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鬿
⑴
“我的孩子!孩子!救命呀!”
女人凄厉的尖叫,将午夜冰凉的空气震裂成无形的碎片。
红色的婴儿车翻倒在雨后积起的水洼里,若黑暗上烙了一摊触目的鲜血。烫一头小卷发的年轻女人瘫坐在地,溅满泥浆的白色外衣上,数点荧光绿忽明忽暗。
街道一侧的水果店打开了小半边门,披着外套的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探看着外头,见此情景,瞌睡虫顿时跑到九霄云外。
“出啥事啦?车祸?打劫?”中年男人跑过来,边把女人扶起来边问。
女人目光呆滞,好似魂魄全无,只管仰头看着天际,喃喃道:“孩子……孩子……没有了……”
“吓傻了不成?!”中年男人嘀咕着,扶女人坐到街沿上,“别着急,我马上报警去。”
男人一溜小跑进了店门,脚步声刚一消失,满面泪痕的女人站起身,秀长的双目依然望向天际。她一扫方才的仓皇,像个刚从悲情戏中出来的优秀演员,若无其事地拭去眼泪,一点光彩,如冰冷与狡黠生成的花,在她深棕色的眸子里渐渐盛开,两片涂着玫瑰色口红的娇嫩双唇微微上翘,轻柔地送出一句话:“去吧!呵呵。”
异光闪过,女人的身影,瞬间消失。街道两侧的房顶上,一个硕大的黑影快速移过,乍看之下,颇似一双扇动不止的巨翼。
⑵
狂风卷了迷眼的风沙,于天地间胡乱奔窜。星月无踪的夜空,被它的霸道撕开一角,战战兢兢露出小半牙月亮,黯淡的银灰,有气无力地穿过云层,为安睡中的城市染上一层鬼魅的迷雾。
万籁俱寂的午夜,没有谁留意到,高空之上,一只怪兽,类似被放大了好几十倍的雄鸡,正展开一对大得嚣张的双翼,急速穿行于厚重的云层。
当然,更不可能会有人听到一阵越来越弱的哇哇哭声——飞禽纤细若竹的足上极不相称地连着一对与猛虎无异的利爪,紧紧攫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每扇动一回翅膀,就有无数细碎的绿色光点从它身体上飘落,闪闪亮亮朝下坠,紧跟着又快速消散在空气中,颇像拖了一条转瞬即逝的漂亮光带,
它准确地朝北方而行,覆盖全身的麻色羽毛有规律地收缩,一只尖尖的犄角,长在布满雪白鳞甲的硕大头颅中间,轻巧破开阻碍它前进的逆向气流,秃鹫般阴狠锐利的双眼在强势的逆流中拉成了两条细线,
爪下的婴儿,已经没了声息。
突然,飞得正在兴头上的大家伙,骤然减缓了速度。
它的正前方,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个长得跟它一模一样的家伙,体型,犄角,双翼,爪子,连头上鳞甲的颜色都毫无差别,活脱脱是摆了块镜子在面前。
一直半眯的眼睛警惕地张大了,它完全停止了飞行,稳稳停在空中,盯着对面的另一个“自己”,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低吼,像在警告对方。
“马上回到地面上去,如果孩子伤了半点,我要你死无全尸!”
同样停在对面的“自己”,竟然开口说起了人话,细长的眸子,一直注意着那个婴儿。
如同讥笑的嗤嗤声从它口中发出,看着那个“自己”,它双眼一瞪,两个鼻孔猛然张大,接着大嘴一开,足以烤熟半个地球的红色火焰从喉咙内朝对方喷射而去。
岂料那“自己”竟连半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无所谓地停在原地,任由火焰窜到自己身上。
转眼间,炽热的火焰将其紧紧包围,但仅仅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凶悍的火竟自动熄灭了,像有人朝它身上猛浇了一整条河的水,半点痕迹不留,连烟雾都没冒一丝。
“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
“自己”冷冷地说,言语中是藏不住的怒气,缓缓而动的双翼泛着清冷的光。
当一只长成这副模样的物种,非要用一种人类的腔调表现出非凡的冷峻时,那神态其实是相当滑稽的。不过,在它伸脖,张口,吐出一道明晃晃的闪电时,没有谁能笑得出来。
刀一样锋利的闪电飞驰而过,目标正是那吐火家伙的头颅。
心知不妙,它慌忙将庞大的身躯斜侧过去,银白的闪电擦着它的脖子飞出,虽没有造成致命伤,却被生生剜掉了一块肉,乱羽纷飞下,暗绿色的液体从伤口出溅洒而出,伴着伤者一声痛苦万分的低嚎。
“自己”并不罢手,将头一埋,嗖一下飞到对方的正上方,两爪齐下,狠狠抓在它的背脊之上,以全身的力量将其朝地面上硬压下去。
“松开爪子!否则我断了你的脊柱!”“自己”对它下了最后通牒。利爪越来越深地嵌入那片看起来厚实无比的皮肤,暗绿的液体从爪下汩汩渗出。
疼痛难忍的它,仰起脑袋,愤怒回看居高临下制着自己的敌人,爆出一声比十头猛虎还震撼的吼叫。
出乎“自己”的意料,这手下败将竟将爪下的婴儿用力朝前抛了去。
见状,“自己”顾不得对付它,敏捷地转了方向朝婴儿落下的地方俯冲而去。
趁此空隙,负伤严重的败将赶紧抽身展翼,用比刚才快了十倍不止的速度朝相反的方向逃窜,眨眼就隐匿在云层之中。
用手中的婴儿来调虎离山,是捡回性命的唯一方法。
呼呼的风声从耳畔划过,俯冲一段距离之后,“自己”终于以温柔的力道将婴儿稳稳抓在爪下。
“小孩,你可千万留着一口气啊!”“自己”担忧地嘀咕着,它分明感到婴儿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
继续飞行了一小段时间后,“自己”在夜色中悄然降落于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空地里。枝影摇曳中,无数叶片在风中唰唰作响,徒增紧张。
将婴儿小心放在软软的泥地上,“自己”俯下头,借着吝啬的月光打量这个双目紧闭,死了一般的小东西。
“喂!你醒醒啊!”它似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慌慌从鼻孔里喷出一丝热气到婴儿发白的小脸上,试图用这种笨办法救醒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没有任何作用,穿着红色小衣裳的婴儿一动不动,小手紧紧攥成拳头。
“坏了……已经折腾死了?”它懊丧地自言自语,又将脑袋凑得更近了些,想试试婴儿是不是真的没有了呼吸。
一片黑云飘过,遮住那弯可怜巴巴的残月。
月光消失的瞬间,地上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对黑如深潭的眸子朝眼前这个大脑袋投去准确的视线。
咧开发紫的小嘴,一声咯咯的笑从婴儿口里发出,两只冰冷的小手猛一下抬起,抓住了它头上的犄角。
不好的预感从“自己”背上流过,它本能地抬起头,将婴儿从地上带了起来。
不等它摇晃头颅把“挂”在自己鼻梁中间的小东西甩下来,一阵电击般的酥麻感突然从头顶窜向全身,让它动弹不得,视线也随之模糊。
咯咯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昏昏懵懵之中,它只看到那个婴儿像从人形化作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物,两只尖尖的耳朵,丑陋狰狞的面容,还有一双快要被眼珠子撑爆眼眶的畸形眼睛,和那凸长着,跟鸟类颇相似的猩红嘴巴。
好痛!它低吼,额头上像是被重重咬了一口。
仿佛有一根锐利的针,从伤口刺进,没入皮肉,在身体中放肆地游走,想一点点戳烂每一根经脉,每一寸血肉。
意识再无法保持清醒,它的眼皮重重地搭下,混沌的黑暗中,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咯咯咯咯。”
耳旁最后听到的,还是那阵婴儿的笑声。
翌日清晨,密林中一棵大树下。
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高中校服,抱着躺在怀里昏迷不醒,穿着白衬衫加牛仔裤的男子用力摇晃。
“老大!老大!醒醒啊!别吓我!”急促的呼唤在空气里震动,欧阳萃的巴掌接二连三拍在皮安诺脸上。
“唔……”躺在他怀里的皮安诺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大,你醒啦?”欧阳萃高兴地大叫。
“婴儿!那个婴儿!”皮安诺猛地从他怀里挣脱而出,警惕地看四周。
欧阳萃疑惑地追随着他的目光,摇头说:“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躺在地上,没有其他了。”
“是吗……”皮安诺摸着自己的额头,气恼又不解,“我居然被一个婴儿暗算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你没事就好。幸好我让你戴上这个!”欧阳萃指着皮安诺手腕上的一块看似普通的黑色腕表,然后双手合十道,“多亏世界上有种玩意儿叫GPS!你不知道你的降落点有多偏僻!还好你没飞太远,否则我真不敢保证能不能在你被送去展览之前让你恢复人样!你怎么会晕倒在这里?万幸你的校服在车上,要不是纽扣里有解药,我……”
“你话太多了。”皮安诺不满地瞪着喋喋不休的欧阳萃,摘下腕表扔给他,回忆半晌,说,“我不知道这回是怎么搞的。一切本来都是按计划在进行,那只鬿雀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原打算在救下那个婴儿之后就去解决它,可是,为什么我救下来的小婴儿有本事袭击我?!”
“我怎么听不太明白?”欧阳萃抓着头,“鬿雀跑了?”
“嗯。不过它受了重伤。”皮安诺吸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一定会把它抓回来!”
“还撑得住吧?”欧阳萃赶忙扶住他,旋即提醒道,“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你这个样子……”
“我没事。回学校。”皮安诺摆摆手,朝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越野车走去。
“嗯。校服和书包我都带着。”欧阳萃忙点头,又从兜里掏出一粒光彩熠熠的铜纽扣,“这个还给你,解药用完了,还剩一颗变……”
“先放你那儿,回去找点针线把扣子缝回我衣服上。”皮安诺推开他的手,“我家人都交代过了吗?”
“放心,我跟你妈打过电话,说有个老同学有急事,咱俩一道送他回家去了。”
“那就好。”
清晨的阳光洒在光洁的柏油路上,越野车的车轮轻快地擦着路面,朝市区进发。
“这回是不是有点麻烦。”欧阳萃熟练地把着方向盘,问坐在一旁作沉思状的皮安诺。
“也许。我现在也不知道。”他锁紧了眉头,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景物。
这个叫皮安诺的年轻人,时年十九岁零一个月。德林高中高二3班学生。
如果他老爹不姓皮而是姓贝,那他一定就叫贝多芬了。
从皮安诺认识啥叫奶嘴的时候起,就知道世界上有种玩意儿叫钢琴,英文名称PIANO,他的尊名就是打这里来的。
皮家成员个个跟音乐有缘,去世的爷爷奶奶,生前是交响乐团的指挥跟小提琴手,在世的老爹老妈,一个是小有名气的作曲家,一个是女高音,将皮安诺培养成贝多芬第二,自然成为皮家上下的终极目标。
可惜,皮安诺哪种细胞都发达,除了音乐细胞。面对亲人的苦心,对音乐毫无兴趣的他,逆反情绪一年比一年重,并于高二那年彻底爆发,连续两年,故意在期末考试交白卷。于是,留级,再留级,弄到现在还在念高二。
学校向皮家下了通知,如果今年他依然如故,开除没商量。
皮爹皮妈慌了,回去软硬兼施。最后,两代人终于就念书问题达成最后协议,只要皮安诺乖乖念书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前,可以不用再去上钢琴课。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为履行协议,皮安诺必须回校当乖学生。
开车的欧阳萃,去年从另一所高中转学到皮安诺班上,做了同桌,传说这个家伙在原校创下连续留级三年的纪录,父母才不得不托关系将他转到这里,希望可以重新开始。
作为同学兼同桌,欧阳萃还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皮安诺秘密的人。
那只救下婴儿,没有半分人样的怪兽,是皮安诺“变”的。
普通人都知道,在一瞬间从兽类化身为人类或从人类化身为兽类,完全忽略基因与时间两大问题,根本就是个谬论。
但是皮安诺做到了。尽管他绝对是经由地球人制造,绝对是由地球人医生护士接生到世上来的地球孩子。
他也并非人类中的异类,却真真实实拥有异类才有的能力。
这便是皮安诺的秘密。
⑶
车子驶入市区时,太阳已高悬天中。
看看手表,欧阳萃有些郁闷地说:“你飞得实在太远,等我们赶到学校,开学典礼早结束了。妖婆李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皮安诺一言不发地揉着额头,过了十字路口,他指着另一条街说:“从那边绕过去。”
欧阳萃立即调转车头,问:“你是要去那儿看看么?”
“是。突然有点担心。”皮安诺捂着心口,皱眉看着前方。
“你确定你还好?”欧阳萃看看他非健康的脸色,“我昨天下午还给她送过吃的,不会有什么事。到是你自己,不会受什么内伤了吧?”
“胡说八道!小心开车!”皮安诺瞪他一眼。
转过一个弯,车子开进一条小街,在两座普通居民楼中间的一块空地前停下。
水渍未褪尽的水泥地上,一顶不大的帐篷被胡乱折叠在一起,扔在墙根,满满一麻袋杂物紧挨着帐篷,底下露出摔成几瓣的土白瓷碗,还有没喝光的汤汁沾在上头,数只苍蝇嗡嗡飞个不停。几张废报纸被风吹起一个角,哗哗有声。
车内的两人,骤然变了脸色。
皮安诺拉开车门跑了过去,站在这堆杂物中慌慌地打量,仿佛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人呢?”欧阳萃左顾右盼,“昨晚上来的时候还在这儿呢!”
旁边居民楼里,走出一个老太太,挽着菜篮子。
皮安诺一个箭步冲上去问道:“请问那边住的那个婆婆呢?帐篷里那个?”
老太太偏过头,看了看他指的方向,随即摇头叹息:“你说那个疯婆子?死啦。”
“啊?!”
皮安诺和欧阳萃愣住。
“不会吧。我昨晚上见她还好好的!”欧阳萃激动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口气活像老太太在拿他寻开心。
“也就是昨天晚上10点多的事儿。”老太太被欧阳萃的激动表现吓到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她疯了一样朝街当中跑,一小货车正好开过来,就这么着,当场撞死了。”
“死了……”皮安诺长长吐出一口气,忽觉头痛难忍。
“当时不少人都听到她在大叫孩子孩子什么的,然后人就冲出去了。”老太太又补充一句,然后摇头,“唉,可怜哟,一把年纪,半个亲人都没有,最后连自己的命也没了。”
跟老太太道了谢,两人闷闷钻回车里,发动引擎,朝德林高中方向迅速驶去。
“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欧阳萃做梦般自言自语。
“我一定会抓到它。”半晌,皮安诺只说了这一句。
“嗯。”欧阳萃点点头,专注地看着前方,“早晚的事。”
唰!
车速骤然加快许多,车轮碾过一摊积水,溅起的泥浆泄愤般落到一旁,惹来路人几声埋怨。
约三个月前,那所居民楼间的空地上,来了个乞丐模样的老太婆,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老太婆把破破烂烂的棉絮铺在墙边,又把同样破旧的碗盘水壶摆到一旁,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老太婆几乎不说话,每天除了背着孩子四处找吃的之外,就是缩在自己的“窝”里,眼神呆滞地看着从街上经过的车辆。
很多人都以为她是个疯婆子。当地居民顾忌着她的年岁,只得由着她住下来。偶尔还有些心善的,给她送些吃喝。日子本来还算平静,可一周前,老太婆当宝贝一样护着的孩子,在一个暴雨之夜后,失去了踪影。一连两天,老太婆不吃不喝,就抱着孩子的小衣裳发呆。
到了第三天,老太婆的“家”里,有人看到来了两个年轻人。没有谁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老太婆对他们俩又跪又拜,感恩不尽的样子。那顶帐篷,也是他们带来的,还有崭新的被子衣裳。除此之外,以后的每个傍晚,他们其中的一个还会按时送来新鲜的饭菜。
两个有爱心的年轻人,自然是皮安诺跟欧阳萃。可事到如今,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爱心”而产生半点快乐。老太婆死了,他们承诺她的事,却还没有办到。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车子在离德林高中不远的小型停车场里停下。学校有停车场,可是也规定在校学生不许开车,长久以来,他们的车一直偷偷停在这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学校,抬眼看看主楼上的大钟,已是下午两点十分。
操场上,一群学生正在体育老师的哨声里围着跑道大步跑动,朗朗书声不时从对面的教学楼里传出。
“这下有麻烦了。”欧阳萃看了皮安诺一眼,指了指楼上某间教室。
“最多罚站。”皮安诺朝前走去。
经过操场时,正上体育课的那班学生里,几乎所有女生都放慢了跑步速度,脑袋纷纷以相同的角度转过来,视线的焦点正正落在皮安诺身上。
何谓桃花?这些女生的双眼就是桃花!
“口水又要泛滥成灾了。”欧阳萃拿手肘碰了碰皮安诺。
皮安诺目不斜视,好像没听见他在说话,至于那些女生,更是不在他眼中。
皮安诺是超龄高中生,是事实;皮安诺成绩差脾气坏,是事实;皮安诺长得玉树临风英俊倜傥,也是事实。
从初中时候起,如果把女生写给他的情书放在一起,堆一座小山不成问题。
可每一封情书到他手里都只有一个下场——揉团,投掷,入桶。垃圾桶。
他似乎从不懂“留面子”为何物,哪怕只是个暗恋自己的纯情小女生。
能忍得了他的,也许只有不知“脾气”为何物的欧阳萃。
上到三楼,二人径直走到第二间教室门前。
皮安诺不假思索地推开半掩的教室门,懒洋洋喊了声报告。
全班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开学第一天就旷课一上午,只有皮安诺干得出来。
讲台上,一个正以极优雅的姿态写着板书的年轻女子,停下手中的粉笔,看向门口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学生。
新老师?!
欧阳萃在心里吹了声赞叹的口哨。
墨一样黑的直发垂在腰际,款式简单别致的月白长裙在脚踝处微微晃动,白瓷般干净的瓜子脸透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杏仁大眼专注地盯着他们,嘴角竟还挂着一丝微笑。
这个女老师,绝对符合大部分男生对梦中情人的构想。
“你们是……”她顿了顿,旋即准确地报出了他们的名字,“皮安诺和欧阳萃同学吧?”
“老师好。”皮安诺勉强点头,指了指教室最后一排的空座位,“可以进去吧?”
“当然。”美女老师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微笑一成不变。
“老师好老师好,我是欧阳萃,他是皮安诺。”欧阳萃满脸堆笑地向美女老师点头,比皮安诺热情百倍。
“回座位吧,不要耽误时间。”美女老师看了欧阳萃一眼,笑着补充一句,“我姓冯。”
“嗯嗯,冯老师!抱歉抱歉,下次我们一定不迟到!”欧阳萃忙不迭道歉,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OK,同学们请打开课本第5页,请参照黑板上给出的句式,写一段短文。”冯老师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打开书本的刹那,她投给漫不经心掏着课本的皮安诺快速一瞥,旋即收回目光,在低头看书的瞬间,她的嘴角泛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
“真是意外惊喜。”欧阳萃碰了碰皮安诺的胳膊,小声说,“没想到这学期的英语老师这么可爱。”
皮安诺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打了个呵欠,眼光看似无意地扫视着讲台上倩丽的身影,半晌冒了一句:“不喜欢这个女人。”
“老大。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女扮男装!”欧阳萃看怪物一样睨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做花痴状。
“不是说她不漂亮。”皮安诺若无其事地玩着手里的笔,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才奇了怪了,撇开外表不说,人家对咱们态度多好!你忘了以前那个夜叉王?每次迟到都是板擦伺候!”欧阳萃根本不能理解皮安诺为什么会不喜欢一个那么招人喜欢的女人。
放下笔,皮安诺下意识地揉着额头上那个消失不见的伤口,身体里突然窜上一股心悸的寒意。看着讲台上的新老师,他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原因,看到她,我心里就阵阵发凉。”
欧阳萃愣了愣,随即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面露忧色:“是不是那东西吃多了,留下啥后遗症了?”
推开对方的手,皮安诺不耐烦地说:“你吃撑了是吧?!我……”
咻!
一粒小小的玩意儿,从正前方飞来,快如子弹。
两人的脑袋各朝左右偏开,那小玩意儿就从他俩耳朵间的空隙擦了过去,撞在后头的墙上,弹到地下。
是一个粉笔头。
课堂常用暗器之首。
“上课时间,请不要说与学习无关的闲话。”冯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飘到他们耳里,温柔委婉,没有半分批评学生的严厉。
擦着手指上白白的粉笔灰,她抬头冲他们微微一笑,俏脸上写满和善与耐心,一束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窈窕的身上,天使般美好。
教室里腾起小小的嘈杂。其余同学收回望向皮安诺他们的目光,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内容无非是他们两人的行为确是过分了,换成别的老师,恐怕不是扔个粉笔头那么简单。
“大家安静,继续你们的短文。”冯老师觉察到教室里的异常,立即出言制止。
很快,一片笔与纸接触时才有的沙沙声重新响起来。
只有皮安诺和欧阳萃不动笔,雕像般坐在那儿,互看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把视线移到地上——
二人椅子之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一左一右静静躺着两缕短短的发丝。
皮安诺摸摸右耳,欧阳萃摸摸左耳,脸色骤变。
发丝的主人,除了他们还有谁。
那不起眼的粉笔头飞过,不仅带来一阵裹着尘味的小风,更在无声无息间同时削断了皮安诺和欧阳萃耳边的一撮黑发,还在他们耳畔的皮肤上留下片刻如火炙烤的灼痛。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她了。”欧阳萃憋了很久,终于说了这一句。
“小心点。”皮安诺定了定神,抓起笔佯装写英语短文。
其间,他和欧阳萃都不自觉地抬头朝讲台上看了几次,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一堂课下来,美女老师由始至终都在微笑,耐心细致地讲着课,言语轻松风趣,从大家的表情上来看,高二3全班同学都相当喜欢这个美丽又聪慧的新老师。
所有人都认定她是个天使,除了皮安诺与欧阳萃。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好几个人拥到讲台去,抱着课本向天使老师问长问短。
“出去说。”皮安诺朝欧阳萃使了个眼色。
两人故作随意地起了身,正打算从后门出去时,冷不丁被一个清澈甜美的声音叫住了。
“皮安诺,还有欧阳萃同学,请你们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冯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从讲台上走了下来,站在离他们俩不远的地方,依然和蔼可亲。
二人对视一眼,皮安诺眉毛一挑,拿出坏学生的姿态,问:“为什么?”
“无故迟到,扰乱课堂。”她笑容不退,转身离开前,又丢给他们一句,“如果不来……呵呵,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你……”欧阳萃欲言又止。让他跌入花痴状的,是她的笑,让他迅速从花痴状中抽身出来的,也是她的笑。
抱起课本,冯老师不慌不忙地离开了教室,身后,黑发轻摇,柔光流动。
皮安诺收起本该迈出去的腿,坐回到椅子上。
“有点冷……”欧阳萃反手抚了抚自己的背,看着教室门口,笑,“要去么?”
“为什么不去。”皮安诺面无表情,“你怕?”
欧阳萃双臂横抱,夸张地大笑:“我是怕啊,我怕你不忍心对她出手,如果她对我们不怀好意。”
“你真是越来越无聊了。”皮安诺给了他一拳。
这时,一个女生探头探脑出现在教室后门。当她搜索式的目光落在皮安诺身上时,白白净净的圆脸蛋立刻红成了番茄,手里的粉红信封已经攥成了咸菜。
“啧啧,爱的使者又来了。”眼尖的欧阳萃幸灾乐祸地拍了拍皮安诺的肩膀。
深呼吸一口,那女生扶了扶大得快掉下来的眼镜,憋住一口气,两步跨到皮安诺面前,慌里慌张地把信封扔到他的桌子上,转身便跑。
“等等。”皮安诺的动作更快,迅速起身抓住了女生的胳膊。
“什么……那个……”女生好像踩到地雷一样,镜片后一对水润大眼又羞涩又惶恐地看着他。
“我不要。”皮安诺冷冷地把那封信递到她面前。
眼泪霎时在女生的眼里打起了转,她愣在原地,既不敢看皮安诺,也不敢接那封信。那种难堪与窘迫,欧阳萃看得于心不忍。
“给我给我,我帮他签收!”欧阳萃一把抢过信封,顺势拉开皮安诺的手。
女生赶紧跑出去,逃难似的朝楼梯那边冲去。
“小女生而已,不用这么打击吧,收下又不会死!”欧阳萃把信封塞到皮安诺手里,“喜欢你又不是什么杀千刀的坏事,每次都板个死人脸,我真怀疑你取向有问题。”
“你……”皮安诺眼里窜出了火,“任何一个女人送来的情书都可以笑纳,这样的男人才是有问题!”
“你有理,算我没说。”欧阳萃赶在被他的目光烧焦之前投降,马上把那封情书收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接下来的两节课,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开学第一周没有晚自习,这是惯例。下课铃响过后,所有学生都兴高采烈地抓起书包闪人。喧闹的校园在一阵人潮涌动之后,渐渐安静下来。
⑷
皮安诺斜挎着书包,一言不发地朝三楼走,英语老师的办公室在那里。整条走道都很清净,大多数办公室都大门紧闭。开学第一天,不止学生跑得快,连老师也一样。
“我没带刀。”皮安诺走了一半,身后的欧阳萃突然冒了这一句。
皮安诺看都懒得看他:“这里是学校,你以为是黑帮火拼?还带刀?!”
欧阳萃不说话了。
皮安诺很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口里却悄悄吐出一口气。
那颗比子弹还厉害的粉笔头所传递出的危险信息,傻子都能感觉出来。
皮安诺自己最清楚,他的“毫不介意”是装的。
那个女人不为外人洞察的利落攻击让他很难不害怕,尤其是在他根本不了解对方底细的时候,就好像你走在马路上,突然有个陌生人跳出来拿枪指着你想要你的命,你畏惧的不仅仅是那把枪,你更畏惧的是对方的动机,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人类对于未知事物,通常是好奇与惧怕各占一半的。
但看在欧阳萃一口一个老大的分上,他装也要装得天不怕地不怕。
不快不慢地走到英语老师所在的办公室门口,皮安诺举起手,犹豫半秒,叩响了半开的门。
“请进。”
脆生生的嗓音从里头传出。
两人走进办公室,迎面便看到那张美丽的脸蛋。
“呵呵,好准时。要是平时上课的时候有这么乖就好了。”冯老师微笑着,又垂下头,手里的红笔在一叠薄纸上随意地画拉着。
办公室还有几个别班的老师,看到皮安诺进来,无一不是摇头叹息,然后纷纷收拾起东西,跟天使老师打个招呼后便一一离开。
其中一个年轻男老师,在离开前还不忘在美女面前献殷勤,关切地说:“随便教育下就好了,他们不是一天两天能改造好的,别累着自己了。”
改造?!如果现在不是在学校,皮安诺定然会把这马屁精扔进河里免费洗澡。
“放心,我有分寸。”她向仰慕者报以最甜美的笑容。
男老师心里乐开了花,屁颠屁颠出了办公室。
“找我们什么事?”皮安诺抽过一张椅子,不客气地坐到她对面。
冯老师放下笔,纤纤十指悠闲地交叉到一起,笑道:“这是一个迟到学生对待老师的态度么?”
“你并非一个普通的老师,我自然不能拿普通的态度对你。”皮安诺的头略略一偏,故意拨了拨耳际的头发,“对吧?”
欧阳萃左右看看,上前说道:“没有哪个老师会拿‘子弹’对付学生吧?”
“呵呵,你们也不是普通的学生。”她垂眸浅笑,“我怕粉笔头起不了作用。”
三个人的对话,开门见山,没有半点弯转隐藏。
这时,冯老师突然收起了笑容,双手朝外一扬。
一阵微热的气流扑过,半掩的房门和打开的窗户砰一下全部自动关上,撩开的窗帘也随之垂下,把办公室遮个严严实实,前后不过一秒时间。
皮安诺站起身,强抑住内心的惊慌,面不改色道:“孤男寡女共在一室,还把门窗关这么严实,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心知不妙的欧阳萃早已扑到门口找退路去了。但是,当他的手刚一触到门把手时,立刻痛得叫出声来——看似无异的大门,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块比烙铁还烫的大板子。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欧阳萃用力甩着烫红的手,边骂边提醒皮安诺,“小心点,千万别乱碰东西,我怀疑这里被她变成烤箱了!”
皮安诺皱眉。
冯老师不说话,缓步走到皮安诺面前,目光像在打量一件珍贵古董,而她的鼻子,同时也在他身体四周嗅了嗅。
欧阳萃拉着皮安诺后退一步,大声斥道:“哮天犬变的么?乱闻什么!”
“滚开!”冯老师出其不意地伸手抓住了欧阳萃的脖子,往旁边一推。
明明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力气,可是欧阳萃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它像张大风里的薄纸,轻易被“吹”到一旁的墙壁上,随后啪一下粘在上头,动弹不得。
“欧阳萃!”皮安诺赶紧冲过去抱住欧阳萃的腰,用力把他往下扒。
“哎唷!我的肉好痛!”欧阳萃的腰几乎要被皮安诺捏断,他却依然只能像一只被粘板牢牢贴住的大苍蝇,一动不能动。
“把他放下来!”皮安诺低吼。
“呵呵,我会的,不过不是现在。”冯老师抱臂冷笑,“稍后再收拾他。”
“我们有过节?”皮安诺的眼里烧起了火,“我根本不认识你!”
“比起其他亲戚,你们这一支的智商和本事的确要高出不少。”冯老师反手撑住桌沿往上轻轻一跳,坐到办公桌上,修长的小腿交叠在一起,故作顽皮之态,“在我面前,难道你还想继续装下去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装什么了?”皮安诺迷惑地反问,但是心头却为之一紧,难不成这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带我去你们的巢,也许我会考虑放过你。”杀气从她的眸子里划过,“否则,你会比死更难过。”
亲戚?巢?她的威胁把皮安诺彻底搞懵了。
“我一个字都不懂!”他怒视对方,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抄起一把铁尺,“放了他!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老师!”
“看来你是患上失忆症了。”冯老师将身子朝前一倾,笑颜动人,“没办法,只能由我帮你治一治了。”
美若桃花盛放的笑容随着她的话音一并消融,白过霜雪的颜色从她裸露在外的脚尖指尖开始,迅猛延伸,刹那便将她皮肤上的正常颜色“染”成了一张骇人的白纸,无数排列整齐的鳞甲从皮下生出,咯咯有声,寒光凛冽。
冯老师天使般美貌的脸孔也在同一时刻被异化拉长扭曲,一双美目向两侧斜拉开直到额际,红唇也变成了骇人的暗绿色并朝前凸起,鼻梁深深凹陷下去,只露两个外翻的鼻孔,一支锐利的白色犄角从额头正中悍然生出,发着荧绿的光。
她的身体也在此刻骤然膨胀了数十倍,从撑破的衣衫下,露出一个布满暗绿色羽毛同鸟类无异的怪异躯体,原本雪白纤细的双足被拉长拉细数倍,脚掌上滋生出厚厚一层带黑色斑纹的金色绒毛,锋利的指甲从中刺出,比虎爪更恐怖几分。至于那对修长的手臂,也早已分不出本来模样,层层羽毛扩张而出,顷刻间,玉臂便成了一双巨翼。
就是这么短短一秒,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在皮安诺和欧阳萃惊愕的目光下化成一只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怪物。白炽灯的灯光为它在后面的墙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让这一幕的真实度和骇人度直线飙升。
怪物双翼一展,凌厉的怪风顿生,四周的桌椅板凳全被“吹”翻开去,皮安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被这股怪力朝后猛推过去,重重撞在墙上。
“如果你还记不起来,我马上帮你把天灵盖揭下来,拿出你笨笨的脑子查看查看。”怪物的声音不再是那恬美的女声,活像个走了声的破唱片,时而低嗡时而尖细。说罢,它一扭身,呼一下窜到皮安诺面前,利爪停在距离他头部不到一尺的地方。
“鬿雀?!”欧阳萃失声喊出。
皮安诺当然认出面前这怪物就是昨夜他追击的名为鬿雀的妖怪,但他万没想到这万恶的家伙居然这么快就主动找上门来报仇,更没想到它会识破自己的身份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自己。
“呵呵,昨夜让你逃了,少了一块肉还嫌不够,想让我多割点是不是?”皮安诺爬起来,挡在欧阳萃前头,强作镇定不说,还故意不屑地朝鬿雀冷笑。边说边拿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扯了扯欧阳萃的衣服,又将手指捏在一起朝他比画了一下,同时朝鬿雀大喊:“我们之间的恩怨跟这个人无关,放了他。要收拾你,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只翅膀猛扇在皮安诺头上,暗绿若深潭的羽毛带出诡异的光影,火辣辣的气流顺势刮过,躲闪不及的他,脸上留下几道渗血的长口子。
又一翅膀扇过,贴在墙上的欧阳萃顿时被“连根拔起”,轻飘飘在空中画了个弧线,脸朝地狼狈着陆到办公室另一头散乱了一地的书本里,痛得他龇牙咧嘴号叫起来。
“蠢钝的东西。昨夜被你阻截的那只笨蛋怎么可能是我?!”鬿雀朝已退到死角的皮安诺逼近一步,那双阴狠过秃鹫的凶眼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等同于一记耳光的一翅膀,只是它对于口不择言的皮安诺的一个小小惩戒,“那只三趾鬿根本不配称作我的同类,除了个头大之外一无是处,当我的食物勉强合格。”
三趾鬿?!皮安诺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爪子上,发现上头有六个趾头,锋利的指甲像六把尖刀,随时准备撕碎任何障碍物。
“呵呵,你们鬿雀就是以谁的脚趾多来分等级么?”皮安诺边笑边朝欧阳萃那边看,发现那家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时,只得又收回目光,斜睨了旁边的窗户一眼,估算着跳窗和跟这怪物单挑,哪个存活率会更高些。
一阵裹了腥味的阴风扑面而来,鬿雀的利爪擦着皮安诺的头顶嵌入雪白的墙壁里,石渣砖块飞溅开来,一个大洞赫然呈现。
“昨夜我本来可以用放出去的饵找到那笨家伙的巢,然后美餐一顿的。可这全被你破坏了!”鬿雀的目光像要从皮安诺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饵?!你说那个婴儿?”皮安诺下意识地护住头,猛然回想起昨天被那婴儿变成的小怪物偷袭的事。
“没错!它是我用蛊鬼变的,它用蛊毒在你体内做了记号,然后飞回到我这里,我只要吃了它就能感应到你的准确位置。本来这小蛊鬼是对付我那笨蛋同类的,却被你搅和了!”鬿雀怒气不减。
难怪这家伙那么快就找上门来。蛊鬼,就是那小怪物吧,说什么用蛊毒在自己体内做记号,难道就是那针刺般的疼痛么?自己头晕不舒服,原来是中毒了。皮安诺暂时打消了跟面前的利爪比速度的念头,以这怪物的本事,只怕他还没挨近窗户便被撕成碎片了。可恨那玩意儿不在自己身上,否则哪里有让敌人嚣张的机会。欧阳萃你个笨蛋,赶紧站起来想办法啊!他在心里焦急地吼,要想活着离开,只有靠留在欧阳萃身上的那个玩意儿!
“嘿嘿,害怕了么?”鬿雀收回爪子,耀武扬威地在他面前抖了抖沾在上头的石灰,又把头挨近了些,尖尖的喙离他的眼珠只有几寸距离,“这副人类的臭皮囊让你那么留恋?还不肯变回原身带我去你们的巢么?!我有72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耐心也没有多少了。”
原来,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了它的同类,皮安诺总算明白过来。可是,如果它不是昨夜自己击伤的那只鬿雀,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上门来?看它那么不屑于那只三趾鬿,也肯定不可能是为同类报仇而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皮安诺在明白的同时,也变得更不明白了。不过,他唯一确定的是,如果再不对这只六趾鬿的威胁作出回应,他跟欧阳萃就要英年早逝了。
“你急什么?”皮安诺甩掉头发上的灰土,直起身无畏地瞪了鬿雀一眼,“再饿你也忍着。吃了我,你这辈子也休想找到我们的巢。要知道,我们这一支……呃,五趾鬿,也不是好惹的!要是你对我客气些,并且保证不伤害我和我这个朋友,我可以考虑带你去我们的巢参观参观。”
“嘿嘿,终究还是个怕死的家伙。”鬿雀阴笑着,“好。我保证,只要你老老实实带我去你们的巢,我会留下你们俩的小命。”
“一言为定!跟我来,就在附近。”皮安诺从它硕大的羽翼下钻过,快步朝房门走去,边走边朝刚从书堆里爬出来,恢复了神智的欧阳萃努力使眼色。
一见皮安诺挤眉弄眼的样子,又想到刚才他悄悄给自己比的手势,欧阳萃顿时灵光闪过,从校服内袋里摸了个小东西捏在手里,一骨碌爬起来冲到皮安诺身边,故作夸张地拉住他的手大叫:“天啊,你不能带它去啊!”边叫边将手里的玩意儿朝皮安诺手心里塞。
可是,他们俩一唱一和的戏码没能逃过狡猾眼尖的鬿雀,它扑棱一下扑过来,一翅膀扇在皮安诺和欧阳萃两人中间,怪叫道:“你拿什么给他!”
巨大的力量把两人掀翻在地,一粒圆圆的铜纽扣从皮安诺手中滑落出来,叮叮当当跳到一旁。见状,他和欧阳萃的面色均是一变。
“扣子?”鬿雀大翅一挥,那铜纽扣竟自动从地上飘飞到它面前,一缕疑色从它幽黑犀利的眸子里划过,“你给他扣子干什么?”
“那个……扣子啊,扣子是……”欧阳萃紧张地支吾着,急中生智之类的好事从来轮不到他。
鬿雀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了一条线,无形的怒意在它身体四周高烧,它脖子一伸,怪吼一声:“我最讨厌妄图在我面前耍花招的笨蛋!”
见它身上的羽毛像发怒时的公鸡般根根竖起时,皮安诺便意识到这下大事不妙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冲过去抓住欧阳萃的衣领朝后一扔,吼了声:“快跑!”
明知是个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皮安诺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和豁出去的心态,希望在欧阳萃离开办公室前,自己有能力拖住这只怪物,死一个总好过死一双!
可是,不待欧阳萃拔腿开溜,那怪物已经一翅膀扇开挡在面前的皮安诺,大嘴一开,伴着一阵尖利的嚣叫,一道红得吓人的火焰从它口里喷涌而出,气势汹汹地朝欧阳萃身上扑去。而欧阳萃的背后,已经没有退路,一旦跟这火焰相遇,相信他马上会荣膺本年度最佳烧猪。
⑸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轰一声巨响,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被一股外力生生击成了迸裂开去的破木板,一条拴满翠色小铃铛的红色细绳从门外嗖一声窜进,精确地缠住欧阳萃的腰朝后一拉,叮当脆响的铃声中,欧阳萃在离地三尺的高度中飞出了办公室,当然,也在最后关头避开了那道把地上烧出一个大黑洞的火焰。
在为那边缘滋滋冒着气泡与黑烟的大洞心有余悸时,皮安诺和落到外头的欧阳萃自然也没忘记在视线里搜索那条绳索的主人,欧阳萃的救命恩人——
烟尘缭绕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穿着德林高中的校裙,稳稳站在鬿雀的正前方,双手紧握着被打磨成剑柄形的水晶手柄,那条救了人命的红绳子正是从那手柄中延展而出。随着二人视线的上移,那张白皙的苹果脸上,一双称得上好看的水润大眼,藏在一副造型时尚又奇特的方形合金眼镜后,透出锐不可当的逼人光彩。
是她?!
今天拿情书给皮安诺被他冷酷拒绝,然后伤心逃跑的眼镜女生?
确认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是她时,皮安诺与欧阳萃的神情不啻见到另一只怪物。
只见她手臂一扬,那红绳在空中挽出一朵奇特的花,随着绳上翠铃的一阵急促震响,即如捕食之蛇般向眼露诧异的鬿雀冲去,虽是个柔弱无骨的玩意儿,却有势如破竹的威力。
鬿雀怪叫一声,扇动翅膀朝后跃起,那绳子贴着它的脑门刮了过去。皮安诺惊奇地发现,当那看似无奇的绳子在接触到鬿雀皮肤的刹那,一道青蓝色的火焰轰然腾起,沿着绳子的运动轨迹一路燃烧而下,与空气摩擦出了强烈反应。
数片白鳞迸飞开来,在鬿雀的哀号声中,它裸露在外的皮肉上顿时生出一条长长的裂口,荧绿色的血液飙溅而出,硕大的身体一阵震颤,失去方向感般重撞在墙壁上,尘土碎块飞扬之中,整个房间在它巨大的冲撞力下摇摇欲坠。
“寻你不着,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女生一掀水晶剑柄上的按钮,红绳唰一下化成道闪亮的红绿交绕的光,缩回到剑柄顶端。她走前几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靠墙而倒的鬿雀,说,“今年果然是你们这些妖怪的躁动期。害得我连暑假都休息不了!可恶!”
“碧炼伏龙……”鬿雀惊恐的目光凝结在女生手里的怪异武器上,凌乱一团的羽毛战栗不止,“你……你是涂家的人?!”
“涂天璘。”女生的嘴角微微一翘,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个明晃晃的小玩意儿,“有我在,你们这些妖怪永没有作恶的机会!”
话音刚落,她将手里的东西朝前方一抛,一个光可鉴人的银色铃铛停留在半空中,晃了几晃,竟分身成了几十支小指头大小的袖珍箭,齐齐朝鬿雀身上射了过去。一时间,爆裂声与叮铃声四起,皮肉烧焦的臭味横生,里头夹杂着鬿雀的鬼哭狼嚎——袖珍箭在瞬间穿透了它厚厚的皮肉,在它的身体里逐个爆炸开来。皮安诺他们眼见到鬿雀的全身不断冒起一个个碗口大的“泡”,然后在砰一下爆开,火光映照着从伤口里喷出的绿血,甚是恐怖。
就在他们以为鬿雀必死无疑时,这体无完肤的家伙突然一伸脖子,数道暗绿色的血丝在它暴突的眼球上涨开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垂死吼叫从它喉间冲出,只见它双爪朝地上一蹬,竟猛地站起来,翅膀一展,转身便朝窗口处狠命撞去。
在一阵心惊胆战的轰隆噼啪声和碎开一地的玻璃碴子以及砖头窗框之类的玩意儿中,办公室的整面墙壁被毁于一旦,而鬿雀则从这破损处不顾一切地跳了出去,呼一下飞上天际,速度奇快,转眼便缩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夕阳黯淡的天空中。
涂天璘站到破墙边上,仰望着它逃匿的方向,并没有急于追赶的意思。
没有了墙壁玻璃的阻碍,凉风没遮没拦地吹进来,掀动了她的长发和衣裙,残留的阳光给她的轮廓染上冷冷的淡金色,这景象连同她身后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的办公室,像个诡异的梦般不真实。
这个彪悍的女人,跟白天递情书的那个,真的是同一个人?皮安诺甩甩头,起身从墙边的碎砖下拾起那粒铜纽扣揣好,扶着一瘸一拐的欧阳萃走到她身后,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说了我叫涂天璘,刚才你聋了么?”涂天璘回过头,漠然而不屑地看着他,冷哼一声,“连记性也被狗吃了。四小时零五分钟十二秒前,我曾拿过一封情书给你,被你极度厌弃地拒绝了。”
老天,真是一个人。可那个羞怯又娇弱的眼镜女生,怎能做到在这么短时间内摇身一变,成了个敢拿妖怪开刀并且占据绝对上风的女英雄?!
“那个,涂天璘同学是吧。”欧阳萃揉着差点摔断的腰,讨好地笑道,“这会儿的你跟那会儿的你,真是……风格迥异啊!”
涂天璘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当然。难道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在任何状况下都是个一成不变的笨蛋么。”
欧阳萃一阵咳嗽,心知这怪女生不是个好惹的主,识趣地闭上了嘴。
“如果你们没有想好如何解释办公室变成战场的原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涂天璘朝楼下望了望,“已经有保安带着人上来了。”
说罢,她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显然他们三人谁也不打算去跟校方解释,说办公室是被一种名为鬿雀的妖怪毁成这样,除非他们盼望着从学校转入精神病院。
三个人从另一侧楼梯悄然离开了教学大楼,一路无事地溜到了学校僻静的后门。
“你们快走吧。刚才的事,就当没看到。”涂天璘停步在门前繁茂的大树下,她自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等一下!”皮安诺一把扭住了她的胳膊,皱眉斥责,“告诉你,这鬿雀不仅是你的对头,也是我的!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总之,这件事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涂天璘甩开他的手,不屑地笑笑:“凭你也想对付鬿雀?今天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跟那个笨蛋早成怪物的下酒菜了!我警告你,最好照我吩咐的去做!那个怪物,它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罢,她朝后退开一步,十指交握一起,垂头闭目。一道水纹样的透明光华从她掌中游走而出,在空中一分为二,画下个完美弧线后,一左一右落入她背脊,一双水晶般通透无色的翅膀赫然生出。
不待那两人反应过来,涂天璘双翼一展,就地腾空而起。
“喂!你别飞!”皮安诺纵身跃上,想拽住她却迟了一步,只触到她那长及后腰的柔亮黑发。
看着这么个大活人在面前长出了翅膀,然后直冲云霄往西方而去,皮安诺和欧阳萃若不是早有心理准备,怕是会吓出个好歹的。
“老大,这个女生……”欧阳萃呆望着渐染黑暗的天空,“感觉比你还牛?”
“是吗?”皮安诺一挑眉,摸出那枚铜纽扣,指甲往它中间的焊接处一划,这扣子便像个张口的贝壳般弹开来,一枚小小的,类似于感冒药的胶囊躺在里头,唯一特别的是,这枚胶囊的外衣是完全透明的,包裹在里头的也不是药粉,而是种比阳光还耀眼的纯金色液体,有生命般微微漾动着。
欧阳萃见他把这个拿了出来,脸色一变,急忙道:“难道你想……”
皮安诺举起另一只手,盯着缠在食指上的一根长头发,狡黠一笑:“看看我们谁比较厉害。”
“还是不要了吧!你刚刚才变回来,又要变?我怕会有副作用啊!”欧阳萃拉住皮安诺,不赞成他的行为。
“不能输给那个臭丫头!”皮安诺用眼神警告欧阳萃放开手,说,“而且,我们答应过婆婆要帮她把孩子找回来。我必须抓到那只鬿雀!”
说罢,他一下子把胶囊抖落到嘴里,薄薄的胶囊外衣一遇到唾液便融化无形,甜中带涩的液体霎时流淌而出,顺着他的食道滑入体内,在瞬间渗入他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莫名的扭结感与酸胀的疼痛在他每一条神经上奔腾。
皮安诺咬紧牙,手里紧紧捏着涂天璘的头发。他原本呈深棕色的眸子,突地生出灿金色的光彩,整个身体也在这时发出淡金色的光晕,而手里的那根头发,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化成了一根五彩斑斓的线,又在瞬间分裂成无数光点,飘飞起来,最后悉数从皮安诺的眼睛里钻了进去。
几道耀眼的赤金光圈迸发而出,交织成神秘的图案,将皮安诺围绕其中。
欧阳萃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这样的光芒,任谁都无法直视。
待他再睁开眼时,那渐渐黯淡下去的光圈内,站着的不再是皮安诺,而是涂天璘。准确地说,是由皮安诺变成的涂天璘。
“你先回家去。我搞定了就跟你联系。”皮安诺郑重道。
“等下!”欧阳萃抓住他,又掏出那块黑色腕表戴在他手上,说,“带上它,起码我知道你到了哪里。最好别跑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否则……”
“好了。我不会有事。”抛下这句话时,皮安诺已经离开了地面,扇动着背上透明的翅膀,一飞冲天,朝涂天璘离开的方向追去。
“小心点!”
下头,欧阳萃的身影越来越小,叮嘱声也渐渐淹没于呼呼的风声之中。
⑹
缩成豆腐干大小的建筑与街道在涂天璘脚下飞速后退,一只在高空盘旋的飞鹰被她带过的疾厉气流原地拧了几个圈,差点失去方向坠下云端。
涂天璘扭动着眼镜框上不易察觉的按钮,透明的镜片从无色转为浅蓝。片刻之后,她放慢速度,目光聚焦在下头一座峰顶白雪皑皑的山脊之上。
“大云山……”涂天璘咕哝了一句,旋即一笑,“老巢在这里,难怪没人找得到。”
话音刚落,她身旁嗖地出现了另一个人影,镇定从容地朝她“HI”了一声。
涂天璘猛然转头,当看清停在自己身边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而是个从头发梢到脚趾头尖都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时,她本能地尖叫一声,身子一晃,一个趔趄朝后栽倒过去。
“小心!”皮安诺赶紧抓住涂天璘的手腕,生怕她高空失事。
“你……你是谁?”涂天璘强掩恐慌,一把甩开皮安诺的手,摆出一级戒备的姿势。
皮安诺见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女人被自己吓唬得不轻,颇有满足感地坏笑:“我?!我现在就是你啊。”
“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客气!”涂天璘右手一挥,熠熠生光的水晶剑柄赫然在握。天下间怎么可能有第二个自己,这个家伙必然是幻化成自己模样的妖孽!
“你最好不要有跟我动手的念头!”皮安诺学着她的样子将右手一挥,一模一样的水晶剑柄当即在他掌中流光四溢,那光彩比涂天璘手里的耀眼得多。
涂天璘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敌人,如果样貌可以幻化,那她独有的碧炼伏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仿冒的,因为这武器根本就是以她的精元为能量而存在的,甚至可以说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除了她本人,没有人可以拥有碧炼伏龙。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涂天璘的剑柄直指皮安诺的鼻子,大声斥问。
皮安诺用手指轻轻挪开那把带着“愤怒”的武器,耸耸肩道:“我只是来帮你对付鬿雀而已。基本上,我们俩是校友,之前你还从鬿雀手下救了我和我的同桌,再之前,你还写了情书给我。就这么简单!”
“你是皮安诺?”涂天璘的声调瞬间成了女高音,“你怎么可能跟我一个样子?”
“你都能在天上飞,我怎么不能变成你的样子!无知。”皮安诺冷睨她一眼,又说,“你跟我都欠对方一个完整的解释,不过我们的问题等把鬿雀解决之后再来说。你若聪明的话,该明白我们俩现在是战友。”
“好,解决完妖怪再来跟你算账。”涂天璘稳了稳神,指着下头的大云山道,“刚才刺进鬿雀身体里的银珑箭不光有灼伤它的作用,还担负向我报告目标行踪的责任。只要鬿雀体内有银珑箭存在,我就可以准确感应到它的位置。”
“我知道。因为我也感应到了。”皮安诺凝望脚下的山脊,按动眼镜上的按钮,透过浅绿色的镜片,数道灰中渗黑的妖气自大云山顶袅袅而出,跟顶上的白雪形成鲜明反差。
“你能感应到?”涂天璘不信这个冒牌的“自己”连这个本事也有。
“我说过,我就是你。你所拥有的一切异能,我都有,而且是双倍!”皮安诺朝她伸出两个手指,然后拽住她的手腕,两个人齐齐自空中降落到大云山顶。
这座位于忘川市郊三百公里处的大云山,是方圆千里内海拔最高的一座山。尽管跟其他的名山相比,大云山只能算个小矮子,但奇怪的是,多年来大云山顶一直白雪不化,奇特地超越了当地的气候条件,诸多气象地质学家研究多时也没能找出一个合理的科学解释,这也让大云山顶的雪景成为当地一大风景奇观。
虽然这里的雪景小有名气,但自从几年前传出到大云山登山的游人无故失踪的案件后,政府便明令禁止任何人再进山,除了山脚下有政府派出的一队保安看守外,整座大云山荒无人烟,现在离冬天还远,却连只飞鸟也难得一见。
皮安诺在厚及脚背的积雪里跺着脚,一身超短校裙的他显然不太能适应现在的低温。
山顶上没有什么怪石林立荆棘遍布的崎岖景观,地面超乎想象的平整,平整得好像被人用压土机刻意压过一般,在那片宽阔雪白的覆盖之下,山顶就像张边缘不齐的白纸,随时都会被风吹得翻卷过来似的,虚迷地让人不安。
涂天璘走到一丛枯萎的植物前,俯身从枯枝上沾了些荧绿色的液体,谨慎的视线沿着一条直线往前投去。
皮安诺走上去,看看她手里的绿血,说:“它被你伤得不轻呢。不过伤这么重也能飞这么远,果然不是凡品。”说罢,他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拂开一块积雪,几块颜色稍淡些的绿血赫然入目。
“六趾鬿雀的IQ的确比它其他亲戚高些,晓得用雪来掩盖行踪。”涂天璘跟皮安诺一样,一路俯身扫开积雪。雪下断断续续出现的那些延伸向前的斑斑绿色,为他们提供了最有效的追踪信息。
积雪在脚下喳喳作响,两人小心而上,最后发现血迹在距山顶边缘的不远处消失。两人环顾四周,这里并没有山洞之类可以藏身的地方,平整的地面没有任何异常。
“除非这家伙跳山自杀,否则一定在这儿。”皮安诺用脚点了点地,又嗅了嗅鼻子,打个喷嚏道,“妖气好重。”
“还用你说。银珑剑早就把鬿雀的位置回应给我了。它的巢就在这下头。”涂天璘白他一眼,上前在这块地面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不时用力踏一下地面。
“你以为你的银珑箭是GPS么,它最多能告诉你鬿雀在这座山里。大云山这么大,要是你的银珑箭那么牛,还用我们费这么多事凭两只脚在这里找它的藏身地?”皮安诺不屑地反驳。
“少废话!过来帮忙!”涂天璘不耐烦地呵斥道。
皮安诺无奈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一旁,说:“靠边站,也不知是你智商低还是耐心好,既然已经确定敌人在这个范围,何苦用脚去当探路器?”
说罢,水晶剑柄已然握在皮安诺掌中,手指一动,翠铃声起,那火一般颜色的红绳蛇跃而出,猛地朝地上击打而去。
顿时,积雪夹了碎石,飞溅得漫天都是,裂开的地面发出恐怖的咯咯声,大些的石块四散滚落,从山顶坠进暗不见底的山坳,空旷纷乱的回音激烈地震荡着耳膜。
“我不是有意破坏大自然。”皮安诺抱歉地看着被他轰得千疮百孔的地面。
“男人就是这么野蛮!”虽然对着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涂天璘还是暗骂了一句。不过骂归骂,她还是要承认皮安诺的野蛮方法是最快速有效的。
望着出现在地上的,一个直径约一米,缓缓朝外氤着黑雾的椭圆洞口,两人舒了口气。
站在洞口边上,二人发现洞口边缘不止沾染了鬿雀的血迹,整个洞口上还覆盖着一层乌紫色的薄膜,像一张濡湿的大嘴,有规律地一开一合。
“这什么玩意儿。”皮安诺挠了挠鼻子,随手拾起一块石头往那层薄膜上扔去。
只听滋一声响,坚硬的石头竟在碰到薄膜的刹那,化成了一道白烟。
“没有热度的岩浆……”涂天璘吁了口气,“这怪物够狠毒的。”
要下去么,这个洞口看起来总感觉怪怪的,让人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皮安诺抚着手臂想。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一阵孩童的哭喊声和呼救声隐隐从洞口下传来,但旋即又没了声息。
“我先下,你瞅准机会跟过来。”小孩的哭声扫走皮安诺所有犹豫,把心一横,一只脚迈了出去,据他的观察,“大嘴”开合的时间各保持一秒左右,只要精确掐准这个间隙,就可以顺利进去。
“你……小心。”虽然看他很不顺眼,但涂天璘绝对不想他出事,如他说的,他们现在是战友。何况她自己还……
在涂天璘走神的刹那,皮安诺已经看准了时机,在洞口大嘴张开的瞬间,纵身跃了下去,安全避过。
涂天璘深呼吸一口,在大嘴再次张开的同时,紧跟着跳了进去。
滑腻的哧溜声在腥臭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中不断响起,坐滑板般飞速下落的皮安诺本能地挥动双手想抓住些什么,让自己不要这么无止境地滑落。可是,他的手触到的并不是粗糙的石壁,而是某些黏软湿手的物质,这让他和后他一步下来的涂天璘不约而同想象到同样的景象,那就是他们正顺着一条滑溜溜的食道坠下,仿若一道被人大快朵颐的美餐。
噗!伴着一声闷响,皮安诺四脚朝天跌在一团比棉花还软,却比牛皮更韧的玩意儿上,溅起的汁液在黑暗里喷了他一脸,热乎乎浓腥味差点让他呕出来。
涂天璘比他好许多,因为她直接降落在他背上,压得他的脸和内脏同时变了形。
“你该减肥了”皮安诺骂骂咧咧地把她摔下身,坐起来掩鼻道,“这是山洞么?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涂天璘从校服衣兜里摸了一根比生日蜡烛大不了多少的白色小棍,上下一拧,一层清亮的白光从小棍里头渐渐亮起。虽然光线不算强,但照亮他们周围两米的范围还是绰绰有余。
“这里……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在同一时间变得错愕。
本以为从洞口下来,迎接他们的该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地面,可现下包围他们的,并非寻常山洞内常见的景致,别说洞壁怪岩,他们连块小石头都没看见,只看见几面紧紧环绕自己,糊满了半透明黏液的暗红色内脏状“墙壁”,无数个像章鱼吸盘的乌紫色肉突嵌在上头,像无数张嘴在翕动收缩,而遍布四周的黏液正是从这些肉突里不断涌出。他们身下坐的,也不是真正的地面,而是一块块不规则的,紧挨在一起起伏蠕动不止的“舌头”。
“这是山洞?!”皮安诺举起手,看着粘满指间的黏液,厌弃地甩手骂着,刚一站起来却又因为脚下的支撑点太软,一下子失了平衡又一屁股倒下来,顺势撑下来的手掌顿时陷入了“舌头”与“舌头”间的间隙。
“SHIT!”皮安诺实在很讨厌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被蠕动的软体物质包围的感觉,正要把手抽出来,却突觉手指碰到了一块硬硬的玩意儿。这里到处都软不啦叽,难道石头都埋在下面了?皮安诺捏住那硬物的一头,用力把手拔了出来。
一根细细的白骨,在光线的照耀下泛着惨淡的光。
皮安诺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撒手把骨头扔下。
“瞧你那熊样!一根白骨就吓得脸都变色了。”涂天璘鄙视地撇撇嘴,毫无顾忌地拾起那根骨头凑近光线仔细瞧着,须臾间,她的神色只剩下严峻,说:“是孩童的肋骨。”
皮安诺刹那的惊惶被涂天璘一句话驱赶得无影无踪,他一把抓过那白骨细看:“你确定?!”
“我爷爷是很出色的医生。”说着,涂天璘像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起身,半爬半走地举着光源移动,边行动边将左手探入“舌头”的缝隙间,没费多少工夫,她竟陆续掏出了长短形状不一的数根白骨。当光线照到前方的“怪肉墙壁”边缘时,几块圆乎乎的,黑白不一只露出个顶的东西同时引起了他们俩的注意。
皮安诺爬过去,埋下头仔细一看,卡在“墙壁”和“舌头”之间的黑色玩意儿,竟是一层覆盖在黏液下的短短黑发,而白色的,极明显是跟白骨属于同一类。
两人对看一眼,各自挑了黑白用力朝外一拉——
那撮黑发下,是个皮肉尚未腐化完的幼小头颅,而涂天璘手里的白骨,则是比它更小些的骷髅。
震撼嗅觉的腐臭直扑他们的鼻孔,两人扔掉手里的“家伙”退开老远。
⑺
涂天璘强忍住想吐出来的冲动,抚着心口看着身后堆积的白骨,皱眉道:“这里有小孩的尸骨,我是早想到的。可是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一个让他心悸的念头从皮安诺脑里闪过,他望着这诡异的环境道:“难道你没发觉,打我们进了这洞口之后,就没有闻到任何妖气了么?”
“当然留意到了!”涂天璘吸了吸鼻子,“这里只有怪异的腥气跟腐肉的臭味。”
“而且这里也绝对不可能是山洞!”皮安诺紧接着道,迟疑片刻,他缓缓说,“也许,我们掉进了一个大陷阱。”他举起手掌,看着糊在上头根本清理不完的黏液,突觉得指尖有些浅浅的灼痛。
涂天璘的手掌也开始出现同样的痛觉,捂着手,她突然想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匆忙说道:“照我们现在的情况,理论上说,感觉不到妖气只会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跟妖怪的距离为零,所以它的妖气会因为我们跟它的重叠而自动抵消,就好像一些体臭很重的家伙,他们自己总是无法嗅到自己的味道,只会熏到旁边的人。这是同一道理!”
“零距离……重叠……抵消?!”皮安诺把这几个重点词翻来覆去咀嚼了半天,一个极度不佳的念头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再看看四周诡异的环境又联想到从洞口滑落时的感觉,他很不情愿地说,“我们……不会是在鬿雀的肚子里吧?”
涂天璘吐了口气,讥讽中有丝无奈:“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SHIT!我早该想到的!”皮安诺用力捶了下脑袋,食道一样的下滑甬道,内脏一样的墙壁,胃液般的黏液,还有那些小孩的残骨腐肉,一切一切都明摆着这里根本就不是山洞,而是那鬿雀的体内啊!
这头,涂天璘也有些懊丧地甩了甩头,说:“一时大意,竟忘记了六趾鬿雀是可以随意变幻形态的怪物。”
“变幻形态?!”皮安诺两眼一瞪,“难道它把自己的体积扩大无数倍,藏身在山石之下,然后把嘴变成山洞模样,引我们自动上钩?”
“妖怪就是这样,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们……”
涂天璘话没说完,一阵沉闷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笑声带来的震动让整个空间都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坐在地上的两人被身下那些“舌头”的起伏颠簸得左摇右晃。
“你们以为我会那么轻易栽在你们手里吗?哈哈,人类的智慧不过如此。”鬿雀的怪腔怪调既像是从外头传来又像是从里头冒出,杂乱地刺激着他们的耳膜,“在我肚子里很舒服吧?”
“龌龊的妖怪!”被愚弄的愤慨激得涂天璘跳起来,小脸由白而红,堪比煮熟的虾子。
“还找来个孪生姐妹当帮手,你们涂家的人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嘛。”鬿雀的语气充满了轻视,“想来我比我所有的同类都要幸运,竟然有两个涂家的人自愿当我的食物,哈哈哈。”
“你早知我们很快就会追踪而来,对吧。”皮安诺抬起头,望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你也知道以硬碰硬,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干脆利用我们先入为主,认定你是藏身在大云山里的这个念头,顺水推舟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看似符合我们目标的山洞,再弄出几声孩子哭,让我们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落到你肚子里,对吧?”
“呵呵,你比你的同胞姐妹聪明些。”阴笑声让鬿雀的内脏颤动得更加厉害,“你们最蠢的地方,就是以为我只会幻化成人类的模样。其实我的身体也可以变成这大山的一部分,我的嘴还能变成个不起眼但是绝对真实的洞口。比起你们的先祖,你们这两个小毛孩子还是差太多了。”
“你也只能用这种手段了。”涂天璘强压下怒火,讥讽道,“被我的碧炼伏龙伤得半死不活,再斗下去,你连渣都不会剩。”
“结果远比过程重要。”鬿雀收起笑声,狠狠道,“你们是想找到我所谓的‘巢’,看能不能救回那些孩子吧。告诉你们,我跟那些低劣的同类不一样,我讨厌群居生活,没有巢,也不需要。我的巢,就是我的肚子,那些孩子全部都在这里,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了。”
看着那些细小的白骨,莫名的寒意与怒火从皮安诺背脊上交织而过,他竭力保持冷静,冷笑道:“把我们吞到肚子里,你就安全了么?”
不知鬿雀是真阴险还是假聪明,它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被涂天璘的武器教训得鲜血淋漓的场面?不管在它肚子里还是肚子外,对碧炼伏龙的威力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吧,而且在它体内直接开战,它岂不是死得更惨?
鬿雀似乎看穿了皮安诺的心思,毫无忌惮地说:“你们想用家传武器对付我?呵呵,奉劝你们趁早打消这念头,如果你们不想跟我一起变成碎片的话。”
“你说什么?!”涂天璘的水晶剑柄已经握在手中,碧炼伏龙即刻就要出鞘。
皮安诺听出鬿雀不像是在吓唬他们,忙摁住涂天璘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又故意大声说:“跟你一起变成碎片?你脑子被卷帘门压过了。”
“小屁孩,告诉你们,我肚子里这些跟你们人类的胃液相似的东西,也是专门用来消化食物的。”鬿雀顿了顿,干笑道,“不过我的胃液跟你们人类又有些不同,毕竟我是妖怪。如果你们想在这里用碧炼伏龙对付我,就等同于自杀。只要你们的武器一出鞘,它挥发出的独特热量就会像火种一样,跟我的消化液发生很剧烈的反应。简单说,我的消化液就像你们人类发明的威力很大的液体炸药,你们的武器就是引爆它的工具。嘿嘿,明白了吧?”
皮安诺的心脏像被人猛捏了一把,涂天璘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难看起来。
“你觉得我会信你?”涂天璘冷冷质问,心里却盘算着这场以性命为筹码的赌局是赌还是不赌。
“你们有没有觉得皮肤上有种灼烧的痛觉,开始是很浅很浅的,而现在越来越明显了。”鬿雀答非所问。
皮安诺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对方说得一点也没错,刚刚只蔓延在指尖的灼痛,现在已经爬到了手臂上,疼痛感还越来越强了。
涂天璘不动声色,却因为它这一说,越发觉得身体像着了火似的疼。
“我的消化液有那么一点点腐蚀作用,不过你们放心,不会致命。你们该知道,带有腐蚀性的液体,成分往往不那么简单,如果你们一定要拿自己的命来验证一番,我没意见。”鬿雀一字一句地说着,末了不忘补充道,“有涂家后人为我陪葬,于我们鬿雀一族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呢!”
“你这个混蛋!”涂天璘一连N记重拳击在鬿雀的内脏壁上,跺脚大骂,“你跟你那些肮脏的同伴一样让人恶心!那些被你吃掉的孩子,一定不会放过你!还有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嘿嘿,你以为你是孙悟空么,几下花拳绣腿就能让我腹痛难忍?自己都小命不保了,还念着那些人类小孩,真是伟大啊。”鬿雀笑得让人憎恶,“不过,那些小孩的肉确实非常鲜美呀!”
“最近失踪的孩子,全部填进你的肚子了?”涂天璘停下拳头,怒目相视。
“那倒没有,人类的孩子是最珍贵的食物,我都是节省着享用的。否则也不用费心去找我那些劣等同伴来充饥啊。呵呵,就像人类总喜欢把好东西留到过年过节才吃,我也一样。”鬿雀砸吧着嘴,似在吞着口水。
“变态!”涂天璘怒吼道,“其他的孩子呢?在哪里?”
“就在大云山脚下,那帮无用保安们驻地所在的杂物房的地下室里。嘿嘿,离那些保安很近,离你们俩也不远。可惜啊,就算告诉了你们,你们也救不了他们。这感觉十分憋屈吧?”鬿雀的每个字都带着浓厚的洋洋得意。
“混账!”涂天璘重拳重脚接连出击,恨不得把眼前这赤裸裸的内脏打个稀巴烂。
“我可不是铁扇公主,不会因为肚子痛求饶。我是只高等的六趾鬿雀,从上古时期就生存在这世上的妖怪。两位还是省点力气乖乖留在这里吧,我也要休息休息了。记住,痛苦只是暂时的。”
话音落下没多久,阵阵有节奏的呼噜声被刻意传来,挑衅般刺激着被困在生死局里的两人。
皮安诺当然知道鬿雀所谓“暂时的痛苦”是什么,如果他们不使用武器强行突破的话,留在这怪物肚子里的时间一长,不是缺氧而死就是饥渴而亡,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若用碧炼伏龙强行离开,应了鬿雀的“忠告”,他们俩更是死无全尸。更何况,他绝没有要跟敌人同归于尽的伟大情怀,为个丑恶的妖怪赔上性命,完全不符合他的价值观。
皮安诺转过身朝自己跌落下来的方向摸索过去,哪怕知道成功率不高,他也想试试能否从来时的那条“食道”爬出去。
“你最好打消那个念头。”涂天璘跟上来拽住他的胳膊,白色光线下映亮了一张跟刚才的气急败坏截然不同的脸孔,此刻的她,嘴角竟挂起了一抹狡黠的笑。
“你……”皮安诺愣了愣。
一个精巧的小玻璃瓶被涂天璘从兜里掏了出来,大半瓶乳白色的液体在里头轻轻晃动。
“这是……”
皮安诺的嘴被涂天璘及时捂上,她朝他眨眨眼,上前附耳道:“等我把瓶子里的东西洒出去约十秒钟后,马上屏住呼吸,坚持半分钟左右!”
皮安诺一怔,点点头。
“乖!”涂天璘朝他飞了个媚眼,随即转过身拧开了瓶盖,一阵瓦斯泄漏般的怪味马上充斥于这个密闭的空间,她把手里的光线放低了些,泼水似的把瓶里的液体泼了出去。
一,二,三……皮安诺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短短十秒时间,眼前被那液体粘到的内脏突然泛起了牛奶般颜色的气泡,咕噜声中,这片看似平常的气泡竟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扩张,转眼便将这里变成了一个白色的世界。
就在皮安诺屏息的同时,无数股巨大的白色糊状物从四面八方喷涌而出,转眼纠集成洪水般凶猛的“水流”,铺天盖地往他们两人身上扑来,很快便将他们卷入其中。
涂天璘搞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皮安诺紧闭着眼,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包裹着自己的“洪水”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把自己用力地朝上托起……
哗啦一声响,皮安诺和涂天璘被牛奶般的“洪流”从鬿雀大张的口里冲了出来,双双跌落在黑白相间的硬地上。而那身体比之前膨胀了数十倍的鬿雀,正用翅膀撑着地,大张着嘴巴哇哇呕吐不止。
皮安诺撑起身子,用力甩甩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发现自己已然身在山顶之上,而天色早已漆黑一片。
“是时候做了断了!”涂天璘用力擦掉糊在脸上的“牛奶”,精神熠熠地站起来朝狼狈不堪的鬿雀走去。
“你这女人用了什么东西?”皮安诺追上去,嗅着衣服上散发出来的酸臭“牛奶”,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这么莫名其妙的就从鬿雀的肚子里跑了出来。
涂天璘在离鬿雀几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冷睨着这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敌人道:“涂家人怎能由得你这样的妖怪轻视!刚才送你的涂家秘制强力催吐剂,感觉不错吧?”
“你……你……”鬿雀费力抬起头,双眼翻白,“你竟然带了……催吐剂?!”
那小瓶里装的是催吐剂?!原来他们俩是因为怪物反胃,被直接吐出来的……皮安诺实在太好奇这女人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怪玩意儿。
“你以为我不知道在鬿雀肚子里是不能动武器的么?”涂天璘嗤笑一声,“涂家人跟你们这些妖怪斗了上千年,怎么可能连这都不知道。何况,我并不是我们家族里第一个被吞到鬿雀肚子里的人,我的先辈们早就研制出这种在十秒之内便能发生效用的强力催吐剂,每到你们这些妖怪出没频繁的年月,我们就会随身携带以防万一。刚才我那么抓狂,不过是演戏给你看,要你彻底放下戒心,告诉我们那些幸存孩子的下落,省得我们再浪费时间去找他们。呵呵,想跟我斗,你这种妖怪不够资格。”
听罢,皮安诺没办法不对她刮目相看,这女人真是个比妖怪还怪的怪胎,之前递情书给自己的时候,像只羞怯的兔子,这会儿怎么看都是只彪悍的母狮子。
鬿雀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它怪叫一声,脖子朝前猛地一伸,垂死挣扎般吐出一串烈火,趁涂天璘和皮安诺闪避的间隙,扇起硕大的翅膀,笨重的身体顿时离开了地面。
⑻
“这次你休想逃跑!”涂天璘猛一跺左脚,身体轻飘飘离了地,背后的翅膀自动生出,很快便追到妄图逃窜的鬿雀前头,手臂一舒,红光四射的碧炼伏龙应声而出,翠铃激响中,红绳如同天下最锋利的剑,直朝它的咽喉横扫而去。与此同时,另一条一模一样的碧炼伏龙从鬿雀背后竖直劈下,势如破竹,沿红绳朝后望去,皮安诺不知何时飞到空中,双手紧握着剑柄,眉头紧锁的俏脸上如覆冷风严霜。
夜空下,他们的独特武器在空气里擦出蓝色的火花,两条碧炼伏龙呈十字形落到早已慌了手脚的鬿雀身上,瞬间便将这食人的恶魔切割成整齐的四大块,鳞甲羽毛血肉横溅开去,断口上,蓝得发亮的火光带出同颜色的光纹,迅速渗透进鬿雀的残躯之中。
轰隆一声巨响,这个大家伙被碧炼伏龙的威力炸成了漫天飘飞的细碎肉泥,落雨般坠入了大云山下。
看着灰飞烟灭的敌人,涂天璘擦了擦溅到脸上的绿血,朝皮安诺打了个响指:“下山吧,看看还有几个孩子活着。”
皮安诺定定神,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决战中缓过气来。
“走啦!真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涂天璘飞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往山下而去。
照鬿雀所说,他们很快便在山脚处找到了那一排专供“护山保安”居住的红砖平房。一番小心勘探后,当两人确定所有保安都聚在最大的那间房里打牌赌钱后,他们悄悄溜进最后那间门上挂了“杂物房”牌子的小房间里。
在墙角一堆脏乱的扫把拖布下,皮安诺发现了一块方形铁板,上头焊着个把手。
二人对视一眼,皮安诺小心翼翼拉开了铁板,一条颇陡的楼梯出现在面前。
走完楼梯,涂天璘又拿出根小白棍拧亮,这才发现,这所谓的地下室,其实就是个废弃的下水道。
踩着肮脏的积水,前行中的两人小心环视四周,不时有几个黑影唧唧叫着从他们脚下窜过。
“那妖怪说的是真话么……”在走出很长一截路后,皮安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
“我觉得不会。虽然我骂它蠢,可你我都知道,其实它还是满聪明的,起码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涂天璘正说着,手里的光线突然照到了几根堆积在角落里的粗壮水泥管子,里头摆放着一大袋白晃晃的玩意儿。
两人快步走上前,看清了管子里堆放的,是个扎得不是很紧的白色布袋,里头塞得鼓鼓囊囊。
两人合力将口袋拖出来,涂天璘深吸了口气,边祈祷边打开了口袋。
一对小小的脑袋露了出来,年纪不超过两岁的一男一女两个幼童,紧闭双眼靠在一起,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睡熟了一般。
皮安诺挨个探了探他们的鼻息,松了口气道:“都还活着。”
“太好了……”涂天璘望着孩子们的小脸,长长吁口气,笑了。
⑼
夜空下,两个一模一样,均生着一双透明翅膀,穿一身高中校裙的女生疾速飞行着,她们怀里还各抱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幼童。
“他们怎么一直都不醒过来?身体越来越凉了。”皮安诺捏着怀中幼儿的小手,担心地问。
“不用担心,一定是鬿雀为了保持食物的新鲜,同时防止他们吵闹而下的妖毒。只要给他们灌点热牛奶下去就能清除掉。”涂天璘如是说道,看看怀里的小人儿,又说,“能从一只少见的六趾鬿雀口里救回这两个幸存者,是莫大的幸运。亏得它有好东西省着吃的习惯,否则这两个小家伙也会变成我们见到的那些白骨。”
“如果这些孩子的父母当初能多费些心思照看孩子,鬿雀也没那么容易得手。妖怪从来都是找父母不在身旁的孩子下手。”皮安诺叹口气。
“你还挺了解这些玩意儿的习性。”涂天璘轻笑,“等把孩子送到警察局之后,我想你可以找个好地方请我吃顿饭,然后告诉我你身上的秘密。”
皮安诺白她一眼,不置可否。
当脚下出现繁华城市的点点灯火时,涂天璘选了市警察局附近一处偏僻的小巷着陆,此刻已近午夜,四周寂静无声。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两人抱着孩子跑到警察局外不远处的花园前,照涂天璘的意思把两个小家伙放在前头的座椅上后,他们便快速逃离了现场。
跑到来时那条巷子前的一座公话亭时,涂天璘闪身进去,拨通了警察局的报警电话。
“两个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现在就在市警察局门口花园前的椅子上,你们赶紧去救人吧。还有,记得给他们喝热牛奶,这样他们就能醒过来了!”噼里啪啦说完,不待听筒对面的女警问话,涂天璘啪一下挂了电话。
“你还挺利落的。”皮安诺斜靠在电话亭外,揶揄道。
“基本上大事处理得差不多了。该说我们的事了。”涂天璘走出来,摘下眼镜挂在领口处,看着皮安诺,“找个能洗澡有食物又没别人的地方!”
“我家,敢去么?”皮安诺把眼镜推到头上,直截了当地说,他知道他父母订了今天下午去香港的机票,如无意外,现在家里空无一人。
“走啊!”涂天璘一甩头发,拉着他昂首向前。
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路灯投下的昏黄光芒拉长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不时疾驰而过的汽车留下一串轻快的唰唰声,高楼大厦在安谧中沉睡。
妖怪,鬿雀,白骨,那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东西,突然在这一刻被抛得很远很远,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场梦,却惊险得让人以为那是真的。
皮安诺嗅着身上发出的怪味,又悄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只有一个感觉,痛!果然不是做梦。
(10)
名为临云帝景的高级住宅区外,皮安诺拽着涂天璘避开值夜的保安,绕到后门的围墙前,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飞了进去。
“爬楼梯上去。我可不想被电梯里的监视器拍到凌晨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可疑女生潜入大厦。”皮安诺站在C座大门口说。
“你家几楼?”涂天璘望着这座高耸的大楼。
“不高,二十楼。”
“……”
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钻出来,皮安诺走到2008号房前,从铺在脚下的地毯下摸出了门钥匙,没有用它开门,而是直接按响了门铃,并嘱咐涂天璘如果听到有人来开门,他们马上闪。
等了几分钟,大门依然紧闭,皮安诺这才放心拿起钥匙打开门,按亮门侧的电灯,招呼涂天璘进来。
打量着皮安诺布置不俗、充满艺术氛围的家,涂天璘道:“你家不错嘛。”
皮安诺顺手从墙上的装饰板上揭下一张便条纸,上头歪歪扭扭写着:“皮皮,午餐晚餐都在冰箱里,记得给小猫小狗喂宵夜。我们大概一周后返回。爱你的爹妈。”
“咦,你们家养了猫狗?我最喜欢这两种动物了。”涂天璘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看着便条纸上的内容。
“小猫小狗是一对金钱龟!还有,偷看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皮安诺不耐烦地把她的头摁到一边,拖着她走到浴室前,打开门把她推了进去,又返身去父母房里翻了一套干净的女式睡衣,连同毛巾一同扔给涂天璘,说,“暂时穿我妈的衣服。把你一身的脏东西洗干净了再出来,还有你的校服,扔到那边的洗衣机里洗干净!干衣机在旁边!”
“知道了!出去出去!”涂天璘把皮安诺推出来,砰一声关了门。
“怪女人!”皮安诺摇摇头,活动着酸软的脖子回到自己房里,在洗澡之前,他得先完成一项更重要的工作。
拉开床头柜的第一格,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变形金刚赛车模型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像是以某种合金材料制成的玉米形状的盒子,按下盒子底部一个隐秘的按钮,咔嚓一声,这“玉米”竟从中间的结合线处自动打开,一层比太阳光更耀眼的赤金色光晕和一片比海水还湛蓝的纯蓝光晕交织在一起,在打开的盒子上方悠然游动,漂亮得炫目。它们的下面,玉米盒子的一左一右整齐排列着无数大小一致的小孔,每个小孔上都嵌放着一粒外衣纯透明的胶囊,左边那半的胶囊里,内里全为金色液体,右边那半则全是蓝色液体,不过最顶上那排的小孔里两种颜色都各少了几粒,整个盒子里还剩下不到五十粒。
皮安诺坐到床上,从右边拿了颗蓝色胶囊,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
很快,一道蓝色光柱从他的头顶冒了出来,又像喷泉般散开垂下,迅速沿着他身体的每个部分扩散开去。这会儿的皮安诺,看起来像是刚刚被人从蓝色染缸里捞出来,不光每寸皮肤和衣裳变成了蓝色,连头发跟眸子也未能幸免。几秒钟后,无数道蚕丝般纤细的蓝线从他体内飞旋而出,转眼便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这样的景象持续了不到一秒,便见这些蓝丝像被风吹散的流沙,快速散开并淡去,越来越稀薄的光影下,坐着的不再是那个披着“涂天璘”外表的皮安诺,而是原原本本,穿着德林高中男生校服的、真正的他。
合上玉米盒子,皮安诺起身走到衣橱上的大镜子前,看着恢复本来面容的自己,满意地吹了声口哨。但,当他嗅到依然留在自己头发和身上的阵阵怪味时,想起了自己是被鬿雀从肚子里吐出来的,胃部顿时一阵抽搐,他干呕两声,抱着换洗衣裳冲进了另一间浴室,同时暗自庆幸涂天璘家传的是催吐药而不是泻药。
涂天璘擦着头发,推开门,喊了几声皮安诺却没人回答,只有从另一间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
“洗澡比女人洗得还久,受不了!”涂天璘鄙夷地嘀咕,左看右看一番,她径直朝房门大开灯光敞亮的皮安诺房间走去。
说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走进一个男生的房间。涂天璘探头探脑地走进去,一张超大的床,一台随意放在地板上的笔记本,一个衣橱,一套摆在墙角真人般大小,充当唯一装饰物的中国古代战甲,加上窗台上几盆形状各异的仙人球,这些就是皮安诺房间的全部家当,简单到空荡。
还好,比想象中整洁干净许多,涂天璘走到床前,看着洁白如雪的松软床铺,一股倦意涌上,跟鬿雀恶斗一场,老实说,她真是累了。没怎么犹豫,她嗵一下往床上躺了过去,伸展手脚,舒服地摆了个大字。
正当她情不自禁地想喊真舒服时,被子下头传来的一声“哎呀”惊得她像踩了弹簧般从床上弹起来。
望着平整的被子,上头除了几道被自己压出的皱褶外,完全没有有个人躺在下头的迹象,奇怪了,那刚才那声哎呀是怎么来的?!
涂天璘皱皱眉,一把掀开了被子。如她所料,根本没有人,整张床上只有个色泽金黄看起来像是煮熟了的玉米,紧挨着枕头边横躺着。
“这家伙……居然把一个玉米放在被窝里……”涂天璘拿起那个颗粒饱满色泽润亮的玉米,对皮安诺这种乱放食品的行为颇为不屑。
正要把手里的玉米扔到一旁,涂天璘的肚子突然传来咕咕的惨叫,她难受地捂着肚子,饿得发绿的目光突然凝聚在这玉米上,反正都煮熟了,看起来还蛮干净蛮好吃的样子,不如……先凑合着垫个底吧。
这么想着,涂天璘把玉米举到了面前,张开嘴巴露出雪白的大牙,正要一口咬下去,却冷不丁听到一声愤怒的呵斥:“闭上你的嘴!不准吃我!”
一道寒流从涂天璘背脊上流过,当她发现被捏在手里的玉米突然生出了眼耳鼻口,并且竖着两道剑眉怒斥自己时,她啊地叫了出来,甩烫手山芋似的把这怪东西扔到床上。
双手双脚,从原本光秃秃的玉米身上长了出来,这个怪异到家的变种玉米横躺在床上,像人类般活动着“四肢”,跟着居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它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涂天璘的鼻子斥责道:“你这女人好没礼貌!打扰别人睡眠不说,居然还想拿人家充饥!”
“你……妖怪?!”涂天璘稳住神,虽然她不惧怕任何妖怪,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要接受被一个玉米叉腰训斥的事实,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妖你个头!妖怪怎么可能跟我这种高等生物相提并论!”玉米开始跳脚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叫MONGO!”
“什么?猛什么……”涂天璘笨拙的重复着。
“猛你个头!是MONGO!”玉米恼怒地纠正她。
这时,一阵噼里啪啦的拖鞋声从门口传来,皮安诺擦着头发出现在那对沟通不太顺利的人跟玉米面前。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皮安诺不满地瞪着涂天璘,又看看床上那怒发冲冠的玉米,奇怪地问:“芒果,干吗发这么大脾气?”
被称之为芒果的玉米行动利落地蹬腿一跳,蚱蜢一样高高跃起,轻松落到皮安诺肩上,在他耳边手舞足蹈地比画道:“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突然躺到床上,差点压死我不说,居然还想吃了我!”
“谁让你是一个长相如此娇艳欲滴的玉米。”皮安诺指了指涂天璘,“不光她,如果我不知道内情,现在也会一口吃了你,你不知道我们今天为那只鬿雀消耗了多少体力。”说罢,他又看看呆望着自己跟一个玉米亲密交谈的涂天璘,清清嗓子道:“虽然你私闯我房间的行为不值得赞赏,不过算了,上门是客。我介绍一下,这个类玉米体,其实不是普通的玉米,是一个来历很传奇,结构很复杂的生命体,算是我萍水相逢的朋友吧。大名MONGO,中文名芒果,我都是这么叫它的。”
“芒果……”涂天璘看着恢复原貌的皮安诺,目光凝结的刹那,突然红了脸,忙把视线移开装得若无其事,问,“皮安诺,你现在该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吧?”
“交换!”皮安诺把脸朝她凑近了些,眉毛一扬,“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涂天璘赶紧别开脸,有些慌乱地点点头。
“出来餐厅坐,边吃边说。饿死了。”皮安诺扛着肩上余怒未消的芒果走了出去。
涂天璘看着他的背影,拍了拍胸口,该死,那么紧张作什么!
望着桌上几道被皮安诺陆续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的菜品,涂天璘拼命咽着口水,刚接过他递过来的白米饭,她便迫不及待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两个饥肠辘辘的人,风卷残云地将一桌菜消灭一空。跷着脚坐在餐桌上水果篮边缘的芒果,一直拿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涂天璘,嘀咕着:“真能吃!”
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涂天璘白了芒果一眼,道:“你这非人类怎么可能体验到人类的饥饿!”
“你才是非人类!饿死鬼变的!”芒果反唇相讥。
“好了,说正事。”皮安诺皱起眉一拍桌子,看定涂天璘,“你先还是我先?”
“你!”涂天璘不假思索地答道。
“好。你等下。”
皮安诺起身回房,回来时,手里握着那个玉米盒子。
“这是……”涂天璘稀奇地望着盒子里,一堆金蓝两色胶囊静静散发出绮丽的光彩。
“金色的胶囊,可以让我变身为世界上任何东西,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都可以。只要吃下它,手里再握住属于目标物身体的任何物质,我就可以变身成对方的模样,而且对方所拥有的能量,在我身上会放大到两倍。”皮安诺看着听得两眼发直的涂天璘,进一步解释道,“比如你吧,当时我从你身上拉下一根头发,然后我握着它吃了胶囊,所以我变成了另一个你。你所拥有的一切异能,在我身上也转变成了一种无意识的本能,而且产生的力量是你的两倍,像你的独门武器,在我手里就比在你手里厉害许多。”
“连衣服,甚至连我戴的勘妖透视镜也能变出来?而且会本能地知道要怎么使用?”涂天璘不可思议地问。
“是。”皮安诺点头,“简单说,当我从参照物身上取下‘零件’时,那个‘零件’上便记录了参照物在被我取下‘零件’那一刹那所处的状态,然后通过胶囊的魔力直接COPY到我身上。假若你在被我拔下头发的时候,脸上有道伤疤,那么我变成你之后脸上也会有道相同的疤,如果那时你穿的是比基尼,那我肯定也只能穿那个了。明白了么?”
“大概明白了。”涂天璘迟疑着点头。
“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怎么你有带着放光的小棍还有催吐剂,我这里却没有呢?”皮安诺回想着涂天璘当时变戏法般从衣兜里拿出这些玩意儿的情景,“难道你在追鬿雀的时候……”
“没错啦。”涂天璘打断他,挠着头说,“在学校撇下你离开之后,我想反正顺路,为了以防万一,就顺便回了趟家,取了这两件东西带在身上。没想到居然救了我们一命,我太英明了!”
“难怪我身上没有,原来是你后来才带上的。”皮安诺恍然大悟,瞟了她一眼道,“算你聪明,虽然误打误撞,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一次。”
一听他在感谢自己,涂天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说:“呃……那个,就不要说谢不谢了,当时我们是战友嘛。再说,你也帮了我很大的忙,要不是你出手,要彻底消灭六趾鬿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也是。”皮安诺不客气地点点头,指着蓝色胶囊道,“这些蓝色的,就是解药。吃了它我就可以恢复到变身前的本来面目。”
“这些胶囊……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涂天璘问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皮安诺看了看芒果,笑道:“可以说,这些东西全是芒果带给我的。”
“芒果?!”涂天璘指着那个对她恶言相向的玉米,“这个小妖怪给你的?”
“喂!我不是妖怪!你个笨蛋,我身上有半点妖气吗?!”芒果跳起来,气咻咻地跳过一堆碗碟,站到涂天璘面前握拳大骂。
“那你是什么东西!”涂天璘不示弱地跟它大眼瞪小眼。
“我不是东西!”一语既出,芒果心知不对头,忙改了口,“我不会告诉你这笨蛋我是什么来头!”
“上学期期末,我们班上组织去大云山前头的飞渡岭野营。”皮安诺平静的讲述打住了那两个家伙的争执,“傍晚,我跟欧阳萃,也就是你白天救下的那个笨蛋,离开那群疯闹的同学,独自到离营地不远的溪水边钓鱼。结果一只猴子窜出来,把我们随身带的面包给抢了,我们还从没见过动物园之外的猴子,好奇之下一路追了过去,结果在树林里迷了路。乱闯之下,我们来到林里一片沼泽地前,很奇怪的,在靠近沼泽边缘的地方,居然浮着一块石头样的东西,表面上还氤氲着一层金蓝相间的淡淡光彩。你该知道,任何石头都不可能浮在沼泽地里的。好奇之下,我拿树枝把那块石头拨了过来,捡起来擦干净,发现那不过是块普通的炭黑色石头。之后我们找到了出路,而这块石头也作为这次迷路事件的纪念品被我带回了家。”
“石头里藏的就是这些神奇的胶囊,是不是?”涂天璘拍桌问道。
“回到家,我把石头放在窗台上,一连好几天也没出什么异状。直到那个周末的晚上,我搬花盆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撞到了地上,没想到它居然被摔成了两半,而那层黑石下包裹着的,就是你看到的这个合金做的玉米盒子。还有……”皮安诺挠挠鼻子,指了指芒果,“还有这个昏迷不醒的家伙。当然,那个时候我也以为它只是个普通的玉米而已。”
“不是昏迷,我是沉眠!沉眠!”芒果赶紧跳过来纠正他的用词。
“好吧。这个沉眠的玉米,在我把它从石头里放出来之后一分钟,醒了,然后我的反应跟你刚才见到它时几乎相同。我以为自己思觉失调了,居然看到一个有手有脚有脸有思维会说话的玉米。”皮安诺忍不住一笑,“其实这事真的有点荒诞,不过我还是很快适应了。因为这个自称叫芒果的玉米,真是有生命的。它很感谢我把它放了出来,却不愿意对它的来历多作解释,只说它来自于一个极远的地方。它请求我收留它,作为报答,它告诉了我合金盒子里那些胶囊的神奇作用,并允许我成为胶囊的唯一使用者。起初我是不相信的,但是当我偷偷拔了班主任的一根头发,然后吃了一粒胶囊后,我傻眼了,我真的变成了班主任的样子。然后我大模大样走进他的办公室,把他从我这里缴走的漫画书给拿了回来。没有任何人看出破绽。知道胶囊的神力以后,我随身都会携带几粒,装在改造过的校服纽扣里,以备不时之需,呵呵。”
“这个秘密,除了芒果,就只有你自己知道?”涂天璘猜想着自己是不是知道这个惊天大秘密的唯一“第二者”。
“欧阳萃。在我躲在男厕所变成班主任的时候,被他无意中撞见了。呵呵,他还说我不厚道,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他,要不是他当时吵着去追猴子,我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奇遇。”
“这样啊……”涂天璘勾勒着救下欧阳萃时的场景,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跳了出来,忙说,“那,是不是只要吃了胶囊,不管是你还是我或者欧阳萃,都可以变身?”
“不可以!”芒果抓起果篮里一粒葡萄砸到涂天璘想入非非的脸上,认真地否定道,“只有皮安诺才是胶囊的唯一使用者,除了他,谁吃了都没用!你想都别想!”
“我才不稀罕!”涂天璘一甩头,心头却有点小遗憾。
“我的事情大概就这么多了。我要你保证不对外人透露半句!”皮安诺严肃地看着她的双眼,“保证!”
“我保证不对外人透露半句!”涂天璘指着电灯发誓。
“好!”皮安诺放松了神色,“现在到你了。你们涂家很有名么,为什么鬿雀好像跟你们家有世仇一样?”
“你真想知道?”涂天璘突然慎重起来。
“说好是交换秘密的,难道你想食言?”皮安诺的眼睛瞪大了整整一圈。
“当然不是。”涂天璘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郑重地说,“如果我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你是否愿意承担因此而生的一切后果?”
“国家机密?有那么严重吗?”皮安诺和芒果对看一眼。
“你是否愿意承担因此而生的一切后果?”涂天璘又重复一次,“是还是不是?”
“是。我愿意。”皮安诺爽快地一拍胸口,后果?总不至于抓他去坐牢吧!
“好。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涂天璘满意地坐直身子,正色道,“天地初成时,妖魔便和人类共享这个世界,它们经常干些滋扰甚至伤害人类的事,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人类里头也不断涌现出跟妖魔对抗的能人。久而久之,妖魔的气焰被人类打击掉不少,从以前的招摇过市逐渐退避山野。到了汉武帝那会儿,妖魔数量虽已经远不如从前,但偶尔还是有些贪婪凶猛的种类会潜入人界作恶。汉武帝身边除了文武百官之外,还有一队秘而不宣的七人侍卫组,他们个个都是身怀异术的屠魔高手,被刘彻赐名为北斗七将,专事护卫他大汉江山不为妖魔所害。北斗七将里的老大,也是最厉害的那个,叫涂夜枢,是我们涂家的老祖宗,在他之后,涂家血脉个个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任何妖魔只要一听到涂家大名便闻风丧胆。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那只鬿雀跟我家有世仇了吧,因为从N多年前开始,我们家便宰了它不少同类。作为涂家现在的传人,我幸不辱命,一出手便解决了一只六趾鬿雀!我敢说,我这辈里的涂家人,还没有谁对付过六趾鬿雀呢!太兴奋了!”
涂天璘像足一流的说书先生,越往后说越手舞足蹈,皮安诺撑着下巴,打量外星人般看她,刻意扮得惊奇的目光里又有一丝嘲讽。
“喂!你这家伙干吗那副德性?”涂天璘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把脸凑近皮安诺,恼怒地问,“你以为我说谎?”
“不是说谎,是说书!还是武侠派的。”皮安诺诚实地回答,“我不是不信。只是,确实太离奇。汉武帝身边居然有一队专对付妖魔的北斗七将……”
“离奇?世上还能有比一个会说话会骂人的玉米更离奇的事吗?”涂天璘反唇相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都可以当变形金刚,我怎么不可能是北斗七将的后人!告诉你,碧炼伏龙这件武器只有涂家血脉才能拥有,千百年来绝无例外!我最讨厌说谎话的人!所以我从不撒谎!”
“也许你真是北斗七将的后人,我基本相信你。”芒果翘着腿坐在汤盆上,像个上了年岁的老者般语重心长地点点头。
皮安诺和涂天璘蓦地住了口,诧异地看着一直只顾着抱怨和骂人的芒果。
“据我所知,西汉时候的中国,确实有这么七个人,而且其中有个家伙用的武器,有个很怪的名称,也叫碧炼伏龙,传说那是一条藏于水晶剑柄中的红绳,上缀震寰翠铃,妖魔触之,灰飞烟灭。”芒果不慌不忙地说着,博学之态溢于言表,“如果你用的也是相同的武器,那基本可以证明你的确是这北斗七将之一的后人。”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是皮安诺跟你说的?”涂天璘一拍桌子,汤盆一晃,芒果一个重心不稳,栽进了还有残汤的盆里。
一串火山霹雳式的怒骂从芒果嘴里喷射而出,当它头顶一片菜叶从汤盆里爬出来时,它把菜叶拿下来用力朝涂天璘脸上一甩,跺脚道:“他跟我说个屁!告诉你,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全世界全宇宙,任何文字符号记录我都爱看!北斗七将的事,是我以前在一本从地摊上A来的小破书上看到的,里头记载的全是西汉的野史趣闻!”
“我先祖的事迹还出书了?”涂天璘的眼睛开始放光,抓住芒果问,“上头还说了什么?”
“还说,涂家人到了21世纪,出了个叫涂天璘的二货传人!”芒果没好气地说。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皮安诺把芒果从涂天璘手里夺下来,问,“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刚才那么骄傲,说在你这一辈里还没有谁对付过六趾鬿雀,这六趾鬿雀跟其他同类相比,有什么高级的地方?”
“鬿雀这种妖怪,专以人类孩童的肉为食,我们涂家一直把它们视为赶尽杀绝的对象。六趾鬿雀是则是鬿雀族类里智商最高,变化能力最强,同时也是最凶残的,它不但吃孩子,还以同类为食,像三趾甚至五趾鬿雀,都是它的捕猎对象。不过,早在两百年前,大部分鬿雀已经被我们家消灭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小撮也逃到深山密林里避祸。但鬿雀有十年捕食一次的习惯,今年的这个月,恰逢它们的捕食期,所以我特别留意,最后终于发现这回跑到城里来的,不止有一群三趾鬿雀,还有一只少见的六趾。我一路追踪,解决了三趾,却跟丢了六趾,但没想到竟在学校里遇到了它。白天我正要离开,冷不丁闻到了它独有的浓烈妖气,循着妖气我来到办公室门口,然后救了两个倒霉蛋。”涂天璘说着说着,随即又反问一句,“你们这两个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惹上鬿雀?”
皮安诺白她一眼,说:“一周前的晚上,我跟欧阳萃开车经过一条巷子,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突然从暗处疯疯癫癫地冲了出来,挥舞双手眼望天空哭喊着,幸好我反应快踩了刹车。我们下车去扶她,只听到她不停地喊:‘把小宝还给我!怪物!’然后她突然挣脱我们,疯了一样跑了。但是在她推开我们时,从她手里掉下来一个小东西,是一片白色的鳞甲,上头还沾了些发绿光的液体。”皮安诺回忆着一周前的那个夜晚,继续道,“带着这片奇怪的鳞甲回了家,我拿给芒果看,结果它肯定地说,这是食人妖怪鬿雀的鳞甲,说那老太太的孩子多半被这家伙叼了去。后来我们又找到那个可怜的老太太,简单安置了一下她的起居,并且承诺会帮她把孩子找回来。因为芒果说,鬿雀生性贪婪,它们每出来捕食一次,一定会吃足十年不饿的量,如果不尽快抓到它们,城里会有更多孩子丧命。所以我捏着那片鳞甲吃下胶囊,变成了一只三趾鬿雀,借由同类的感应和本能,在前天夜里终于截到了那只三趾家伙,还重伤了它。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只六趾鬿也在打它的主意,还把蛊鬼变成婴儿,诱那三趾鬿上钩,但没想到我半路杀出,蛊鬼也阴差阳错用在了我身上。第二天,弄丢了猎物的六趾鬿循着蛊鬼反馈给它的信息,变成美女老师到学校里找我算账来了。”
“你只是为了不让更多的孩子被害,所以才变成鬿雀去干这么一件危险的事?”涂天璘似乎有些怀疑他的动机。
“不然怎样?!你没看到那个老太太当时有多可怜。而且最后她因为想念孙子神思恍惚,丧命在车轮下。”皮安诺冷冷地跟她对视,“虽然杀掉了鬿雀,我却没能帮她把孩子救回来。我想那只三趾鬿雀……应该一早就把孩子吃掉了吧。”
涂天璘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惋惜地说:“前天晚上,我在追踪鬿雀下落的时候,在北边高速公路上空发现另外一只背脊受了重伤的,应该就是你遇到的那只吧。我知道鬿雀一旦受伤就会回巢,借用同伴的唾液疗伤,所以这正好是个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机会,我跟踪受伤的它一直飞到雾界林,在密林深处的山洞里找到了它们的巢,一共四只。虽然将它们打成了碎块,但很可惜,在它们的巢里没有任何幸存的孩子……”说罢,她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鬿雀……”皮安诺眼中露出一抹隐忧。
“暂时不会有了,即便有,也是十年之后。”涂天璘隔着桌子拍拍他的肩,“这次,不管你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还是感谢你帮我一个大忙。你这家伙,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优点的。”
说完,她打了个呵欠,说:“好了,我好累,要去睡了。”
“等下!”皮安诺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刚才你神经兮兮要我答应承担知道你秘密的后果,到底什么意思?!”
“按照我们涂家的家规,第一个知道涂家女传人真正身份的异性,必须在她二十五岁前娶她为妻。”涂天璘突然向他展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然后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切的动作,柳眉一竖,“否则,诛杀不赦!”
皮安诺只觉一个炸雷在头顶开了花,星星飞鸟在眼前飞了一圈又一圈,他本能地吼了一句:“你做梦!我怎么可能娶你!”
天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听了她一个天方夜谭似的所谓秘密,就要娶她为妻?简直活见鬼!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明天我回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家人。”涂天璘故作“深情”地望着接近石化的皮安诺,“答应了就不可以食言。从现在你,生是涂家的人,死是涂家的魂,我亲爱的未来夫君!”
甜腻腻的声音里,涂天璘笑眯眯地飘然离开,毫不客气地走到皮安诺房间里,砰一下关了门,没多久门内便传出响亮的呼噜声。
“芒果,你掐我一下吧?”皮安诺坐回到椅子上,呆望着芒果。
“你没做梦。”芒果跳到他面前直摇头,“唉,冤孽啊冤孽!凭我超准的直觉,那丫头不像是开玩笑。”
“我管她玩笑不玩笑,娶她?除非我脑袋被熨斗熨过了!”皮安诺怒气冲冲地捶桌子。
“虽然野蛮,不过调教一下应该还是及格的,外形嘛,等她到了二十岁之后,应该勉强算个美女吧。其实……好像你也不是很吃亏,不如……”芒果很认真地安慰他。
它话没说完,便被皮安诺直接抓起来扔回了汤盆里。
老天,多么乱七八糟的一天!皮安诺抱着头,无精打采地倒在了沙发上。
⑾
翌日清晨,在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抚摸和闹钟惊悚地喊叫下,皮安诺黑着眼圈从沙发上爬起来。
“你你你,你醒啦?”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从前头飘来。
皮安诺狐疑地抬眼一看,穿着整齐校服的涂天璘,头发也扎成了两条规矩的辫子,手里托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红着脸走到他面前,放下衣服道:“这个……是,是你的校服,我已经熨好了。啊,那个,早餐我也做好了,帮你拿过来!”
看着涂天璘小心翼翼的背影,皮安诺用力揉了揉眼睛,是花了眼还是没睡醒?怎么这野蛮丫头像换了个人?
一碟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早点摆在皮安诺面前,涂天璘双手把筷子递给他,羞怯地说:“也不知道这些早点合不合你胃口,你随便吃点吧,吃了……我们一道去上学……好吗?”
皮安诺扔掉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质问:“喂,大清早的你玩什么把戏?你是不是在早点里下了毒药泻药之类的!装什么害羞小女生!”
“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涂天璘可怜巴巴地朝后缩手,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我……什么都没有干,只想做早点给你吃……”
她这副表情,皮安诺猛觉得,这才是那个递情书给自己的涂天璘,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昨天当战友的时候,这家伙跟个母夜叉一样,现在却变得像个受气小媳妇,黑白颠倒太快了吧?!
松开涂天璘,皮安诺站起身逼视着她的眼睛,两人视线刚一触到,涂天璘便像只受惊的小兔,慌慌把头转开。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跟自己正视,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你跟昨天判若两人?如果这是你整人的把戏,趁早结束,否则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涂天璘急急地摆手,欲言又止。
“快说!不然你休想再接近我!”皮安诺下了杀手锏,“我不接受一个不诚实的人当我的朋友!”
“别!”涂天璘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我……我有个毛病。每当我闻到妖气的时候,我体内就会出现一股特别特别强大的勇气,脾气也会随之变得暴躁古怪,敢做平时不敢做的,敢说平时不敢说的。而我吸入的妖气视浓烈程度,会在停止吸入后的十到二十四小时内消失,我也就变回现在的我了……就是这样的……昨天,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我道歉!”
这时,芒果不知从哪里跳到涂天璘头上,很学者派地说:“原来是Dissociative?Disorders!”
“芒果……你说什么?”对芒果,涂天璘的态度也温柔了许多,翻着眼睛望着头上的它。
“就是多重人格症啊,简单说,就是人格分裂!”芒果跳到她肩膀上,抱臂打量她,“你原来患有这种神经官能症!”
“没有那么严重吧?至少我完全知道我之前做过什么呀!”涂天璘嘟着嘴小声分辩。
“也是……”芒果挠挠头,“你还真是个特例!”
“先别说什么分裂不分裂了!”皮安诺把芒果扔到一旁,问她,“那你也该知道昨天你说的……呃……什么一定要娶你的……”
“这个……不是开玩笑的!”涂天璘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睁大了双眼打断他,“那的确是我家千百年来不可以被破坏的规矩,如果你食言,我家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真的。”
“荒唐!”皮安诺最后的希望瞬间破灭了,眼前突然出现了恐怖的一幕——自己被一群凶悍的婆婆大爷三姑六婶拿菜刀当街追杀。还有,涂家不是最擅长跟妖怪斗么,会不会再搞几只妖怪来灭了自己?
汉武帝身边北斗七将的传人,兼人格分裂女高中生,上帝圣母耶稣啊,自己怎么会遇到这么个极品?!
“虽然很害羞……可是……”涂天璘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反应,异常好脾气地“可是”了半天,终于说,“可是我已经认定你就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一定会乖乖等你来娶我的,皮皮!”
说完,她的脸噌地蹿上一大片红潮,赶紧不好意思地拿手遮了起来。
等涂天璘分开手指偷看皮安诺的反应时,却只看到站在早点堆里大快朵颐的芒果,皮安诺早已不见踪影。
“啊?”她惊慌地转着头问道,“芒果,皮皮呢?”
满嘴奶油的芒果不耐烦地指了指大门口:“早闪了!”
涂天璘赶紧一溜烟地追了出去,从今天起,她涂天璘就是皮安诺的未婚妻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要跟他比翼双飞!嗯,加油!
通往德林高中大门的路上,一个身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年轻人撒腿飞奔,边跑边回头看,似乎有上千恶鬼在他背后追逐。
皮安诺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人或物或一件事雷成这样,即便是面对那只强大的六趾鬿雀。可是,涂天璘一句“比翼双飞”,真真将他雷到酥脆可口的境地。
回想着那人格分裂的丫头做下的种种事迹,那张有着两种截然不同表情的脸孔,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安诺,蓦地生出了前路多舛的预感……
阳光洒下,德林高中的金字校牌熠熠生光,鱼贯而入的学生们欢声笑语一如往常,谁会知道,在他们中的几个人身上,一场见所未见的好戏正在上演……
尾
QQ讨论组对话框里,一排又一排抓狂的表情不断翻飞。
皮安诺狠狠地敲着:“删掉!必须把知道涂家人身份就要娶她的那段删掉!”
钟晓魁幸灾乐祸地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不行!那是本章节亮点所在。而且涂天璘跟我讲你们初相识的这一段时,特别嘱咐我要将这个细节认真完整写出来,顺便做个见证人。”
“见证个鬼啊!那女人现在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很久不联系了!”无数个惊叹号从对话框里跳出来,“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学同学!你们钟家又怎么会跟涂家是世交?!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现在想起我们是小学同学了?那当初怎么不把芒果跟胶囊的事情告诉我?”钟晓魁甩出去一把菜刀,“钟家管邪灵,涂家管妖魔,大家虽然工作范围不同,但也算半个同道。我跟涂天璘打小就认识。她还管我叫魁哥哥呢,什么都会跟我讲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们会成高中同学。”
“魁哥哥……”对方发来一个呕吐的表情,“求你了魁哥哥,要不你把她收了吧?我绝对不会娶这个疯婆子的!”
“咱们说故事,不谈你的风流史。”钟小魁扔出去一个白眼,“你们确定十年之内都不会有鬿雀?”
“涂天璘这么讲的。”皮安诺回答道,“不过,就算没有这个妖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失去父母保护的孩子被各种各样的意外‘吃掉’。我们可以杀掉无数鬿雀,却无法为那些孩子找回失去的父母。”
两边都沉默了片刻。
“涂天璘还跟我讲了一个你们‘灭魇’的故事,发给你看看?”钟晓魁敲字道。
“你先把娶她为妻的那一段删了行不行?”
“你有完没完!”
“我会邮寄芒果到你家的!”
“滚!”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父亲的责怪,母亲的叹息,在耳边萦绕不绝。
好累,好想睡,可为何心上像缚上了一根又一根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他不想自己的生命被钉死在既定的轨道上,他想按自己的意愿,自由地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他?
窗外的月色被飘移而来的乌云遮挡,呼呼的风声在外盘旋,遥远的空间似传来一个如梦境般迷幻的声音——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