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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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岩不能算做本地人。
郑岩的爸爸是正宗的老三届,在那个红色的年代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去了农村的广阔天地,那里大有作为。郑岩爹的作为就是认识了郑岩妈,在那里生下郑岩。
到了郑岩14岁,也就是1992年,郑岩的爹妈已经对返城之事不抱希望,但不希望郑岩也继续做农民,于是把他送回了城里大伯家,郑岩的大伯是铁路工人,安排他借读在我市铁路子弟中学。
郑岩一口浓重的外地口音在学校里很快引发了同学们的兴趣,友好的围观和不友好的围攻接踵而至,郑岩成了好学生眼中的异类和坏孩子的消遣对象。
同学的排挤,终日的挑衅和欺压,让郑岩变得十分内向,很长一个时期甚至因为口音被人嘲笑而变成了结巴。
而这样的生活,郑岩居然忍了两年,直到94年郑岩毕业前夕,在铁路宿舍区的一间公共浴室的更衣间里的血战,成为了郑岩一生中最为重大的转折点。
当年还没有那么多的洗浴中心,公共澡堂是很多人泡澡聊天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几乎每个居民区都会有一家或几家。五毛钱一张票,再花上两块钱沏一壶茶,洗完澡躺在长椅上喝茶聊天,那绝对是一种享受。当然,那时候的人们也很单纯,洗澡就是洗澡。洗澡就是因为身上脏,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当天的澡堂更衣间里面,坐着两个年轻人,穿着贴身的衣服,抽着烟,聊着天,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
这两个人当年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小混混,但他们的名字远没有今天来的响亮——佟健、李志勇。
这两人都住在铁路宿舍区,算是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加上一群同样背景的铁路子弟十分团结,喜欢到处惹是生非,恶名远播。不过好在他们并不为祸乡里,并且那时候的人,地域观念很强,因此他们在铁路宿舍区的澡堂里,十分轻松,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敢到这里寻仇。
几天前,李志勇和佟健等一群人痛打了北区的长毛。
北区是工业区,改革开放以后新建了几座大型工厂,从祖国各地调来了不少技术人员。这些技术人员大部分拖家带口,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是外来户,人生地不熟,因此同样异常团结。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这些技术人员的后代们,也渐渐打出了一片天地,和李志勇、佟健这群铁路子弟分庭抗礼,势如水火。
基本上,不论那边的人,只要落单被另一方遇到,都很难幸免,这也导致双方更加团结谨慎,极少给对方可乘之机。
可前不久,李志勇和佟健、史跃、韩强等人在街心公园闲逛的时候,竟然遇到了来这儿约会的长毛。
长毛算是北区混混中的佼佼者,打架身先士卒,下手也够狠,深得北区混混信赖。可谈恋爱这事儿未免过于私密,实在不宜结队出行。况且街心公园属于双方势力范围交界处,长毛大意了。
几乎没有前奏,毫无悬念的以多胜少就开始了,并迅速结束。
长毛被打的很惨,鼻梁骨被踢断,流出的血涂了满身满脸,衣服也在撕扯中彻底烂了,全身上下被几个人的脚光顾了一遍,狼狈不堪。
而最惨的是,这一切,都被长毛的女友看在眼里。
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没什么比这更残忍。于是,长毛失去理智,纠结了大队人马,来势汹汹。就在李志勇和佟健悠哉悠哉的时候,十来个人手拿砍刀、铁棍,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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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毛他们已经预谋已久。而且算准了李志勇、佟健两人毫无防备,选择的伏击地点也煞费苦心,几乎可以算作是一次完美的复仇之战。
之所以不能算是彻底完美,是因为郑岩出现了。
李志勇和佟健毫无防备,手无寸铁。佟健看到手拎砍刀的长毛后,愣了一下,把手中的茶壶扔了出去,李志勇踹翻桌子,掰下一条桌腿,迎着人群冲了过去。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果被堵在这个小更衣间里,会是什么下场,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可是长毛一边人多,很快就取得了压倒性优势。
李志勇和佟健几乎认为,死定了。
长毛一伙觉得,吃定了。
没人注意到又黑又矮又瘦、年仅16岁手握一把匕首的郑岩。
郑岩在铁路中学受了两年的欺负,真的受够了。他买了一把刀,短小锋利,决定拼了。——不管是谁,只要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宰了他。多年后,郑岩曾经这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理。
洗澡的时候郑岩就注意到了李志勇和佟健。在铁路宿舍区,没人不认识这这几个人,只是他们不可能认识一个带有外地口音、毫不起眼的小屁孩。
看到李志勇和佟健被堵在更衣间的时候,郑岩无疑心动了。如果自己能救得了他们,今后肯定不会有人敢再欺负自己。可是,真的能吗?
郑岩决定试试。
下定决心就不再犹豫,正如现在暴戾专断的郑岩。
郑岩一刀扎在了长毛的大腿根,用尽了力气。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长毛一愣,捂着腿倒地。李志勇和佟健虽然也感到意外,但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趁对方阵脚一乱,挥棒砸倒两人,拉起郑岩一同冲了出去。
不过他们也没有能力再召集力量杀回澡堂——佟健被砍了十来刀,虽然都是些皮外伤,但急需送医,李志勇也好不到哪儿去。
跑出一段路,看到后面没有人追过来,佟健停下问,兄弟,你叫什么。
郑……郑岩,铁,铁中的。
佟健点了点头,嗯,赶紧回家吧,把你那刀子扔了。说完和李志勇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