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摧毁巴比伦
你听,巴比伦有哀号的声音;
有大毁灭的声音从迦勒底人之地发出。
敌人的军队像澎湃的怒涛冲进城门,发出震天的呐喊。
巴比伦的勇士被掳了,他们的弓弩折断了。
我要摧毁巴比伦,终止城里无尽的喧嚣;
使她所有的首领、谋士、先知和勇士都永远沉睡。
我的编号是十三,我来自神圣黑暗王朝至高荣耀的长老会;
我是黑暗的使者,我是死神,我在此宣布:
巴比伦宽阔的城墙被夷为平地,高大的门楼被烧毁;
列国一切努力都是徒然,他们的辛劳付之一炬。
我——【死神】,大阿尔克纳第十三张牌,
遵照上主的圣谕毁灭了巴比伦。
公元前539年,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得到天启,率领波斯大军进攻巴比伦王国。
他如同以往一般披挂上阵,但手中却持着一面突兀的黑色战旗,上面绣着一朵纯白色的五瓣玫瑰。五片尖利的叶子从花瓣的缝隙中伸展开来,形成一个逆位的五芒星。
没有人知道这面奇异的战旗从何而来,在此之前,居鲁士大帝也从未用玫瑰做过徽记。但是在战场上,这面崭新的战旗突然就出现了,出现在居鲁士的手里,出现在巴比伦高耸的城楼上。随后,以坚固闻名的巴比伦城墙像石膏一样被粉碎,燃烧着的长矛洞穿了高大的城门,波斯大军如怒涛一般喊杀着冲了进去。
巴比伦的城墙倒塌了,它的城门被烧毁了。全世界所赞扬称颂的大国,此刻西亚仅剩的唯一强国被北方的毁灭者占领了。海水上涨,怒涛淹没了巴比伦。曾经繁荣富甲的市镇变为荒野、旱地和沙漠,没有人在此地居住,也没有人从此地经过。
巴比伦陷落了。它的海干涸了,它的泉枯竭了。她的人民,她的先知,她的统治者、谋士和勇士们像羔羊一般死去了。马队和战车被摧毁了,佣兵们被杀死了,财宝被掠夺了,神明被践踏了。
在大混乱之中,巴比伦人所供奉的夜之女神莉莉斯的塑像被残暴地夺下祭坛,就在那面显眼的白玫瑰战旗下面,被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在某个位于幻想与梦境之间的位置,某个晨昏交界之地,某个无论巴比伦人还是波斯人都无法企及的地方——或者说,就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端,矗立着一座黑如曜石的夜之宫殿。
黑水晶般熠熠发光的大殿上,一位身穿华服,宛若女王打扮的女子,正在她的同样装饰奢华的王座上暴跳如雷。她的皮肤如大理石塑像般洁白,也如大理石塑像般坚硬。她漆黑如夜的长发高高盘起,完美无瑕的脸孔上看不出年纪,但那对比夜色更深邃的眼睛里,却装载着流经千年的怨怼。
王座之下,十几位黑衣人石像一般垂首肃立,远远围成半月的形状,中间孤零零地站着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
少年不安地仰视王座上的女子,年轻的脸孔上充满了困惑。
“你这个蠢货!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女子疾言倨色,低沉的嗓音充满了威慑力,有隆隆的回声从大殿四壁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大殿中央的少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仓皇失措地看着王座上的女子,看着对方那对完全看不到眼白的恐怖的黑眼睛,突然在一瞬间变得鲜红如血。他心底瑟瑟发抖,脸上的迷茫加重了。
“是您当初亲口下的圣谕,要给巴比伦人一个教训……”少年嗫嚅着开口。
“教训!这就是你给他们的教训?!我的巴比伦已经永远灭亡了!!”
骇人的火焰猛地腾起在血红色的眼睛里,女子再次提高了声调。大殿上空突然刮起一阵寒冷的飓风,吹得少年周围几个黑衣人身上宽大的斗篷下摆像黑夜中的浪涛一样翻滚。少年白色的身影在黑衣人的包围中更显孤单,他愈发地不知所措了。他畏缩地低下头,单薄的身体在冰冷的飓风中颤抖起来。
“可是……可是我以为……”
“你这个自以为是、好大喜功的废物!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座圣殿里,你根本没有资格成为长老会的一员!”
少年一惊抬头,在确认自己刚刚所听到的一切并不是任何错觉之后,他用无助的浅色眼睛一一望向周围那些同样站在大殿里的黑衣人,希望他们之中可以有人为自己站出来,或者至少说些什么,挽救目前的局面。但是那些黑衣人从始至终垂手谨立,宽大的兜帽压得低低的,没有一个人敢对女子的话发出任何异议。
“你被除名了。”王座上的女子毫无感情地宣读了她的判决。
少年再一次被震惊。他从未听过如此决绝残忍的话语。无论如何,他虽然年轻,却一直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自上古以来,自这个神圣的组织成立伊始,这便是无法更改,也从未更改过的事实。
他的位置在他们中间——好吧,曾经在。难道现在这一切就要从此改变了吗?就因为一个愚蠢的、被错会意的命令?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少年愣愣地站在那里,惊疑不定的目光从女子脸上转到周围的黑衣人身上,一个个慢慢地看过去,然后再失望而僵硬地转回来。他想说些什么,但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愤怒,还是悲哀。他不确定自己应该如何开口。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不甘心,他无法接受对方对自己做出的这个残酷判决。
“【愚者】大人。”
在一片死寂之中,一个低柔的女声终于从左侧一件黑色披风下面响起。黑色披风的主人上前一步,恭谨地行了一礼:“恳请您收回意旨。”
回旋在大殿上空的飓风止息了一瞬间。王座上盛怒的女子挑起了一边尖细的眉,她转过头,冷冷地盯着进言者。
“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不敢。”进言者掀起罩在头上的黑色兜帽,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孔。她平静地仰视着王座上的女子,慢慢斟酌着自己下面将要说出的句子:
“我了解大人对【死神】办事不力的愤怒,但是,也请大人能够稍稍为全局考虑,为那座沉睡在海底的翡翠之宫考虑,为我们全族辉煌的未来考虑。我们仍然需要他的能力。”
王座上的女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进言者。她从未想到竟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她的意愿,她感到惊讶万分。
“你错了,【月】。”她露出无比轻蔑的一笑,“我并不需要他的能力。”
脚下的进言者蹙起眉头:“但是……”
“立即退下!”女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对方,“否则我连你也一并除名!唤醒【世界】不需要他的力量,也不需要你的。”她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很浓。
进言者吸了一口气。她静静看着王座上的女子,清澈的眼睛里开始闪过一丝犹豫,最终恢复了先前金属般的冷光。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娟秀的脸上竟有七分轻松,似乎放开了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还带有三分自嘲。
“多谢,莉莉斯。你终于让我下定了决心。我退出。”
从来没有人胆敢在她的宫殿里直呼她的圣名!莉莉斯震怒,血红的眼睛迸发出更加残忍决裂的光芒,像利刃一样狠狠刺向脚下的进言者。
“你想做什么?月!你敢?!”
“你已经听到了。”
被称为月的进言者最后躬身一礼,疯狂回旋的飓风猛地掀开了她身上包裹的黑色披风。披风下面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当她最终站直身体,她一眼都没有看周围目瞪口呆的同侪,没有看王座上咆哮如雷的莉莉斯,甚至也没有看大厅中央那个无比惊讶的少年。
不再有片刻犹豫,月转身昂首走出大殿,走出属于夜的黑暗,而投向了永恒而无限的光明。
在她身后,大殿上的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愤怒的飓风再次席卷了大殿上空,所有的蜡烛在彻骨的冰寒之中突然全部熄灭,就好像时间本身被突然冻结,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原本灯火通明的华丽宫殿瞬间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开始有喧嚣,人声的杂乱,然后很快一切再次静止。在一片比墓穴更加安静更加冰冷的岑寂之中,莉莉斯愤怒而尖厉的声音突如惊雷般炸响在半空!
“即刻封印死神至凯尔特人的岛屿,永远从长老会中除名!从此我大阿尔克纳不再有编号十三。至于背叛者月……”
背叛者?这个陌生的字眼让少年全身发冷。他走了神,后面的话便没有听到。在下一刻,他只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了起来,而他竟然无法反抗。
他感觉自己在上升,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一直上升到高高的天宇,然后突然地,身下的那只手消失了。继而身上所有的力量也离他而去。
少年旋转着跌落黑魆魆的地下,像一片飘落枝头的枯叶,像一片缥缈无依的羽毛,他伸出手,但是抓到的只是虚空。没有任何依托,也没有任何安慰,他沉入了一片深不到底的寒冷与黑暗。他想叫,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周围隐隐传来仿似另一个世界遥远而虚弱的回声,然后一切都慢慢远去。
他的身体在下坠,无休止地坠落。
少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