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幽州 “军中有人鼓动兵士叛逃”……

牛六围着营帐找了一圈,无果,垂头丧气地往河边走去,水壶里的水快到底了,他得重新灌满。

谁知,牛六竟在河边看到统领的背影,统领两手浸入河水,一动不动,不知在做什么。

“大兄!”牛六快步跑上前,统领似乎在愣神,他叫了好几声才拉回统领的神思。

统领捞起**的手,淡声道:“怎么了?”

牛六道:“大家都在悄悄讨论,晚上要不要逃去西边鲁将军那里,大兄怎么自己一个人来河边了?我找好久都没见大兄踪影,还以为大兄已经走了!”

统领甩掉手上的水珠,“你要做逃兵?”

牛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一笑,憨声道:“我的命是大兄救的,大兄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不走。”统领身上的懒散霎时间消散,眼光陡然坚毅非常,他看着三三两两向河边走来的士兵,乱糟糟的胡子动了动,素来平稳的声音有了变化:“走的都是蠢物!”

原本被说动想跑的牛六默默不敢说话。

鼓动完兵士,徐璎怕哗变对徐琅不利,找了几个靠得住的,借口探路,让她们护送徐琅先行一步。

夜半,约定叛逃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离开。

徐璎卧在帐中,听到细微的响动,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微微勾起,抑住马上就能回现代的激动,合上眼,佯装熟睡。

不多时,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徐璎躺平受死之际,预想中的疼痛一直没有到来。

徐璎正犯嘀咕,忽地响起一道惨叫声,吓她一个激灵,赶紧扮作惊醒的模样,鲤鱼打挺,坐起点灯,看是发生何事。

青焰斜飘,转而立正,昏暗的帐子亮起,离徐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络腮胡旺盛的男人已经扭了鬼祟之人的胳膊,按在地上,叫他动弹不得。

徐璎一眼认出救她这人的大胡子:“夏统领?”

夏承烈强压着底下的人回道:“陛下,此人意欲行刺,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我真是谢谢你啊,夏统领。”徐璎硬挤出抹笑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目光移到本该送她回家的恩人身上,徐璎沉吟片刻,对夏承烈说:“臣属不轨,乃君主之过。一定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才让他起了这样的心思,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他离开吧。”

那二人闻言皆是愕然。

夏承烈首先回神,放手站到徐璎这一侧,挡在她身前,防止小人再次偷袭。

行刺皇帝已经是壮过胆的,想着弑君搏一搏的队正见了夏承烈哪里还敢再起心思,顾不上疼痛,撒腿就跑。

送走一个不成气候的小队正,还有更严峻的问题,夏承烈禀明:“陛下,军中有人鼓动兵士叛逃,是否杀之?”

谁知徐璎出乎夏承烈意料地摆摆手,道:“夏虫不可以语于冰,随他们去,留下来的,才是真正可用的人才。”

可是王师里叛逃这许多人,动摇军心,只怕还没到幽州,人就已经跑光了。

见徐璎满脸自信,夏承烈也不好说什么。

一夜之间,队伍倏地缩水,逃走大概有两百多人,徐璎在人前痛心疾首了一番,表达对王师的绝对信任,然后又陆陆续续跑了百余人。

这些逃兵对徐璎没什么大影响,还节省口粮,倒是把后面的追兵弄迷糊了,不明白怎么一个往东跑,一个往西跑,哪里都是王师兵士。

他们怀疑徐璎改变方向,却不知她往哪里去了,急忙传信回长安。

徐琅眼睁睁看着一支千人队伍逐渐削薄,为此感到担忧。

每每提起,徐璎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徐琅便也说服自己,道:“夏统领还在便好,虽然他领兵打仗不行,但武艺超群,定可护陛下无虞。”

打仗不行?

徐璎耳朵微动,捕捉到关键词,摸摸光滑的下巴,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打仗不行好啊,这边北征的主将突然就有了。

接下来的几日,徐璎对夏承烈是越看越满意,心情大好,没管逃兵,领着几百人的队伍顺利抵达幽州。

幽州刺史一早就收到消息在城门口迎接,他对这位从祭天杀出来的女帝确实颇为好奇,但他亲眼看到时,不免还是震惊了一番——

长途奔走,再怎么意气风发都消耗尽了,又时常顶着大太阳赶路,在宫里养得白白净净的徐璎和徐琅都黑了好几个度。

徐璎不知道是不是体质问题,肤色黢黑,跟刚从矿洞里出来似的,一次和徐琅在河边休息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肤色比徐琅相差甚远。

幽州刺史愣了好一会儿,才按着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声跟下属抒发感想:“这陛下……不愧是天选之女,果然不同凡响,颇有明君之相,王师更是威武雄壮,气势非凡。”

徐璎抵达幽州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躺在绵软的床榻上舒服地喟叹。

野营一两天还行,时间长了真受不住。

晚上刺史特地为徐璎接风洗尘设宴,徐璎实在舍不得暖热的被窝,拒绝了,问徐琅想不想去,徐琅到幽州后精神抖擞,二话不说就接下这份差事。

第二日辰时,徐璎睡醒起来吃早饭,徐琅走进来,满脸写着不悦,徐璎放下筷子,拿绢帕擦了擦嘴,摆手让她免礼,问道:“怎么了?”

徐琅道:“先帝命何崇光镇守幽州,如今却拥兵自重,昨日接风宴竟然称病不来,陪席官员也多是微末小官,哪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何崇光?”徐璎记得他是先帝潜邸时的将领,不服她很正常,徐璎思虑少许后道:“既然病了,那就让他老人家待在府里安心养病吧。我们不是带了几个太医吗?正好请太医给他瞧瞧,也别用杂事去烦扰他。”

徐琅闻言顿时舒坦一大截,展颜笑道:“还是陛下有主意。”

饭没吃完,徐琅就带着太医去将军府,徐璎听说把何崇光气得不轻,差点假病成真病。

不过徐璎没理他,休整好以后,她立即下旨命王师统领夏承烈为主将,代替何崇光领兵上阵。

可以说徐璎的这道命令震惊了所有人,一方面是因为快,另一方面是因为徐璎以夏承烈替代何崇光。

“陛下怎会用夏承烈,不知他连丢三城,弃城而逃吗?”

牛六听到四处都在议论统领夏承烈,得知夏承烈曾连丢三城,登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夏承烈安生地待在长安便罢了,怎么还敢腆着脸做主将?真是厚颜无耻,丢尽夏老将军的脸!”

“夏家人都死光了,就他丢城还心安理得地窝在长安,可不厚颜嘛,倘若换做是我,我早羞愧地刎脖子了。”

夏统领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牛六捏紧拳头就要往前冲。

倏地,背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臂膀,一把将他扯去。

“大兄?”牛六看清楚拦他之人,没想到夏统领会出现在这里。

夏承烈拽走牛六,警告他:“莫要惹事。”

“他们诋毁你。”牛六不服气。

夏承烈垂下眼帘,“他们说的确实没错,连丢三城后,我心中胆怯,作为主帅临阵脱逃,他们骂我是应该的,陛下不该用我。”

牛六震惊,但他依然坚定道:“大兄,我与你相处的时日虽短,可大兄处处照顾我这一无权无势无甚用的伙头兵,我相信大兄不是轻易弃手下将士性命于不顾的人,当时那样做,一定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

夏承烈抬起头,声音骤然冷降:“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是我怯懦,不要再为我开脱。”

“你先回去吧。”夏承烈径直往刺史特地为皇帝准备的宅屋走去。

头回见夏承烈这么严肃地跟他说话,牛六怯然,欲开口再说几句,夏承烈已经走远,只得懊恼地小心跟在夏承烈后面,免得他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承受不住,做出傻事。

徐璎正在看自己的仇恨值,她惊奇地发现仇恨值是有波动的,可能早上涨一个,晚上再看,反而掉下去十几个。

由此可见,这仇恨值达到可以兑换资料的时候该用就得用,免得过些时日掉干净了。

从长安出来,摆了宰相他们一道,仇恨值起起伏伏,但总的来看很可观,不用白不用,趁着还没死,徐璎打开资料库准备直接兑换掉。

翻了大半天,不是仇恨值不够,就是资料不合她心意,徐璎看得眼睛都干涩了,揉揉眼睛,想休息片刻再战。

这时,宫女上前禀告,说是夏承烈求见。

徐璎料到夏承烈可能会来见她,赶紧坐起身,正色道:“让他进来。”

很快夏承烈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大胡子走进来,恭敬跪地。

徐璎见此,摆手令他免礼,走流程问他:“有何要事?”

夏承烈跪着不起身,向徐璎告罪:“陛下,夏承烈曾经连丢三城,弃城而逃,是有罪之人,不能当此大任,还请陛下另寻贤才。”

“原来只是这等小事。”徐璎语气轻松,仿佛连丢三城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她道:“城池失守的事我已经听皇姐讲了,当时对面领军的是西戎大将阿骨浑,失守不足为奇。”

“除去这次战役,你战功赫赫,全无败绩,一次失败说明不了什么,在我看来,你完全可堪重任。”

作者有话要说:

《庄子·秋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笃于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