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声东击西
你误以为你与前世尘缘邂逅了,其实呢,你是与久违的亲情邂逅相逢了。
贵翼脸上的官方笑容一闪而逝,他十分严肃地往前靠了靠,“你听着,”他说,“‘贵’乃中一联合,是为中坚,贝字为钱,人向往之。何为贵?价高情重,是为‘贵’也。翼乃从羽,振鳞奋翼,高飞也。为国守土,疆场翼翼;为民勤勉,小心翼翼。是为贵翼。”
资历平双目有神,饱含深意地一瞥贵翼,说:“贵军门总是这样妄自尊大。”
“贵教授难道不是故弄玄虚?”贵翼说,“温顺为婉,品质为贵,你桀骜不驯,目无尊长,有何品质,忝称贵婉?”
“叫贵婉就一定要温良谦恭让吗?”资历平笑盈盈地狡辩,“贵军门难道不知‘物以稀为贵’?”
“好一个‘物以稀为贵’。”贵翼冷哼了一声,“贵教授是一向不守规则的吗?”
“规则不重要,重要的是决定规则的人。我决定怎么玩,就怎么玩。”
“贵某人奉陪到底!”贵翼说。
林副官眼见二人*味溅起三丈三,赶紧说:“和为贵,和为贵。”
贵翼觉得很诧异,林副官向来都是晓事的人,从来不会打断自己的情绪。他瞪了林副官一眼。林副官一哈腰,说,“爷,这是学校,都是孩子,吓着孩子了。不合适。礼之用,和为贵。”
“这位大哥说得在理,贵军门,你需要恶补一下文学课程。”资历平滑稽地模仿了一下林副官的动作。
和为贵。
台下有笑声。
“请诸位同学们见谅。家兄是军旅出身,此次赴上海上任,于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来与我相见,与有荣焉。”他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大家族“是非”多。
大学的讲堂毕竟是宽松和谐的,“贵婉”教授寥寥数语就截断了同学们的诸多猜想,开始接着听课,记笔记。
贵翼看着资历平,佩服他的定力和风度,如果不是这几天来被他牵着鼻子来回跑圈,贵翼倒真有一种错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今天在座的同学们都是研究文物、文学和历史的,文史哲三大学科皆与文物研究的有必然关联。”资历平声情并茂地说,“我们与‘文物’的相遇,其实是与历史的相遇。我打一个比喻。我们走在大街上,忽见一面貌与自己相似之人,我们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在人群中回眸一瞥。也会偶然遇到一个十分投缘的朋友,彼此相见恨晚。你误以为你与前世尘缘邂逅了,其实呢,你是与久违的亲情邂逅相逢了。”
贵翼心中一块软绵绵的亲情情愫被击中了,他竟然有点难过。
“文物跟亲情有关联吗?”
“听不懂。”
学生们在问。
资历平看着贵翼说:“贵军门应该听懂了。”
“你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军门海量,知人见道。”
“你为什么戴眼镜?”
“学术点,艺术点,斯文点。”
贵翼略有调侃地说:“我以为你眼睛出了毛病。”
“我俩谁的眼神不好,不是已有定论了吗?”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是吗?”资历平夹着粉笔头的食指轻轻一弹,“那就来分一个高下吧。”话音未落,资历平一脚踢翻了讲台。讲台的倾斜度正好可以砸到贵翼,贵翼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斯斯文文的秀才毫无预警地翻脸。宽大的木质结构讲台从高处滚来,贵翼以军人的速度,闪身,卧倒,护住头颈。
资历平犹如一股旋风,“嗖”地一下冲进了休息室,反锁住门。然后,他从另一侧走廊撤退。
林副官等人大叫着冲上来保护贵翼。
学生们惊叫着,大伙儿作鸟兽散。方一凡混在人群中,悄悄离去。
贵翼从地上爬起来,十分狼狈。吼了句:“去追!”林副官等人冲向休息室,才发现休息室的门被反锁了。
“走楼梯。截住他。”贵翼说。
资历平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楼梯拐角处。楼下传来脚步声。资历平顺着楼梯往下看,贵翼一马当先已经上来了,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资历平回头看身后,林景轩带人已经冲破休息室的“防线”,向自己逼近。
贵翼说:“你以为你会逃出我的手心吗?”
资历平有所动作。
贵翼拔枪,吼:“站着别动!”
资历平不动了。
“别紧张,贵军门。”
“是你紧张吧。”
林副官等人已经从后面封住了资历平的路。
贵翼说:“把手举起来!”
资历平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贵翼喝道:“跪下!”
资历平特别听话,就在楼梯口跪下。
贵翼从楼下往上走,一边走,一边稳住资历平的心神,跟他对话。
“为什么选择上文物课?”
“因为历史悠久,影响深远。——我给你留个深刻的印象不好吗?”
“你觉得你给我留下的印象还不够深刻吗?”
资历平调皮地一眨眼:“小打小闹,大餐前送给贵军门的开胃菜。”
贵翼收起了枪,正要有所动作——
资历平一个标准的“鲤鱼打挺”,飞起来,双脚踢向贵翼前胸,贵翼没有想到他瞬间反扑,被他踢翻,滚下楼梯。
林景轩一声惊叫的同时,资历平破窗而出。
资历平的动作是连贯性的,从踢翻贵翼,到侧空翻窗,纯粹的戏曲舞台动作,姿态流畅,一气呵成。
林副官惊叫着,也顾不及去看看贵翼,冲到窗前,去看资历平。
只见楼下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读书棚”。资历平飞身落在硕大顶棚上,顶棚受外力撞击,顿时倾覆,资历平落在散落的书籍上,有惊无险,平安着陆。
林副官这口气才松下,贵翼撑着受伤的腰,已经奋不顾身地冲上来了,问:“他怎么样了?”
林副官用眼神示意贵翼自己看。
贵翼灰头土脸地站在窗前,往下看。
资历平站在楼下,冲贵翼一笑,一边挥手道别,一边转身就跑,他向校园的花园方向一路狂奔。
资历平早有预谋。他连“逃跑”路线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贵翼怒不可遏:“追!”
“是。”
一队人马,稀里哗啦地往下跑。
资历平飞奔入林荫深处。他一边跑一边脱外套,衣服、裤子全都脱了,抱在手上。原来,他里面穿了一套学生装。
资历平跑到一个大的花坛边,伸手拿起藏在那里的学生帽和红围脖。他把手上的衣物塞进花坛的花丛里,鲜花被他给野蛮地折损了。他忙而不乱地给“花草”致歉,继续跑。
由于大课堂上突发的“意外”事件,被惊扰的学生们慌里慌张地从教学楼里纷纷而出,大伙儿成群结队地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正好给了方一凡和资历平可乘之机,借乱势而隐藏。
“运气不错。”资历平从容不迫地贴近了方一凡。
他们都夹杂在学生群里行走着。
“离我远一点。”方一凡低着头说。
“听着,我是在救你!”资历平说,“你不该瞒着我,你早告诉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资历平一把拉住她的手,仿佛一对“小情侣”:“你答应过我,帮助我拿到贵翼的签名,然后去巴黎。是啊,‘普林斯顿的红玫瑰’一夜之间消失了,变成了沪江大学的女学生。这发型一点也不适合你。”
“你大哥在哪儿?”方一凡截断他的话,“这是我今天冒死来接头的唯一目的。我以为你是,其实你不是。”
“原来不是,现在是了。”资历平坚定地说。
方一凡心头一震。
“你不要出去,至少现在不要走出校园,门口一定会有侦缉处的特务监视、盯梢。”
“运气真坏。”方一凡说,“可我必须出去,你摆了一场乌龙,让我错误地选择了接头地点,事情被你完全破坏掉了。我要设法挽回。”
“千万别去红玫瑰茶餐厅,是叛徒设的陷阱。”资历平说。
方一凡再次被“震惊”。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红玫瑰茶餐厅?”
“我还知道你们的人在找‘烟缸’。”
方一凡盯着资历平的脸:“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烟缸’。”资历平说。
“用什么证明?”
“用行动来证明!”资历平说,“我如果不是‘烟缸’,你现在已经死了。”他看看手表,指针走向中午十二点三分,“我替你去‘红玫瑰茶餐厅’接头,换句话说,我替你去把叛徒找出来。”
“我要见资历群。”
资历平忽略她的请求,也不在乎她的态度,他自顾自地说,“丢掉你书包里的报纸和武器,如果你有的话。”
她的确有武器。
方一凡没有动。
资历平抛下她,扬长而去。
方一凡一转身,就看见贵翼、林景轩等人向自己的方向跑来。方一凡低下头,她改主意了,她决定不再冒险,她向校园深处走去。
方一凡决定暂时不走出校园的大门,她有了新的考虑和计划。
阳光树影下,贵翼、林副官等人跑得满头大汗。
“去学校大门,他绕来绕去,还得从大门出去。”贵翼说。
只差一步。
或者说是迟到一步。
贵翼和林副官眼睁睁地看着资历平从一条小径穿插出来,直奔校门口的几辆汽车。资历平绕过前面两辆吉普车,来到贵翼的座驾“劳斯莱斯”豪车前。
贵翼远远地喊着:“拦住他!!”
说时迟那时快,资历平凶猛地一把把司机扔了出去,发动汽车,冲出校园。他身后是一片叫嚣声和汽车轰鸣声。
资历安对苏梅失望透了。
他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在她身上付出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假如在一开始抓捕她的时候,就一枪毙了她,也不会弄到现在自己进退两难的难堪境地。
她想嫁给他。
她居然想嫁给他。
而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开始迷恋她,这是一个极端的错误。仿佛老鼠爱上了猫,终究会被吃掉的残酷命运。
苏梅是资历安手下的一名“眼线”,所谓“上海警察厅刑侦二处新任探员”,不过是资历安通过自己的老同学刘玉斌为她临时“安置”的一个头衔,好让她能在第一时间替自己赶去“案发现场”,为同僚收尸。
资历安耗费了大半年的精力,部署出来的“换谍”计划,就在一夜工夫,被人破解,这也是他开始厌恶苏梅的原因。他一直很信任这个共产党的“叛徒”,利用她的经历和特长去织网捕鱼。可惜,她“出狱”后,一直没能和“组织”接上头。像这一次苏梅固执地要求“登报”接头的古老方法,资历安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直到他看到了资历平冒充贵婉“登报”的演讲版面,他终于相信了这简单且有效的工作手段。
在情报工作中,手法越简单越经典。
他没有派人去惊扰那个幼稚可笑的资历平,只是派人去沪江大学门口蹲点拍照,他相信,漏网的“鱼”一定会出现在照片里,他没必要去打草惊蛇。他此时此刻坐在红玫瑰茶餐厅的角落里喝茶等待着,他盼望着苏梅能给他一个惊喜。
苏梅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这个位置能让窗外的人对自己一目了然。她脸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影。因为她的“善变”,因为她的“多种身份”转变,她的同僚和她的敌人往往会让她混淆不清。苏梅自己给自己总结了一句话:“这世上多半都是我的敌人!”不管资历安如何鄙视自己,苏梅知道,她从来都没有“输”给他过。
她在等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具备出色的谍报工作能力。
“砰”的一声,茶餐厅的门被推开了。资历平一身学生装束,朝气蓬勃地走进来。坐在阴暗角落里的资历安一眼就认出了资历平,他刻意把礼帽压低了帽檐,好在他坐得很远,以至于资历平的目光基本上探测不到他的存在。
苏梅在喝咖啡,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报纸。
资历平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既可以看到苏梅的侧面,又可以跟她保持一定距离。他也拿了一份报纸来看,要了一壶英式红茶。
一辆劳斯莱斯傲慢地横在街面上,仿佛是一块指路的“指示牌”,一脸骄横跋扈的姿态,突出了资历平的个性。
贵翼等人一路追来,有点气急败坏。他先是看见自己的座驾,然后从沿街的茶餐厅玻璃窗上看到资历平的侧面。同时,他也看到了苏梅的侧面。他对这个女人有印象,来自于那句戳心窝的话:“您家里最近有人遇害吗?”
贵翼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四周看看,街上潜藏着一股精干的力量,贵翼闻到了*味。
“他倒是真心诚意‘请’我来的。”贵翼脱掉了雪白的手套,递给林副官。
林副官已经跑得昏头转向了,不知所措地应一声:“是。”
“去给军械局打电话,叫他们马上派宪兵过来。”
“是。”林副官两腿一碰,一愣神,“爷,你要干吗?不就逮一个少爷吗?用得着派宪兵吗?”
贵翼用眼角的威光扫视了林副官一下,林副官二话不说,一个立正,大声说:“是。”
茶餐厅的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声音很沉,很有力。餐厅的服务生和“客人们”都被震得一愣一愣的。
贵翼等人长驱直入。他直接走到资历平的面前。有服务生想近前,被两名带枪的侍卫给挡在后面。
贵翼向周围扫了一眼,凭他军人的本能,他感应到了苏梅的目光,以及隐藏在角落里的“客人”的目光。
目光是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的。
偏偏资历平的目光是善意的,亲切的。
他仰着头,笑看贵翼。目光清澈,像个邻家大男孩。
贵翼盯着资历平脸上的表情,他很平静,温和,有一股“优雅”的痞子味道。贵翼心火难抑,想着自己被他设计、被他利用,甚至被他当作了一个提线木偶,在不知不觉中替他扫清了障碍,还不得一个“谢”字。
现在他就坐在自己对面,规矩且文雅。
“你怎么不跑了?跑啊,继续跑啊。”贵翼说。
资历平抿嘴一笑,“我就借你的车兜兜风——”他话音未落,贵翼端起桌上的一杯柠檬水,向资历平泼过去。
贵翼动作很迅捷,眼神极为阴郁,嘴角边绽开一丝冷笑。
资历平的面颊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前额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的睫毛上也裹着一层水雾。他正襟危坐,表情毫无温度。
“反应好大。”资历平说。
“你是不是把我当作你舞台上的一个活道具?”贵翼一字一顿地说,“不,不仅仅是一个道具,而且,是被你催了眠的道具。而你,连后台化妆都省了。”
此时此刻,打完电话的林副官,拨开几个看热闹的闲客,贴到贵翼身边,站得笔直。
“贵军门息怒。——我为我鲁莽的行为,向尊贵的先生道歉。您要的是这个吗?我可以更谦卑的,先生。”
贵翼冷笑地说:“现在交心,你不觉得晚了点吗?”
“我没打算跟你交心,我只是在跟你谈心。你我之间彼此互有隐瞒,互有长短。”
“长是什么?”
“长是诚意。”
“短呢?”贵翼问。
“贵军门的短处是太过骄傲,而我的短处是不够虚心。”
“所以你来取长补短。”
“是取大舍小。”
“谁是大?”
“贵军门是大。”
“谁是小?”
“小弟是小。”
“亏你还有脸说,你利用了我的同情心。”
“不是。我利用了你自以为是的掌控心。”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
“谢军门明察秋毫。”
“你除了激怒我,还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话?再接再厉!”
“不敢。冒昧地说一句,小资身上的这些特质,不是让您特别‘赞赏’吗?”
贵翼不避讳:“确实如此。”
“那好,请军门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吧。”
“你说什么?”贵翼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我不知道你设了什么圈套,耍了什么花招。我的耐心已经被你给耗尽了。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
资历平恳求地说:“你把我先从这里带出去,我告诉你……”他站起来,附在贵翼耳边说,“谁杀了贵婉。”
“你!”贵翼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现在仍然是资历平手上的一颗棋子,贵翼的直觉一直很准。
贵翼笑笑,“看来,你仇家不止一个。你不是很会算计吗?干吗不算算今天你会不会分身术,会不会有牢狱之灾?”
“你应该知道,我并非无所不能。”
贵翼“哈”了一声。
“人在身处绝境的时候,最想的就是得到亲人的帮助。”
贵翼听他刻意用了“亲人”两字,嘴角边挂起一抹反讽的微笑,“可是我不想帮你!”他很决绝,“你就该受点教训。”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帮。”资历平坐下了,口气薄凉地说,“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你面前。你无意中错过了一次,你还可以再错一次!”
贵翼突然发飙了,他双目圆睁,伸手一把揪住资历平的衣领,把他给拽起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贵翼声音有些嘶哑。
资历平一双眼睛里竟然蓄起了泪花。
贵翼此刻像被荆棘刺伤的野兽,低吼:“我警告你,不准再提贵婉的事。”
“这个你说了不算。”
林副官一看苗头不对,说:“爷,咱们有什么,回家去说。回家慢慢说。”他在给贵翼暗示,说多错多,林副官怕被隐藏在茶餐厅不明身份的“客人”拿住把柄。
贵翼狠狠地把资历平扔回原位。
“我不会轻饶你的。”贵翼直直的眼看向左右,对林副官说,“带走。”话音未落,整个茶室里突然冒出无数个持枪的人,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资历平,当然,也包括贵翼。
贵翼的侍卫们也把枪口对准了侦缉处的特务们。
贵翼一掌拍在茶几上,茶几上的灯具和杯碟丁零当啷一阵乱颤。贵翼脸色铁青,喝道:“想造反啊!”
林副官双手伸展,吼着:“放下枪!小心擦枪走火。”
“贵军门息怒。”持枪的人群中,资历安站了出来,“兄弟公务在身,得罪军门了。”
贵翼顿时来了兴致:“好极了!好啊。今儿资科长唱的是哪一出啊。养弟亲兄都来了,‘连环套’开场,‘恶虎村’起霸,齐活了。就差了一个——投名状。”贵翼的眼中闪烁着极度亢奋,“贵某人算不算你资科长的投名状?”
资历安平静地说:“兄弟就算要拿投名状,拿的也是共产党。”
贵翼冷呛一声:“谁是你兄弟?”
“卑职职责所在……”
“谁是共产党?”
“我们侦缉处正在全力调查*交通局一案。今天的红玫瑰茶餐厅就是*接头地点。”
“资科长的意思,今天有谁踏进这个门,谁就是共产党?”
资历安纠正地说:“谁就有可能是共产党!”
贵翼故意拿腔拿调地重复一遍:“是有可能啊!你不确定吗?”
资历安无语。
“你不确定,你拿枪对准我?”
资历安对手下摆摆手:“放下枪!”特务们面面相觑地放下枪。
“抱歉,贵军门,我们不是针对您的,我们是在抓捕诈骗犯资历平。您面前这个小贼,是个诈骗惯犯。”
资历平对贵翼说:“别听他的,我只是有案底。”
资历安指着资历平说:“你敢说三年前上海博物馆的失窃案不是你做的?”
“你有原告吗?警察局有立案吗?法院开了传票吗?”资历平转头对贵翼说,“陈年旧事了,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贵翼问资历安:“你有原告吗?没有原告,就没有被告。”
资历安被呛住。
资历平笑意盈盈地对资历安说:“我一直很受业内爱戴,不像资科长,听说侦缉处的同事个个都想弄死你。”
林副官怕出事,一指资历平:“你安静点。”他准备带资历平走。
资历安挡住了去路:“贵军门,你不能带他走!他是共产党!”
贵翼对资历安一脸寒冰:“你说话小心点,资历安!”
“贵军门,你再官高权重,也是党国的军人!一切当以党国利益为重!”
“资历安,你哪儿来的自信?你资历安就代表党国了?——哈,你自信得都快把我给弄紧张了。”
“资历平有重大的*嫌疑。”
“证据呢?空口无凭!拿证据给我看!”
“他今天来就是打算跟‘*间谍’接头的。我们之所以没有直接证据,原因就在于,他不在我们跟的这条线上。”
贵翼冷笑:“我觉得你直接演示给我看,比较容易懂。”
资历平说:“不用演。”他一指苏梅,“共产党在那儿。”
苏梅脸色煞白。
资历平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猜对了。”他来这的目的达到了。
苏梅站起来,强作镇定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我——我只是来喝下午茶的。”
资历平对苏梅说:“据说,我二哥的未婚妻是一个共产党叛徒,说的就是你吧?二嫂?千万别走夜路,夜路走多了遇到冤鬼。”他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苏梅的真实身份就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资历安怒不可遏,扬手给了资历平一记耳光。
林副官生气地推搡资历安:“你干吗打人!”
贵翼对资历安厉声喝问:“你打给谁看!”
“没人敢干涉我的生活,何况你这个贼。”资历安恨恨地对着资历平说。
“传言是真的。二哥,你别狗急跳墙。注意身体,心脏已经坏透了,还怕不死。”
林景轩对资历平重复一句:“你安静点。”
资历安转对贵翼说:“贵军门,你也听见了,他叫我二哥。我们资家的孩子,自有我们资家的人来管教。我要把他带回去。”
贵翼转头就问资历平:“你叫什么名字?”
资历平稳稳妥妥地答:“贵婉。”
贵翼“唰”地冷下脸,说:“大声点!”
“贵婉!”资历平的回答几乎与贵翼的音频拉平了。
“资科长,您听清楚了吧。他叫贵婉,我叫贵翼。他是我们贵家的孩子,我要带走我家里的孩子,不过分吧。”
资历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您这是跟我为难。”
“不是为难,是为敌!”
“理由呢?”
贵翼笑起来,笑得很阴沉,笑得让人头皮发麻。“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啊。”他贴近资历安的人,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要你死,不需要理由。”
贵翼的气势取得压倒性胜利。
玻璃门外,军靴攒动,一队宪兵全副武装地冲进了红玫瑰茶餐厅。资历安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妥。
宪兵们直接包围了整个茶餐厅。
资历安恐慌起来:“贵军门,您这是要干什么?”
贵翼不慌不忙地说:“资科长你有所不知,上海军械库最近发生失窃案,我们接到线报,说有黑市军火商在红玫瑰茶餐厅做黑市交易。资科长,你也知道,贵某也是职责所在,要对党国负责,你抓你的共产党,我杀我的军火贩子,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来呀,搜查整个茶餐厅,检查所有人携带的枪械。凡有不在所属部队、单位编号的枪支一律收缴。”他面对资历安,微笑着,轻声但是清晰有力地说,“抓人。”
资历安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党国军官,居然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故意讹诈。
军械局的宪兵们开始搜查行动,命令所有茶餐厅的“客人”缴械检查。侦缉处的特务们对宪兵队历来没有反抗力,乖乖服从命令。
“*a1型——好,没问题。侦缉处二科专用枪——这是什么?勃朗宁手枪,没有编号,没有烙印。黑市手枪,抓人!”
“毛瑟手枪,有编号——不是你们二科的编号。抓人。”嘁哩喀喳,有条不紊地查枪、抓人。侦缉处的特务们叫苦不迭。
苏梅也遭到全面检查。
“解释一下,为什么身上有武器?”宪兵问。
苏梅无奈,实话实说:“我是上海警察厅刑侦二处新任探员。”
“探员需要24小时佩枪吗?出示你的证件,佩枪号码,持枪日期。”
苏梅远远地看了一眼资历安,她知道,这一仗,一败涂地。她暴露了自己,同时出卖了资历安的无能和庸碌。
苏梅把枪掏出来,放在桌上,接受检查。
“好好检查侦缉处二科的枪支序列号,不该是他们处里有的,一律先没收武器。工作量虽然大点,但是对党国负责。”贵翼说。
资历安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困境,他向贵翼服软:“贵军门,真有必要这样做吗?兄弟们也是为国效力。”
贵翼态度诚恳地说:“我真不喜欢这种处理方式,简单,粗暴,毫无道理可言。可是,规矩就是规矩。违规就得抓!犯法就得杀!当然,我也不排除看了资科长对于今天茶餐厅抓捕‘共谍’案的报告后,再修改处理方式。抱歉,贵某公务在身,我就不奉陪了,宪兵队会跟你好好谈的。”
资历安还要进言,被林副官拦住:“资科长,配合军械局搜查被窃枪支也是你分内之事,是每一个党国军人的义务,你身上要有私藏黑枪,趁早交出来,我看在你和小资少爷也曾为兄弟的分上,乐意为您保密。”
“你!”资历安气结,一口闷气堵在咽喉。
“恕不奉陪。”林副官说。
“干得漂亮。”资历平说。
“把他铐起来。带他走!”贵翼给林副官下命令,资历平被背铐起来。
资历平对林副官说:“我看出来了,贵军门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我真担心你在他身边呆久了,得抑郁症。”
林副官笑笑:“担心你自己吧。”
资历平走过资历安眼前的一瞬间,资历安说:“你终于成了贵家的人,如愿以偿了。”
资历平一仰头,对资历安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贵翼对资历平喝道:“闭嘴,不然我马上把你扔给他。”
“贵军门毁了我的案子,就为了一个‘贵婉’?”资历安说。
贵翼心被刺了一刀。
资历平对贵翼说:“他会享受你的痛苦,你千万别让他得逞。”
贵翼控制住情绪,对资历安说:“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让我查出来,你跟贵婉的死有什么瓜葛,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资历平大声喝彩:“好!说得好!”
贵翼一把揪住资历平衣领,大跨步拎着他往前走。街面上,梧桐树下,影影绰绰,贵翼并不介意,他意气昂扬地走着,有侍卫替贵翼打开车门。资历平探身要坐,被贵翼一把拎到车尾去。
贵翼打开汽车后备箱,把资历平扔进去。林副官替资历平捏把汗。
贵翼要关上车后盖——
资历平很诚恳地说:“贵军门,我们把这一页翻过去吧。”
贵翼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资的脸。“你说翻过去就能翻过去了?”他“砰”地一挥手,关紧汽车后盖。
“军门、军座,不是,我的爷!您息怒。您说小资少爷这身子骨……后备箱空气又不好……如今老爷病着,小姐已经没了,您再把这个也折腾病了,他原本就是老爷的一块心病,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林副官说。
贵翼在气头上,板着一张脸,问他:“你上不上车?”
“得,得,您说了算。”
一个深邃而狭长的目光从对街的二层楼房上投下,中共地下党交通局的军医苏成刚目睹了在红玫瑰茶餐厅发生的一切。
后车盖打开,一束阳光射进后车厢。林副官几乎愣在那儿。
“怎么了?”贵翼问。
“没、没怎么。”
贵翼走过来,看见一幅很安静的“画”——资历平睡着了。
资历平背铐在一个黑暗狭窄的空间里居然酣睡了。阳光照在他清秀的眉目上,一种暖洋洋、依赖温暖的情绪笼罩着他全身。
资历平已经把这个后备箱当作最安全的“家”了。他的脸色红扑扑的,左太阳穴上一根细窄的青筋在抽动,贵翼疑心他在发烧。
贵翼淡淡地说:“到家了。”他心里百味杂陈。
林副官几乎确定,他从贵翼的声音里听出了“心疼”的味道。他知道了,贵翼是真的把资历平当成了“贵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