那一丁点的关系了而已。

萧烬给过他选择，说如果他想离开，会赠与他钱财和地契，崇阳拒绝了。

哪怕崇萤不再需要他，他也想留在这里，隔着远远的距离守望着她，看着她一切安好，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前半生的罪过。

只是崇阳没想到崇萤会忽然出现，而且还是带着季曜穹。

他没见过季曜穹，但这样的气度，还被崇萤如此对待的人，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崇萤倒是不知道他有那么多想法，那些久远的事情于她而言早过去了。

相反，她很感激崇阳对她的帮助，对萧烬的照顾。

“爹爹，他就是崇阳。”

崇萤笑着跟季曜穹介绍：“就是他救了萧烬，一直护着他从离村出来。”

季曜穹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崇阳一眼，冷哼道：“救得很好，下次别救了。”

“爹！”

崇萤瞪了他一眼。

季曜穹啧了声，抬手不客气地揉乱她的头发：“爹什么爹？再瞪下次我让暗烛蹲你房顶，看他怎么跳窗！”

崇萤：“……”

看着两人亲昵互动的模样，崇阳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才是亲父女吧，不像他的父亲，从未这样对待过崇萤。

“对了萤儿，你们是要去之前你住的地方吧？那里我已经收拾好了。”

崇阳顿了顿，又赶紧说道：“只是打扫干净，什么东西都没动过，你放心。”

“多谢。”崇萤由衷道了声谢，带着季曜穹往前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停下对崇阳道，“对了，你回头有空的时候去找萧甲一下吧，他会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崇阳惊讶地抬头：“我，我还可以继续跟着你吗？我……没什么能力，还总是坏事……”

“嗯？对自己倒是认识得挺透彻啊！”

季曜穹毒舌属性爆发，怼的崇阳脸都红了。

崇萤好笑地摇摇头，让亲爹少说两句，转头对崇阳道：“你对离村的人很了解，而且也义气，这就是你的优势。”

崇阳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点用，一时间眼眶都红了，大声道：“我会好好做的，绝对不给你丢脸！”

“嗯，我相信你。”

等崇萤和季曜穹走过去很远，崇阳还怔愣在那里。

脑海中依然回荡着崇萤的那句“我相信你”，他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再信任他了，却不想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这句话。

崇阳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抹了下眼角：“真好，真好啊……”

——

父女俩到了崇萤小时候住过的院子，崇萤有意挑些有趣的事情讲给季曜穹听。

但原主和随轻尘母女俩在这里生活的那些年里，过得实在称不上幸福。

她绞尽脑汁想来想去，也还是那几件说了好几遍的事情。

季曜穹仿佛也知道她为何一直重复那几件似的，只静静听着，没有多加追问。

“这里就是娘亲生前住的房间了。”

崇萤将季曜穹带到随轻尘住过的房间，里面果然被崇阳都打扫得很干净，但即使这样，属于随轻尘的东西也早就没有了。

季曜穹走在其中，仿佛能看见很多年前，他心爱的女子是如何在这里艰难生存，既要保护女儿，又要保守季氏藏兵图的秘密。

仿佛看见随轻尘一个人，是如何跟一帮狼子野心的人周旋，又是如何心力交瘁，渐渐重病缠身。

“多傻。”

季曜穹微颤着手，轻轻抚摸过那古旧的床架，连声音都似带了丝颤音。

崇萤假装没听出来。

“如果可以，我真想告诉她，什么劳什子的藏兵图，什么季氏，她都不用管。”

季曜穹闭上眼，藏住眼底的所有情绪：“和那些比起来，我更希望她可以活着啊。”

“爹爹……”

崇萤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她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道：“爹爹，娘亲不悔的。”

是的，随轻尘一生做的所有事都不后悔。

斯人已逝，崇萤不希望季曜穹陷入这样的情绪中。

“爹，娘亲在天之灵，肯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的。”

季曜穹睁开眼，看着面前满脸担忧的女儿，轻轻扯了扯嘴角，抬手拍拍她肩膀道：“不必担心，爹爹明白。”

他知道身边的人一直怕他心存死志，一直努力地想要他活下去。

曾经季曜穹也想过等天下大定，他就去找他的轻尘。

可是现在，他想要多留在人间几年，看着他们的女儿结婚生子，看着天下百姓重新过上富足的生活。

他想，轻尘一定不会怪罪他迟到的。

两人在侯府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自那之后，季曜穹再未提过去侯府。

新朝初立，崇萤忙得团团转。

至于花伊言，有兰檀看着，她很放心。

只是她没想到即便这样，花伊言还是出了事。

改天换日的第七日。

花伊言在花府自尽身亡。

崇萤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她留下的一封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