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暴发户(上)
01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工作了以后才知道,还是上学的时候最轻松、最无忧无虑。但是,刘文静可不在大部分人之内。她的大学生活,一个字形容:忙;两个字形容:很忙;三个字形容:非常忙。
为了生活费,刘文静转做了不拿底薪的业务员。我曾经讲过,她所在的公司是一家酒窖销售公司。实际上,酒窖这类东西的客户受众面还是挺窄的,买红酒窖的,要么是酒吧、高端酒店之类的营业场所,要么是住别墅的有钱人,而在中国,任何行业只要有利润,竞争都非常激烈。先不说其他竞争的公司了,只说刘文静所在的公司内部,基本上酒吧之类的营业场所都被老业务员们抢占先机了,就连很多刚开始装修尚未营业的酒吧,都已经被强势预订了。有些酒吧、酒店的门面刚刚转出去,他们的业务员就能拿到第一手客户资料,该电话的电话、该拜访的拜访。刘文静作为一个新业务员,根本插不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去跑散客,也就是高端别墅客户。她采取了一个笨办法:拿着公司的宣传资料,去别墅小区一家家敲门,陌生拜访,推介产品。
别墅小区的治安大都不错,推销产品的业务员大都会被挡在门外,长得漂亮在保安这里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管用。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刘文静自己总结出经验来:穿得好一点,才更容易装访客;不要摆出一副业务员的样子,才更容易进小区;厚厚的产品资料不提在手提袋里,而是装在包里;提前在网上搜索那个小区买卖房信息,拿到小区某位业主的姓名和电话,以买卖房的名义提前联系好……
待进入小区之后,找借口溜掉,挨家挨户敲门。男客户开门,一开始眼前一亮,一听说是推销的,立刻换了嘴脸;女客户一脸戒备,听说是推销的,门“砰”一声关掉了。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刘文静总结出怎样应付各类客户,怎样不被拒绝,以及怎样更容易被接受的经验来,才逐渐有了业绩。
我们各自朋友圈里,有可能买酒窖的,都帮她推销了一遍;薇薇是搞融资的,手里的客户名单,都给了她;就连自己开公司的教授,都把公司的客户名单无私地贡献出来了。这一两年,刘文静也认识了些其他人,比如说,她之前通过耗子认识的一个银行经理,搞了份银行VIP客户名单给她;在外贸公司上班的Tom,给了她一些潜在客户电话……
大家群策群力,想方设法帮助刘文静,都希望她的业绩能更好,希望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读完大学,有更好的人生。
刘文静只用了三四个月,就成了他们公司的销售冠军。在她做业务员的几年时间里,她的业绩基本上没下过整个团队的前三名,直到几年后,她离开公司,自己创了业。
刘文静是利用课余时间跑业务的,因为她可利用的工作时间比别人少,所以她比别人都更努力。她很拼,两节课中场休息时间,如果刚好是上午,她会利用那点儿时间给目标客户打电话;不上课的时候,她一般都在外面跑业务;周六日两天,更是从早跑到晚。
刘文静没有车,跑业务基本就利用公共交通工具了。一开始她很节省,出租车都很少打,后来经济宽裕一点之后,打车的次数才逐渐多起来。有些别墅小区,离地铁站或公交站远,小区业主通常自己有车,出租车很少开到那附近去,这时候想要过去或回来,就只能坐黑车了。在既打不到出租车又没有黑车的情况下,她就只能走路过去了。很多小区,随便走走,都得半个小时以上;随便一个来回,一个小时就没有了。
刘文静人漂亮,打黑车很危险,她的包里除了防狼设施以外,又弄了个最古老的诺基亚手机,绑在手臂内侧,以备不时之需。这件事,除了花花知道以外,其他的人都不知道。
为了形象,跑业务的时候,刘文静通常穿高跟鞋。她们公司的资料很重,她背着一个大包装资料。曾经想过在包里装双平底鞋,走路的时候穿,这样脚不会太难受。可是包包里装了资料又装了鞋子,就算把鞋子用塑料袋扎紧,气味还是会传到资料上去,客户看见了也会嫌弃,不愿意用手碰这些资料。后来,她基本就只穿高跟鞋出门了,即使有时候要走个把小时的路。
刘文静十九岁之前,基本上没穿过高跟鞋,她的脚宽而扁平,跑业务之后,适应了很长时间才适应高跟鞋特有的弧度。穿习惯了高跟鞋,就再也脱不下来了。从此,但凡出门见人,再不穿高跟鞋之外的任何鞋子了。
刘文静跑业务很拼。她有多拼呢?看看她的腿就知道了,才跑业务那半年,每周末回学校,刘文静的小腿都是肿的。
你看过那些专门跑场子或展会的小模特的裸腿吗?她们的脚背、脚踝、小腿上很大面积的皮肤都布满了红血丝以及一个个因静脉曲张积压出来的血块,有很多人还得了关节炎。很长一段时间,刘文静的腿就是那样的。
那段时间,刘文静跟我们联系特别少,因为她太忙了。偶尔打电话给她,说的也不过是她的业务。
于是很多次女孩间的聚会,就只有花花、薇薇和我。
花花那阵子很工作狂,早出晚归,努力做一个好的化妆品销售员;同时,曾经为帮刘文静卖东西而开的淘宝店也在继续,只做化妆品,都是一些大牌的畅销款。她网上联络了一个供应商,做香港代购。因为价钱公道,东西也实在,很快就积累了一批忠实的老客户。
拼命工作的女人很好看。沉浸于工作中的花花,逐渐长出了沉稳大气的气质。她所有的坏运气,在遇到李劲的时候都用完了,花花否极泰来,所有的一切都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而薇薇呢,她却一直很神秘。她跟我们在一起,很少谈论她自己的事情。偶尔我俩私下聊天,她倒还肯说一说。
那天,闺蜜聚会结束,薇薇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她问:“果子,你有没有看过话剧版的《妈妈咪呀》,好看不好看?”
“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可惜还没看过。”我如实回答。
“挺经典的,据说最近到上海,我想去看呢!本来以为你看过,正好跟你打听一下,既然你没看过,那就算了。”薇薇说着就准备挂电话。
我说:“我也想去看,就是听说票不好买。咱打听打听呗,如果能买到票,一起去看吧?”话剧可是我的最爱之一呀!
薇薇嘻嘻一笑:“有人已经买好票了,想请我看呢!我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看,还在纠结。”
“谁?前一阵子签名上说看音乐剧,也是跟那人一起吧?”我八卦之心顿起。
“嘻嘻,这个就不告诉你了。拜拜亲爱的!”薇薇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下,谈恋爱了?”即将到耳朵边上的八卦,我又如何肯放过?
“我还在犹豫呢,不过他对我挺好的!”薇薇的语气充满了甜蜜,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语气。
“赶紧说!”我要求。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跟他在一起呢!要不改天我们一起吃个饭,你帮我鉴定一下!”
“鉴定什么?”
“帮我看看他怎么样,我要不要跟他交往啊。我说你平时反应挺快的,这时候反射弧怎么这么长?”
“这种事外人怎么能判断?他好不好?你喜欢不喜欢他?要不要在一起,看你俩的感觉好不好了。”
“他对我挺上心的,追得也紧。喜欢不喜欢他这个人,也说不上来,反正他挺帅的吧,相处起来也很愉快,不讨厌就是了!做IT的,性格有些闷骚。不过。我还真挺喜欢闷骚的男人。”
“长得帅,性格又是你喜欢的类型,你还犹豫什么呢?”
“他家是工人出身,挺穷的,据说现在还住老公房呢!我倒不是嫌弃他家穷。他家穷,我家有钱啊,反正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他家没房子住,我在上海不是有一套两百多平的房子嘛,结婚住我这儿也没问题。最关键是,他家里有一个长期吃药、大半时间卧床的妈妈,他爸爸很早就下岗了,工资买断,身体也不好。老两口都离不开人照顾。我们要真在一起,就要考虑现实问题,请保姆吧,也不是请不起,但病人嘛,儿子媳妇总得隔三岔五伺候着!你说我这么年轻,就摊上这样的家庭,我还没伺候过我爸妈呢,就去伺候别人,这样是不是不好啊?”
薇薇一口气说了很多。她说的都是现实问题,毕竟生活不是拍电影,伺候病人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再年轻的心,久了,也会被磨老。
薇薇见我沉默,继续说:“接触以来,我还发现,我俩消费观差别好大。就拿音乐剧和话剧来说,有些剧目票比较贵,两张票动辄几千块,这个价钱于我来说只是平常,于他就是高价了。我甚至觉得,他是咬着牙买的票。他现在还没把我追到手呢,还肯做这些投资,追到之后呢?结婚之后呢?虽然,我能消费得起,他愿意这样消费吗?这些都是我犹豫的原因!”
“得,得,得,你的想法我都了解了。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他吗?”
“我不是说过了嘛,性格是我喜欢的类型,他本人其他方面也不讨厌,在一起也愉快。可是,我想还没喜欢到让我不顾这些现实因素的程度吧!”
“我总觉得,你喜欢一个人,刚好他也喜欢你,挺不容易的。何必想那么多呢?活在当下才最重要吧!”我说。
“让我再想想哈!”薇薇说。
02
做美女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说,行李较重的时候,会有人主动帮忙提;去饭馆吃饭,菜上得相对快一点;上门推销东西,客户是男的话,会多听你啰唆几句……当刘文静逐渐意识到这些好处,在“经营”自己美貌的时候就格外用心了。比如说,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的手满目疮痍,和耗子在一起之后,除了基本的家务以外,并不需要做其他的手头事情。耗子体贴,给她买了手套用来洗碗洗菜,而她自己又在网上学了很多护手的方法:用醋洗手,用牛奶泡手,涂上厚厚的护手霜再戴着一次性手套睡觉,还定期去美甲店做养护。现在她的手伸出来,手指白嫩干净,指甲修剪整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曾经是一双体力劳动者的手。
她的脸,在各种大牌护肤品的滋养下,也越发晶莹剔透了。至于她的着装,更是无懈可击。
刘文静在做前台的时候,形象与之前已有很明显的区别。随着她接触到层次高的人越来越多,就越知道怎样打扮自己。等她上了大学,气质里又增添了名校学生所特有的骄傲和书卷气,整体看起来就越发出众了。
我和刘文静隔一段时间就会见一次面,每次见面她都给我新的感受。我很震撼,这个女人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前进,跟她比较起来,我未免显得太不求上进了。
美女自然追求者众,刘文静选对象,也会选一个相对比较出挑的。
学习和业务都得兼顾,生生忙成一条狗。尽管这样,刘文静还是不忘缝里插针地谈恋爱,只可惜她的恋爱之路并不顺畅。
他们公司经常合作的一家知名红酒公司的产品经理,对她一直蛮热心的。这个产品经理技术出身,有一定的品位,讲起红酒来头头是道,刘文静和他一起吃过几顿饭,收过人家几次礼物。在刘文静和花花最缺钱的时候,他送了一瓶限量珍藏版葡萄酒,花花刚挂到网上,就被秒杀了。那瓶酒花花当时的定价是6千天朝币,据说还定低了。
这个产品经理谈吐优雅、品位不俗、出手大方,刘文静对他挺有好感的。上大学之后,他对她一如既往地热心。刘文静甚至想过跟他谈场恋爱还是蛮不错的,只可惜在不经意间发现他有老婆。
当时的事情是这样的,刘文静和他一起吃饭,他去洗手间,手机放在桌上忘记拿,短信声音响起。他当时用的手机是苹果的,苹果手机即使锁屏了,短信来的时候还是会在屏幕里现出文字。刘文静一时好奇,拿起来看了一眼,一个备注名为“玛丽莲梦露”的人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儿子不肯睡,一直叫爸爸呢!”
看着这条短信,刘文静的心怦怦跳,像做贼一样连忙放下手机,之后基本就食不知味了。
刘文静把这件事讲给我们听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笑。薇薇说:“偷看别人短信是不对的,这是对隐私的一种侵犯。”
我和花花默然不语,没有对此发表评论,我们的心里多少还是赞同薇薇的观点。
插销说:“我也最讨厌别人看我手机了,还好我从来不用苹果,哈哈!”
教授说:“对我们家娜娜来说,我在她面前不能有隐私,我的手机密码什么的她都得知道。她在我面前可以有隐私,有什么事儿不必告诉我。”
我们都很同情地看了教授一眼。
刘文静自己解释:“如果不看他手机,就不知道他有这么不堪的一面。这个社会太复杂了,有时候想了解事情的真相,还是得有福尔摩斯的精神。”
这是一个悖论,一方面,看别人手机是不尊重人隐私;另一方面,如果不看,就会被蒙在鼓里,可能会上当和受骗,而这一切的基础不过是源于彼此不够信任。可是现在的都市人,得到信息的途径太容易,外面的诱惑又太多,就算是亲密的夫妻关系,又能有多信任呢?
这件事被刘文静当成一个笑话讲,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又闹出了一个笑话。
有一个有钱人,送了一堆礼物给刘文静,见刘文静没什么反应,直接提出来让刘文静做他的情人。还大言不惭地说,现在这样的大学生挺多的,有些家庭条件还很好,照样会为了吃更好的、穿更好的,找个有钱人。刘文静如果答应他,别的不说,起码是不必辛辛苦苦跑业务了。
刘文静自然不答应,不然也不会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讲给我们听了。刘文静说:“我怎么可能做人二奶呢?我平生最讨厌这样的人了,听说谁被包养,见着恨不得绕道走。”我们一起笑。
“我还是要嫁人的呀!”刘文静笑着补充。
我想,或许这就是美女的烦恼吧!身边聚集的男人很多,大都是垂涎她的美色,真心的却没有几个。她很无奈,想让人因为她内心美好而喜欢她,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二的时候,刘文静终于还是谈了恋爱,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海归。海归家境良好,是一家大型公司的高层,而且打听清楚了,确实没有女朋友。
刘文静心里极看重海归,用她自己的话说:“捡了宝了。”
在刘文静的描述里,海归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完美男子,配她刘文静绰绰有余。只可惜他实在太忙了,并没有很多时间和刘文静在一起。刘文静也不在乎,她也忙呢!忙学业、忙赚钱、忙打扮自己、忙谈恋爱,还得忙着和我们这群老朋友聚会。海归和刘文静两个人一周见一两次面,谈谈恋爱吃吃饭,这个频率挺好的。
当然刘文静也会抱怨,比如说有时候,她发过去的短信海归不怎么回,打电话过去不怎么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刘文静拿着海归的手机看,发现她的短信都被点开看过了,娇嗔着抱怨:“看都看了,怎么不顺手回一条啊?”
海归笑着解释:“不敢回,我怕我回了,你又发一条,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那你也得给我回!还有啊,下次不许不接我电话了!”刘文静像所有二十出头的女孩一样撒着娇要求男友。
海归只笑着不说话,下次照样不回短信、不接电话。
刘文静一开始以为海归眼里没有她,或者他喜欢别的人,后来才发现,这人就是那高冷的性子。除了刘文静之外,还真没别的女人。
更何况,海归除了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之外,其他方面对刘文静都相当不错。海归很浪漫,每个月都会送花到刘文静寝室,让她大学室友都看到。刘文静第一个自用的Prada包是海归送的,第一个卡地亚项链也是海归送的,而且,海归偶尔还会给刘文静些零用钱,不多,有时几百,有时几千,只是零用而已。
带刘文静出去吃饭,饭店氛围、档次什么都挑。刘文静开玩笑说:“如果不是不方便进厨房看厨师长相的话,只怕他连这个都要挑呢!”
刘文静跟海归在一起,出入的都是高档场合,见到最多的也是海归的品位,久而久之,她的眼界逐渐打开,便开始追求一些所谓调性的东西了。再见面时,她跟薇薇之间的共同话题突然多了起来。她俩讨论奢侈品,品牌名儿一个个从她们嘴里蹦出来,有些我们知道,有些小众品牌,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
刘文静和薇薇不同。我们没有听清楚时,薇薇会笑着跟我们讲品牌故事、代表作、设计风格之类;而刘文静通常会轻轻瞟我们一眼,轻描淡写几句话讲出那个品牌,最后总会加一句“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都海归告诉我的呢!”或者“海归新送给我了个什么什么,刚好是那个牌子的呢!”
虽然她的语气很轻描淡写,但多少让人听着有些不太舒服,总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感觉就像是新晋的暴发户,恨不得把所有的财富做成金缕衣,穿在身上。
有一次她又这样说,大家都没吱声。她去接电话,插销说:“我怎么觉得文静现在言语之间总是透露出一股子酸臭味儿呢!她以前说话可不这样!”
我和教授笑笑不说话,薇薇更是了然的笑,什么都没说,而花花却在替刘文静说好话:“人啊,谈恋爱的时候,心里总觉得对方这也好、那也好,总是把对方放在心上,才会总挂在嘴边。”
我们都有些黯然,看刘文静今天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禁都想起了耗子。自从他俩分手,刘文静刻意避开耗子,朋友之间再聚会,我们叫了刘文静,必然不叫耗子,叫了耗子,必然不叫刘文静。同时,花花和刘文静两个人现在成了莫逆之交,花花处处偏袒刘文静,而插销这段时间偏又在狂热地追求花花,我们之间的聚会叫刘文静的时候远远比叫耗子的时候还要多。可以说,某种程度上,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刘文静疏远了耗子。
我一直不赞成在朋友圈里找对象,像刘文静和耗子这样,做他们的朋友都真心尴尬啊!
虽然跟耗子见面不多,但好歹是朋友,还是能知道他不少消息的。耗子跟刘文静分手之后,心情一直不太好,本来就抽烟,现在没事儿还会喝两杯。本来就又瘦又小,现在更加瘦小了,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支在暗室里放久了的竹竿,散发出一股干巴巴的霉味儿。
03
在我们的反复起哄和强烈要求下,刘文静终于还是带海归跟我们见面了。在这次见面之前,我们至少听过一千遍海归的名字,耳朵恨不得都起了茧子。
吃饭的地点是刘文静定的,海归请客。我们刚刚坐稳,凉菜就都上了,刘文静站起来举着高脚杯说:“一边是我最好的、对我曾经有过特别帮助的朋友们,一边是我的男朋友,你们都是我在上海的亲人,我一直想让你们见一面,只可惜海归他一直忙,没有时间,这次可算是抽出时间来了,希望大家以后都能成为朋友。”刘文静说完轻轻抿了一口红酒,红着脸坐下。
刘文静坐下之后,手就搭在海归的胳膊上了,好像刚刚那几句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需要靠着海归才能保持平静。当然海归也给了她力量,她脸红的症状逐渐缓解了。
“应该的呀!都在上海混,都是年轻人,成为朋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教授说。
“就是,文静你快别客气了,你这几句话一说,气氛就被你弄尴尬了。”不光教授,薇薇也是调节气氛的高手。
坐在刘文静旁边的花花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把手轻轻搭了下刘文静的手背,以示鼓励。
刘文静自然是挨个儿介绍我们。介绍每个人的时候,海归都微笑着敬酒、点头示意,只有到薇薇的时候,他听说她是英国华威金融系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问她是哪一届的,认识不认识一个叫路露的讲师。
“当然认识啦!她是学校公认的东方冰美人。她的丈夫是我们学校的教授,德高望重,我还修过他的课呢!”
我没太注意到海归的表情,只感觉好像当时他的嘴角抽了一下。
海归迅速转移了话题,问起了薇薇在英国留学时候的生活。薇薇笑着说了几句,又提起放假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开车游欧洲的情形。这一点,我们几个大都是土包子,没有在国外生活过,都插不上话,只好低头默默吃菜,而刘文静呢,歪着头一脸倾听状。趁着海归专心说话的时候,还帮他夹了些菜,又细心剔除掉葱姜蒜、花椒、辣椒之类的作料。刘文静见我正在看她,冲我一笑,小声跟我解释:“他不吃作料的。”刘文静的表情看起来特别贤妻良母,而海归只顾着跟薇薇说话,并没有看她,只是在说话的间隙,低头看一眼碟子,把刘文静剔好的菜吃掉。
海归又问了几个问题,薇薇一一作答。其间两个人还飙了一阵法语,这让我们感觉很惊讶。薇薇在英国念书,居然也会法语,这是我们之前不知道的事情。当然了,我们几个人都听不懂法语,他俩说的什么,我们就完全不知道了。
他俩聊得开心,我们只好低头吃菜,插销和教授两个人头凑在一起,低声说些什么,我没有听见,只看到教授偶尔抬头笑着看一眼花花。想必他们说的事情和花花有关吧,谁让插销这段时间一门心思追花花呢!
薇薇和海归又聊了一会儿,见我们都有些无聊,便把话题转到老少咸宜的事情上了。海归为照顾我们的情绪,还专门针对某些问题,点名跟我们其中几个人探讨,人情功夫做得很足。
海归本身就是个很渊博的人,无论我们聊什么,他都能接上话题。当大家没有话可以说的时候,他还能主动开口,带出一个话题,让气氛不冷场。
虽是第一次见面,海归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拥有渊博的知识、精明的处事能力和迷人的微笑。他气质儒雅、见识广泛、品味高绝,是一个魅力十足的男人,是我心中典型高富帅的样子。
菜好酒好人也好,一顿饭吃得很开心。哪知刚到家,花花和插销的电话就接连跟了过来。
花花似乎有些生气:“你不觉得薇薇今天有些过分吗?明明是文静的男人,她却在那儿跟他聊半天,抢足了风头。”
“还好啊,他俩都留过学,又有共同认识的人,多聊几句也是应该的啊!”花花的话让我想起了《倾城之恋》里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第一次见面。白流苏的嫂子们都怪白流苏风头太足,抢了妹妹的男人。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因为白流苏更有魅力的缘故。至于薇薇和刘文静,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把她们中的任何一人朝坏处想。
“文静好像有些不高兴,只是鉴于大家都在场,没有说出来罢了。”
“至于不至于?多大点儿事儿啊!文静不会心眼儿这么小的。”
“但愿吧!反正我是看出来了,刘文静对这个海归可上心了,只怕这次她是遇到真爱了,但愿不会有什么波折,她这辈子已经够苦了。”花花说。
挂了花花的电话,插销的电话又打来:“你觉得海归这个人怎么样?”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卦呢?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我敏锐地感觉到,这个话题对插销来说,可能只是个铺垫。
“哈哈,谁说男人就不能八卦了?吃饭的时候,我问了教授,他对海归印象还不错,只可惜我不太待见这样的男人,总觉得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你注意到没有,他跟任何人笑的时候,眼睛都不笑的。这样的人啊,城府太深,微笑的表情下,藏着一颗冰冷的心,处起来,拘束极了。”
“喂喂喂,你够了啊!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另外一个男人,有点风度好不好?”我挺不乐意插销这样评价海归,不是因为海归究竟有多好,而是因为插销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刻薄,或者因为嫉妒而变得刻薄。
“跟别人我也这么说。我总觉得吧,刘文静这辈子不容易,你没看她对海归那样儿,一直是笨巴巴地努力讨好着他,甚至还有些谄媚,就跟我当年讨好玫瑰一样。我以前可真不知道我在玫瑰面前那么贱啊!现在看了文静才知道。我就觉得这男人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女人这样对待呢?我看他对文静也就那样,不见得有多好。我心里不高兴。”
提起玫瑰,我也有些唏嘘。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玫瑰给插销的伤害还一直停留在他的心里。
“你跟教授吃饭的时候,低着头嘀咕什么呢?为什么教授总抬头看花花?”不想让气氛持续在伤感中,我转移了话题。
“我就问教授,我做什么,花花才能接受我。教授出了一堆主意,一会儿让我给她送花,一会儿让我写情书,一会儿让我接送上下班,没一个靠谱的。”
“教授这辈子就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娜娜主动,他能有什么经验。这事儿你还不如问我。”
“哟,果子,你有多少恋爱经验啊?”插销拿我打趣。
“没多少,可我是女人,我比你更了解女人的心思。我还是花花的朋友,多少也了解些花花的心思。”
“哎呦,果子,我的好妹妹,赶紧给我支几招吧!我能想到的招都用了,全都打动不了花花那铁石心肠,你说我怎么办哪!”
“真想听我的意见?”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比蒸功夫还真,赶紧说说吧,您呐!”
“要我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花花对你不来电,你做任何事情都是白搭。她没撕破脸,不过是因为大家是朋友,她拿你当朋友。如果你不珍惜她的友情,她严词拒绝之后,你会更伤心的。”正因为是朋友,插销看不明白的,我看明白了,才会提醒他,免得他钻死胡同里。
“别呀,我是认真的。我就想着,花花是好女人,我是好男人,好女人就是要跟好男人在一起才不吃苦。我年龄比你们大,有结婚需求,跟花花过一辈子,其实挺好的。果子,你不觉得我们很般配吗?”
“不!觉!得!”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都是伤心人,这个我能理解。可这世上的痴男怨女那么多,总不能因为彼此是好人就凑在一块儿过吧?你喜欢玫瑰那种妖娆型的,花花这样的茉莉花,你会嫌她清淡。之所以你现在追她,不是因为你有多喜欢她,只是因为你觉得你们合适,而她又是个过日子的人。可是人生不是凑合着过的,迟早你会遇上真正喜欢的人。那时候,如果你后悔了呢?你会怎么做?你让花花怎么办?”
“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我疼媳妇,遇到任何人,也会以媳妇为重的。”插销赶紧解释。
“好吧,我权且相信你的话。那咱们再说说花花,花花为什么会喜欢李劲。除了李劲对她好以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根本就是外貌协会的。你的长相,做朋友这么多年,她都对你没感觉,现在、以后、将来都不会有。何必硬凑合在一起呢?另外,你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你跟花花的区别。花花的身上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她的自尊心比她自己了解的还要强,而你呢,你是个傻瓜,是个只适合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傻小子。你永远无法了解她的内心活动,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精神生活。所以,去找个更适合你的女孩子吧!”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不过是想让插销少走点冤枉路罢了。花花对他没感觉这点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偏他还一门心思去追。
“你能不能不要打击我?”插销哭腔都快出来了。
“不是打击你,而是度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年轻人!”但愿我的苦口婆心会有一点点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