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整装出发
“自从我十六岁生日过后,我就不知道美好的一天是什么模样了。”翠娜一边说,一边折起页角,把书放在旁边,“三天以后,我将跟你冒着生命危险,穿过一条比太阳还要酷热的隧道。”
“那些好时光啊。”马克若有所思地说,他找到舒服的姿势,靠着同一块大石头,盘腿而坐,“那些好时光……”
翠娜斜眼看了他一眼。“你是说我的生日聚会还是太阳耀斑?”
“都不是。你那时喜欢生日会上约翰·斯蒂德哈姆那个白痴,你还记得吗?”
她脸上闪过一丝内疚的表情。“嗯,是的。好像是三千年以前的事了。”
“估计要等世界上一半的人消失以后,你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马克笑了一下,但在那表情下面只有一片空洞。现实让人有点沮丧,哪怕只是开开玩笑,头脑已经乌云密布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同意。”她闭上眼睛,头靠在石头上,“我一刻都不愿提起那些事情了。”虽然知道她看不见,马克还是点点头。他突然什么都不想说,美好的一天的计划就这样随着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些回忆啊!他躲不开它们的,哪怕一时半刻。它们总是突然滔滔地涌来,让所有的恐惧再现。
“你没事吧?”翠娜问道。她伸手抓住马克的一只手,但马克赶紧抽了回来,他的手心都出汗了。
“是的,我没事。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好好过上一天,不用回想过去的日子。如果能够遗忘,我在这个地方会过得很幸福的。我们需要的就是……彻底忘了那些事!”他几乎是喊着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却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气愤。他只是讨厌脑海中的那些东西——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味道。
“我们会忘记的,马克,我们会的。”她再次向他伸出了手,这回他握住了。
“我们最好回到山下去。”他总是这样。每当回忆来袭,他就会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负起责任,干点事,别思考,这是唯一有用的方法。“我敢肯定,亚历克和拉娜给我们准备了大概四十件事呢。”
“那今天就得完成啊。”翠娜接过话来说,“今天就完成!否则世界就完蛋喽!”她笑了,一切都明亮了起来,起码明亮一些了。
“过一会儿再读你那些无聊的书吧。”他站了起来,拉着她一起走。他们沿着山路走下去,走向他们称之为家的临时村庄。
那味道开始向马克迎面扑来,每次去棚屋核心区都是这样子——腐烂的灌木丛、烹煮的肉、松脂的气味。太阳耀斑爆发后,世界就变成这样了,总夹杂着那股焦味。倒不是很难闻,只是无处不在,挥之不去。
他和翠娜沿着迂回的路,经过了东倒西歪、你挤我压的居住地。营地这边很多房子刚建好没几个月,那时还没发现人群中有建筑师和承包商。这些茅屋由树干、泥土和松针团堆砌而成,窗户和奇形怪状的门廊露出很大的缝隙,有些住处甚至就是在地上挖个坑而已。坑的底部铺着塑料布,几根木头捆扎在一起覆盖其上,权当遮蔽风雨用。这跟他长大的地方,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混凝土景观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
马克和翠娜穿过棚屋核心区木质建筑那道歪斜的门,亚历克咕哝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他们还没来得及回话,拉娜就大步朝他们走来。拉娜身材健壮,一头黑发总是紧紧地盘在脑后,她当过随军护士,年龄介于马克和亚历克之间。马克在纽约的地下隧道里见到她时,她已经和亚历克在一起了。那时候,他们都在国防部门供职。亚历克是拉娜的顶头上司,那天他们刚好急着去开会,然后一切就全变样了。
“你俩去哪儿了?”拉娜差点和马克撞个满怀,赶忙停下来,“今天我们本来天一亮就要往南面的山谷走,去搜寻另一个分支驻地。在这个拥挤的地方再多待几个星期,我就要得狂躁症了。”
“早上好。”马克说,“你今天看起来真有活力。”
她露出微笑,马克知道她会这样的。“我有时候确实有点急不可耐了,是吧?不过在变得像亚历克那样脾气暴躁之前,我还是很有弹性的。”
“你说长官吗?是啊,你说得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老熊”嘟囔了一声。
“对不起,我来迟了。”翠娜说,“我本可以找个好借口的,不过还是诚实点好。马克叫我去小溪上游的,然后我们……你懂的。”
几天来已经难得有什么让马克感到惊诧了,更难得被人弄得满脸通红,翠娜却都办到了。他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拉娜翻了翻白眼。
“哎呀,饶了我吧。”拉娜摆摆手接着说,“如果你们还没吃早餐,赶快去拿点带上吧,我们得出发了,我想一个星期内赶回来。”
要在野外待一个星期,见识新的东西,呼吸新鲜空气。马克听着都觉得妙不可言,原本跌入谷底的心情顿时好转了许多。他决心要专注于当下,尽情享受这次跋涉。“你们见到达内尔和托德了吗?”翠娜问,“还有米斯蒂?”
“那三个臭皮匠?”亚历克问,接着便狂笑起来,那家伙觉得事情越古怪就越好笑,“他们记得计划,早吃完饭,现在已经在收拾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马克和翠娜吃着煎饼和鹿肉香肠,刚吃到一半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他们在纽约地下隧道里的另外三个朋友来了。
“脱掉你头上那东西!”一个不满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男孩出现在门口,棕黄色的头发上套着一件内衣,算是戴着顶帽子了。马克确信这孩子这辈子就没把什么事当真过,尽管一年来太阳几乎要把他活活烤熟了,他也总能找到机会开玩笑。
“可是我喜欢这玩意儿啊!”头上套着内衣的男孩一边说一边走进棚屋,“这有助于保持发型,又能挡住脏东西,一举两得。”
一个女孩跟着他走了进来。她又高又瘦,留着一头红色的长发,年龄比马克稍小一些。他们叫她米斯蒂,虽然她从来没跟他们说那是不是她的真名。她看着达内尔,露出一副既反感又想笑的表情。而“蟾蜍”托德又矮又壮,和他的昵称相符,边跳边推着她走了进来,想抓住达内尔头上的内衣。
“我要这东西!”托德一边喊一边跳着伸手去拿。他十九岁,是马克见过的同龄人里最矮的,但长得和橡树一样壮实。他全身都是肌肉,肌腱发达,血气充盈。大家觉得可以捉弄一下他,尽管他们都知道如果他真想收拾他们的话,完全可以把他们揍得屁滚尿流。但托德喜欢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而达内尔则喜欢装傻,故意烦人。
“你为什么喜欢戴这令人讨厌的东西啊?”米斯蒂问,“你知道这是哪儿来的吧?这是托德的内衣吧?”
“说得对极了。”达内尔装出一副恶心的样子回答。这时托德终于抢到了戴在他头上的内衣。“我真是失算了。”达内尔耸耸肩,“也算很搞怪吧。”
托德正使劲儿往他背包里塞缴获的战利品。“好吧,我最后再来让大家笑一笑吧。我两周没洗这些破玩意儿了。”说完托德就笑起来,那笑声简直让马克想到了一只狗抢肉时发出的声音。每次托德狂笑的时候,大伙就忍俊不禁,僵局也适时打破。马克说不准自己究竟是因为这个话题还是因为托德发出的声音而笑。不管怎样,这样的时光少之又少,笑出来的感觉真好,这不,翠娜都一脸喜色了。
连亚历克和拉娜都在咯咯笑,马克觉得这简直就是美好的一天。但是,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笑声。马克有一年多没听见这声音了,他再也不想听到。那是空中传来的发动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