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

流行之王与大公之子的贴身示范果然效力无穷。彩排才进行了不久,选手们的台词明显顺了许多。当然,这也归功于她们选戏有方,无论《乱世佳人》中的探监情挑,还是《廊桥遗梦》中的后院偷情,都做到了本色演出。

如果说之前的特训是地狱,此刻则来到了天堂。但这些选手们并没有沉迷或堕落,反而,一个个都激发出了斗志。只要赢下去,就能跟偶像呆在一起,就能有更多的油水!她们绝不能接受失败!

唯一浑浑噩噩的,就是相思。

她和往常一样,同妮可一起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同伴们排练。她们能明显地看到这些同伴们的进步,宛如看着一颗颗明星,正在冉冉升起。可以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人必将照耀影坛。

不得不承认,她们中有很多人都是演艺的天才,天生就该生活在聚光灯之下。

这令她们自惭形秽。

与这些人不同,她们的生活简单而平凡。唱歌、跳舞,聚会,表演,离她们俩太远了。她们自小就没有声色犬马的陪伴,也没有纵情歌舞的机会。从第一场特训开始,她们就是基础最差的两个人。两次比赛,要不是种种侥幸,她们早已被淘汰。虽然她俩一直都是选手中最努力的,但有些差距,远不是努力可以弥补。她们无法流畅地背出一大篇台词,也无法在眼梢眉间传递出柔情万种。在强手如此云集的选秀中,她们又如何能获胜?

看来,她们只能止步于二十强了。

相思叹了口气。她为什么要遗憾呢?她本就是临时顶替进入选秀的,这只是一次任务而已,当秋璇让她退出时,她就该立即退出。明星、荧幕、梦想,对她来讲,都遥不可及。这个机会,本该属于那个叫Cindy的人,而不是自己。她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不退出天理难容。

又何必害怕失败呢?

只是,心中却总有一丝不甘……难道,难道我就不能站在聚光灯下面吗? 难道,我就不能真切地触摸一次梦想的光环吗?

第一次,她为自己的平凡感到了深深的失落。

与卓王孙对手演戏,享受完浪漫的视觉大餐后,选手们并没有忘记正事,退回后都回味着场上的每个细节,锤炼着自己的演技。

直到蕾切尔上场。

她如往常一样,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站在人群最后面。当韦弗叫到她的名字时,她缓缓拨开人群,向卓王孙走去。走到一半,却突然伸手,将黑袍的带子一拉。众人眼前都是一亮,一具丰满艳丽的女体,几乎完全赤裸地呈现在面前。

黑袍下面,是一件连内衣都称不上的装束,只有薄薄的几片近乎透明的衣料,用几根带子扎在身上。与其说是遮挡,不如说是烘托。她腰身极其纤细,却丝毫没有影响上围的丰满,反而因夸张的落差,让两者都尽情凸显了出来。宛如荆棘枝条上结着两枚饱满的果实,颤颤欲落,只待把握。

她的脸却涂满了苍白的铅粉,冰冷、高洁。仿佛教堂里绘在大理石上的圣母,没有一丝表情,不容亵渎。但当她的脚步挪移时,薄薄的衣带却掩不住致命的诱惑,让人心意缭乱。

连同为女性的选手们都看得几乎窒息了。

唯有人群中间的卓王孙,却始终保持着冷漠。他的目光并未被蕾切尔吸引,而只是在不经意的瞬间,落在秋璇身上。

秋璇也在看着他。

显然,他的心不在焉早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眸子中流露出几分担忧,和一点小小的责怪。

——看来,只靠你自己,还是消除不了蓝毒的影响啊。

迎着她的目光,卓王孙微微挑了挑眉头。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为这点小事困扰,秋璇的担心纯属大惊小怪,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几日来,他一直淹在前世的记忆中,心情抑郁。此时却有了一丝玩笑的兴趣。

原来,她也是会嫉妒的。

在他看来,秋璇如此担心自己受到蓝毒的侵害,无非是害怕他回忆起前生、爱上别人罢了。虽然她表面仍显得从容镇定,他却坚信,自己已从她眸子深处看出了患得患失。甚至一些小小的妒忌——这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

她终究还是害怕失去他啊。

这个发现,让卓王孙心情愉悦起来。甚至有了一种恶作剧的冲动。

他将目光转向朝自己走过来的蕾切尔。他很想看看,当这样一位妖孽在自己身上纠缠厮磨时,秋璇会有什么表情?

他可是完全无辜的哦,只是尽职尽责地在配戏而已。要怪,只能怪演艺圈这个大染缸太复杂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他又不禁望了龙皇一眼。如果秋璇因此而露出嫉妒之色的话,那绝对会是对这个该死的戏子的沉重一击。

有了这双重考虑,他完全没有退避,反而向蕾切尔伸出了手。

秋璇的确皱起了眉头,却不是嫉妒,而是担忧。

蕾切尔搞这么一出,必然有其用意——她究竟想做什么?

秋璇面色一冷。

若是蕾切尔敢对卓王孙下手,那她绝不会留情。一定会让这位不知羞耻的青帝子得到创巨痛深的教训。

卓王孙的笑谑的眼神也没逃过她的眼睛,她对此的评价是“幼稚!”并嗤之以鼻。可惜卓王孙并不知道这一点,反而兴致盎然地准备让她吃上一醋。

这思维真是太简单了。

然而,因蕾切尔而变得妒火中烧的,却并非秋璇,而另有其人。

蕾切尔正以几乎完全原生态的猫步,向卓王孙走去,旁边,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蕾切尔转首,就见全身裹在一袭黑袍中的哈梅伊,正恶狠狠地盯着蕾切尔,眼睛中燃烧的怒火,既是对异教徒的诅咒,也是对狐狸精的妒恨。

蕾切尔的话语冰冷:“《情人》。”

她看着卓王孙,就像是看着一具同她一样赤裸的躯体:“我想看一看,他是不是也像《情人》的主角一样,有着全亚洲最性感的屁股。”

随即,她无视哈梅伊,向卓王孙走去。突然,“嗤”的一声响,她的衣角被哈梅伊踩住,裂了开来。

哈梅伊:“真是对不起,我踩住你的衣服了。”她冷笑:“看来你演不成了,还是换一出吧!”

蕾切尔转过头来,眼睛眯的细细的盯住她:“你不想我跟他演戏?”

哈梅伊:“关我什么事!”

蕾切尔:“这令我想起一个消息,沙漠公主似乎曾暗恋过我们的大公子呢!”

选手们都恍然大悟。她们都是八卦杂志忠实的拥趸,哈梅伊是沙隆巴斯公爵的侄女,自小就混迹在上流社会。在一次亚太共同体的高等酒会上,她对卓王孙一见钟情,陷入了热切地单相思中。卓王孙不仅毫不领情,甚至还在众人面前断然回绝了她一次,让她的少女芳心大受创伤。只是,上层社会的少女中,暗恋过卓王孙的实在太多,这样的事几乎每逢亚太区酒会就要流传出几件。充其量也不过在八卦杂志上占个一两页的篇幅。这些选手们看过也就忘记了。也只有蕾切尔才会记得。

哈梅伊心头一紧,不由得抬头看了卓王孙一眼。卓王孙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哈梅伊胸口一阵起伏。

蕾切尔:“既然衣服碎了,那这一出的确是演不成了。不如……直接来演床戏吧!”

她的话差点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哈梅伊气得差点昏过去:“你……你敢!”

蕾切尔冷冰冰地说:“有什么不敢的?反正这衣服已经破了,只能脱掉。”

她抓着衣襟,轻轻一抖,香肩便露了出来。那是一只纤细柔滑的肩,让人不忍怜爱。她挑衅地看着哈梅伊,让对方气得全身发抖。

蕾切尔却突然将黑袍裹紧:“不演了。”

她将带子系上,转身向人群后走去。这一转变同样出人意料,让哈梅伊措手不及。一旦被黑袍遮住,蕾切尔整个人都变得神圣而冰冷,她静静地立在人群后面,就连哈梅伊,都不敢再惹她。

这个突然发生的事件打乱了选手们的部署。能够这么近距离地贴近大公子,她们本都像蕾切尔那样准备了点亲热腻味的戏,趁机揩油,此时却只能放弃了。卓大公子虽诱人,但哈梅伊这样的人却太多,不定啥时候会冲上来咬她们一口。

还是不要招惹这个被妒忌冲昏了头的女人。

《廊桥遗梦》被砍掉了,《美国往事》也被砍掉了。

只有妮可的《泰坦尼克号》保留了下来。她选的是《泰坦尼克号》中最著名的场景,男主角与女主角相拥站在船头,一起迎接风的沉醉。

这幕戏并没有裸露或者过份亲热的镜头,但,这个拥抱却因杰克与露丝而被看作是只能在恋人之间才有的动作,充满了浪漫的象征。所以,当哈梅伊看到妮可保留了这一幕时,眼睛中几乎喷出火来。

她的怒火让妮可受到了惊吓,几乎就要改变决定。但基础与才华都不算突出的她,根本就没有演练过几幕戏。就连这一幕,也是她仅看过的几部露天电影,因为太经典而记在心中。要她换一幕,她就只有被淘汰这条路了。

她拼命地鞠躬:“对不起。”

哈梅伊冷笑:“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吗?”

妮可更加惶惑。

由于前两轮比赛的成功,制作方在第三轮比赛中投入了更多资金的支持。尽管不可能真的搭起泰坦尼克号,但仍然模拟一座高大的船体,做为布景。三根巨大的钢架搭在一起,形成三角形,被深色的帆布裹住,装饰成船头的形状。蓝色的灯光打在船下,伴随着干冰,仿佛是冰洋怒浪。鼓风机吹起的风从对面刮来,将船头上紧拥的两个人头发吹起,甩向身后,席勒·迪翁浑厚柔情的歌声响起。

一刹那,仿佛真的是那艘奢华而浪漫的游轮,缓缓驶来。游轮上有梦想、希望,有举止优雅的贵族,也有才华横溢的少年。有偶然回眸的惊艳,也有一生相守的怆然。

You jump, I jump。

生死的凝结,才会有那颗海洋之心的美丽。静静地滑过她的手,沉入海底。

九十六年的诺言,终于兑现。独自走过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的漫漫时光,只为了当初和你约定,只为不辜负的一句许诺,而后,在海洋深处与你相守。

天长地久。

鼓风机模拟出逼真的海风,让妮可的长发搅在卓王孙的脸上。歌声冉冉升起,就像是海洋上飞翔的女妖赛壬。卓王孙双手轻轻抱住妮可,任她的长发飘散到自己脸上。就像是情人的抚摸,温暖而宁静。

秋璇靠在大厅角落的柱子上,懒懒地抱起双臂。一直满不在乎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

这一丝变化没有逃过卓王孙的眼睛,他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将这一幕戏的深情做得更足。

围观的选手们也都安静下来。《我心永恒》的歌声穿透她们,让她们备受感染。她们心底忽然都涌起了一丝悔意:

我为什么不选这一幕!

这的确是少男少女心头最永恒的经典,恰是她们最纯最真的幻想,是最不能忘情的瞬间。

而今,却是别人在演绎。

最纯真的,却是最动人的。比起那些亲吻、拥抱、抚摸、悸动,有着更为直指人心的力量,一旦相拥过,便不会忘记。

——如果我选了这一幕,肯定能加分不少吧!

歌声缓缓沉淀,台上配戏的两个人似乎仍然沉浸在这一幕戏中,良久,才缓缓分开。这一幕实在太经典了,被无数人模仿过,是多少人对爱情最初的感动。

稀疏的掌声响起。妮可的表演,并不成熟,却已抓住了这一幕的精髓。尤其是她与卓王孙的配合,就像是真正的恋人一样。戏演完之后,卓王孙看着妮可的目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柔了。

哈梅伊双目中满含怨毒。她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悔恨:这一幕是属于我的!和卓王孙合作演出这场戏的,应该是我!

——如果是我,或许也能让他冷漠的眼神变得温柔吧。

她看着妮可,忽然有一阵深深的嫉妒,与仇恨。似乎,正是这个单薄纤瘦的小姑娘,搅了她的好事。

她演技这么差,却竟敢演这么好的戏!

而且,看着她含情脉脉地靠在卓王孙身上的样子,真是恶心死了!卓王孙居然还轻轻抱着她,一副很投入的样子。

贱人!

比较起蕾切尔直接裸露的挑逗,这一幕的投入与浪漫,更让哈梅伊无法容忍。

妮可却没察觉到哈梅伊的怨恨。她从钢架上小心翼翼地走下来,钢架颤颤悠悠,卓王孙抓住她的手腕,防止她摔倒。哈梅伊紧紧盯着她们俩人。

妮可笑着对卓王孙说:“刚才我站在钢架上时,还真有点害怕。这钢架似乎有点不稳,会不会断啊?”

卓王孙仍然心不在焉地回答:“当然不会。”

妮可:“我好怕啊,要是有人在钢架上做点手脚的话,我肯定会掉下来摔死,没法再演出这幕戏了。”

哈梅伊的心,突然动了动。这句话,像一条纤细而灵巧的蛇,钻入了她的心底,令她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

唯一没有与卓王孙彩排的,是相思。

学生妹完全没有走上舞台的勇气。无论做什么,她都比别人慢一拍。大家都在彩排了,她还没选好该演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懦弱,却无意中让卓王孙避免了最为尴尬的局面。如果她上了台,也许会发生某种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情。

完全没有任何演戏经历的她,现在正将自己关在房间中,找来一整箱子录像带,一面看,一面揣摩。有时她按了暂停键,想照搬萤幕上明星的架势来上两句,但刚张开口,就卡住了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徒自把脸憋得通红。

妮可穿着一件小吊带,在床上做着柔软体操。她的彩排很成功,让她有了些信心。她见相思如此难过,探过身来搂住了她的肩膀:“姐姐,你一定能行的。”

她的话,却让相思更加沮丧。一整箱录像带都快看完了,她还是没找出来自己究竟该演什么。她又焦急,又难过:“算了,我还是退出吧。我……我真的不是演戏的料。”

妮可:“不!姐姐,你不能退出!”

她坚定地看着相思:“我们从社会的最底层走出来,我们什么都没有。至少,我们应该有信心,对自己的信心!姐姐,你不是常对我说,我们跟那些贵族是平等的吗?我们虽然不如她们有钱,但我们的人格却不输于她们!我知道她们早就看不惯我们,觉得我们没有资格跟她们并列。但是,她们想要我们退出,就来打败我们,我们是绝不会主动放弃的!”

她苍白的小脸漾起一阵嫣红,倒颇有些慷慨激昂的感觉。

相思被她感染,也握紧了拳头,兴奋地喊了声“加油”,好像所有的困难都荡然无存。但这并未延续多久,她就又重新沮丧了:“可是……可是快要比赛了,我却连演出那一幕都不知道!我真的不会演戏啊。”

妮可:“姐姐,我相信世上有两种人能演好戏,一种是天才,无论什么角色都能诠释得淋漓尽致。龙皇就是这种人。另一种是本色演员,他们无法演出别人,却可以演出自己。他们只挑选适合自己的角色,虽然千篇一律,却能成为经典。我觉得,最适合我们的角色,也许,就是我们自己。我们演不好别人,却有可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本色演员。你要找的,不是一个多么经典的场景,而是电影中的自己。”

她的话让相思眼睛一亮,随即又沮丧了:“可是,我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妮可笑了:“在我心中,姐姐就是简·爱。姐姐就像简那样,自信,有尊严。虽然地位不高,没有庞大的家产,但在人格上却不输于任何人。姐姐,不如你就演《简·爱》吧。那串关于平等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肯定别有力量。”

相思被她逗笑了:“我可没有那么凶,让我斥责别人,我可比那个人还要窘。”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课堂上怒斥卓王孙,而且打过他耳光。卓王孙震惊地看着她的眼神,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心骤然抽紧了一下。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化为感动,让她感到一阵慌乱。心底深处,仿佛突然泛起了什么东西,强烈的令她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脸一瞬间就红的发烫,她急忙用手挡住,生怕妮可看到。她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将头埋在双臂间,心慌意乱。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妮可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失态,她的神情也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迟疑了良久,她终于低声对相思说:“姐姐,其实有个角色,非常适合你,我相信你若选了这个角色,一定能晋级。”

相思:“什么角色?”

妮可没有回答她,只是从那堆录像带来抽出一部,放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