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秘地

死亡已经是够糟的了。可当你醒来时,看到一个菲戈人站在你的胸口上,在离你仅仅一英寸的地方紧张地看着你,这感觉更可怕。

勒韦尔小姐哀号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好像躺在地板上。

“啊,这一个是活的,没错。”那个菲戈人说,“你记住了,你欠我一个黄鼠狼脑壳!”

勒韦尔小姐睁开一双眼睛,接着她惊恐地僵住不动了。

“我怎么了?”她轻声问。

那个菲戈人被推到了一旁,罗伯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的感觉也没有好多少。

“我举着几根手指?”他问。

“五根。”

“是吗?啊,没错,你会好起来的,你还会数数。”罗伯放下手说,“你遇到了一点儿意外,你知道,你差一点儿死去了。”

勒韦尔小姐的头倒了下去。在一阵似乎像是疼痛的感觉里,她听见罗伯在对某个她看不见的人说:

“嘿,我是很温和地对她说的!我说了两次‘一点儿’,对吗?”

“这感觉好像是,一部分的我离我……很远。”勒韦尔小姐咕哝着说。

“是的,你会好起来的。”罗伯像医生安慰病人那样对她说。

在勒韦尔小姐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记忆。

“蒂凡尼杀了我,是吗?”她说,“我记得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向我转过身,她的表情很可怕——”

“那是蜂怪。”罗伯说,“那不是蒂凡尼!她在和它对打!它还在她的身体里!只是她忘了你有两个身体!我们必须帮助她,夫人!”

勒韦尔小姐挣扎着坐了起来。她感到的不是痛,那是……痛的幽灵。

“我是怎么死的?”她虚弱地问。

“有一点儿像爆炸,就像是一阵烟。”罗伯说,“不难看,真的。”

“哦,是吗?不管怎样,还算幸运。”勒韦尔小姐说着又倒了下去。

“是的,就像是一大片紫色的烟雾,像粉末。”傻伍莱说。

“我感觉不到……我的另一半身体在哪儿?”

“啊,就是那片烟雾,爆炸了。”罗伯说,“幸亏你有两个身体,嗯?”

“她的脑袋还有些糊涂。”大下巴小比利轻声说,“要温和地说,嗯?”

“你们怎么能,只看到事物的一面呢?”她做梦似的对着他们所有的人说,“我怎么能只用一双手和腿去做所有的事情呢?任何时候都待在一个地方……人们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不可能的。”

她闭上了眼睛。

“勒韦尔女士,我们需要你!”罗伯对着她的耳朵喊。

“需要,需要,需要。”勒韦尔小姐咕哝着说,“每个人都需要女巫。没有人关心女巫的需要。付出,永远是付出……一个精灵教母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愿望,让我来告诉你……”

“勒韦尔女士!”罗伯叫道,“你现在不能死去!”

“我累了,”她低声地说,“我非常非常累了。”

“勒韦尔女士!”罗伯嚷着,“小巫婆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板上,她冷得像块冰,却像马一样在流汗!她和她体内的怪兽在战斗,女士!她就要输了!”他看着她的脸,摇了摇头。“她昏过去了!来吧,小伙子们,把她抬上去。”

像许多小动物一样,以菲戈人小小的身体来看,他们的力气真是大得惊人。不过还是需要十个菲戈人才能把勒韦尔小姐抬上狭窄的楼梯。除非必要的时候,他们没让她的脑袋多挨撞,不过他们用她的脚推开了蒂凡尼卧室的门。

勒韦尔小姐像一个娃娃一样被撑了起来。

蒂凡尼躺在地板上,肌肉偶尔抽搐一下。

“我们怎么才能弄醒大巫婆呢?”铁头大扬问。

“我听说要把一个人的头放到他们两腿中间。”罗伯不太肯定地说。

傻伍莱叹了一口气,拔出了他的剑。“虽然听上去有一点儿可怕,”他说,“但是如果有谁能帮我抬着她……”

勒韦尔小姐睁开了眼睛,这样正好。她神情茫然地看着菲戈人,露出一个奇怪的幸福的微笑。

“哦哦,精灵!”她咕哝着。

“啊,现在她清醒了。”罗伯说。

“不,她不是说我们。”大下巴小比利说,“她说的是生活在花朵里的小精灵,身上叮当响,能飞起来,蝴蝶会围绕着他们转的那种。”

“什么?人们没见过那种精灵的真面目吗?他们都是脾气最暴躁的家伙。”大扬说。

“我们没时间争论这个了!”罗伯厉声说。他跳到了勒韦尔小姐的膝盖上。

“是的,女士,我们是精灵,来自……”他停了下来,询问地看着比利。

“叮当国?”比利建议道。

“是的,叮当国,你知道,我们发现了这个纯洁的小……”

“公主。”比利说。

“是的,公主,她受到了一帮讨人嫌……”

“恶魔。”比利说。

“是的,恶魔的袭击,没错。她现在情况很糟,所以我们想,你是否能告诉我们怎样照顾她——”

“一直等到英俊的王子骑着披着织毯的白马出现,给她一个魔吻,然后唤醒她。”比利说。

罗伯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了勒韦尔小姐。

“是的,就像我的朋友精灵比利说的那样。”他最后说道。

勒韦尔小姐尽力想看清楚眼前的人物:“你们这些精灵长得可真丑。”

“是的,没错,你们通常看到的都是漂亮的花朵精灵,”罗伯说,越发严厉了,“我们是多刺的荨麻、旋花蓟的精灵,明白吗?只有漂亮的花有精灵,这是不公平的,对不对?可能也是犯法的,嗯?现在,能不能请你帮帮我们的小公主,在那帮讨人嫌……”

“恶魔。”比利说。

“是的,在他们赶回来以前。”罗伯说

他注视着勒韦尔小姐的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似乎想了一会儿。

“她的心跳快吗?”勒韦尔小姐咕哝着问,“你说她皮肤很冷,却在流汗?她的呼吸快吗?听上去好像是受到了刺激。保持她的体温,抬高她的腿,小心地看护着她,要想办法消除……根源……”她的脑袋倒了下去。

罗伯回头看着比利。“披着织毯的白马?”他说,“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些屁话的?”

“长湖边上有一座大房子,里面的人常念故事给小孩子听,我躲在一个老鼠洞里一起听。”比利说,“有一次我溜了进去,看到一本图画书,上面画着盾、盔甲,还有披着织毯的马……”

“呃,虽然是一堆屁话,它起作用了。”罗伯说。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蒂凡尼,他几乎和她的下巴一样高,她好像一座小山似的。“天啊,看到纯洁的小东西弄成这副模样,我可真是不好受。”他摇着头说,“来吧,小伙子们,把床罩拉下来,再把那只垫子垫在她脚下。”

“呃,罗伯?”傻伍莱说。

“什么事儿?”罗伯一直瞧着昏迷不醒的蒂凡尼。

“我们打算怎么进入她的脑袋呢?得有什么东西带我们进去才行。”

“没错,伍莱,我知道怎么做,因为我会用我的脑袋想问题!”罗伯说,“你经常能看到小巫婆,没错吧?那么,你看到这根项链了吗?”

他伸手抓住了蒂凡尼的银马项链。她躺在地上,在那些护身符和闪闪发亮的东西的中间,项链松松地挂在她脖子上。

“怎么了?”伍莱问。

“这是男爵的儿子送给她的礼物。”罗伯说,“她一直带在身边。昨晚她努力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戴着它。这说明这东西对她很重要。它一定在她的大脑里。我们只需要给它装上轮子,它就能带我们找到她【19】。”

傻伍莱挠着脑袋。“可是我认为她觉得他是一个大麻烦,”他说,“我看见她离家的时候,他骑着马走过来,她却扭头看着别的方向。事实上,有几次她故意等了二十多分钟,让他先走,然后她才走的。”

“啊,这个嘛,没有一个男人知道女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罗伯高傲地说,“我们跟着银马走。”

以下摘自珀西皮卡齐娅·蒂克女士的著作《精灵大全及防御指南》: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菲戈人是怎样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据亲眼见过的人说,他们挺起胸,向前伸直一条腿,扭动着脚就不见了。这被称为“爬步”。就这个问题,菲戈人发表的唯一说明是:“全都是一些脚踝骨的运动,你知道。”他们似乎能神奇地出入各种不同的世界,但是不能一起和睦地待在同一个世界里。为了让人们相信这一点,他们用打架向人们保证,他们是有“脚”的。

天空中一片漆黑,虽然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太阳是炎热的夏日的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但天空是午夜黑色的天空,星星闪烁。

这是蒂凡尼·阿奇头脑中的景象。

菲戈人环顾着四周。这儿似乎是山脚下一片起伏的绿色牧场。

“她告诉大地它是什么,大地告诉她她是谁。”大下巴小比利说,“在她的脑袋里,她真的拥有这片土地的灵魂……”

“啊,是这样的。”罗伯轻声说,“但是这儿没有动物,你知道,没有船(其实是羊),没有牛。”

“可能……可能它们被什么东西吓跑了。”傻伍莱说。

真的,这儿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四下里笼罩着一片无声无息的寂静。事实上,蒂凡尼很注重用词的准确性,她会说是一片宁静。宁静和寂静是不一样的,宁静是你午夜时走进教堂的感觉。

“好了,小伙子们,”罗伯轻声说,“我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所以我们要尽可能轻地走路,明白吗?走,我们去找小巫婆。”

他们点了点头,像幽灵一样轻声向前走去。

前面的地势微微有些隆起,像是某种人工制造的东西。他们小心向前,警惕着周围的伏兵。结果他们安全地通过了两座长长的十字形古墓。

“人工制造的,”他们登到最高处时,大扬说,“就像古时候的那样。”他的声音立刻被四周的寂静吸了进去。

“这是在小巫婆的脑袋的深处。”罗伯说,警惕地看着周围,“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制造了它们。”

“我不喜欢这儿,罗伯,”一个菲戈人说,“这儿太安静了。”

“是的,有点像圣乔治大教堂,那是——”

“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的阳光——”

“傻伍莱!”罗伯厉声喝道,眼睛仍盯着眼前这片奇怪的地形。

歌声停止了。“什么事儿,罗伯?”他身后的伍莱问。

“你知道我对你说过,当你行为愚蠢、举止不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记得吗?”

“是的,罗伯。”伍莱说,“我是不是又该闭嘴了?”

“是的。”

他们继续向前,仍然保持着警惕。四周依然是一片寂静。这是乐队演出前的间歇,是雷声轰响前的平静。群山中所有细小的声音似乎都没有了,留出空间,等待着那个巨大声音的爆发。

接着他们看到了马。

他们曾在白垩地上看到过它。现在它躺在这儿,不是凿刻在山腰间,而是在他们的面前伸展着。他们都惊讶地看着它。

“大下巴小比利?”罗伯招呼他过来,“你是游吟诗人,你懂得诗和梦。这是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马不应该在山顶上!”

“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罗伯先生,”比利说,“重要的问题。我需要想一想。”

“她了解白垩地,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我正在想,罗伯先生。”

“你能不能想得快一点儿,嗯?”

“罗伯?”铁头大扬急切地喊道,他一直走在最前头做侦察。

“怎么了?”罗伯忧郁地问。

“你最好来这儿看看……”

在一座圆圆的小山的山顶上,立着一座带有四个轮子的牧羊小屋,弧形的屋顶上有一根大肚子火炉的烟囱。屋子里面,墙上贴满了数百包快乐水手牌烟草的黄蓝相间包装纸,还挂着几只旧帆布袋。门的背面满是阿奇奶奶用粉笔写下的计算日子和羊的个数的记号。屋里还有一张单人铁床架,上面铺着一些舒服的羊毛和饲料袋。

“你看明白这个了吗,大下巴小比利?”罗伯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小巫婆在哪儿?”

年轻的游吟诗人看上去非常焦虑:“嗯,罗伯先生,你知道我才当上游吟诗人不久。我是说,我懂诗和歌,但是这方面我不是非常有经验……”

“什么?”罗伯说,“在你之前,有多少个游吟诗人走进过巫婆的梦境?”

“嗯……我一个也没听说过。”比利坦白地说。

“啊,那么现在你比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得多了。”罗伯说着冲男孩笑了一下,“尽你的全力,小伙子。我只要你做到这一点就行了。”

比利看着牧羊小屋的门外,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我要告诉你,罗伯先生,我认为她像一只被追猎的小动物一样,藏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这儿是她的一点儿记忆,她奶奶生活的地方,总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我认为我们在她灵魂的中心。这一点儿就是她。但是我很为她担心,非常担心。”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那些影子,罗伯先生,”比利说,“太阳在移动,它从天空中滑落下去了。”

“是的,没错,太阳是这样的——”罗伯说。

比利摇了摇头。“不,罗伯先生,你不明白!我告诉你这个太阳不是外面世界里的太阳,它是她灵魂的太阳。”

菲戈人看看太阳,又看看影子,然后一起看着比利。他勇敢地抬着他的下巴,但是他全身颤抖着。

“黑夜到来时她会死去,对吗?”罗伯问。

“比死亡更糟,罗伯先生,蜂怪将取代她,从头到尾——”

“这是不会发生的!”罗伯嚷道。比利突然掉头往后走去:“她是一个坚强的巫婆!她拿着一个平底锅就打败了精灵女王!”

大下巴小比利没有回答。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那些事情比他就这么正脸对着罗伯重要得多。接着,他又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罗伯先生,但是我要告诉你,那时候她在她自己的牧场上,她像铁一样坚强。现在她离家很远,很远,等到蜂怪找到这儿,它就会挤进来,不给她留下一点儿空间,黑夜就会降临,然后……”

“请原谅,罗伯。我有一个主意。”傻伍莱说,他紧张地绞着双手。每个人都扭头看着他。

“你有一个主意?”

“是的,要是我告诉你,我不想听到你说它是——行——为不——当——的,行吗,罗伯?”

罗伯叹了一口气。“好的,伍莱,我向你保证。”

“好吧,”伍莱说,他的手指拧在一起,松开,又拧在一起,“要是这儿不是她自己的地方,不是她自己的牧场,那么这还能是什么地方?如果她不能在这儿和怪物对打,她也没法在其他地方和它打!”

“但是它不会到这儿来的。”比利说,“它没必要来。只要她变得越来越弱,这个地方就会消失。”

“哦,天啊,”傻伍莱咕哝着,“好吧,我刚说的也是一个好想法,对吗?即使没有用上。”

罗伯没有听见。他环视着牧羊小屋。我的男人遇事要用脑子,不要像一个只会捡坚果的笨蛋,珍妮曾经说过。

“傻伍莱是对的,”他平静地说,“这是她最安全的地方。在她的记忆中,她拥有这片土地。怪物不能在这儿伤害她。在这儿,她拥有强大的力量。她必须在这儿和怪物决战,否则这儿会成为囚禁她的牢狱。她会一直被关在这儿,看着她的生命在云层后面消失。她只能像一个囚犯一样从小窗子里看到外面的世界,同时感受着内心的厌恶和恐惧。因此我们要逆着蜂怪的意愿,把它引到这儿来,它将在这儿被打败!”

菲戈人一阵欢呼。他们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可他们喜欢欢呼的声音。

“怎样才能做到呢?”比利问。

“你一定要问这个问题吗,嗯?”罗伯痛苦地说,“我得好好想想——”

他转过身,从他头顶上的门板上传来擦刮的声音。

那上面原先的一行行字迹被擦去了,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新写的粉笔字,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书写着。

“字!”罗伯说,“她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是的,上面写着……”比利刚要念。

“我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罗伯厉声说,“我已经学会读字了!上面写着……”

他又一次抬起头:“啊,写着……第一个字母是一条蛇,第二个有点像大门,旁边是一把梳子,有两把,它们旁边是一个站着不动的胖家伙,接着又是蛇。然后是‘空格’,接下来的字母像一把锯子的齿,还有两个像太阳一样的圆圈和一个坐着的人。下一行是……一个伸着手臂的人,那个意思是‘你’的字母,又是那个胖家伙,不过这次他在走路,下一个他又站着不动了,接着是一把梳子和一个躺倒的‘之’字形,又是一个伸着手臂的人,然后是那个意思是‘我’的字母和躺倒的‘之’字,这一行最后一个字母又是一把梳子……再下一行头一个字母是一个弯钩,接着是像太阳的圆圈,两个坐着的人,一个伸手向天的人,然后又是空格,接着又是蛇,一个像房子形状的字母,接下来又是意思是‘我’的字母,又是一个坐着的家伙和另一个大圆圈,最后一个,哈,可怜的老朋友,又是那个在走路的胖男人!完了!”

他背着手往后踱了几步,问道:“你们看!我全都读下来了,不是吗?”

又是一阵欢呼声,有一些菲戈人还鼓起了掌。

大下巴小比利抬头看着那几个粉笔字:

然后他看到了罗伯的表情。

“是的,没错。”他说,“你读得很好,罗伯先生。羊毛、松节油和快乐水手牌烟草。”

“啊,是的,任何人都能连起来读。”罗伯不以为然地说,“但是你也可以把字母一个个分开来读,更要能读懂整体的意思。”

“什么意思?”比利问。

“它们的意思是,游吟诗人,你要去偷!”其他的菲戈人再次发出了欢呼,他们没怎么全听明白,但是他们听懂了那个字。

“这会是一次历史性的偷窃!”罗伯嚷道,欢呼声再次响起,“傻伍莱!”

“在!”

“由你来负责!我的兄弟,你还没有一只甲虫有脑子,但是要说到偷,你是这世界上最棒的!你去搞些松节油、新羊毛和快乐水手牌烟草,把它们交给那个有两个身体的大巫婆!告诉她必须让蜂怪闻到它们的味道,明白吗?这些味道会把它引到这儿来的!你一定要快,因为天上的太阳在不停地往下落。你一定要在它落下去之前——知道吗?你有什么问题吗?”

傻伍莱举起了一根手指。

“一个问题,罗伯,”他说,“你说我没有一只甲虫聪明,这话听起来真有一点儿伤人……”

罗伯犹豫了一下,但他没有犹豫很久:“是的,傻伍莱,你说得对。我那样说是不对的。我非常抱歉,我是一时冲动。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我要对你说:傻伍莱,你肯定和一只甲虫一样有脑子,要是有谁不同意的话,我非得和他打一架不可!”

伍莱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接着他又皱起了眉头:“但是你是头儿,罗伯。”

“但不是这次偷窃行动的,伍莱。我留在这儿。我完全相信你会是这次行动的优秀的指挥者,你不会像之前十七次那样把事情搞砸的!”

人群中发出了一片哀号声。

“你们看看那个太阳!”罗伯指着天空说,“我们在说话的时候,它一直在往下落!必须有人和她在一起!我不会留下她,让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现在,出发吧,你们这些讨人嫌,不然就尝尝被我打扁的滋味!”

他举起剑,怒吼着。他们逃跑了。

罗伯小心地放下剑,坐到牧羊小屋的台阶上,望着太阳。

过了一会儿,他觉察到有什么东西……

飞行员哈密什不信任地看了一眼勒韦尔小姐那把悬在离地几英尺的空中的扫帚,他有一点儿担心。

他背上背着一只装有降落伞的背包。事实上那应该叫作降落内裤,因为它是用一截绳子和蒂凡尼的一条最好的内裤做的,洗得很干净,内裤上还有些花朵的图案。这是让一个菲戈人能安全着陆的最好的东西。他有一种预感,背包会派得上用场的。

“扫帚没有羽毛。”他抱怨说。

“听着,我们没有时间争论了!”傻伍莱说,“我们很着急,你也知道,而你是唯一一个会飞行的人!”

“扫帚不是飞,”哈密什说,“那是魔法。它没有翅膀!我不懂这样的东西!”

大扬已经在扫帚的尾部拴了一根绳子,正在往上爬。其他的菲戈人一个个跟着他。

“还有,他们怎么控制这玩意儿?”哈密什继续说。

“啊,你和鸟一起飞的时候你是怎么干的?”伍莱问。

“哦,那很容易。你只要移动你的重心就行,可是……”

“啊,你会看到我们也行的。”伍莱说,“飞行没有那么难,连鸭子也会飞,它们根本没有脑子。”

争论其实毫无意义。几分钟后,哈密什一步步地爬上了扫帚柄。其他的菲戈人都聚集在扫帚的另一头,聊着天。

扫帚上还牢牢地系着一团破布和几根树枝、一顶破帽子,在另一头,是一撮偷来的胡子。

这把重心失衡的扫帚尾部高高翘起,头朝着苹果树中间的一道豁口。哈密什叹息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戴上护目镜,一只手抓住了扫帚柄上一处磨得发光的地方。

慢慢地,扫帚飞起来了。菲戈人爆发出一阵欢呼。

“看见了?我说过很容易的吧!”傻伍莱叫嚷着,“不过你能不能让它飞得快一点儿?”

小心地,哈密什再次碰了一下那块发亮的地方。

扫帚颤巍巍地在半空中晃动了一会儿,接着就向前蹿了出去,它身后发出了一长串嘈杂的声音:

“啊喏喏喏喏喏格格格格格格嗬嗬嗬嗬嗬嗬嗬……”

在蒂凡尼脑中寂静的世界里,罗伯又捡起了他的剑,在越来越暗的牧场上蹑手蹑脚地走着。

那边有一样东西,小小的,但在动。

那是一小簇荆棘丛。它长得那么快,几乎能看得见它的嫩枝的生长,它的影子在草地上跳着舞。

罗伯瞅着它。这一定有什么意义。他仔细地瞧着它,生长着的小灌木丛……

接着他想起了老凯尔达在他还是一个小男孩时告诉过他的故事。

曾经,大地上到处都是森林,葱茏繁茂、浓荫蔽日的森林。然后人类来了,他们砍伐树木,让阳光照射进了森林。空地上长起了草。人们带来羊群,羊吃草,也吃掉了生长在草中的树苗。于是浓密的森林消亡了。那儿只留下很少的生命,再也不是从前繁茂的森林了。曾经,你的身旁总是环绕着一棵棵大树;曾经,高高的树叶遮挡住了大山,那儿就像海底一样幽暗。有时候,你能听见树枝坠落的声音,或者橡树籽滚落的嗒嗒声,那是松鼠弄掉落下来的,它们蹿上蹿下,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上,一直跳进树林的阴暗中。在其他多数的时间里,只有炽热和寂静。在森林的边缘,是许多动物们的家。而在那无穷无尽的森林的深处,是树木的家。

但是,牧场是生活在阳光下的,它上面长满了绿草和花朵,生活着无数的昆虫和小鸟。菲戈人生活在离牧场那么近的地方,他们非常了解它。眼前这个好像是绿色的沙漠里疾速生长着的一小片喧闹的丛林……

“啊,”罗伯说,“这又是你耍的一个花招,没错吧?噢,你休想也霸占这儿!”

他用剑砍下那纺锤形的植物,接着退后了几步。

他身后传来了树叶的沙沙声,他转过身。

那儿又长出了两棵树苗。又是一棵。他放眼望去,草地上,有一打——不,是一百棵小树比赛似的向上生长着。

虽然他很焦虑,非常焦虑,但是罗伯龇牙咧嘴地笑了。如果有一件事情是菲戈人最喜欢的,那就是无论你往哪里打,你都能击中敌人。

罗伯向它们发起了冲锋。

“啊喏喏喏喏喏格格格格格格嗬嗬嗬嗬嗬嗬嗬……”

好多位见证人(那些受惊后在空中盘旋的猫头鹰和蝙蝠不算,惊吓了它们的是一群尖叫着的蓝色小个子驾驶的一把扫帚)见证了菲戈人搜寻他们需要的气味的过程。

其中一位是公羊九十五号,它的主人是一个不太有想象力的农夫。它记得半夜里忽然有一阵噪音,它的背上感到了几丝凉风。对于九十五号来说,这没有什么可以激动的,于是它又继续想着它的食物——草。

“啊喏喏喏喏喏格格格格格格嗬嗬嗬嗬嗬嗬嗬……”

下一个是公羊九十五号的主人的女儿,七岁的米尔德莱德·普舍尔。很久以后,等她长大了当上了奶奶,有一天,她告诉她的孙儿们,那天晚上,她点着一支蜡烛下楼去喝水,她听见了水槽下的声音……

“那下面有小声说话的声音,你们明白的。一个声音说:‘啊,伍莱,你不能喝,看,瓶子上写着毒药!’另一个声音说:‘没错,游吟诗人,他们这样写是为了吓走想喝酒的男人。’第一个声音说:‘伍莱,这是老鼠药!’第二个声音又说:‘那正好,因为我不是老鼠!’这时我打开了水槽下的碗柜,你们猜是怎么一回事,那里面全是小精灵!他们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他们中间的一个说:‘嘿,小女孩,你正在做梦!’马上他们所有的人都同意了!那一个又说:‘那么,在这个梦里,你能否告诉我们松节油放在哪儿吗?’于是我就告诉他松节油在外面的谷仓里。他说:‘是吗?那么我们要告辞了。这儿有一样礼物是精灵送给小女孩的,你要乖乖地回去睡觉!’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有一个孩子,一直张着大嘴仔细听着,他问:“奶奶,他们给了你什么?”

“这个!”米尔德莱德举起了一把银汤匙,“奇怪的是,它很像我妈妈的汤匙,就在同一天晚上,它们全都神秘地从抽屉里消失了!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把它藏得好好的!”

孩子们都崇拜地看着他们的奶奶。接着又有一个孩子问道:“奶奶,精灵们长得什么样儿?”

米尔德莱德奶奶想了一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漂亮,”她最后说,“但是他们一定比你想象的臭。他们离开不久后,传来了一种声音,就像是——”

“啊喏喏喏喏喏格格格格格格嗬嗬嗬嗬嗬嗬嗬……”

在一家名叫“国王的长腿”的小酒馆(店主注意到有许多客栈和酒馆都叫国王的脑袋或者国王的手臂,他就钻了这个市场的空子)里喝酒的人们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都抬起了头。

一两分钟后,门猛地被推开了。

“晚上好,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人影在门口叫道。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一个稻草人似的人物笨拙地摆动着双腿,摇摇摆摆地走向吧台,感激地抓住了吧台,坐下来的时候还紧紧地抓着。

“一大杯你们这儿最好的威士忌,我的好伙计。”帽子下面的某个地方发出声音说。

“你好像已经喝得够多了,朋友。”服务生说,一只手偷偷去摸那根藏在柜台下、用来对付特殊顾客的短棍。

“你叫谁‘朋友’呢,哥们儿?”那人吼叫道,挣扎着想站起身来,“这是挑衅,挑衅!我还没有喝够,哥们儿,因为,如果我喝够了,为什么我还会有这么多钱呢,嗯?回答我!”

他的手伸进了外衣口袋,迅速掏出一把东西,“啪”的一声摔在柜台上。古金币向各个方向滚着,还有几把银汤匙从袖口上掉了下来。

屋子里更安静了。几十双眼睛盯着那些闪亮的金币,它们滚落到地上,转动着。

“我还要一盎司快乐水手牌烟草。”那人说。

“噢,当然,先生。”服务生说。他所受到的教育令他对金币充满了敬意,他在柜台下摸索着,可是他的表情变了。

“哦,我很抱歉,先生,我们卖完了。快乐水手,很受欢迎的。不过我们还有很多——”

那人已经转向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好吧,哪个讨人嫌第一个给我一烟斗快乐水手牌烟草,我就给他一把金币!”他喊道。

酒馆里爆发了一场混乱。桌子碰倒了,椅子踢翻了。

那个稻草人抓住了第一只抢递过来的烟斗,朝空中扔了一把金币。这又引发了一场争夺。他转过身坐在吧台前,说:“我走之前要喝上一杯威士忌,服务生。‘不,不要喝了,大扬!你真丢脸!’‘嘿,你们腿也给我闭嘴!喝一点儿酒对我们没有害处!’‘哦,是吗?是谁支撑着你,让你成为一个人的,嗯?’‘听着,你这讨人嫌,我们的罗伯还等在那儿呢!’‘没错,要是他在这儿的话,他也会喝上一杯的!’”

酒馆里那些正在彼此推挤着争抢金币的人住了手。他们站起身看着面前这个整个身体都在和自己吵架的人。

“‘不管怎么说,我是脑袋,对不对?脑袋负责管理。我不想听一帮膝盖的话!我说过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伍莱,你也知道我们离开酒吧会有困难!’‘噢,我代表双腿说话,我们是不会站在一边眼看着脑袋喝醉的,多……多……多谢你了!’”

让人们惊恐的是,那人整个下半身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这使得他的上半身向前倒了下去。他慌忙抓住了吧台,终于说道:“好吧!吃一只煎鸡蛋总没问题了吧?”接着就看见那人——分成了两半。双腿蹒跚着朝门边走了几步,倒了下去。

在一片惊恐的寂静中,裤子里发出的一个声音说道:“天啊!出发的时间到了!”

一团模糊的影子闪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一个顾客小心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戳了一下那个奇怪的客人留下的那堆旧衣服和树枝,那顶破帽子滚落了下来,吓得他跳了起来。

那只还搭在吧台上的手套“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声音很响。

“噢,这样想吧,”服务生说,“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至少留下了它的外衣——”

外面,传来了声音。

“啊喏喏喏喏喏格格格格格格嗬嗬嗬嗬嗬嗬嗬……”

扫帚重重地撞在勒韦尔小姐的茅草屋顶上,插进了茅草里。菲戈人一个个摔了下来,一边仍然不停地打斗着。

在上楼的一路上,他们继续打着游击战,撞头,踢屁股,一直打进了蒂凡尼的卧房,留在那儿守着睡着了的女孩和勒韦尔小姐的菲戈人不问缘由地也加入了战斗。

渐渐地,战士们觉察到了一种声音。那是鼠笛吹奏出的乐声,它好像一把利剑切断了这场战役。掐着脖子的手停住了,挥出去的拳头和踢出去的脚都停留在了半空中。

大下巴小比利吹着这首全世界最忧伤的歌曲《美丽之花》,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歌曲诉说的是家乡、妈妈、过去的美好时光和逝去了的亲人。菲戈人都松了手,低头瞧着自己的脚。这凄凉的曲调刺伤了他们,它讲述了背叛、出卖和违背誓言……

“你们真丢脸!”大下巴小比利高声叫道,笛子从他的嘴中拿了下来,“你们真丢脸!卖国贼!叛徒!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你们的巫婆正在为她的灵魂而战!你们没有羞耻感吗?”他狠狠地摔了笛子,笛子呜咽了几声,没有了声响。“我诅咒我的脚,它让我站在了你们的面前!你们让你们头上的太阳蒙受了耻辱!你们也让生育了你们的凯尔达蒙受了耻辱!我还在你们这帮流氓中间干什么?有人想要打架吗?那就和我打!是的,和我打!我以象牙竖琴的名义发誓,我要把他带到大洋的底下,再一脚把他踢到月亮的火山上,我要看着他骑在刺猬做的马鞍上,骑到地狱的底层!我告诉你们,我愤怒的力量像暴风雨一样,能把高山撕扯成细沙!你们有谁想和我打?”

铁头大扬的个头是大下巴小比利的三倍,可这一会儿,当矮小的游吟诗人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哆嗦着往后退着。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没有一个菲戈人敢举手。看到一个游吟诗人发怒真是可怕,他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剑。

傻伍莱拖着脚向前走了几步。“我明白你很心烦,游吟诗人,”他低声说,“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真的是一个大笨蛋。在酒馆里我应该记着我们的任务。”

他看上去是那么沮丧,大下巴小比利平静了一些。

“那么好吧,”比利说,不过语气很冷淡——如此巨大的怒火不可能瞬间完全平息,“这些我们不说了。可是我们不会忘记它的,对不对?”他指着熟睡的蒂凡尼,“现在,捡起羊毛、烟草、松节油,明白吗?打开松节油瓶,倒在一小块布上。任何人,我先说清楚,一口都不许喝!”

菲戈人听从了命令,马上行动起来。勒韦尔小姐的裙摆处发出了撕扯的声音,“一小块布”就是这样取得的。

“行了,”比利说,“傻伍莱,把这三样东西放到小巫婆胸口上她能闻到的地方。”

“她的身体很冷了,怎么还能闻得到呢?”伍莱问。

“她的鼻子没有睡着。”游吟诗人平静地说。

那散发着牧羊小屋的气味的三件东西被恭敬地放在了蒂凡尼下巴的下面。

“现在我们开始等,”比利说,“等待着,并且期待着。”

不大的卧房里挤着两个沉睡的女巫和一群菲戈人,屋子里很热。羊毛、松节油和烟草的味道很快就散发了开来,空气中飘满了它们的味道……

蒂凡尼的鼻子抽动着。

鼻子也是一个大思想家。它有很好的记忆——非常好。这种出色的能力使得它只要凭借着某种气味,就能带着你回到那难以重回的过去的记忆中。大脑无法阻止它,它对此毫无办法。这就好像蜂怪能控制大脑,可是当它乘着扫帚飞行的时候,它却不能控制胃,让它不呕吐。对鼻子,它也无能为力……

羊毛、松节油和快乐水手牌烟草的味道也带走了大脑,一直把它带到那片寂静的土地上,那儿又温暖又安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蜂怪睁开了眼睛,环顾着四周。

“牧羊小屋?”它问。

它坐了起来。红色的日光透过打开的门照射进来,也透过到处生长着的幼树树干间的缝隙照射进来。现在,大部分树苗已经长得很大了,太阳落到了树林的后面,一棵棵树木拖着长长的影子。

“这是一个骗局!”它说,“这样做是没用的!我们就是你。我们像你一样思考。我们甚至能比你更像你自己地思考。”

什么也没有发生。

蜂怪看上去和蒂凡尼一模一样,只是稍微比她高了一些,因为蒂凡尼以为自己有那么高。它走出小屋,走到了牧场上。

“太迟了。”它对着眼前的寂静说,“看看这些树吧!这地方就要死亡了。我们不需要逃跑。这儿很快就将成为我们的了。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会是你的。你会为你的那片土地感到骄傲。我们还记得世界之初,它一片荒芜的模样!我们——你挥动一下你的手就能够改变世界!你想要它们是对的,它们就是对的,你想要它们是错的,它们就是错的,你能决定它们的命运!你将永远不会死去!”

“那么你为什么在流汗呢,你这个家伙?啊,你真是一个讨人嫌!”它身后的一个声音说。

蜂怪的身体颤抖起来,它的外形变了。在短短的数秒钟之内,它身体的各部分变成了鱼鳞、鳍、牙齿、尖顶帽、爪子……接着它又变成了蒂凡尼,微笑着。

“哦,罗伯,我们很高兴见到你。”它说,“你能帮助我们吗——”

“你骗不了我!”罗伯叫道,狂怒地上下跳动着,“我一看见蜂怪就能认出来!天啊!你等着挨踢吧!”

蜂怪又一次变形了。它变成了一只牙齿锋利如剑的狮子,对着他吼叫着。

“啊,就像这样,是不是?”罗伯说,“你等着!”他往前冲了几步,转眼间消失了。

蜂怪再次变回了蒂凡尼的形状。

“你的小朋友走了。”它说,“现在出来吧。现在出来吧。为什么要害怕我们呢?我们就是你。你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的,那不会说话的动物、愚蠢的国王、贪婪的巫师。一起来吧——”

罗伯回来了,后面跟着……啊,所有的人都来了。

“你不会死,”他叫喊着,“但是我们希望你会!”

他们发起了冲锋。

在多数的战斗中,菲戈人总能占据优势。他们个子小速度快,比他们高大的对手很难打到他们。蜂怪一直以不停的变形与他们对抗。剑划在鱼鳞上发出铿锵的声音,头撞在尖利的牙齿上——蜂怪急速地在草地上旋转着,一会儿号叫,一会儿尖叫,召唤着它过去的种种形象,来反击它遭受到的每一次进攻。然而菲戈人是不容易被打死的。被打倒了,他们还会跳起来;被踩倒了,他们还会一跃而起。他们也能容易地躲过牙齿和爪子。双方激烈地对打着——

——突然间,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蜂怪跌倒在地。

牧羊小屋吱嘎吱嘎地开始往草地里陷,四周的草地好像软软的黄油奶酪似的起伏着。树苗战栗着,一棵接着一棵地倒了下去,仿佛它们在草下的根被一刀切断了。

大地……在上升。

菲戈人从峭壁上滚落下来,他们看见群山向着天空往上长着。山脚下的牧场,那片永远在那儿的牧场,显得更加平坦了。

在黑沉沉的天空中,升起了一个人头,接着是手臂、胸膛……这个巨人原先平躺在牧场之上,她的胳膊和腿就是这丘陵地上的群山和山谷。她现在缓缓地、慢慢地坐了起来,在她四周,百万吨重的山脉发出吱吱嘎嘎的巨响,向上生长着。那两座长长的十字形的古墓变成了两条巨大的绿色的手臂,展开了。

一只巨手伸了下来——它的手指甲有几座房子那么长,它抓起蜂怪,把它抛向了空中。

远处,似乎是从外面的世界里,传来了三下重击声。菲戈人站在巨人女孩一只小山似的膝盖上,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女孩没有注意到他们。

“她告诉这片土地它是什么,这片土地告诉她她是谁。”大下巴小比利说,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了下来,“我没法把这一切写成一首歌!我还不够好!”

“是小巫婆梦见她是山,还是山梦见它们是小巫婆?”傻伍莱问。

“也许,都是。”罗伯说。他们看着那只巨手合起来,收了回去。

“可是蜂怪是杀不死的。”伍莱说。

“没错,但是你能吓跑它。”罗伯说,“这是小巫婆的世界,如果我是蜂怪,我不会再来招惹她了!”

远处又传来三下击锤声,这次声音更响了。

“我想,”他继续说,“我们应该离开这儿了。”

在勒韦尔小姐农舍的屋外,有一个人重重地敲着前门。“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