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雾暗云深

陈颂宜到蓝庭大厦是下午四点半。

未科城高新科技微小企业多,存在不少周末加班情况,路上车辆来往频繁。

蓝庭大厦低层租给个人工作室,十层以上都是小公司,云客科技在整栋楼占地面积算大,基本占了一整层。

员工正常放假,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面对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杯里的水刚好温热,荡出热腾腾的水蒸气。

外面落雨,城市笼罩在一整片的阴云中,远处的商场开始亮灯,明晃晃地射进来。

陈颂宜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毕竟不是谁第一次创业就能成功做到一定规模的。

陈建来消息问她回不回家吃晚饭,她想了想,回:“公司有点忙,你和妈妈吃吧。”

大概隔了二十分钟,陈建回她一个好。

谢纾齐的视频电话毫无防备地打进来,她在改方案,被吓了一跳。

手机屏幕里很快出现谢纾齐的笑脸,看背景是在地下车库里:“颂宜宝贝!我今天杀青啦,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陈颂宜笑了笑:“猜你在我公司楼下。”

大明星的脸瞬间有点皱皱的:“早知道不应该让你猜的,跟天才讲话会显得我很笨。”

“我下来接你。”

“不用。”谢纾齐下了车,走进电梯里,“给你带了晚饭,准备好在公司接驾!”

陈颂宜规规矩矩地敬了个礼,神情严肃起来:“遵命!”

她没等太久,谢纾齐很快上来,手里拎着两袋外卖包装,故作神秘地在她眼前晃一晃:“你猜猜这是什么?”

陈颂宜搭在她的肩膀上,老老实实说:“横店的面,你念叨好几天了。”

谢纾齐一边被她推着往办公室里走,一边回头,用精致的五官挤眉弄眼:“这可是我从横店给你打包回来的,还不跪谢皇恩!”

谢纾齐脱了外套,连帽子口罩一起往桌上一扔,往躺椅上一趟,转了一大圈,最后停在落地窗前,说:“我就说这里应该放个会转的沙发。”

陈颂宜把两碗面打开,一碗汤面一碗拌面,面团因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有点坨了,她吃力地将面丝抖散。

陈颂宜吃了早饭之后就没再吃别的东西,熬过最饿的时候,胃里有点反酸。

谢纾齐提醒她:“拌面油,你吃汤面。”

“知道了知道了。”陈颂宜温和地弯弯眉眼。

谢纾齐吃着晚饭,滔滔不绝地聊起她在剧组的生活,上一部杀青的古装剧是影视平台的S级大制作,她在里面演女三,打戏多,身上磕了不少伤。

陈颂宜心疼地看向她的乌青,在大明星做作的哭天抢地之下,不得不演出夸张的表情:“哎呀,好重的伤!”

谢纾齐一眼看穿,嗔怪地白她一眼:“得了吧。”

谢家父母双双金融出身,给她积累了一大笔信托基金,她安安稳稳做个五六线小花,偶尔在观众面前露个脸,也没什么大志向。

陈颂宜两年前创业启动资金,除了向银行贷款,就是谢纾齐出钱。

她们高中就是同学,考进同一所大学不同专业,交情一转,至今就是十一年。

最初的场地和人脉少不了谢纾齐拜托父母牵线搭桥,她虽然不坐班,也算是公司里的小股东。

“光慈现在稳定了,你上次跟我提过要重启康复机器人策划案,做得怎么样?”她在剧组闭关三四个月,对这些事情基本不了解。

陈颂宜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她把筷子放下:“现在光慈对接的医院机构越来越多,业务广泛起来,项目小组还是主要负责这一块。新的策划案目前刚起步,还是我一个人在做,不然成本消耗太高,短时间看不到收益。”

谢纾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

陈颂宜把外卖收拾干净:“就那样。”

“嗯......”谢纾齐试探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变化,眸色深深的敛在睫毛之下。

“我跟他见过了。”

谢纾齐摆摆手:“我不是想问这个。”

陈颂宜失笑:“那好,你要说什么?”

她叹气:“其实也是沈毓淮的事情。颂宜,我希望你好好的。”

陈颂宜摇动鼠标,熄灭的电脑屏幕亮起来:“都过去了,我要忙了。”

谢纾齐不满地嘟囔:“真是个冷漠的人。”

不过她到底也没有继续打扰陈颂宜,戴上耳机玩手机。

一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城市华灯初上,高架桥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同颜色的灯光,红色汽车尾灯连成一条线,谢纾齐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

陈颂宜把策划案改完,朝窗外看,雨下了一阵停下,城市冒着水汽。

“我明天去一趟上海。”

谢纾齐问:“为什么?”

“蓝船在上海办了一场机器人交流峰会,给我发了邀请函。”

谢纾齐翻了个白眼:“黄鼠狼给鸡拜年。”

陈颂宜走过去摇摇她的肩膀:“鸿门宴也得去呀,年末就这一场,今晚陪你逛街怎么样?”

她假装思考,最后特别识大体地摇头:“我可不耽误你休息,等你回来再说,我有的是时间。”

陈颂宜满意地捏住她的脸颊:“这样最好。”

谢纾齐拍掉她的手:“不许用力,别把我假体捏出来。”

“真的假的?”

“假的!”谢纾齐气鼓鼓的。

“走了!”陈颂宜乐呵呵地替她拎包。

谢纾齐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跟她说:“不要你送我回去了,我爸在下面等我,今晚要不要去我家住?”

陈颂宜摇头。

电梯到一楼,她朝着电梯外全副武装的大明星摆摆手。

大明星拦住门,一惊一乍:“我差点忘记了,越嘉舟后天下午落地,你跟我一起去接。”

“知道了!”

难得沈毓淮留在吴会,老爷子召集小辈们回来举行家宴,沈毓淮父亲得了命令,从上海驱车过来。

这也是沈云缇结婚后,她丈夫第一次留在沈家老宅吃饭。

沈家上下十几口人,保姆阿姨跟厨师一起做了一大桌子菜,基本都是吴会本帮菜,浓油赤酱的做法,第一批新鲜冬笋还没流通到市场里,保姆阿姨已经做起炒二冬。

姑姑沈婧杨看了一眼沈毓淮,面对厨师道:“黄鱼和虾仁换下去吧,毓淮吃不惯的,我今天来的时候带了海参,可以做葱烧。”

沈毓淮唇边挂笑:“姑姑记性这么好。不麻烦,一顿便饭而已。”

沈婧杨笑睨他一眼,手指戳戳他肩膀:“我看着你长大的,还不知道你?要加的,你难得回家吃饭,哪里有不对你口味的道理。照理说,今晚就少你妈妈一个人。”

沈婧杨在南京读大学,沈毓淮母亲顾君兰是低她三年的学妹,后来两人参加同一年的项目赴美交流,有数年同窗之谊。

沈毓淮去美国之后,整个沈家数沈婧杨探望最勤。

“今天家宴,没人跟我说有客人在。”她放下筷子,看向沈峙,“小峙这事做得不妥帖。”

梁月如干笑了一声,向沈峙求助,沈峙揽过她的肩膀,没说话。

老爷子皱起眉,看了一眼女儿,严厉道:“婧杨!饭桌上不要胡言乱语!”

沈云缇赶紧给她外公夹了一片冬笋,笑容何其乖巧:“外公,今年的冬笋特别鲜。”

他们三个一唱一和,满桌人被堵得哑口无言,沈峙挽着梁月如的手脸色铁青。

直到敬酒的时候,梁月如朝着保姆阿姨招招手:“阿姨,我现在喝不了酒。”

所有目光向她看齐,沈峙扶着她的腰站起来,朗声宣布:“今天大家都在,跟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月如有了三个月身孕。”

他侧头看向沈毓淮:“毓淮,你要有弟弟了。”

沈毓淮慢条斯理地拿起手帕擦嘴,眼睛往梁月如抚着的小腹上轻觑,嘴唇都懒得挑起弧度:“是你的吗就高兴?”

沈峙的笑容瞬间坍塌,差点就要摔筷子,梁月如拉住他,哽咽道:“毓淮,我跟你爸爸这么长时间,你说话不能这么难听。”

他耸耸肩膀,反问:“难听吗?”

老爷子一直忍着没发作,如今撑着拐杖站起来,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碗筷随之震动:“沈毓淮!你翅膀硬了!敢这么没规矩!她是你小妈!”

沈婧杨冷笑:“爸爸,我还不知道,新中国也流行一妻多妾制吗?君兰跟小峙的婚还没离吧,哪里就有小妈了?”

沈毓淮站起来,顺手整理外衣:“姥姥姥爷邀几位春节赴北京同聚,爷爷那时候再发火也不迟。”

他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平静道:“姑姑姑父,姐姐姐夫,打搅你们今晚好心情,改日补上。”

沈婧杨冲他点头:“司机外面等着吗?让他慢点开。”

沈毓淮大步流星朝院子里走,保姆阿姨得了老太太吩咐跟出去送,根本追不上他的步子。

他在门口停住,望向云雾之外深远的一片天,没想到白天下过雨,晚上还有月亮,农历十六的日子,月亮藏匿在云层中暗暗的,却很圆。

他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在空气里消散。

保姆阿姨终于追上来,递给他一个毯子和一把伞,面色有些担忧:“老太太担心您着凉,过几天等老爷子气消了您再来,老爷子年纪大了,嘴硬心软的。”

沈毓淮没接她的话,走下台阶:“天凉了,您和奶奶也多注意身子。”

保姆阿姨温吞地“欸”一声,手上的东西没能递出去,司机已经把车开出院子了。

洪叔问他:“回山庄休息吧?”

霍朗行发给沈毓淮一个地址,他双手交扣置于腹前,闭上眼睛:“去君望。”

沈毓淮吩咐洪叔把车子开走,不用等他,侍者领他往最里面的包厢走。

包厢中灯光昏暗,香水味扑鼻,沈毓淮忍不住皱了皱眉。

几个朋友在里面打麻将,霍朗行搂着个姑娘跟别人聊天,看见他黑着一张脸,勾了勾唇,松开姑娘的肩膀:“谁惹沈董了?”

霍朗行母亲是法国人,他完全继承了他母亲那双浅蓝色的瞳孔,黑发微卷,骨骼硬挺锋利,眉目间又偏是中式的水墨笔画,轻挑笑起来,自成一派风情。

麻将桌上探出一个扎着丸子头的脑袋,赵昕和甩着绒毛毛衣的袖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眉开眼笑:“嘿,毓淮哥哥,稀客。”

麻将桌传来一声笑,沈毓淮朝那边努努嘴:“再不过去,你遥遥姐又要胡了。”

赵昕和算算今晚输给钱正遥多少钱,惊恐地跑回麻将桌。

他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正打算倒酒,被霍朗行按住:“你喝哪门子酒?昕和,给你毓淮哥哥叫人来泡茶!”

赵昕和忙着打麻将:“等一会儿!”

沈毓淮放下手里的杯子,头靠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惹老爷子生气了。”

霍朗行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我就知道,除了老爷子,现在谁能给你气受?”

仔细想想,是还有一个。

“我可听说,你爸外面那个,有了?”

沈毓淮不否认。

“顾沈两家这么多年,别说顾将这两年要升不能出事端,顾女士不会轻易提出离婚,你爸除非脑子抽了,也不可能离。”霍朗行灌了一口酒,“私生子,不认,谁能证明是亲生的?”

沈毓淮调侃他:“你经验倒是丰富。”

霍家把控着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连带着这位风流太子爷也总是成为娱乐媒体的谈资。

霍朗行作势要踹他一脚:“去你的。”

沈毓淮也不躲,霍朗行凝眸,望着玻璃杯里摇晃的白兰地:“越家小儿子要回来了。”

他不明所以。

“唱歌那个。”霍朗行提醒,“就是当年你跟颂宜......”

这话没说完,沈毓淮眉目一凛:“我跟陈颂宜,关他什么事。”

“是不关他的事,人家也好事将近了。这婚你真要抢?”

沈毓淮不否认。

霍朗行见劝不住,就说:“行,你决定我配合。不过他们场地消息还真保密,我明天把信息给你。”

侍者端来泡好的茶,他没喝一口,起身要走,霍朗行问他去哪。

他头也没回:“回上海,开早会。”

赵昕和下了牌桌,后知后觉问:“毓淮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