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你骗我)
“你骗我。”
女鬼笑了一声。
她声音当真是柔到了极致,落入耳里,倒像是在与人说情话,只是这样一来,却和她现在红衣白骨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以诡异绮艳的错觉。
扶璃能感觉,她在用另一只手骨在触碰她,森利的骨刺沿着她的脸往下:
“我单以为这世间唯有男子能骗人,却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也会骗人。”
她骗的可不是人。
她骗的明明是鬼。
扶璃喉骨被捏碎了一半,“嗬嗬嗬”发的全是气音,却还在努力说话:“我并未骗你。我原、原来并非长这样,是、是那负心人为了另一女子,求、求了巫隐下、下咒,我才、才如此之小,你、你若不信,助、助我解咒,便、便知道了。”
红衣骷髅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她。
扶璃努力睁大着眼睛,务必使自己看起来真诚、真心,她还在继续:“你信、信我,解了咒,我便、便会恢复原来、来的样子。他负、负我…”
小姑娘眼泪落下来:“…他原来说,对我有情,要与我共白首,恩爱两不疑;后、后来却说,原来是大梦一场……”
红衣骷髅手骨松了松,扶璃扯着她的手,小小的脸泛青,却还在努力看着骷髅:“你说,这世间男子是不是皆负心薄幸?”
红衣骷髅的手松开了,扶璃掉在地上,很快就扶墙站了起来。
她将手里的红封纸地弟还给她:“对不起,我看了你的放妻书…”她眼泪涟涟,“原不该提什么交易…我现在还你。”
红封纸递出去。
红衣骷髅却未接,半晌,却突然笑了起来:“你说不做交易,我却偏要做这交易!”
“小丫头,”她矮下身来,那红颜枯骨正面对着扶璃,显得更奇诡了,“你说,怎么做?”
“先帮我解咒。”
“如何做?”
“很简单,你帮我骗他说一句‘愿意’。”
扶璃笑盈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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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扶璃跳井时,沈朝云已经起身,提灯一步步往村长家走。
[臭小子,你就这样把本尊的小阿璃放那?万一她被女鬼吃了怎么办?!]
老龙气得跳脚。
短短功夫,他已经对小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开始将她当自己后辈看待。
[不会。]
[你说不会就不会啊?这域你家开的?]老龙说着说着,想起过往见闻,又有些悻悻。
沈朝云这人什么都不好,唯独有一样好,他说不会有危险就真的不会有危险,想罢,老龙问:[是不是你在阿璃身上留了符?不对不对,这破域,除了替身符,其他什么符都用不了…]
“笃笃笃”,沈朝云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进去。
[你既然不打算等人来应门,还敲什么敲门。]老龙现在看他哪儿都不顺眼。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
老龙:…
[假惺惺的人族!]
它哼了声。
沈朝云走到一间房门前,又“笃笃笃”:“老丈,是我。”
老村长在里面,拄着拐杖的手颤巍巍。
他老妻看了他一眼:“他爹,怎么办?”
“仙士老爷说,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去。”老村长道,“说不定外面是假冒的,那东西…”
老村长话还欲说,就见刚才还被门栓紧紧栓着的门从外头推了开来,那光风霁月的仙士老爷就站门外:“老丈。”
老村长膝盖一软,下意识就跪了下去,抱头:“别吃我,我老了,不好吃。”
老龙:…
它乐了:[臭小子,他把你当鬼了,不过…鬼也不吃人啊?]
老龙奇怪地道。
沈朝云并未向他解惑,只是过去,老村长只觉那雪白的袍边落到面前:“老丈,起来。”
他就不由自主地起了来。
竟然当真是仙士老爷。
“仙士老爷,您怎么回来了?”
“有些事要问,老丈,村中从前是否死过一个投井的女子?”
“有是有,”老村长叹气,旋即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大变,“仙士您的意思是…今日这一切,与那窈娘有关?”
“可这不可能啊?”还不等仙士老爷回答,老村长自己就先否了自己,喃喃自语道,“窈娘素来柔弱善良,生前连只鸡都未杀过,也从不与人高声,我们村媳妇子那么多,唯独她不与人争执,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
“若不是那黄家小生自京中寄信回来,那窈娘也不至于想不开,投井送了性命!”老村长想起那日,还有些唏嘘。
村里这些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黄三仕家的小儿子与柳家小窈娘小时候感情多好啊,别的小孩还会红眼,就他们俩,一点架都不吵。
窈娘小时候身体不好,她阿爹阿娘总把她拘在院子里,小黄生就总爬墙去看她,给她带吃的,村里人都笑话他,说将来要把小窈娘说给他做媳妇,小黄生还又害羞又高兴。
那小黄生从小也是灵秀,书读得好,人人都道他不一般,将来是要当大官的,连县学的先生都常常夸他,可后来…怎么就这样了呢?
“老丈现在还记得尸骨埋在哪么?”
[你要找尸骨?]沈朝云话音方落,老龙就叫道,[也对,也对,这等凡人死了成域的,域主真身通常就是尸骨了。]
破了真身,域也就破了。
那边老丈也听到了仙士这话:“记得,记得,可依仙士老爷的意思是,村里发生的一切,当真与…窈娘有关?”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看向面前明显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仙士老爷,在得了他一个点头后,不由老泪纵横,“作孽,作孽啊…都是老黄家作孽,只可怜了村里这些年轻孩子…”
“好,我带你去。”
“他爹!”
老村长的妻子担忧地看着她。
老村长安抚般拍拍她手背:“照顾好二郎,我随仙士去去就来。”
他带着仙士老爷往外走,直走到一块地,才说:“到了。”
老村长停下脚步:“便是这里了。”
面前是一片荒地。
一棵树都没有,草木枯黄,唯有一座孤坟,坟头小小,上面立着个粗陋的木牌,木牌上粗陋地刻了字:[柳氏窈娘之墓]。
老村长叹气:“窈娘投了井,我等村人帮忙把井抽干,好不容易将人弄了出来。可黄家不肯要,说是黄家小生写了放妻书,便算不得黄家人。柳家也不肯要,毕竟窈娘不是好死的,葬在自家地里怕有妨碍,那柳家如今也只剩得一个跟着儿子的老母亲,没什么话语权,最后推来推去,便葬在了这。”
这块无主的荒地,平日连人都没有。
黄家不承认她,自然不会有人来祭,而柳家老母亲因着儿子媳妇嫌晦气的关系,也从没来过。
这样一个灵秀的姑娘,最后却孤零零地躺在这…
老村长一脸唏嘘。
老龙也一脸唏嘘:[听起来真是可怜…连个供奉都吃不到,可怜,太可怜了…你们人族男子当真薄情寡义,换作我们龙,虽然配偶多了点,可个个都安顿得好好的,便是要打个野食,家里的也得安抚好啊,怎能说弃就弃了呢…哎,哎,你怎么挖人家坟啊?]
但见沈朝云一身白雪,朗朗如清风的人物,却在大半夜干起了挖坟的活。
他也不知从哪儿取来一个铁锹,冲着村长指的地方,一锹下去,就是一大块土。
小土坡立马缺了一块。
“不,不能挖啊!”老村长过来,惊慌失措地道,“仙士老爷,仙士老爷,你这、这…可如何是好?”
可仙士老爷哪里是他一届凡人管得了的。
老村长围着转了几圈,见毫无用处,就长吁短叹地到旁边坐着去了。
沈朝云挖坟挖得利索,不一会,小土坡就凹下去,成了一块盆地。
当铁锹“叮”地碰到一样东西时,他停了下来。
老村长也不念叨了,过来看了眼,却“咦”了一声。
只见那坑里,果然有口棺木。
红漆棺木用钉子钉着,村长那一脸橘皮却肉眼可见得白了:“当初窈娘下葬时,可只是一卷草席裹了裹…”如何来这棺木?
诡异的一切,震得他手脚冰凉。
沈朝云却只是长指连掐,几点雪亮的剑意掠过,那钉棺木的钉子突然飞出,红漆棺材板猛地被掀开,露出里面蜷在那的一个小姑娘来。
小姑娘脖颈歪折,闭着眼,一脸的青白,眼见是活不成了。
额头还贴了张纸。
沈朝云手一招,那纸就飞过来,上面写着:[送仙士老爷一份大礼。]
老村长惊了一声:“仙士老爷,这不是您座前那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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