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怒目注视着若无其事擦着手的雷泽，心中一股恶寒徐徐升起，雷泽之前表现的太过温和导致她选择性遗忘了一些事情，比如他的杀性与对狼群习性的继承：狼是一种阴狠的动物，它从不会做无谓的行为，比如在没有见到敌人的时候释放杀意；但如果能驯服狼，它又会成为坚贞不渝的伙伴！

安柏的眼神逐渐复杂，她能感受到雷泽对骑士团的好感，也注意到雷泽刚刚提到的“紫色的老师”。而整个骑士团，又是紫色又能作为老师的人，安柏只能想到一位——

“丽莎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就因为他骂你骂的很难听，你就下如此重手？”安柏咬牙恨恨道，虽然她也很不喜欢霍普金斯的言行举止，但她是骑士团的骑士，而霍普金斯是蒙德公民！

雷泽叠起擦手的手帕，那是紫色的老师送给她的礼物。雷泽很喜欢它，每次使用后都会认真的将它清洗干净。

虽然刚认识，但他对这个骑士团的「另一个很烫的女孩子」印象还不错，他不希望因为误会导致双方敌对，所以雷泽转头看向安柏，对她认真的解释：“不是因为他骂我，他所说的在我看来属于事实，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但他伤害了卢皮卡。我曾经问过老师：‘要如何对待伤害卢皮卡的人类’，她告诉我：‘跟从自己的内心’。那个人，很坏，我很想杀了他，但他不是毫无理由的坏，所以我放弃了。而且我并没有下重手，只是将他加给卢皮卡的伤势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虽然看起来重了些，但这很公平，至少他不需要出去打猎就能得到食物。”

这一次雷泽的话说的很流畅，或许是因为他心底早就将这段话想好了吧。

安柏并没有被雷泽的话说服，冷着一张脸：“不论如何，你伤人了，这是犯罪，我劝你主动跟我回骑士团。”

荧从来没有见过热情似火的安柏露出这样的表情，冷漠无情，仿佛一台执法机器。其实从荧的角度看雷泽的做法无可厚非，谁的家人险些被杀不会报复回去？但安柏好像并不理解，嗯……她是「大人族主义者」吗？

雷泽摇摇头，他只是不希望与安柏因为误会而敌对，但因为立场而敌对是他可以接受的。雷泽清楚骑士团是有规则存在的，老师教过他一部分，而安柏是需要执行规则的骑士。

就像那群流浪进入奔狼领狼群领地的黑色的狼，它们违反了王狼定下的规则，所以卢皮卡与它们战斗，安柏也是这样，自己违反了骑士团定下的规则，所以安柏要与他战斗，这天经地义。

不过雷泽并不想与安柏战斗。他愿意为违反骑士团的规则付出一定的代价，但他不会跟着安柏回骑士团接受所谓的“审判”，因为“审判”会认定自己做错了。而雷泽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无论是从狼群的观念还是紫色的老师所教导的“人类的观念”来看。

雷泽对着安柏诚恳道：“我愿意去接受人类的惩罚，只要你们承认我没有错。”

雷泽的观念里只有朴素正义，而正义的体现就是规则，在狼的世界里，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但人类不同，人类很复杂，明明人类的规则并不代表对错，但人类偏偏要将违反规则视为犯错。雷泽无法理解这件事，但雷泽朴素的观念拒绝他将对错模糊化，他的心里有一杆秤，这是他的底线。

他做的事是正确的，但他也确实违反了骑士团的规则，雷泽愿意接受这一点，也愿意就自己违反规则这件事接受骑士团的惩罚，只要骑士团不将原本做正确的事扭曲成犯错，雷泽认为这是很合理的诉求。

安柏摇头，坚定拒绝：“这不可能，你犯了错，就要接受代价——连同罪名本身！”

雷泽也冷下脸来：“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那就来战，我不接受你给我扣上错误的帽子。”

安柏皱起眉头：雷泽话里话外怎么都离不开“正确错误”的，那很重要吗？不管错没错他犯法了不是吗？

荧饶有兴趣地见证着这番对话，见证着狼与人的冲突。不过雷泽先天弱势，因为他毕竟是人类，所以他主动退了一步。但安柏无法让步，她甚至不清楚雷泽想要的是什么。

派蒙在空中来回周转，她想劝架，但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的小脑瓜不明白为什么安柏和雷泽会起冲突。明明雷泽已经服软，只要安柏接受雷泽的条件这件事就解决了！而且雷泽提的条件压根不算个条件，派蒙也不觉得雷泽犯了什么大错，大不了多给霍普金斯一些赔偿，可为什么安柏就不愿意退让一步呢？

……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局？”玻瑞亚斯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雷泽不了解人类，他终将会失去来之不易的朋友，甚至可能从此自绝于人类社会，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边炬摇了摇头：“不会的。”

玻瑞亚斯嘲讽地看着边炬：“那你的意思就是牺牲那个小姑娘？”

边炬摇头：“安柏只是不懂雷泽的执着。”

玻瑞亚斯的嘲讽之色更浓了一番：“那你告诉我要怎么收场？”

边炬斜眼瞥了玻瑞亚斯一眼：“要你是干什么的？”

玻瑞亚斯呆住了，郁闷地瞅了边炬一眼：“……最后还是要我解决，说好的你的面子呢？”

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边炬总不会让雷泽与安柏真的打起来，这出戏到了收场的时候了。

就在双方矛盾即将彻底爆发的时候，周围的气温突然下降，深谷四周涌出一阵白雾，玻瑞亚斯从雾中缓缓走了出来，庞大的气场朝着安柏压了过去，令其屏息凝神，冷汗淋漓。

“好…好大的狼……”看着缓缓走出的气势磅礴的玻瑞亚斯，派蒙目瞪口呆。

显然，现在局势对安柏不利，但骑士的职责与心中的正义感支撑着她，在玻瑞亚斯的压迫下依旧不退半步。

“人类，你过分了。”玻瑞亚斯充斥着压迫感的声音犹如风暴一般朝着安柏冲了上去，巨大的声浪仿佛要震破安柏的耳膜。安柏的五官挤作一团，显得十分痛苦。

荧向后退了一步，摆出了战斗的架势，但并没有拿出武器，她总觉得这匹狼的出现时间有点巧妙。

“还请息怒，王狼阁下。”出乎意料的，最先站出来帮安柏说话的竟是刚才还在与她对立，马上就要打起来的雷泽。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刚刚还要与雷泽打起来的安柏。

玻瑞亚斯的气势猛的一滞，转头看向雷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可是正在替你解决问题。”

雷泽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我清楚，王狼阁下，谢谢。但我想要的…不是这样。我本就没错，但威胁她说我对，我就错了。用力量换来的正义，我不需要。”

派蒙有点搞不懂了，偷偷趴在荧的耳边说悄悄话：“雷泽这是什么意思？刚刚要和安柏打的是他，现在不让那匹狼打安柏的也是他……”

荧小声解释道：“雷泽与安柏战斗是为了不‘蒙冤’，他相信自己是「正确」的；阻止巨狼攻击安柏是不想安柏被迫接受自己的正确，那样是「错误」的。明白了吗？”

派蒙摇摇头，一脸茫然，荧白了她一眼，停止了对派蒙弹琴的行为。

“愚蠢！”玻瑞亚斯震怒，“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雷泽没有回话，只是头更低了。

“只要处理掉那个小姑娘，你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么完美的机会你要放弃？”玻瑞亚斯的声音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现在，去杀了那个人类。”

荧皱了皱眉，玻瑞亚斯的话中刻意排除了自己和派蒙，而且这个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还没说上两句怎么就喊打喊杀了？

看了看呆滞的安柏，又看了看雷泽，荧的眉头又舒展开来，顺手捂住了愤愤不平想要去与王狼争吵的派蒙的嘴。算了，既然当局者迷，那进度快就快点吧。

雷泽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坚定的跪在原地。

“你是在忤逆我吗？”玻瑞亚斯的语气发生了变化。

雷泽的眼中泛起一丝挣扎，他当然知道忤逆王的后果，但终究没有动作。

玻瑞亚斯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表情却越发愤怒：“好，看样子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拿出你的剑，用你在人类那里学来的本事，向我露出钢铁的爪牙吧！”玻瑞亚斯朝着雷泽缓缓抬爪。

雷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闭上眼睛，任由玻瑞亚斯将利爪架在自己的脖颈上，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他在用自己朴素的是非观回应王狼：他拒绝杀死安柏，因为那样是错误的，但「拒绝」这件正确的事却忤逆了王狼，这是死罪，雷泽选择了接受代价。

“不要！”突然一支箭飞出，打在了快斩到雷泽脖子的利爪上。安柏气喘吁吁，在玻瑞亚斯的放水下她突破了禁锢着她的气势。

“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安柏朝着雷泽大吼道，而玻瑞亚斯并没有被安柏影响，再次挥爪，汇聚着无比刺骨的冰刺风暴，重重斩向雷泽，将他彻底淹没，而安柏只听到了雷泽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做「正确」的事。”

安柏瘫坐在地上，这转变的太突然了，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明明刚刚还是与雷泽剑拔弩张的氛围，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

“「正确」…对错与否就那么重要吗？”安柏似哭似笑的，颇有点神经质的样子：“明明不是重罪…明明只要认罪跟我回骑士团就不至于这样子…明明已经成为敌人，就算杀了我也没关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对错真的很重要。”荧的声音突然在安柏耳边响起，就像一个温柔的母亲：“为什么不站在雷泽的角度上考虑考虑问题呢？”

“站在…雷泽的角度？”安柏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迷茫。

“嗯，一个出生在荒郊野外，与狼群一起长大的卢皮卡的角度，一个刚刚与人类接触不久，只有最朴素善恶观，并由之坚定自己信念的人的角度。”荧继续引导，缓缓叙述着雷泽从出生开始的一切——虽然都是荧编的，但雷泽这种情况荧也不是第一次见，说个大差不差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是我错了吗？”安柏有些迷茫，“我不该因为他伤人逮捕他？”

“你你你，又钻牛角尖了不是？”荧哭笑不得，“他不认错，又不是不认罪。他只是个三观都没有与人类接轨的孩子，你要做的不是纵容他，不是禁锢他；而是引导他，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什么才是人类社会中的正确，让他心甘情愿的认错才是。”

安柏眼前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可惜太晚了……”

“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荧意味深长的指了指雷泽的方向，“看。”

冰刺风暴停下了，王狼的爪子轻轻揉着雷泽的头发，语气不复之前的严厉：“做正确的事可能得到错误的结果，这就是人类要将一些正确的事情打上错误标签的原因，你不能保证你能一直正确下去，也不能保证做正确的事一定能带来正确的结果。”

“这……”安柏目瞪口呆，她不是傻子，已经明白了玻瑞亚斯的用意。

荧带着眨着大眼睛卖萌的派蒙离开了安柏，她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

“下次没人会救你。”边炬站起身来，轻蔑地瞥了霍普金斯一眼，“我劝你嘴上留个把门的。”

霍普金斯仿佛成熟了许多：刚刚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过走马灯的时候他领悟了很多。

“谢谢……”霍普金斯感激地对着边炬鞠躬，但边炬并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到旁边救狼去了。

“请问您是……”安柏小心翼翼的凑到玻瑞亚斯身前，问道。

“吾名：玻瑞亚斯。”王狼放下爪，看向安柏，“骑士团的小姑娘，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是，是。”安柏连连点头。

玻瑞亚斯又转向荧：“旅行者，日后若是有心，可向我寻求试炼。”

荧俏皮的摆了一个同意的手势。

边炬走到雷泽身前，郑重指点他注意事项：下次记得在别的地方，趁着对方一个人的时候下黑手，知道了吗？

王狼赞同的点了点头。

雷泽有点懵，但既然王狼点头了，那应该是正确的。雷泽懊恼的捶了一下手心，他好像知道安柏认为他做错了的原因了：他没有在幕后下黑手而是光明正大当着众人的面伤了霍普金斯！

人类真麻烦！

边炬又看向安柏：“至冬商人的案子你也别查了，确实是兽境猎犬干的，他们的尸体都是我处理的。”

“啊？”安柏一愣，这一路上她可从来没提过关于至冬商人的事。

兽境猎犬的事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边炬所设想的什么阴谋论，只是原本通往兽境的封印发生了松动，虽然边炬惊讶于蒙德境内居然有通往兽境的通道，但仔细想想似乎并不奇怪。

花了一个晚上加固了封印，回程的路上边炬正好遇到了劫掠清泉镇的兽境猎犬，就顺手帮它们做了个安乐死，赶回蒙德城时又看见了四处转悠自言自语的安柏……

是的，这个跟踪偷窥狂跟了安柏与荧一路！

小狼之章以一种完全与原著无关的结局落下帷幕。

在霍普金斯的谅解下，雷泽并没有被安柏带走。不过安柏也决定了每隔一段时间来找一次雷泽，教导他一些被丽莎忽略的东西，用荧的原话来说：“这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