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上的公主
这是一间舒适的牢房。
亚莲恩欣慰地想:假如父亲已将她定为死罪,何苦如此麻烦,特意提供舒适囚牢?他不会杀我,她上百遍地告诉自己,他不会那么残忍。我是他的种,他的亲骨肉,他的继承人,他唯一的女儿。如若必要,她可以扑倒在他的轮椅下,承认错误,乞求宽恕。当他看见泪水从她脸上滚落,肯定会原谅她的。
至于她能否原谅自己,就没那么肯定了。
“阿利欧,”从绿血河返回阳戟城的漫长旅途中,她恳求押解者,“我没想过加害那女孩。你得相信我。”
何塔闷哼几声,不予作答。亚莲恩能感觉到他的愤怒。“暗黑之星”逃脱了追捕,作为她纠集的阴谋小集团中最危险的人物,他溜得飞快,带着染血的长剑消失在沙漠深处。
“你了解我,队长,”亚莲恩不断解释,“你打小就了解我。你总是在保护我,正如当初保护我母亲大人——你跟随她从伟大的诺佛斯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充当她的贴身护卫。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没想过——”
“你想没想过不重要,小公主,”阿利欧·何塔道,“你做过的才算数。”他的面容僵硬如石。“我很抱歉。亲王下令,何塔服从。”
亚莲恩以为自己会被带往太阳塔拱顶的镶铅玻璃窗下、父亲的高背座椅跟前,何塔却将她带到长矛塔,交给父亲的管家里卡索和代理城主曼佛里·马泰尔爵士。“公主,”里卡索说,“请原谅一个盲眼老人不能随你一起攀登,我这把老骨头无法驾驭那长长的阶梯。屋子为你准备好了,曼佛里爵士会带你去,请等待亲王心情好转时再作指示。”
“你是说亲王现在心情不好?对了,我的朋友们也被囚禁在此吗?”被捕后,她便跟盖林、德雷等人分开了,而何塔拒绝透露他们的下落,“一切由亲王决定,”这是侍卫队长唯一的说辞。曼佛里爵士略为通融,“他们被带至板条镇,然后由船只送往灰怖堡,听候道朗亲王发落。”
灰怖堡是座残破的古堡,位于多恩海中一块大礁石上,作为一所阴森恐怖的监狱,要犯们往往会被送去那里消磨至死。“我父亲要他们的命?”亚莲恩难以置信,“他们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我,为了对我的爱。父亲的惩罚应该冲我来。”
“你说得对,公主殿下。”
“我要立刻跟他谈谈。”
“他料到你会这么说。”曼佛里爵士搀着她的胳膊,领她登上阶梯,越走越高,直到她的呼吸渐渐急促。长矛塔高达一百五十尺,而她的房间接近顶端。亚莲恩打量着经过的每一扇门,不知其中是否锁着“沙蛇”。
等自己的房门也被关闭上闩,亚莲恩开始探索新家。房间宽敞通风,不乏装点,地上铺着密尔地毯,有红酒可喝,还有书可读。角落里立着一张席瓦斯棋桌,棋子由象牙和玛瑙雕刻而成,但即使她想下棋,也没对手。她有一张羽毛床,还有一个带大理石座位的厕所,内置一篮药草以消除异味。高处的景观十分壮丽,一扇窗朝东,她可以看到海上的日出,另一扇窗朝西,让她可以俯瞰太阳塔、曲墙和三重门。
探索房间花的工夫还不及她平时系一双凉鞋,但至少让她暂时忍住了泪水。亚莲恩找到一个水盆和一壶凉水,洗了洗手和脸,可无论如何用力地擦,都拭不去悲哀。亚历斯,她心想,我的白骑士。泪水盈满眼眶,突然间,她哭了,整个身子都在抽搐。她回想起何塔沉重的长柄斧如何劈砍他的血肉和骨头,他的脑袋如何在空中旋转。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抛弃生命?我没想过要你这样,我不希望你这样,我只想……只想……只想……
当晚她哭着入睡……从头到尾。即使在梦中,她也无法平静。她梦到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的爱抚和微笑,梦见他爱的宣言……但弩箭始终钉在他身上,伤口流的血,把白袍染成红色。她隐隐知道这是个噩梦。到了清晨,一切都会过去,公主告诉自己,但清晨来临时,她仍在牢里,亚历斯爵士仍是死了,而弥赛菈……我没想过这样,没想过。我没想过加害那女孩,只想让她当上女王。倘若我们没被出卖……
“有人告密。”何塔说过,而这仍然令她愤怒。亚莲恩不停回忆,往心中的怒火添加燃料。怒火强于泪水,强于悲哀,强于黯然神伤。有人告密,某个她信任的人害死了亚历斯·奥克赫特,他虽是死在侍卫队长的斧下,但更是由于叛徒的告密,弥赛菈脸上的伤也是那叛徒造成的。有人告密,某个她爱的人。这是最残酷的伤口。
她在床脚发现一只雪松木箱,里面装满她的衣服,于是她脱下风尘仆仆的外衣——最近她都合衣而眠——找出一件最暴露的丝衣,缕缕丝绸遮盖一切,却什么都没藏住。道朗亲王对待她也许就像对待小孩子,但她不会穿成小孩模样。如果父亲前来斥责她拐带弥赛菈出逃,这样的服装会让他困扰。她指望着这一点。如果我必须匍匐哭泣,就要发挥最大的功效。
她以为他当天就会来,但等门终于打开时,却只是仆人们送午餐。“我什么时候可以见父亲?”她问。无人回答。仆人们送上柠檬和蜂蜜烤的小山羊,葡萄叶间塞满了葡萄干、洋葱、蘑菇和火龙椒。“我不饿,”亚莲恩说。她的朋友们正在去灰怖堡的船上吃饼干和腌牛肉,“把这些拿走,给我把道朗亲王请来。”他们留下食物,父亲却没有来。过了一会儿,饥饿削弱了决心,她坐下来吃东西。
等食物吃完,亚莲恩就没事可干了。她绕着房间转圈,一圈,两圈,三圈,然后再绕三圈,再三圈。她坐到席瓦斯棋桌边,漫无目的地移动一只象。她蜷在临窗座位里看书,直到文字变得一片模糊,她意识到自己又哭了。亚历斯,我亲爱的,我的白骑士,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应该投降。我要你投降,却没说出口。你这英勇的傻瓜,我没想要你死,也没想过让弥赛菈……噢,诸神慈悲,那小女孩……
最后,她爬回羽毛床上,世界重新变黑,除了睡觉,她没事可干。有人告密,她反复回味。有人告密。盖林,德雷和“斑点”希尔娃都是她的童年好友,跟堂姐特蕾妮一样亲近。她不相信他们会告密……这样就只剩下“暗黑之星”,他为何要伤害可怜的弥赛菈?他要我杀她,而非为她加冕,他在沙岩城就是这么讲的。他说这样才能让我得到想要的战争。然而杰洛爵士出自声名在外的戴恩家族,他真的是苹果里的蛀虫?他为何要伤害可怜的弥赛菈?
有人告密。会不会是亚历斯爵士?白骑士的负疚感最终战胜了欲望?他是否爱弥赛菈胜过爱她,因而以出卖新公主来补偿对旧公主的背叛?是否他对自己所作所为太过惭愧,以至于宁肯将生命抛在绿血河,也不愿活下去面对羞耻?
有人告密。等父亲来见她时,她会问清楚是哪一个。然而道朗亲王第二天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来。公主只能独自徘徊哭泣,舔舐伤口。她白天看书,可他们提供的书无聊之极,尽是冗长的古代历史与地理、带注解的地图册、枯燥乏味的多恩律法研究,外加《七星圣经》、《历代总主教纪事》和厚厚一大本关于龙的书,亚莲恩觉得书中的龙几乎跟蝾螈一样无趣。她情愿不惜代价换一本《万船远航记》或《娜梅莉亚女王的爱情》,任何能占据思绪的东西都行,好让她逃离高塔一两个小时。
但她得不到这样的消遣。
从临窗座位,她只需往外一瞥就能看见下方由黄金与彩色玻璃制成的巨大拱顶,她父亲便庄严地坐在那里面。他很快就会召见我的,她告诉自己。
除了仆人,她没有任何访客;鲍斯的下巴胡子拉碴,高个提莫斯严肃端庄,莫拉与梅勒是姐妹,小赛德拉十分漂亮,此外还有母亲的贴身老女仆贝兰达。他们为她带来膳食,替她换洗床单,清空厕所底下的夜壶,但无人跟她说话。她要更多红酒,提莫斯便会去拿;她想吃喜欢的东西,无花果、橄榄或辣椒粉奶酪,只需告诉贝兰达;莫拉与梅勒取走她的脏衣服,还回来时清爽洁净;每隔一天,她能洗一次澡,害羞的小塞德拉为她后背抹上肥皂,还帮她搓头发。
然而没人跟她说一个字,他们也不肯告知,在她这沙石囚牢之外的世界里发生了些什么。“‘暗黑之星’被抓住了没有?”有一天她问鲍斯,“他们还在追捕他吗?”他转身走开。“你聋了吗?”亚莲恩朝他大声呵斥,“回来,回答我。我命令你。”她得到的唯一回答是关门的声响。
“提莫斯,”另一天,她尝试高个子,“弥赛菈公主怎样了?我没想让她受伤害。”她最后一次见到公主是回阳戟城的路上。弥赛菈太虚弱,骑不了马,只好坐轿子,头上用丝绸绷带缠住被“暗黑之星”砍伤的地方。她的绿眼睛里闪烁着迷乱的光芒。“告诉我,她没死,求求你。让我知道这些有什么害处呢?告诉我她怎样了。”但提莫斯不肯说。
“贝兰达,如果你真的爱我母亲,”数日后,她转而恳求老女仆,“就同情一下她可怜的女儿吧。告诉我,父亲打算什么时候来见我。求求你。求求你。”贝兰达也仿佛是个哑巴。
这就是父亲的惩罚?不是烙铁,不是刑架,而是简单的沉默?这实在太像道朗·马泰尔的方式了,亚莲恩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自以为巧妙深奥,其实软弱无能。她决定享受这安静的气氛,利用这段时间治愈伤口,增强意志,为必将到来的一切作好准备。
无休止地想念亚历斯爵士没好处,她让自己去想沙蛇们,尤其是想特蕾妮。亚莲恩爱着她所有的私生堂姐妹,从暴躁易怒的奥芭娅到年仅六岁的小萝芮——最小的一条沙蛇——但特蕾妮始终是她最亲近的伙伴,她从没有过这样一位亲生好姐妹。多恩公主跟弟弟们有隔阂:昆廷打小去了伊伦伍德城,崔斯丹太小。她一直跟特蕾妮在一起,还有盖林、德雷和“斑点”希尔娃。娜梅有时会应酬他们的活动,萨蕾拉则永远想挤进不属于她的空间,但大部分时间是他们五个人相互做伴。他们在流水花园的喷泉与池塘里玩水,骑在彼此光溜溜的背上打斗。她跟特蕾妮一起学识字、学骑马、学跳舞。十岁时,亚莲恩偷了壶红酒,她俩一起喝醉。是的,她俩共享食物、床铺和首饰,本来还想共享第一个男人,可惜德雷兴奋过度,当特蕾妮将他老二从裤子里拉出来时,它全喷射到了特蕾妮的手指上。她确实有双危险的手。回忆让她微笑起来。
公主越想就越思念堂姐妹们。她们或许就在楼下。当天晚上,亚莲恩试着用凉鞋后跟敲地板。没人应答。于是她把身子探到窗外,向下张望。她可以看到下面其他窗户,比她的小,有些不过是箭孔。“特蕾妮!”她叫喊,“特蕾妮,你在吗?奥芭娅,娜梅?你们听得到我吗?艾拉莉亚?有人吗?特蕾妮?”公主半个晚上悬在窗外,一直喊到嗓子疼,但没人呼叫或回应。这让她害怕得无以复加。假如沙蛇们被囚禁在长矛塔,一定听得到她的喊声。为何她们不回答?如果父亲伤害了她们,我决不原谅他,决不,她告诉自己。
过了两星期,她的耐心已被磨得跟纸一样薄。“我现在就要跟父亲说话,”她用自己最威严的语气吩咐鲍斯,“你带我去见他。”他没带她去。“我准备好见亲王了。”她告诉提莫斯,但他转身离开,仿佛没听见。第二天早晨开门时,亚莲恩等在旁边。她顺势挤过贝兰达,把一盘添加香料的鸡蛋撞碎在墙上,但没跑出三码远,就被卫兵们抓住了。她也认识他们,但他们对她的恳求充耳不闻。她被拖回房间,又是踢又是挣扎。
亚莲恩断定需要采取迂回手段。塞德拉是她最大的希望,这女孩年轻、天真,容易上当。公主记得盖林曾炫耀跟她上过床。于是下一次洗澡,当塞德拉往她肩头抹肥皂时,她开始漫无目标地闲扯。“我知道你们奉命不准跟我讲话,”她说,“但没人说我不可以对你们讲。”她从白昼的炎热,说到前天晚餐吃什么,说到可怜的贝兰达变得多么迟缓笨拙。奥柏伦亲王给了他每个女儿一件武器,好让她们有能力自卫,然而亚莲恩·马泰尔没有武器,只有诡计。于是她微笑着施展魅力,不求塞德拉任何回应,无论言语还是点头。
第二天,当女孩服侍她吃晚餐时,她又开始喋喋不休。这回她故意提到盖林。塞德拉听到他的名字,害羞地略略抬起眼睛,差点把正在倒的红酒洒出来。噢,是真的了?亚莲恩心想。
下一次洗澡时,她提起被囚禁的朋友们,特别是盖林。“我最担心他,”她告诉年轻的女仆,“绿血河孤儿自由自在惯了,生性浪荡。盖林需要阳光和新鲜空气,被锁进阴暗潮湿的牢房,怎活得下去呢?他在灰怖堡坚持不了一年。”塞德拉没回答,但当亚莲恩从水里爬出来时,只见她脸色苍白,紧紧地攥着海绵,肥皂水滴到密尔地毯上。
即使如此,又过了四天,再多洗两次澡,女孩才被她争取过来。“求求你,”塞德拉看见亚莲恩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画,画中的盖林从牢房窗口跳下来,只为临死前最后一次体验自由的滋味,她终于低声说,“你得帮帮他。请不要让他死。”
“只要我仍被关在这里,能做的便少之又少。”她低声回答,“我父亲不愿见我。你是唯一可救盖林的人。你爱他吗?”
“是的,”塞德拉红着脸低语,“但我怎样才能帮他?”
“你可以为我偷偷带出一封信,”公主说,“你愿不愿这么做?你愿不愿冒险……为了盖林?”
塞德拉瞪大眼睛。她点点头。
我有了一只信鸦,亚莲恩得意地想,但让她送信给谁呢?同谋者中,只有“暗黑之星”逃脱了父亲的罗网。然而现在杰洛爵士很可能已经被捕,即便没有,他也一定逃离了多恩。她接着想到盖林的母亲和绿血河孤儿们。不,他们不行。必须是有权力的人,那些没参与我们的计划,但有理由同情我们的人。她考虑向母亲求救,可惜梅拉莉欧夫人远在诺佛斯,况且这许多年来,道朗亲王不曾听过夫人的话。母亲不行。我需要找个大诸侯当靠山,胁迫父亲释放我。
多恩最强大的领主乃是安德斯·伊伦伍德,血之贵胄,伊伦伍德城伯爵,石路守护,但亚莲恩很清楚,最好别寻求他的帮助,因为此人正是弟弟昆廷的养父。他不行。德雷的哥哥丹泽尔·达特爵士曾热切追求过她,但他为人忠实恭顺,不大可能犯上。此外,柠檬林骑士只能吓唬小领主,无力动摇多恩亲王。他不行。“斑点”希尔娃的父亲也是如此。他也不行。亚莲恩最后断定,她只有两个真正的希望:狱门堡伯爵哈曼·乌勒和天及城伯爵、亲王隘口守护福兰克林·佛勒。
人们常说,乌勒家一半的人是疯子,另一半则更糟。艾拉莉亚·沙德是哈曼大人的私生女,而她和她的小家伙们跟其他沙蛇一起被关了起来。这会激怒哈曼大人,乌勒家的人动怒后是很危险的。也许太危险了。公主不想再将任何人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佛勒大人是比较安全的选择。他外号“老隼鹰”,向来就跟安德斯·伊伦伍德不和,他们两家的恩怨,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当时佛勒家在娜梅莉亚的征服战争中追随马泰尔,而没有选择伊伦伍德。此外,人人皆知佛勒家的双胞胎是娜梅小姐的好朋友。但这对于“老隼鹰”来讲有多少分量呢?
亚莲恩这封密信犹豫不决地写了好几天。“给带来这封信的人一百银鹿,”她如此开头,以保证信件能送达。她写了自己身在何处,并请求救援,“无论谁将我带离这间屋子,我结婚时决不会忘记他。”让英雄们行动起来吧。除非道朗亲王解除她的继承权,否则她仍是阳戟城的合法继承人,跟她结婚的人有朝一日将会和她并肩统治多恩领。亚莲恩祈祷她的营救者比父亲多年来向她提议的灰胡子老头们年轻一些。“我要一个有牙齿的伴侣。”她最后一次拒绝求婚者时曾对父亲说。
她不敢要羊皮纸,以免引起看守的怀疑,转而从《七星圣经》中撕下一页,把信写在页脚处,然后趁下一个洗澡日塞给塞德拉。“三重门边有个地方,商队穿越大沙漠前会在那里补充给养,”亚莲恩嘱咐她,“找个前往亲王隘口的旅行者,许以一百银鹿,让他把这封信交到佛勒大人手中。”
“好的。”塞德拉将信件藏进紧身胸衣,“太阳下山前我会找到人的,公主。”
“很好,”她说,“明天来向我报告进展。”
然而第二天女孩没有回来。再下一天也没有。为亚莲恩灌浴盆的换成了莫拉和梅勒,然后她们又留下来给她洗背搓头。“塞德拉病了吗?”公主问,但她们都不回答。她唯一能想到的是,她被逮住了。还能为什么呢?当晚她几乎没睡着,担心接下来会怎样。
第二天,提莫斯为亚莲恩带来早餐时,她求见里卡索,而不是父亲。显然她不能强迫道朗亲王来见她,但区区一个管家对阳戟城法定继承人的召唤应该不会不予理睬。
可他真的不理不睬。“你没转告里卡索吗?”第二次见到提莫斯时,她问,“你有没有告诉他,我需要他?”提莫斯拒绝回答,于是亚莲恩抄起一壶红酒,全倒在他头上。仆人带着受伤的尊严,浑身湿漉漉地离开。父亲要让我烂在这里,亚莲恩断定,要不就是打算把我嫁给某个恶心的老笨蛋,一直关到圆房。
亚莲恩·马泰尔从小就期望有朝一日会跟父亲挑选的大诸侯结婚。她一直认定,这是公主的命运……叔叔奥柏伦则持有不同观点。“你们想结婚,就结婚,”红毒蛇告诫女儿们,“不想结婚,便自寻快乐,毕竟这世上的快乐够少的了。但记住一点,千万要小心选择,如果教笨蛋或暴徒缠上,不要找我帮忙,我给了你们工具自己解决。”
道朗亲王的合法继承人不曾享有奥柏伦给私生女儿们的自由。亚莲恩必须结婚,她接受了这点。她知道德雷想要她,还有他哥哥柠檬林骑士丹泽尔。戴蒙·沙德甚至向她求过婚,然而戴蒙是私生子,道朗亲王又不打算让她嫁给多恩人。
这点亚莲恩也已接受。某年,劳勃国王的弟弟来访,她竭尽全力引诱他,但那时她还是个半大小女孩,对她的主动示好,蓝礼公爵似乎困窘多于热情。后来,霍斯特·徒利要她去奔流城见见他的继承人,她向少女点起蜡烛,以示感激,没料到道朗亲王谢绝了邀请。公主甚至考虑过维拉斯·提利尔,即使他是残疾,但这回父亲又拒绝送她去高庭与他见面。她不顾父亲反对,试图在特蕾妮的帮助下私奔……结果他们被奥柏伦亲王在万斯城赶上并带了回来。同年,道朗亲王试图将她许配给本·毕斯柏里,一位至少八十岁的小领主,眼睛看不见,又没有牙齿。
幸亏毕斯柏里前几年死了,使得她目前的处境稍好一点,他既然死了,就不可能再强迫她嫁给他。河渡口领主结了第八次婚,这方面她也安全。但埃尔顿·伊斯蒙仍活着,且没有伴侣。还有罗斯比大人和格兰德森大人。格兰德森人唤“灰胡子”,但她遇见他时,他的胡子已变得雪白。欢迎宴会上,他在鱼和肉这两道菜之间睡着了。德雷说那样正合适,因为他们家的纹章是一头睡狮,盖林则怂恿她,看她能否给他的胡子打个结,却不弄醒他。亚莲恩克制住了玩闹的冲动。格兰德森看上去是个欢快友善的家伙,不像伊斯蒙那么爱发牢骚,也比罗斯比精力充沛。然而她决不愿跟他结婚。即便何塔拿着斧子站在后面我也不愿意。
第二天没人来跟她完婚,再下一天也没有。塞德拉也没回来。亚莲恩试图以同样的方法争取莫拉和梅勒,但不成功。若她能跟其中一人独处,也许有点希望,可惜姐妹俩在一起就像一堵墙。到此时,公主甚至乐意接受炽热的烙铁,或在刑架上度过一晚。孤独快把她逼疯了。我所做的事,应当用刽子手的斧头来惩罚,但他甚至连这也不给我。他宁愿把我关起来,彻底遗忘我这个人。不晓得卡洛特学士是否正在撰写声明,把她的继承权转让给弟弟昆廷。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亚莲恩数不清自己被囚禁了多久。她越来越多地躺在床上,最后除了上厕所,根本不起来。仆人们拿来的膳食原封不动地逐渐变凉。亚莲恩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仍然疲倦得起不了身。她向圣母祈求怜悯,向战士祈求勇气,然后接着睡。新鲜食物送上来,她还是不吃。有一次她感觉特别有力气,于是将所有食物搬到窗口,抛到下面院子里,这样它们就无法诱惑她了。这举动耗尽了力量,因此她又爬回床上睡了半天。
终于有一天,一只粗糙的手摇她肩膀,把她唤醒。“小公主,”一个她从小就熟识的声音说,“起来穿衣服。亲王召见你。”她的老朋友及保护者阿利欧·何塔站在上方,跟她讲话。亚莲恩露出困倦的微笑。看到这张满是瘢痕的脸,听到那沙哑低沉的声线及浓重的诺佛斯口音,感觉真好。“你们把塞德拉怎样了?”
“亲王送她去流水花园了,”何塔说,“他会告诉你的,但首先你必须洗一洗,吃点东西。”
我看起来一定像头可怜的动物。亚莲恩从床上爬起来,虚弱如同小猫。“让莫拉和梅勒准备洗澡水,”她吩咐他,“告诉提莫斯,给我带点食物上来。别太腻。一点点冷汤,稍许面包和水果。”
“是。”何塔说。她从没听过如此悦耳的声音。
侍卫队长等在外面,公主在里面梳洗,然后稍稍吃了些他们带来的奶酪和水果,并喝了一点红酒,以舒缓肠胃。我怕,她意识到,我生命中头一次害怕父亲。她哈哈大笑,直到酒从鼻子里流出来。她选了一件简朴的象牙色布袍,袖子和上身绣有蔓藤和紫葡萄,没戴首饰。我必须表现得朴素谦逊,诚心悔悟。我必须匍匐在他脚下乞求原谅,否则将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类的嗓音。
等她作好准备,黄昏已经降临。亚莲恩以为何塔会将她押解到太阳塔,听取父亲的审判,他却把她带到了亲王的书房。道朗·马泰尔坐在一张席瓦斯棋桌后面,患痛风的腿搁在铺有衬垫的足凳上。他把玩着一只玛瑙雕成的象,将它放在红肿的手里翻来覆去。亲王的状况比她以往所见都要糟。他的脸苍白浮肿,关节发炎肿胀,光看着就让她心痛。见他这个样子,亚莲恩很难过……但不知为何,她无法如计划中那样下跪乞求。她只是说:“父亲。”
他抬头看她,黑色的眼睛因痛苦而迷蒙。因为痛风?亚莲恩心想,还是因为我?“瓦兰提斯人是奇异而深奥的民族,”他一边喃喃地说,一边把象放下,“我去诺佛斯途中曾路过瓦兰提斯,后来我在诺佛斯遇见了梅拉莉欧。狗熊伴随着铃声在阶梯上跳舞,阿利欧记得那一天。”
“我记得,”阿利欧·何塔用低沉的嗓音重复,“狗熊在铃声中跳舞,亲王殿下穿着红色、金色与橙色的衣服。夫人问我,这位光彩夺目的人是谁。”
道朗亲王无力地微笑:“让我们独处,队长。”
何塔用长柄斧的斧柄一捶地板,转身退下。
“我吩咐他们在你房里放一张席瓦斯棋桌。”父女俩独处后,父亲说。
“我跟谁下呢?”他为何要谈论游戏?莫非痛风夺去了他的智慧?
“跟你自己。很多时候,玩游戏之前,最好先研究一下。对这个游戏,你有多了解,亚莲恩?”
“足够参与。”
“但赢不了。我弟弟喜爱战斗是因为他喜爱战斗本身,而我只玩我能获胜的游戏。席瓦斯不适合我。”他端详她的脸许久,然后才道,“为什么?告诉我,亚莲恩。告诉我为什么。”
“为了家族荣誉。”父亲的语气令她气恼。他听上去如此悲哀,如此疲惫,如此虚弱。你是多恩领亲王!她想大喊,你心中应该充满怒火!“你的软弱令整个多恩蒙羞,父亲。你弟弟代替你去君临,他们却杀了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每次闭上眼睛,我就仿佛看到了奥柏伦。”
“毫无疑问,他在叫你睁开眼睛。”她径自坐到席瓦斯棋桌边,父亲的对面。
“我没准你坐下。”
“那就叫何塔回来拿鞭子抽我,以惩罚我的傲慢无礼。你是多恩领亲王,你可以这么做。”她摸摸一枚席瓦斯棋子,重骑兵。“你们有没有抓到杰洛爵士?”
他摇摇头。“能抓到他就好了。你让他参与真愚蠢。‘暗黑之星’是多恩领最危险的人物,你和他合起来给我们大家造成了极大伤害。”
亚莲恩几乎不敢问:“那弥赛菈。她是不是……?”
“……死了?没有,但‘暗黑之星’确实下了毒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你的白骑士吸引,因此没人能确定究竟怎么回事,似乎她的马被‘暗黑之星’的马惊吓,在最后一刻闪避开来,否则他会将那女孩的头砍成两半。结果那一剑划开她的脸颊,深及面骨,并削掉了右耳。卡洛特可以救她性命,但没有一种药膏能令她容貌复原。她处于我的监护之下,亚莲恩,她跟你弟弟订了婚,受我的保护。你让我们全体蒙羞。”
“我没想过伤害她,”亚莲恩强调,“如果何塔不干涉……”
“……你将替她加冕,让她成为女王,反对她的弟弟。如此,她将丢掉性命,而不止一只耳朵。”
“除非我们失败。”
“除非?应该说等你们失败时,报应就到了。多恩领在七大王国中人口最少。少龙主写他那部书时,乐意把我们的军队写得比实际数量多,以夸耀其丰功伟业,我们也乐意顺水推舟,好让敌人惧怕。但身为亲王,我了解真相,勇气无法代替数量。多恩领对垒不了铁王座,至少不能独自取胜——而这正是你要带给我们的。你感到骄傲吗?”亲王没给她时间回答,“我该拿你怎么办,亚莲恩?”
原谅我,她心中有几分想说,但他的话刺她太深:“就跟平常一样呗。什么也不做。”
“你让人很难咽下怒火。”
“最好别咽了,免得被噎着。”亲王无语,“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计划的?”
“我是多恩亲王。人们会讨好我。”
有人告密。“你既然知道,却还准许我们带弥赛菈离开。为什么?”
“这是我的错,事实证明这是个令人痛心的错。你是我女儿,亚莲恩,是从前那个擦破膝盖就跑来找我的小女孩。我很难相信你会策划阴谋来对付我。我必须知道真相。”
“现在你知道了。而我想知道是谁告我的密。”
“我处在你的位置也会想知道。”
“你告不告诉我?”
“我想不出告诉你的理由。”
“你认为我无法找出真相?”
“欢迎尝试。到最后,你必然不信任所有人……一点点怀疑对一位公主来说是好事。”道朗亲王叹口气,“你让我失望,亚莲恩。”
“乌鸦还说八哥黑。你让我失望了好多年,父亲。”她本不想对他如此无礼,但这些话脱口而出。好吧,我都已经说了。
“是,我太温和、太软弱、太谨慎,对敌人太过仁慈。然而在我看来,你现在正需要一点这种仁慈。你应该恳求我的宽恕,而非进一步激怒我。”
“我只为朋友们恳求仁慈。”
“你真高尚。”
“他们所作所为全是出于对我的爱。他们不应在灰怖堡等死。”
“这点我也同意。除了‘暗黑之星’,你的同谋者不过是些糊涂孩子。尽管如此,这并非无害的席瓦斯游戏,你和你的朋友们合谋叛逆,我可以砍他们的脑袋。”
“你可以,但你没有。戴恩,达特,桑塔加……不,你决不敢与这些家族为敌。”
“我敢做的事你做梦都想不到……但这个话题现在先不谈。安德雷爵士被送往诺佛斯去服侍你母亲大人三年;盖林接下来两年将在泰洛西度过,我从绿血河孤儿中他的族人那里索取了押金和人质;希尔娃小姐没受惩罚,但她到了婚嫁年龄,她父亲已将她送往绿石堡跟伊斯蒙大人结婚;至于亚历斯·奥克赫特,他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并勇敢面对。御林铁卫的骑士……你究竟对他干了些什么?”
“我跟他上床,父亲。我记得你确实命令过我,要好好款待贵宾。”
他涨红了脸:“就这些?”
“我告诉他,一旦弥赛菈成为女王,她会准许我们结婚。他想要我做他妻子。”
“我敢肯定,你竭尽所能地阻止他违背誓言。”父亲道。
这下轮到她涨红了脸。她引诱亚历斯爵士花了半年时间。尽管他声称自己穿上白袍前有过女人,但依表现来看,要是不说,她绝不会知道。他爱抚的动作笨拙,他的吻紧张不安,第一次做爱时,她用手引导他进入体内,结果他全洒在她大腿上。更糟的是,他被羞耻感淹没,假如他每说一遍“我们不该这么做”她就能得到一枚金龙,那她将比兰尼斯特家族还富有。他冲向阿利欧·何塔是希望救我?亚莲恩心想,还是为了逃避我,用生命来洗刷羞耻?“他确实爱我,”她听见自己说,“他为我而死。”
“倘若如此,他可以是那许许多多人中的第一个。听着,你和你的堂姐妹们想要战争,你们的愿望就要达成了。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口,另一位御林铁卫正缓缓地向阳戟城进发,巴隆·史文爵士要把‘魔山’的脑袋送来给我。我的臣属们一直在尽量拖延,为我争取一点时间。威尔斯留他在骨路捕猎鹰狩,待了八天,而当他从群山中钻出来时,伊伦伍德大人又摆了两个星期的宴会。目前他人在托尔城,乔戴恩小姐安排了许多竞赛,以示敬意。等他抵达魂丘,将会发现托兰夫人比乔戴恩小姐更好客。然而或迟或早,巴隆爵士终究会来到阳戟城,到时候,他要面见弥赛菈公主……和亚历斯爵士,他的誓言兄弟。我们该告诉他什么呢,亚莲恩?我能不能说,奥克赫特死于狩猎事故,或滚下一段滑溜溜的楼梯?我告诉他亚历斯去流水花园游泳,在大理石上滑倒,撞到脑袋,然后淹死了?”
“不,”亚莲恩说,“说他为保护小公主而死。告诉巴隆爵士,‘暗黑之星’想杀她,亚历斯挡在中间,救了她的命。”御林铁卫的白骑士正该为此而死,为立誓保护的人献出生命。“巴隆爵士也许会怀疑,正如兰尼斯特家杀死你姐姐和她的孩子们时你也同样怀疑,但他没有证据……”
“……直到他跟弥赛菈谈话。或许我们还得让那个勇敢的孩子遭受不幸意外?但那意味着战争。如果太后之女在我的监护之下丧命,任何谎言都不能让多恩躲过她的怒火。”
他需要我,亚莲恩意识到,所以才派人来找我。
“我可以教弥赛菈怎么说,但我何苦这么做呢?”
一阵怒意掠过父亲的脸:“我警告你,亚莲恩。我已经失去耐心了。”
“对我?”该算算总账了,“呵呵,对泰温公爵和兰尼斯特家族,你总是像圣贝勒那样忍气吞声;但对自己的亲骨肉,你却半点宽容也没有。”
“‘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亚莲恩,你莫把忍耐当成忍气吞声。从他们告诉我艾莉亚和孩子们死讯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致力于泰温·兰尼斯特的灭亡。我满心希望,在亲手杀他之前,能剥夺他所珍爱的一切,可惜他的侏儒儿子抢走了我这份乐趣。他悲惨地死于自己生的怪物手里,对我来说总算是一点点安慰。不管怎样,泰温公爵正在地狱里号叫……但若你的愚行成真,成千上万的人很快就将加入他。”父亲的脸一阵抽搐,仿佛说出这番话让他感到痛苦,“这是你想要的吗?”
公主不接受威胁。“我要释放我的堂姐妹们。我要为叔叔报仇。我要我的权利。”
“你的权利?”
“多恩。”
“我死后你就能拥有多恩。你就那么急切地想摆脱我?”
“这问题我该反问你才对,父亲。这些年来,你一直试图摆脱我。”
“那不是事实。”
“不是?要不问问我弟弟?”
“崔斯丹?”
“昆廷。”
“他怎么了?”
“他在哪里?”
“他在骨道,在伊伦伍德大人军中。”
“我承认,你说谎很有一套,父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昆廷去了里斯。”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朋友告诉我的。”她也可以有秘密。
“你朋友撒谎。我向你保证,你弟弟没去里斯。我以太阳、长矛与七神的名义起誓。”
亚莲恩不会轻易上当:“那就是密尔?泰洛西?反正我知道他在狭海对岸,正寻找雇佣兵来窃取我的继承权。”
父亲脸一沉:“你如此怀疑并不光彩,亚莲恩。昆廷才该是阴谋反叛我的人。我将他送走时,他不过是个孩子,尚不理解多恩的需要。对他而言,安德斯·伊伦伍德比我更像父亲,然而你弟弟依然忠诚孝顺。”
“为什么不呢?你喜欢他,一贯如此。他不仅长得像你,‘思考’的方式也像你,你打算将多恩传给他——不用费神否认!我看到了那封信。”字字句句如火一样在她记忆中熊熊燃烧,“‘有朝一日,你将坐上我的位置,统治多恩领’,这是你的原话。告诉我,父亲,你从何时起决心剥夺我的继承权的?从昆廷出生那天,还是从我出生那天?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讨厌我?”令她气恼的是,她眼中盈满了泪水。
“我从不讨厌你。”道朗亲王的嗓音像羊皮纸一样细薄,充满忧伤,“亚莲恩,你不明白。”
“你否认写过这些话吗?”
“不。当时昆廷刚去伊伦伍德那边,我确实打算让他继承我的位置,这没错。至于你,我另有计划。”
“噢,是啊,”她嘲讽道,“这些计划。盖尔斯·罗斯比、瞎眼的本·毕斯柏里、灰胡子格兰德森——你的这些计划。”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我懂,为多恩提供后嗣是我的职责,我从没忘记这点。我很乐意结婚,但你给我订的亲统统是侮辱,每次都是如此。若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爱护,为什么要我嫁给瓦德·佛雷?”
“因为我知道你会拒绝。你到了一定年龄,我必须让人看到,我在为你寻找配偶,否则必将招致怀疑。但我不敢向你提出任何有可能被你接受的人选。你早已有了婚约,亚莲恩。”
婚约?亚莲恩怀疑地注视着他。“你说什么?又一个谎言?你从没讲过……”
“协议是秘密签订的。我打算等你够大再告诉你……我本想,等你长大,但是……”
“我现在二十三岁,已经成年七年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瞒你太久,是为了保护你。亚莲恩,你天性……对你来说,秘密只不过是一个精彩故事,晚上睡觉时可以悄悄告诉盖林和特蕾妮。盖林会以绿血河孤儿的方式传播流言飞语,而特蕾妮从不隐瞒奥芭娅和娜梅小姐。若教她们知道了……奥芭娅好酒,娜梅跟佛勒的双胞胎过于亲近。佛勒的双胞胎知道后又会跟谁去讲?我不能冒险。”
她迷惑不解。婚约。我有婚约。“是谁?这么多年来,我跟谁订的婚?”
“无所谓。他死了。”
她更加困惑。“老家伙真脆弱。是摔碎了屁股,还是伤寒,或者痛风?”
“是一锅熔化的金子。人算不如天算啊。”道朗亲王用红肿的手打了个疲惫的手势,“多恩是你的,我向你保证,假如我的保证对你来说依然有意义。你弟弟昆廷有更艰辛的道路要走。”
“什么道路?”亚莲恩怀疑地看着他,“你还隐瞒了什么?七神在上,我厌倦了秘密。告诉我其余部分,父亲……要不就指命昆廷为你的继承人好了,然后召唤何塔与他的斧子,让我死在堂姐妹们身边。”
“你真以为我会伤害弟弟的孩子?”父亲露出痛苦的表情,“奥芭娅、娜梅和特蕾妮除了自由什么都不缺,艾拉莉亚和她的女儿们快快乐乐地待在流水花园。多娜在树丛中跑来跑去,拿流星锤砸橙子下来,而艾娜与奥贝娜已成为水池里的霸王。”他叹口气。“你在那些水池里面玩也是不久前的事情。你会骑在一个较年长的女孩肩上……高个女孩,细细的黄头发……”
“简妮·佛勒,或她的妹妹珍妮琳。”亚莲恩已多年没想这些了。“哦,还有佛琳,她父亲是个铁匠,但她头发是棕色的。其实我最中意盖林,当我骑着盖林时,没人可以击败我们,甚至连娜梅与那绿头发的泰洛西女孩都不行。”
“那绿头发的女孩是大君的女儿。我计划送你去泰洛西代替她,你将作为侍酒服侍大君,然后与未婚夫私会,但你母亲威胁说,假如我再偷走她一个孩子,她就要伤害自己,我……我无法对她这么干。”
他的故事越来越离奇。“昆廷是去那里吗?去向泰洛西大君的绿发女儿求爱?”
她父亲提起一枚席瓦斯棋子。“我必须知晓你是如何了解到昆廷在海外的。你弟弟跟克莱图斯·伊伦伍德、凯德里学士及三位伊伦伍德大人麾下最优秀的年轻骑士一起踏上了一段漫长而危险的航程,在终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还很难说。而他所要带回的,是我们的渴望。”
她的眼睛眯成窄缝:“我们的渴望?”
“复仇。”他声音很轻,仿佛害怕会有人听见,“正义。”道朗亲王用肿胀发炎的手指将一头玛瑙龙塞入她掌中,低语道:“血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