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然后，独角兽用蹄子跺着大地，摇晃着鬃毛，开口道：“陛下，”它说，“现在用不着再商量了。看来无尾猿的阴谋和野心，比咱们现在了解的要深得多啊。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它肯定早就跟蒂斯罗克秘密往来了，所以它找到狮子皮之后，就立刻跟蒂斯罗克联络，让他提前准备，从海上进攻凯尔帕拉维尔和纳尼亚王国。如今我们七个别无他法，只能回山顶去，说出真相，告知我们是奉了阿斯兰的命令。如果奇迹出现， 我们就能轻松打败无尾猿和它的那三十个卡乐门士兵。然后我们掉转头去，迎战从凯尔帕拉维尔来的声势浩大的敌军，直至战死沙场。”

蒂里安点头赞同，可是当他转过身来面对孩子们的时候，却说： “我的朋友们，现在到了分别的时候了，你们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你们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可……可是我们根本什么也没做，”姬尔哆哆嗦嗦地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们要面临的实在太恐怖。

“怎么没做，”国王说，“是你把我救出来的，昨夜，是你悄无声息地领着我们在林中前行，逮住驴子迷惑的还是你。而你，尤斯塔斯，你帮我杀死了那个卡乐门士兵。你们都这么年轻，没必要跟我们一起去冒险，这是我和其他纳尼亚人自己要去面对的事情。今晚， 或者三天之后，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和敌人死战。我恳求……不，命令你们，回你们自己的世界去。我不能让如此年幼的战士倒在我身边。”

“不、不、不，”姬尔连忙说道。她说话间，脸色从白到红， 又从红到白变了好几次，“我们绝不回去，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们根本不怕。无论如何我们都忠于你，并且坚持和你站在一起，尤斯塔斯， 对吧？

“没错，不过你不用激动，”尤斯塔斯说，习惯性地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这姿势有点古怪，因为他忘了身上穿的是锁子甲，“因为， 你看，我们无从选择。只在嘴上说说回去回去的，怎么回？我们可不懂这个魔法。”

说的都是事实，但是现在，姬尔讨厌尤斯塔斯说这些。当别人激动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太就事论事了。

当蒂里安明白除非阿斯兰亲自出马他们根本回不去时，他决定改变计划，带领他们穿过更加安全的南部山麓进入阿钦兰。难题是， 他们既不认识路，也找不到向导。如波金推测的那样，卡乐门军队一旦占领纳尼亚，最多一个星期，他们就一定会发兵进攻阿钦兰。因为蒂斯罗克早就想占领这些北方国家了。最终，在尤斯塔斯和姬尔的苦苦哀求下，蒂里安终于同意带他们一起去“碰碰运气”——或者换个说法——“奉阿斯兰之命冒冒风险”。

国王原本认为最好入夜之后才回到马厩山顶去——只要提起这名字他们就已经深恶痛绝了。但是波金告诉他说，白天山上除了警卫之外，几乎一个人也没有。动物们都被无尾猿和金格展示的阿斯兰——或塔什的愤怒吓坏了，除了非去不可的午夜会议之外，根本不敢接近马厩。而且卡乐门人向来不擅长在森林中活动。波金建议， 白天去那里更容易，更不会被人发现。当夜幕降临，无尾猿就会把大家召集起来，那时全部卡乐门士兵都会执勤，反而难得多。大会刚开始之前，他们可以把迷惑藏在马厩后，直到他们要把它牵出来为止。这当然是件好事，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绝对可以让所有的纳尼亚兽民们大吃一惊。

确定这套方案后，队伍便折向西北方位沿着一条全新的路线， 往那可恨的山头进发。老鹰在他们头顶飞来飞去，有时还会停在迷惑的脊背上歇息，没人敢骑独角兽——除非必要，就连国王也不会这么做。

这一次，姬尔和尤斯塔斯并行。当他们向国王恳求参与战斗的时候还很勇敢，而现在他们的勇气似乎已经消散了。

“波尔，”尤斯塔斯小声说道，“告诉你吧，我早就心惊肉跳的了。”

“哦，斯克罗布，你可以的，”姬尔说，“至少你能打仗。但我…… 事实上，我却已经开始发抖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啊，发抖算什么，”尤斯塔斯说，“我都快要生病了。”

“天啊，别提它了。”姬尔说。

他们继续沉默着走了一两分钟。

“波尔。”尤斯塔斯开口道。

“什么事？”她说。

“如果我们死在这儿了，会怎么样呢？”

“我想，那就死了呗。”

“我的意思是在咱们的世界里会发生什么？有没有可能，回到那辆火车里？或者干脆消失了？再也没有消息？或者在英国我们也是死人？”

“天啊，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彼得和其他人肯定会吃惊的，毕竟前几分钟还看到我在车窗那里挥着手，等火车到站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们，甚至于他们找到两具……我的意思是……尸体。”

“呀！”姬尔说，“你的想法真可怕。”

“对我们来说，不可怕，”尤斯塔斯说，“我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几乎希望……不，不，我还是不说了。”姬尔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要说的是，我希望我们从没到过这里。但，我不能，不想， 不愿说出口，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讲这种话。我甘愿在这里为纳尼亚牺牲，也不愿回到家乡最后变成一个又老又蠢的老太太，说不定我还得坐在轮椅上什么也干不了，而且最终还不是会死掉！”

“也有可能会被英国火车压扁呢！”

“为什么？”

“嗯，当火车震动，我指的是把我们扔进来的那一刻，我本以为是因为火车失事了。所以当我发现自己来到纳尼亚的时候，我真是开心极了。”

姬尔和尤斯塔斯交谈的时候，其他人正在讨论计划，痛苦似乎离他们远了些。现在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今晚要做的事情——纳尼亚的灾难、荣耀和欢乐终将毁灭的想法，已经被他们抛诸脑后了。当然， 一旦他们中断谈话和思考，那些思想仍会突然冒出来，给他们带来痛楚，于是他们不停地讲话。只有波金一个人，因为晚间的计划，而分外兴奋、愉快。他深信野猪、熊和所有的狗，都会立刻坚定地站到他们这一边，他也绝不相信小矮人们都会依附格里夫尔。当然晚上凑着火光在林间作战是有利于弱势一方的。况且，假如今夜他们获胜了，几天之后，真的会在与卡乐门主力部队的交战中牺牲吗？

为什么不能逃亡到森林里，或到大瀑布外的西部荒原生活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天都会有新的兽民和阿钦兰人前来，他们的队伍将逐渐壮大。最后，他们可以来个突然袭击，把卡乐门人（他们很可能疏忽大意）驱逐出他们的国家，纳尼亚就成功复兴了。毕竟，在国王弥若兹的时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

蒂里安把这些话都听在耳里，他想的是“难道塔什神会坐视不管吗？”他认为这种情况完全没有可能发生，但他没有说出来。

快靠近马厩山时，大家自然而然都安静了下来，很快他们就张罗开了。从第一眼看到那座山到来到马厩背后，总共花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各种惊险一言难尽，从一个地点转移到另一个地点，都是一段惊险的故事，其中的等待和虚惊更是多次出现。假如你是一个优秀的侦察员或向导，相信你一定能理解这种状况。太阳快下山时， 他们都已经安全藏身于马厩后面十五码处的一丛冬青树中了。大家胡乱吃了点饼干，都躺在地上休息。

接下来的等待是最难熬的。孩子们还好，至少睡了两个钟头。等他们醒来时，天已全黑，空气变得冷极了。糟糕的是，他们觉得很渴，却没有水喝。迷惑站在那儿，紧张得浑身发颤。只有蒂里安还在沉睡中，他把头枕在珍宝的肚子上，香甜得就和躺在凯尔帕拉维尔的御榻上没什么区别。突然一阵锣声响起，将他吵醒了。他起身一看， 马厩远处火光闪烁，时候到了。

“亲吻我，珍宝，”他说道，“这可能是我们在这世界的最后一夜。过去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你原谅我吧。”

“亲爱的国王，”独角兽说道，“我倒希望你真的得罪过我， 这样我就谈得上原谅了。再见! 无论如何，我们至少曾经快乐过。如果阿斯兰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选择过一样的生活，不会选别的， 还是选择一样的方式赴死。”

他们把老鹰唤醒。它总是这样把脑袋缩在翅膀下睡觉，看起来他好像没有脑袋一样。接着，他们都摸到马厩去了，只留下驴子迷惑在马厩后面。大家对它还算客气，因为现在大家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他们叮嘱驴子在别人来带走它之前，千万不要胡乱走动，他们自己则在马厩的另一边做好了准备。

离他们不到几英尺的地方，篝火刚刚燃起没多久，火焰极其热烈。在篝火的那头站着一大群纳尼亚兽民，蒂里安一开始没看太清，只看见十几双眼睛在篝火中闪闪发亮，就像汽车前灯照射下野兔和夜猫的眼睛那样。

蒂里安刚刚站定，锣声便停止了，三个黑影从他左手边突然冒出来：他们分别是卡乐门队长泰坎•利什达和无尾猿。猿猴的前爪被泰坎紧扣在手里，嘴里不停地嘀咕、呜咽道，“别这样，太快了，我身体不好。唉，头可真疼啊！真是越来越受不了这午夜大会了。无尾猿晚上不睡觉怎么行呢，我可不像老鼠或蝙蝠，习惯在夜间活动…… 唉，头疼。”无尾猿旁边的是肥猫金格，它迈着轻快庄重的步伐，尾巴高高翘起。

他们正往篝火走去，有那么一会儿离蒂里安很近，差一点就会看到他了。好在他们方向不对，所以并没有看到他。蒂里安倒是听见利什达小声对金格说：“好了，猫咪，到你的位置上去。扮演好你的角色。”

“喵呜，喵呜。看我的！”金格说道。他来到篝火外围，在聚拢的野兽中第一排里坐下，就像你想的那样，坐在观众间。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还真像在戏院演戏那样。纳尼亚的兽民，就是看台下的观众，马厩前的那一片青草地是舞台，熊熊篝火在映照下，是无尾猿和卡乐门队长正在发表演讲。马厩本身是幕后布景， 蒂里安和他的朋友们则是布景后面忽隐忽现的演员。无论他们之中谁走入舞台，必定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是如果他们一直这么安静地站在马厩外墙的阴影中，是肯定不会引人注意的。

利什达把无尾猿拖到了篝火附近。然后都转过脸去面对众兽民， 这就是说他们现在是背对着蒂里安和他的朋友们的。

“来吧，猿猴，”利什达低声说道，“把你那聪明脑袋想到的事情都说出来。抬起头来。”说着不时在无尾猿的后背踢一踢。

“放开我，”诡谲挺直了身体，喃喃说道，接着他用更响亮的声音说道，“请大家注意，一件可怕的、邪恶的事情发生了，这是纳尼亚发生的最邪恶的事情。阿斯兰……”

“塔什兰，傻瓜。”利什达低声纠正道。

“当然我说的是塔什兰，”无尾猿说道，“塔什兰因此十分恼怒。”

草原上寂静万分，兽民们屏气凝神仔细聆听，等着听他们的新麻烦。马厩墙脚站着的那一伙人也一样，大气也不敢出。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的，”无尾猿说道，“就在这非常时刻，在我们中间的某人， 就在我身后马厩中，某只邪恶的动物存心做出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相信你们也会同意，虽然说神远在千里之外，也不会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它披着一张狮子皮，在树林中跑来跑去，假冒阿斯兰。”

姬尔一时之间有些惊讶……这只该死的无尾猿难道真的疯了吗？难道它会把整个真相讲出来？动物群中响起了阵阵恐怖而恼怒的吼叫声：“该死！”吼声来了，“它是谁？在哪儿呢？让我们咬死他！”

“昨晚你们还见过他，”无尾猿尖叫道，“可惜它逃跑了。那是只驴子！一头平常而可怜的驴子。谁要是看见他了……”

“该死！”动物们怒吼道，“我们绝对，绝对要咬死他。他最好别被我们找到。”

姬尔看了一眼国王。他的嘴巴大张着，脸上都是恐怖震惊的神情。她这时才知道敌人的计划到底有多么邪恶狡诈。掺杂了真相的谎言， 如此强悍有力。现在，告诉动物们说那狮王是一头驴子假扮的，是用来欺骗他们的……能有什么用呢？无尾猿只要说“看，我说了吧” 就够了。把穿着狮子皮外套的驴子推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兽民们只会把他撕得粉碎。“计划全被打乱了，”尤斯塔斯低语道，“好一招釜底抽薪！”蒂里安说道：“真该死，这该死的小聪明！”波金说： “我敢发誓，这新的谎言一定是金格编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