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旋律
默然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随便评价他人的次数越来越多,看不顺眼的电视节目越来越多,写书和出唱片的人越来越多。值得多一点关注的越来越少。
是不是?
愿意相信的事情越来越少,能够去努力的工作越来越少,喜欢听的歌越来越少,会重复看几遍的电影越来越少。能证明自己活着的事情越来越少。
是不是?
你走在街头,看到路边同样无聊的人,会做何感想?坐在车厢里,看到身边有人看着你感兴趣的电影或者书籍,你会不会去攀谈?人与人之间,该用话语交流时,我们选择用网络,而该阅读的时候,则选择快餐文字。
科技越进步,人们越冷漠,心的距离也随之越远。是不是?
艺术、文学、音乐、历史等等,生命长河中的点点晶莹,我们正在慢慢失去。每天匆忙地奔波在大爆炸般的生活里,却总是觉得不是为自己而活。
即便是异现场调查科的世界,诸葛羽也曾面对这样的彷徨,那是在1996年,他25岁,离开奥隆戈监狱八个月。
(开始)
凌晨一点,埃辛·克伦达尔值夜班回家,意外发现住宅区居然灯火通明。他家所在公寓的楼下聚集着很多人,埃辛用力挤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具男性尸体,显然是从高处落下的,尸体周围的血都没凝固。埃辛分开众人,亮出警察证件,小心靠近尸体翻起死者的脸。这是一张年轻的脸,居然是他的邻居索林·松旺,埃辛吃惊地打量了周围围观的人群,显然有邻居早于他认出死者。他抬头看了看公寓的屋顶。这个可怜孩子是从六楼屋顶跳下来的?
埃辛再次扫视尸体,这张摔得四分五裂的脸居然带着诡异笑意,他心里生出莫名的恐惧,拨通警局电话。在埃辛公文包里正有一份文件,文件里有最近发生在管区内的二十八起看似没有关联,放在一起又无比雷同的自杀事件,死者多数都是高空坠落。除了跳楼的人比其他时候多了些,在一个月内发生多起自杀案并不新鲜。但归结到事件本身就很奇怪了,这些死者并无自杀的理由。
更让坊间流言四起的是,这些从高处落下的死者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笑意。
以他对邻居的了解,松旺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即将大学毕业,有很漂亮的女朋友,刚被不错的企业录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二十分钟后,警察和法医来到现场,埃辛帮忙拉起了警戒线,尽管这里是他居住的小区,但并不是他的管区。他和来到现场的警察同事阿尔·霍克商量了下,由对方负责现场,他则前往死者的住处调查。
索林·松旺就住在埃辛的同楼层的三号,他的房间不像多数大学生的那么乱,甚至可以说有点干净得离谱。这是个很自律的青年,勤于打扫,没有不良爱好。当然,他也有些男性青年都有的色情影碟,但除此以外房间堪称模范。埃辛搜寻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
“这样的人会自杀?”有人在背后问。
埃辛·克伦达尔转过身道:“最近附近的一些自杀事件都没有征兆。”他说完才愣了下,背后说话的并不是阿尔·霍克,也不是他认识的什么警察。而是个头发梳理整齐,西装革履的东方人。
“你是?”埃辛问道。
“铁南。”男人伸出手道:“巴黎警局特别顾问。我知道你这里遇到了一些麻烦。”他说的法语居然字正腔圆。
“麻烦?”埃辛手里的公文包紧了紧,犹豫了一下跟对方握手。
“是的。”铁南微笑着注视对方,仿佛一切了然于心的样子,慢条斯理道:“我是来帮你的,你的管区内最近自杀率比较高,事实上不仅仅是你的管区。一个月前,巴黎电视台连续报道了三起跳楼自杀事件。而后仿佛流感一样,一夜之间人人都爱自杀,政府封锁了相关消息。近一个月来,巴黎市发生的自杀事件高达235起。”
埃辛道:“我不知道有那么高的数量。只是最近我管区内的确有问题,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做这个调查?我甚至还没跟上司说这事。”
铁南道:“因为你使用了警局电脑,通过你查询数据库的访问记录,让我找到你了。很高兴你也能关注到这个问题。在我汇报给市长之后,市长特别委托我调查这个事件,并且要求所有资源全力配合我。”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周围道:“我最喜欢新鲜的案发现场,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埃辛看着这个神秘的东方人直犯嘀咕,市长什么时候给警察局请了东方顾问?
铁南显然不在乎对方的态度,扫视四周吩咐道:“把电脑和日记本带走,其他所有东西做个清单记录。不论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总有迹可循。”
(一)
人们常说,如果城市有河流穿过,那么这个城市一定会很美丽,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名城莫不如此。就好像一说到伦敦就会想到泰晤士河,一说到巴黎,自然会提起塞纳河。塞纳河平静的水面上有三十六座形态各异的桥梁,繁华的城市在河道两岸蓬勃而起,见证着法国乃至欧洲的兴衰。
黄昏的塞纳河如同风姿绰约的美女,在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点缀下,拥有世上最美的夕阳。所谓世间万种风情,一切尽在巴黎。未曾到过的人,实在难以描述其万一。但现在的人们很难体会这座城市也曾无数次的遭逢浩劫,从拿破仑战败后,法国的军队少有胜绩。
河上最古老的桥叫做“新桥”,建于亨利三世的时代,距今有近四百年的历史,一度是巴黎的艺术中心。而在新桥不远有一座艺术桥,那座桥北面就是“卢浮宫”,桥上挂满了游客带来的,写着情侣名字的定情挂钟。桥栏杆边,几个艺术家正即兴作画,记录着浪漫之都的各种美好。偶尔也会有艺人演奏着自编的曲子,桥上的艺人们开始都是各自演奏,但当他们有人需要演奏拿手曲目的时候,其他人都会停下来,或者过来合奏。
诸葛羽长发蓬在头上,满脸胡茬,斜靠在长椅上,懒散地打着哈欠,又是个无所事事的下午。他蜷缩在灰色的大风衣里,颇似一个流浪汉。有很多人说,如果可以不再上班,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当你真的可以自由支配时间,却又找不到生活目标时,又该怎么办?
这就是诸葛羽目前的状态。三年前,他为了救血族女友端木笙深入梵蒂冈地牢,最终寡不敌众被俘,被关入被称为“异能世界集中营”的奥隆戈监狱,并因此和端木笙分离。
在历经两次监狱暴动,在那里度过了近两年非人生活后,经过老上司丹尼·肖恩的努力,他终于获释。
如今,距离他离开奥隆格监狱已有整整十个月,这些日子里没有命令,没有任命,只有彻彻底底近乎颓废的自由。诸葛羽带着迷茫继续混迹于欧洲,有时他也觉得该回中国去,但潜意识里又觉得在欧洲还有很多事情没完结。
远处艺术桥传来有人落水的叫喊声,诸葛羽睁眼看了下,河边有数个青年争相跳入河里救人。很快落水者被托出水面,这短短几分钟里居然已经死亡。诸葛羽紧了紧风衣,瞟了眼死者的面容。
不多时,就有警察和法医来到河边,在河岸附近拉起警戒线。然后就看到几个警察开始在周围问话,只是一些例行公事的问题。但他有些不安地又看了眼死者,那个样子不像是溺水。诸葛羽不想管闲事,无声无息地离开河岸,但没走两步就看到前方的小路上一个东方男子和一个法国便衣警察。
诸葛羽愣了一下,而对方也敏感地发现了他的目光。铁南旋即脸上绽开笑容,眼睛一下子红了,大步跑向诸葛羽。诸葛羽却把脸沉下来,对着他就是一拳。铁南毫无防备,仰面朝天摔倒,但他即便倒在地上,也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挣扎着爬起,抓住诸葛羽的胳臂,嘴巴张开半天,但又说不出话。
边上的埃辛·克伦达尔愣在那里,他一开始觉得诸葛羽是个罪犯,但看铁南的表情怎么都不像,于是知趣的走开。
诸葛羽很想给铁南第二拳,但他终于还是道:“日子过得很不错嘛,菜鸟!”
如今的铁南衣着考究,神采奕奕,衬衫和手表都是时尚产品。更重要的是他全身上下洋溢着自信的感觉,和当初技术宅的形象大为不同。
铁南听到他这句话,表情逐渐恢复正常,低声道:“我的确变了很多。”
诸葛羽道:“看得出来。”
铁南从一加入E科办案组就在诸葛羽手下干活,或者说他是诸葛羽的第一个下属,两人拥有一种奇特的羁绊。几年前异能大战,诸葛羽被关入奥隆戈监狱后,他们就再没见过。
“巴黎发生了一系列的自杀事件,我被总部派来做调查。”铁南看了眼四周,招呼埃辛过来,飞快道:“总部在逐渐恢复和各个国家的合作,如果这次的案子可以办好。我们就能重开法国分部。我现在官方身份是巴黎警察厅的特别顾问。这个案子你怎么看?作为自杀事件,是不是有点奇怪?”
诸葛羽道:“没有夺眼球的地方。”
“问题就在这里。我已经跟进了好几天,还是没头绪。老大,你能不能帮我一起办这个案子?”铁南问道。
诸葛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
铁南笑起来,对等在一边的埃辛·克伦达尔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师父,老大,诸葛羽先生。老大,这是附近管区的警探埃辛·克伦达尔。”
埃辛吃惊地看着诸葛羽,显然震惊于这个名字。
“你也知道诸葛羽?”铁南挠头。
“当然,要知道我姓克伦达尔。虽然我是家族外围的子弟,但我拥有这个姓氏。我们都知道当代家主三年前在伦敦被一个叫诸葛羽的中国人救了。我们家族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等等!这么说起来,你们两个都是异现场调查科的人?”埃辛一口气说出这番话。【详见E科故事《1993血族革命》】
诸葛羽目光望向远方,没有任何激动,仿佛对方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没错,但我也的确是你们市长聘请的特别顾问。”铁南低声道。说话间他们到了尸体边。铁南戴上手套,仔细检查了尸体,又询问了几个目击者,才扭头吩咐道:“克伦达尔,你留在这里等法医来了作简报。我和诸葛到桥上看看。”
埃辛点头答应,而诸葛羽始终一言不发。一直到走到桥头,铁南忍不住道:“老大,你现在算是在观察现场,还是在偷偷地分析我?告诉我你是在分析现场!”
“我只是觉得这个案子有点熟悉,所以在回忆从前的事。至于你,有的是机会分析你。”诸葛羽目光落在刚才那个死者落水的桥栏杆上,周围的行人和商贩已恢复常态,如果没有人说,真没人会知道这里刚才有人跳河。
铁南微微松口气,从前诸葛羽虽然不算话痨,但说话并不少,刚才重逢后到现在,诸葛羽似乎变了不少。铁南询问起周围的目击者,显然刚才有警察做过初步调查。路人的说法基本一致,这个青年就是很简单的,目光呆滞地走到栏杆边,大约愣神了四五分钟就跳了下去,之前毫无征兆。但有一个拉小提琴的艺人跟他们说到,这个青年经常在这座桥上经过,还常会给他们卖艺的一些钱,平时生活应该是挺悠闲的。
铁南迅速做好记录,转过身发现诸葛羽靠着栏杆又在发呆。铁南摸了摸鼻子,走到诸葛羽身旁,低声道:“老大,你有没有收获到什么?”
“没有。这里的人看起来一切正常。”诸葛羽停顿了一下,指着远处一个买玩具的,“但那个人一直都很不安。你可以去问一下他。”
铁南走过去,询问了一圈,又返回道:“他之所以不安,只是因为他老婆在医院待产,而他又不能不赚钱,所以一面看摊子一面很焦虑。”
诸葛羽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居然把对方最值钱的几个玩具都买了下来,然后催促对方收摊。铁南发现诸葛羽的法语居然很好。
“这个家伙叫休达·霍利尔。仍然有问题,你最好派人跟踪他一下。”诸葛羽走回来道。
铁南打了个电话,让人把卖玩具的带走了。
“你不能调查都不作,盲目相信我。”诸葛羽板着脸道。
“我相信你。”铁南笑道,他又询问了一下埃辛,然后道:“这里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们走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个馆子不错。”
“最好是穿成这样也能进的馆子。”诸葛羽拍了拍皱着的风衣,终于笑了笑。
铁南带诸葛羽去的小馆子在一条停在岸边的小船上,透过窗户望向外面,波光粼粼很安静。如果他的电话不是那么频繁的响起,那真的是个吃饭谈心的好地方。
诸葛羽话很少,只是默默吃饭喝酒,回答铁南的话也只是几个词。随着瓶子里的威士忌逐渐减少,诸葛羽的眼神亦慢慢温暖起来。两个人都没有问对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也没有询问其他人,直到铁南又接了一个电话。
“老大,那个休达·霍利尔是附近的一个小偷组织的头目,没有涉及我们的案子。他是这座桥头小偷的组织者,因为他的摊位是个据点,才在警察眼皮底下显得不安。”
“是吗?至少是个罪犯。”诸葛羽道。
“可是……你的心灵倾听怎么会没看出这些来?”铁南皱眉问道。
“我记得你是个计算机天才。走到哪里都带着你的本子。现在也不见你用。为什么?”诸葛羽反问道。
“有人专门负责为我做这个。我的工作重心已经不在技术上。”铁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等等。老大……你到底怎么样了?你从来不问这种问题。因为你不用问就都可以知道……你……”
诸葛羽眼望窗外,低声道:“一年前,奥隆戈监狱有一场暴动,死了很多人。暴动后我的心灵倾听能力消失了。现在我拳头还够硬,但心灵倾听能力是没有了。所以,不要盲目相信我的判断。就像之前在桥上,我只是通过经验,来分析判断那些人有没有问题。”
铁南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但是随即他又痛苦地看着诸葛羽,沉默半天,忽然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老大,对不起……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不能去奥隆戈,我甚至曾经故意犯罪,让他们抓我去奥隆戈,但都没成功。我只能继续帮ECIS处理日常工作。你在奥隆戈的时候,我还能通过浏览监狱日志查看你的状况。你出狱后,我就连黑了ECIS的数据库也找不到你的消息。虽然知道你在法国……但我找不到,对不起……老大,我本该一直跟着你。”
诸葛羽深吸口气,拍了拍铁南的脑袋,“这又不怪你。关你什么事?菜鸟。当时我去奥隆戈之前,就让丹尼转告你,叫你不要犯傻。这个和你没关系。不说这些旧事了。你到巴黎办案不会是巧合吧?我可不相信命运的相遇。”
铁南点头道:“丹尼派我来法国,我一开始不愿意。他告诉你在巴黎,我才来的。但我的确不知道你在哪里。”
“ECIS不会让你单独出来办案,至少会给你一个搭档。你的搭档在哪里?”诸葛羽问。
“我有一个备用小组,主要负责后勤工作。”铁南摊开手道,“事实上这个案子真的是个烂摊子。是我这两年遇到的最没头绪的案子。”
诸葛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状态不好,若是别人的案子我也没兴趣管。但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和你一起办这个案子。”
“当然需要!”铁南举起酒杯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要记住这天!”
两人把威士忌一饮而尽。铁南又接到电话,埃辛报告在卢浮宫附近有案子发生。他们同时站起走出餐馆,铁南伸手接了接雨水,想起自己跟着诸葛羽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这样的天气,忽然信心百倍。
(二)
不管你相信与否,卢浮宫是欧洲最伟大的藏馆,没有之一。理由很简单,尽管大英博物馆也很伟大,但卢浮宫和法国乃至欧洲的兴衰史结合得更加紧密。据说二战时期,纳粹的铁蹄来到巴黎时,卢浮宫里的文物全都消失不见。一旦纳粹被赶出法国,这些文物又神奇的从民间回到了馆藏中。当然这只是传说,随着岁月的久远,很多事情都不再清晰。
诸葛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卢浮宫,是和端木笙一起。那是一九九三年的元旦,他们到巴黎度假。在巴黎他和端木拥有美好的回忆,这也是他选择继续留在巴黎的原因之一。只可惜物是人非,玉人如今不知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
自杀现场是隶属于卢浮宫的杂物仓库。诸葛羽和铁南同时皱眉,因为他们都知道,越是古老的建筑,越有说不清楚的角落,而类似堆放杂物的地方,更是容易被忽略的空间。
这个小型仓库分三层,因为是仓库所以比普通的楼房高出不少。死者努瓦克在加班搬运箱子的间隙,从最高的平台跳下。无征兆,无理由。
铁南看着周围标著号的大盒子,道:“这里的仓库会不会有一些该收到ECIS宝物库的东西?也就是一些很邪,很特别的具有特殊功能的物品。这种东西ECIS宝库称之为藏品。从前那些寻宝探员跟我说过,当一个地区发生群体性不安的时候,通常是某件特殊藏品变化了。优先考虑的有当地的墓地风水,以及当地馆藏中是否有特殊的变化。我一早已经到访过先贤祠。以及巴黎人主要的几块墓地,都没发现问题。就只有卢浮宫馆藏太多,所以清点需要很多时间,我还在等消息。”
诸葛羽道:“很难说,你当然记得我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办过个案子。就是古代象棋棋盘里面有棋灵。越是古老的地方,越有难以想像的东西。我觉得卢浮宫也不会例外。所以如果有必要,我们也可以盘点一下最新入库的,或者最近丢失的藏品。当然,那样会需要更多的人手。”(详见E科故事《黑色博物馆》)
铁南一面看着周围,一面道:“我记得那个你说的棋盘案,还记得你曾经办过一个案子。当时伦敦连续发生了几起自杀事件,由于你和阿伦·史密斯关系好,所以你和他一起办理。最后发现是恶灵,或者说是另一种生物在作祟。”
“没错。但当时的自杀事件没有这里那么多。而且我运气好,在调查的时候很快找到了案子的源头。”诸葛羽说道,“那个案子更像是连环杀手的作品,只不过那个杀手不是人类。”。【详见E科故事《连环自杀案》】
“所以你觉得这里的不一样?”铁南问。
诸葛羽点头道:“的确不一样,你提供的数据证明这次的事件更像是病菌传播。一夜之间,人人都想自杀。一个杀手怎么也不可能杀得过来。而且,你有没有整理出最初的自杀事件,也就是整个事情的源头是哪个事件?我当时大英博物馆那个案子也是一样。发生变化的古董棋盘就在死者边上,相对于和死者的关系很密切。而现在全巴黎都在死人,这和你的藏品理论有点搭不上。”
“自杀也会传染,这一条是心理学上有证明的。这些自杀事件最初并没有控制报道,但后来巴黎政府做了消息封锁。最近的连续几起跳楼事件从上个月开始发生,死者脸上带着奇特的笑容。但除了是跳楼,很难把自杀事件一一做甄别。尤其是警方通常对自杀事件处理的很草率。”铁南想了想道,“老大,在这有没看出什么?”
“这里是他自杀的现场,但未必是引发自杀的现场。而引发自杀的原因有很多,事业危机、感情危机、精神病,死亡威胁等等。我们如果不了解一个人,就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每个人都会撒谎,每个人都会隐藏一点东西。这个自杀的现场我看了,他们搬运的是一些乐器。我没有看出什么问题。而且如果有问题,别的工作人员为啥没事?”
“这就是我头疼的地方,老大,你觉得该怎么做?”
“你对我真是有信心,即便失去了心灵倾听还这么依赖我。”诸葛羽笑了笑,“我觉得,我们两个既然是合作,就要从头开始。你把所有死者的档案列出来,不用全城一个月的自杀事件。你列出克伦达尔这个管区的所有案子,即便是一个地区的案件,数量也足够我们研究出一定规律。”
“我已经整理好了。但……”
诸葛羽道:“不用但是,如果你已经整理好,就把你整理的档案给我,我用另一种思路再来研究一遍。你现在就回去取,我在卢浮宫等着。”
“卢浮宫?”铁南一怔。
诸葛羽举起手,微笑道:“你以为我失踪之后靠存款过日子?我是卢浮宫的夜班保安。不管你信不信,最近八个月我就住在图书馆里。”
“老天爷啊!我这就去拿。”铁南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扭头对诸葛羽道:“老大,你不会又消失了吧?”
“不会。说话算话。”诸葛羽拍了拍胸口。
铁南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照在沙发上。他看到边上的一大一小两块黑板密密麻麻写满了案子的疑点,并且标记出了七八个人名。桌上诸葛羽留了纸条,让他做两件事,一是催一下卢浮宫最近的物品丢失清单,二则是重新分析所有死者的日志和私人爱好,他会随时需要咨询。
“这个家伙一宿没睡么?”铁南也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他看了看诸葛羽的房间,这里最多的东西是空酒瓶和各种书籍,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而他记得诸葛羽之前几乎是不抽烟的,“这几年他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看来并不是所有人在得到自由后会过得幸福。”铁南苦笑了下。
他目光落在工作黑板上。小黑板上清楚地写着一行字:“什么会触动你放弃生活?什么会触动你的灵魂?”然后边上,又歪斜地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人生若无可恋……”之后就没有了。
铁南深吸口气,打电话叫了外卖,然后打开电脑,继续昨夜的工作。他的特制表格里把所有死者各个细节都排列成表。性别、种族、血型、星座、工作、兼职、收入状况、第一爱好、第二爱好、身体状况、交通工具、行车路线、死亡时间、家庭状况、犯罪记录、医疗记录。
这时,临时安装的传真机响起来,卢浮宫内珍藏的脾气古怪的艺术家的馆藏清单发了过来。铁南看了眼清单,微微皱起眉头。
他打了个电话,“艾米,死者的物品归类你做好了么?有没有什么发现?你注意一下,有没有和油画有关的东西。”
艾米是总部派给铁南的助理,对文书工作相当在行的一个女生,并且还很渴望能参与外勤工作。而丹尼肖恩还曾经告诉他,这个女孩在中国大陆有着很深的官方背景。
巴黎是个很大的都市,共有二十个区。克伦达尔所辖的巴黎一区,位于塞纳河北岸,其中包括卢浮宫、皇室宫殿、杜伊乐丽花园等耳熟能详的地方。和伦敦的街道比起来这里的街道更柔和,诸葛羽一个上午走了七个死者的日常活动路线,手上的小本子写满了注意要点。现代人生活节奏加快,但生活的也非常简单,作为都市人大多数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诸葛羽循着这些人的生活轨迹,就仿佛看到了一张张不同的面孔。
死者一,是个未婚爸爸,除了日常上班还要照顾照顾一个两岁的小孩。他是做广告平面设计的,工作主要是在家里完成,但每天要上街两次,为了购买新鲜的食物以及跑步锻炼。他跑步的路线包括了新桥和卢浮宫。
死者二,是个艺术家,名叫劳伦斯。每个礼拜有三天在艺术桥上作画,其他时间行踪不定。其实他还是雕塑家,出事的前一天,他遇到了车祸却安然无恙。
死者三,流浪艺人,游荡在巴黎各条街道的画家,偶尔也表演杂技。他叫埃里克,是这七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人,四十五岁。经常露宿街头,诸葛羽发现这个人前些时候还曾经和他聊过天。那是个阴沉的午后,对方给发呆的诸葛羽画了一张素描。忽然天开始下雨,诸葛羽和他一起在桥洞下躲雨。这个家伙提到最近在巴黎的街头,他听到过最美丽的音乐来自一个九岁的孩子。“那个孩子演奏的乐曲是绝无仅有的!”他这么说道。
死者四,艺术教师,主要负责富家子弟的私家课程,课业包括油画和钢琴。一度被誉为音乐天才对他成年后没有成为明星,他的学生也不算是巴黎的上流社会。他经常带着学生去卢浮宫参观。
死者五,游走四方徒步旅行的旅行家,一年只有两个月在巴黎,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旅行。三十岁之前是巴黎艺术圈小有名气的画家。
死者六,是每天闷在工作室里面的动漫从业者,负责视频的剪辑工作。早上八点被发现赤条条的从办公室的阳台跳下。
死者七,是个并不算成功的商人,但另一方面说他算是一个成功的油画收藏家。
三十人名单里有七个从事文化艺术的工作,这就是诸葛羽集中分析这七个人的原因,他的办案字典里没有巧合。只是这些艺术人生又是被什么牵扯到了一起?诸葛羽站在塞纳河最古老的桥上,思索着别人的人生。他翻看着其他死者的资料,其中一个是个牧师,严格来说牧师是不会自杀的,但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信仰的缺乏已经不仅仅是出现在普通人的身上了。这个牧师每天黄昏有散步的习惯,喜欢在塞纳河上各座桥上走走。有一个死者是巴黎游船上的钢琴手,每个晚上在游船上给游客弹奏节目,据说他经常一个月都不下船。颇有点海上钢琴师的味道,当然在1996年那部电影还没有上映。还有一个死者是舞女,相对是晚上活动的工作。主要工作时间在晚上八点后到次日凌晨。在著名的红磨坊工作,而其实是在一区住,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这些不同的人,为何都选择了自杀?
这些死者里面唯一和诸葛羽交谈过的是那个叫埃里克的艺人,诸葛羽仔细回想着那次对话,因为根据记录这次对话后大约八个小时,他就自杀了。
“你喜不喜欢绘画或者音乐?我这是说的啥呢,在巴黎一块广告牌砸下来,能砸死三个艺术家一个模特。在巴黎熏都能熏陶出一个准艺术家来。”“相信我,我算是这条街上最好的画者了,对,不是画家,只是个画手。那些自以为是画家的人,都该去和梵高比一下。人家作为一个疯子画出来的东西,他们几辈子都比不了。”“诸葛,你话很少啊。不过至少你是个不错的听众。”“你相信不相信,艺术家和疯子并没有区别?但是艺术的本质应该是简单的?纯净的?”“嘿,诸葛羽,这雨就要停了。”“那个孩子演奏的乐曲是绝无仅有的!那个叫卢克的孩子,有一双无与伦比的眼睛,一双无与伦比的手,但却是个聋子。你能想象么,他本该成为一个画家,现在却是个小提琴手。”
诸葛羽被电话拉回了思绪,电话那头铁南道:“老大,卢浮宫馆藏里,最近丢了一批东西。一支画笔,他们丢了一支画笔!是当年梵高用过的织梦笔!如果要找巴黎找失窃的古董,要到哪里去找?”
“我们去‘魔方盒子’,蒙马特区。”诸葛羽道。
魔方盒子是一个灰色门面的酒吧,在外面看毫不起眼,却是巴黎黑市最核心的地带。梵高的画笔不算什么年代久远的东西,所以落在外行人手里会暴殄天物。这并不像是青铜器皿,也不是东方瓷器,哪怕落在暴发户手里也会保存几天。但是,既然是从卢浮宫里流出的东西,一定会有人来问一下魔方盒子的老板,只要他们到过柜台,就会留下线索。
“你现在的想法是,觉得可能是卢浮宫丢失的馆藏影响到了人,那些人受了馆藏物品的影响,而去自杀?”诸葛羽对急匆匆下车的铁南道。
“是的。今天他们终于把我标的重点人的藏品清单列齐了。”铁南握拳道:“结果最近有一处老仓库漏水,导致很多馆藏放置地发生变化。”
诸葛羽道:“但你仍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如何影响了巴黎。何以见得是梵高的笔?另外,你说的ECIS寻宝探员守则我也看过,上面说必须是涉案相关人员和该藏品有交集。我们这里有人和你说的梵高画笔有交集?”
铁南坏笑道:“梵高的画笔在上个月整理搬运的时候,接触的人就是昨天死了的努瓦克。无论如何这算是一个交集!”
说话间,两人已经推门进入魔方盒子,诸葛羽听到铁南说的消息后,也兴奋起来。这无论如何是一个大突破。
魔方盒子的柜台有三个,一个是酒吧,一个是当铺,另一个是看不见的柜台,至少有大老板推荐才能到的vip包厢。
“我见过这个人。大块头。”魔方盒子的当铺柜台那个戴着小眼镜的中年男人看着照片道,“我有印象是因为他送来了很多东西,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他不是第一次来,他大约两三个月就会来一次。”
“来的时候有几个人?有没有见过这个?”铁南又拿出画笔的照片。
“通常是两个人来,但是只有他一个进来。曾经有一次我见过他的搭档。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再看到我能认出。但具体的说不清。”伙计看了看照片,“这支笔我记得。一百年前的东西。但我没有收。因为他要价太高。”
“高?”诸葛羽问,“你讨价还价应该有一套。”
中年伙计笑了笑,“先生们,事实上他算是这里的常客,我也不会太压榨他。他只是卢浮宫里面处理杂物的,偶尔能淘到宝,但大多数时候不能。一年也许就那么一两次,能拿到可以换几万的东西。那支笔没啥特别的,除非是梵高用过的,鬼都不会要。他开价超过了均价。我还价之后,他说过几天再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没有再来?”诸葛羽道。
“不……”伙计吊胃口似的语气一顿,“他再来时跟我说那支画笔丢了。那天回去的路上出车祸丢了个包,那支笔在包里。说是他最倒霉的一天,为这事情还和同伴闹翻了。巴黎的治安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你见过那支笔,怎么形容它。”铁南问。
“不好说。”伙计挠头道:“事实上,我对艺术略有涉猎。你知道,这里是巴黎,时尚艺术之都。我觉得那支笔给我一种创作的冲动,我拿起它来的时候,想到了很多最初学画画时候的快乐日子。”
铁南笑道:“你这次看走眼了,那支笔还真是梵高用过的。”
伙计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
(三)
线索又断了,铁南和诸葛羽走出魔方盒子,兴奋感荡然无存。
“我们又绕回来了。”铁南道:“我们仍然不知道,如果引起变化的是那支笔,那支笔是怎么作用的。”
诸葛羽摇头道:“不是。”
“怎么不是?”铁南问。
“现在的情况有两种。”诸葛羽道:“如果我们把梵高笔作为突破口,现在就忽然多了很多线索。我们如果把梵高丢在一旁,就需要重新从已有线索中找寻突破口。铁南,你要知道,梵高笔引起自杀事件,只是你从之前在ECIS宝物库的工作经验里得出的一个推断,并没有任何根据。如你所说,你并不知道如果引起变化的是那支笔,那支笔是怎么作用的。”
“是。”铁南叹了口气,“事实上,我有件事没有跟你说。”
诸葛羽吃惊地看着对方,他失去心灵倾听的能力后,经常被别人隐瞒的真相,惊得一塌煳涂。
铁南苦笑了下:“我发现案子可能和梵高笔有关后,特地去ECIS宝物库的数据库里搜索了,关于梵高笔的资料。”
“然后?”诸葛羽瞪着他。
铁南道:“资料上显示,梵高笔是一支神奇的情绪笔。已知功能之一就是能带给人美好的情绪。就如那个当铺的伙计说的,他会想到艺术创作是如此美好。它显然不应该是一支死亡之笔。”
诸葛羽听了反而松了口气,他拍着铁南肩头道:“菜鸟,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坏情绪能让人死。好情绪也未必有好结果,就好像大麻鸦片。既然梵高笔在资料库有记录,这条线索我们就不能丢。而且,如果这东西能带来幸福感,那就可以解释为何死者脸上都有奇怪的微笑。另外你不要忘记,梵高是怎么死的?他难道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杀身亡的吗?”他想了想又道,“我们仍然要分工,我去调查那个杂物库管理员的车祸,你去查那个包到底被谁拿了。你还要去弄明白他的同伴是谁。现在人手有点紧啊,我们还需要人继续整理那些死者的物品,看看有没有共同点。小到一条记录,大到一个包的样子。这样才弄知道到底是什么扩大了一支笔的影像。真是麻烦。”
“我有一个叫艾米的内勤可以用。你有需要就打电话给她,现在她正在整理那些物品。”铁南递给诸葛羽一张名片,就飞奔离开。
诸葛羽扫了眼熟悉的ECIS格式名片,上头印着艾米张,张米瑶。他嘟囔道:“居然是三个中国人在为拯救巴黎人民而努力啊。”
杂物库管理员努瓦克出车祸的地方在新桥附近,档案里面记录显示,他和另一个死者劳伦斯,就是那个雕塑家的车撞在一起。
发现这一点后,诸葛羽感觉真相似乎就在前面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但是当他来到出事的街口,才意识到要了解一个月前的车祸情况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除了交通警外没人记得那起车祸,而今天那个交警显然也不是车祸的处理人。尽管艾米给他描述了被偷的包的外形,但能有机会看到那个包的人有几个?
诸葛羽走在大街上,无端的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在奥隆戈监狱的那段日子,对他的身心造成了极大地摧残。看到穿制服的人会莫名的憎恨,看到周围扫大街的清洁工,他会想若是自己要多久才能打扫干净。看到下雪,第一件想到的不是雪花的美丽,而是清理冰雪要费多少精力。看到各种普通生活的内容,他常常会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敲了敲脑袋,活动了下脖子,意识重新回到身体。这时已是中午,诸葛羽买了几个面包,然后跟附近的流浪艺术家攀谈起来。那些看似无所事事的艺术家比人们想的要更懒散,但同时街上的风吹草动当然也是无所不知。
“你问那场车祸案,我记得!一辆车是个雕塑家的,那家伙的作品不怎么,命却很大,车头都撞憋了,他人一点事也没有。”“对对……我记得那场车祸,一辆车失控,然后两个司机居然都没事。吵架吵得热火朝天的。”“你问他们吵架?没错,要不是警察在,他们就打起来了。不过转过身听说那大块头丢了东西。哭的情绪都有了。”“我偷偷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告诉别人。那个大块头,丢的是一个包。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我看到了。”
诸葛羽把那个猥琐的了流浪汉拉到了一边,“那个包被谁拿走了呢?”流浪汉不吱声,诸葛羽拽着他买了个热狗,加一杯咖啡。他才慢慢道:“休达·霍利尔,这片地方的小偷头。”
“休达·霍利尔……”诸葛羽张了张嘴,真有种蓦然回首的感觉。他拨通了铁南的电话,“菜鸟,偷努瓦克包的人是休达·霍利尔,就是昨天我们在桥上捉的那个小偷。”
“他已经被释放了,巴黎警察捉他不是为了盗窃。我这里也有发现,努瓦克的搭档可能是他的同事乔瓦尼。努瓦克不是死于自杀,我和埃辛正在去抓他的路上。”
“好,我们看谁先找到各自目标!”诸葛羽看了眼远处的艺术桥飞奔起来。
休达·霍利尔没有在艺术桥上,他的玩具店由学徒看着。诸葛羽本想去他家里,但学徒说,下午这时间霍利尔会去新桥看儿子的表演。诸葛羽微微皱眉,他不是很喜欢这样,在逮捕一个犯人的时候,他不喜欢在他的家人面前。但是事与愿违的是,那些罪犯都是普通人,都有人生有人养。
“新桥”是塞纳河上最古老的桥,每天依然有很多艺人在这里表现自己。没人知道,百年前的艺人和现在艺人心境是否一样,抛开物质,艺术是否永远不老?
每天四点以后,卢克都会在这里做他的小提琴表演,这个表演从他七岁起开始已有两年,是这座古老拱桥上最年轻的艺人。男孩褐色的头发遮住耳朵,眼睛明亮如春天的露水,身材还很瘦弱。他不算很漂亮,但有一双完美的手,修长的手指,柔和的手掌,小提琴在他的驾驭下发出天籁的旋律。
男孩站在桥栏杆边,边上不时有行人驻足,渐红的夕阳映照在桥上,照耀在他的身上,让人心中生出纯粹的感觉。
卢克……诸葛羽想起来那个叫埃里克的流浪艺人说过的话,“那个孩子演奏的乐曲是绝无仅有的!那个叫卢克的孩子,有一双无与伦比的眼睛,一双无与伦比的手,但却是个聋子。你能想象么,他本该成为一个画家,现在却是个小提琴手。”
这个孩子……是小偷的儿子,他演奏的乐曲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诸葛羽慢慢靠近那个孩子,他注意到孩子的腰间插着一支老旧的画笔。那支笔在夕阳下发出奇异的光芒。曲子逐渐柔和,若隐若现辗转翻腾传向远方,穿着白色衬衫背带裤的男孩明净的眼睛望向天空,忽然旋律绽开绚丽的变化。一时间仿若无数天使从天而降,四周锦花朵朵,天空大地瞬间安静。
对音乐还算了解的诸葛羽,并不知道这是哪一乐章,他脑海中同时发出了奇妙的共鸣,不同的色彩此起彼伏地出现在意识里。诸葛羽心头一阵剧痛,心头过电影般的出现了人生不同时期的各种温暖片段,心底跟着那些场景驿动起来。他仿佛站在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心情复杂而愉悦,那些重要的人都环绕在周围,四周都是爱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音乐慢慢静止。诸葛羽才收十起心情,望向和父亲休达一起收十东西的男孩。他拨通铁南的电话,沉声道:“我想,我找到了。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答,但你可以看看死者的物品中有没有和卢克这个名字有关的东西,又或者任何感性的和音乐有关的东西。”
“卢克?”铁难道:“你等一下,我昨天好像看到过这个名字。对!是在检查一个大学生的电脑的时候,里面有一首叫卢克的mp3音乐。你是说的这段曲子么?你是想说这次引起混乱的,是类似《黑色星期天》的东西?”【传说中的世界三大禁曲为 《忏魂曲》、《第十三双眼睛》和《黑色星期天》,据说听后容易产生自杀冲动。】
诸葛羽道:“可能是……只是我刚听过那个曲子,心里充满美好的感觉。你说电脑上的东西,是刻录光盘传播的?”
“不……如果是刻录传播会好办很多。但可能是现在最新的流行,互联网上下载的,这很麻烦。”铁南捶了捶拳头,“但至少我们找到了源头。那个卢克是谁?”
诸葛羽道:“一个才9岁大的孩子。我等下跟你说。你赶快对付那个传播的网站。还有,铁南,你千万不要尝试播放那曲子!”
“我知道了。”铁南叹了口气,“原来惹祸的是音乐,音乐是什么?到底是上帝的福音,还是魔鬼的诱惑……亦或只是人类和远空交流的密码?”
“你就别矫情了……”诸葛羽揉了揉太阳穴,深呼吸了几下,向着霍利尔父子走去。他面对过无数强敌,很少有现在这样的茫然。
休达·霍利尔记得诸葛羽,他昨夜一个晚上的牢房就是拜诸葛所赐,但在儿子面前,他表现得很有礼貌。
诸葛羽和休达离开孩子十多步,才开始交谈。
“我来找你,原本是为了你一个月前,在交通事故中偷的一包东西,那包东西本身是赃物,里面有一支画笔非常重要。”诸葛羽停顿了一下,“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我想和你的儿子谈谈,私下谈谈。”
“那包东西,不是我偷的。我只是……”休达·霍利尔扫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只是销赃的人。你如果要那支笔,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东西,你随时可以拿回去。我不会承认是我偷的。我顶多说是捡到的,或者别人送的。随便你信不信,反正你没有证据。我不会被抓去关的。但这事情跟我的儿子有屁关系?”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诸葛羽道:“我不是来追究你的盗窃罪的。那支笔,不是凡品。上面带有神奇的力量,我相信你能感觉到,至少拥有它可以快乐不少。我不想把事情具体告诉你。”
“先生。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不会允许你和我的孩子说话。”休达认真道,他作为这个地带小偷管理人,隐约能感觉出诸葛羽身上的恐怖气息,但为了孩子依然坚持。
诸葛羽道:“你知道,最近巴黎有很多自杀事件。我们相信这些自杀事件和那支笔有关。”
“这……我们甚至都没有用过这支笔。”休达吃惊道。
诸葛羽道:“你的孩子很有天赋,他喜爱音乐,但先天不足让他进一步成长有一定的困难。一个月前,你把这支笔送给他后,就发生了奇妙的事情是不是?”
休达·霍利尔道:“是的……他虽然听不见,但他天生对音乐有一种把握。所以从小他就喜欢演奏。你知道么,他跟我说他可以看到音乐的色彩,那才是真正的绘画。”
“你是说,他能看到旋律的色彩?”诸葛羽问。
“是的,但我当然无法证实这事情。卢克是可以进一步发展的,但是我总觉得怪怪的,他听不见自己的演奏,这在日后总觉得不对劲。所以我想趁着他小,让他学习绘画。”休达陷入了回忆中,“那天我得到了那个包。里面的东西我都处理掉了,唯独那支笔,那支笔很不同。让我想到了卢克出生时候的情景。他也看到了,很喜欢。那是支古董笔,但只要他喜欢,我就让他留着。然后,他忽然能够演奏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他每天演奏的都是不一样的旋律。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那支笔仿佛可以感受日光,每天不同的太阳照耀的时刻,卢克可以有不同的灵感迸发。”
诸葛羽苦笑了下,有人说太阳是梵高的灵感之源,那个天才的代表作之一就是“向日葵”。
休达道:“你能理解我当时的激动么?他原本只是有天赋,之后简直是天才,是莫扎特,是贝多芬!是帕格尼尼!现在……你要把那支笔拿走是么?为什么要拿走可以给人创造幸福感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听他演奏,一点事都没有!”
“和你不同,有很多人会死。”诸葛羽低声道:“这音乐,带给人的幸福太华丽。越是纯粹的人,受到的冲击越大。”
“你是想说,好人听了更容易死?”休达一脸的茫然,“但我儿子没事啊。”
“是的……也可以这么说。至于这个孩子没事,可能因为他是演奏者吧。所以,让我去和他谈谈。”诸葛羽再一次请求。
休达·霍利尔看着边上的孩子,低声道:“他出生那天,是难产……我还记得上午还阳光很好,晚上就风雨交加。他妈妈生他以后就去世了,死之前唯一的要求,是要我好好照顾他。但两岁的时候,我发现他……是个聋子。”他有些哽咽,“我很绝望……但这个孩子,很聪明,比所有人都聪明。三岁的时候,他第一次摸到了小提琴,居然就能拉出不一样的旋律。那是神迹。你能想象么,一个听不见声音的人,能够演奏。你知道有人说贝多芬也是那样,但是贝多芬不是从小就听不见的。他接触音乐之后,才学会的说话,之后的生活就容易多了。当他七岁的时候,我身边就没人可以教他了。”休达无奈地点了点头,“去吧,他会唇语,可以和你说话。但不要告诉他真相好么?”
诸葛羽走向那个孩子,卢克好像知道他的来意,安静地从腰带上把梵高笔解下递给了他。
初看只是支平淡无奇的画笔,但现在诸葛羽开始觉得它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一下才道:“谢谢你刚才的演奏。我受益良多。”
“它的失主来找它了么?”小卢克问。
“是的。”诸葛羽道,“它的主人,需要它回到该去的地方。”
小卢克道:“我知道……能拥有它的人一定非常了不起。而且它是支画笔……不该属于我。”说着他依依不舍地哭起来。
“你也很了不起。”诸葛羽接过笔,心头闪过奇异的悸动。他想了想问道,“卢克,你在演奏的时候,什么感觉?”
“前所未有的美好。”小卢克道,“其实我也想过学画画,但是画画给不了我演奏时看到的那些的色彩。”
诸葛羽看着卢克的眼睛,缓缓道:“相信我,你有你的天赋,独一无二。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世界上的人早晚都会知道卢克·霍利尔的演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旧名片,并在上面写上了飞利浦·隆的名字和电话,递给卢克。“去伦敦,找这个人,他会给你指引。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打我的电话。”
(尾声)
诸葛羽怀揣着画笔,漫步走下“新桥”。
口袋里电话响起,那头铁南说道:“网站已经找到,下载的人来自世界各地,之后的工作还有很多。我已经想办法把可以找到的下载链接都删除了。感谢上帝,现在的互联网还不算大,十年之后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天晓得该怎么办!你说如果说,这个乐曲真的是给人幸福的感觉,越纯粹的人感觉越明显。而其实卢克每天在桥边演奏,每天有那么多人听到它的演奏,有那么多人在互联网上下载了他的曲子。却只有这些人受了影响,是否说明现在的世界,人类越来越难感觉到美的存在?”诸葛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铁南又道:“老大你还在吗?你说听了乐曲的时候,那些人都产生了什么感觉?你当时想到了什么幸福事情?梵高笔有那么大的力量,真想看看当年梵高本人活着的样子。”
“梵高是疯子艺术家的典型,活着的时候无比凄凉。没啥好看的。”诸葛羽淡然道。
“这样……老大,总部来了命令。说我们这次事情办得非常好。决定恢复你的职务。但是……”
“但是,要在你的手下做事情?”诸葛羽问道。
“是的……他们调我去香港,负责香港E科的筹建。你如果有兴趣,我们一起回亚洲吧!1993年大战后,天下十大高手的名次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日本静龙社占据了两席,亚洲已经是静龙的天下。我们到那边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加藤信长、小林庆时、山口静仁都是不好惹的家伙。”
“我考虑一下。”诸葛羽挂断电话,平静地看着塞纳河的波光。
如果说只有好人才会因为那首曲子自杀,自己听过后没有事,是否意味着自己早已不是单纯的好人?我当然不是,早就不是了。他嘴角挂起不屑的笑意,脑海里面浮现出一个温柔绝美的身影,这就是刚才乐曲进行时他看到的最多场景,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如今身在何方?
他点起一根烟,默然片刻自语道:“该回ECIS了吗。”
每个人都感受过幸福,有时候幸福亦可杀人。是不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