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科纳看到我的瞬间大惊失色。这也难怪,我在他发现我之前就在电脑屏幕上瞥到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我本人也吓得不轻。我右半边整个脖子上都缠了纱布,发际线附近贴了两块红色的膏药,肩上零星散布着红色的印记,甚至连衬裙上都破了几个洞。
科纳瞪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下唇开始颤抖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想大笑或是嚎哭,或许他本人也不知道。
“看来以后可不能再放你穿着新衣裳跑出去玩了啊,凯特?”他终于开口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你——”
不管他接下去要说什么,话头都被楼下传来的一阵突如其来的狗叫声给打断了。紧接着,传来了门铃的声响。
“你别动,”他命令道,“乖乖在这儿待着。”
还没等科纳走到门边,我就猜到了门外的是凯瑟琳。达芙妮的叫声不是面对陌生人时的狂吠,而是包含着一丝想念的哽咽,是欢迎主人归来时的欢叫。
凯瑟琳的声音飘上了楼梯。“我怎么会在院子里,还丢了时研会钥匙,科纳?说到这个,我连房门钥匙也没拿?”
我躺回地板上,闭起了眼睛。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特雷为凯瑟琳订购的花篮就放在我的梳妆台上。我们离别时的场景仿佛是几个世纪以前的记忆了,可这些花却仍和当初送来时一样鲜活美丽。达芙妮正趴在我床边的毯子上,凯瑟琳则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读着一本像是历史言情小说的书——妈妈管这类封面的书叫“胸衣撕裂指南”或者“大胸诱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凯瑟琳在读一本时研会日记以外的书。
过了一会儿,她向我这边望了一眼。“噢,凯特,你终于醒了!你再睡下去我可就要开始担心了。”
“是那些蓝色的小药丸的作用,”我说道,头仍然晕晕的,“它们在我包里。它们的药效真是……挺棒的。”
“原来如此,”凯瑟琳答道,嘴边露出了一丝小小的笑意,在我床边坐了下来。“你又是从哪儿弄来这些神奇的蓝色小药丸的呢?科纳把你离开前一天发生的事告诉了我,我也告诉了他我们在世博会上的冒险——我现在算是想起来了。但我俩谁都不知道在我爬出那扇窗后你遭遇了什么。”
我渴得厉害,于是先要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后,我将玻璃杯放回了床头柜上。“是基尔南,”我说,“他给我服了药,也是他把我带出了酒店。”
“这怎么可能呢?”她问,“他是个机灵的小男孩没错,可等他从茂林岛赶回去的时候,那座酒店应该早已被烧得一干二净了吧?我读了很多关于那场火灾的记述——”
“他曾经是个机灵的小男孩,”我打断道,“而长大后他成了一名机智的青年。”
我将后来发生的事向她做了简要说明,途中时不时得停下来强迫自己别分神。我的精神仿佛还陷在云里雾里,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词不达意。说着说着,我一定是睡过去了几分钟,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凯瑟琳已经坐回了窗边的沙发,又读起了那本书。
“我讲到哪儿了?”我问。
“你在解释基尔南的计划,还是其实是你的计划?你正说到你们打算回收所有的时研会钥匙,然后就睡了过去,”她答道,将手里的书放到沙发上,“你在过去几天里经历了那么多,我原本有些担心你会决定从此与我们分道扬镳。你原来的生活大部分都已经被修复了,普鲁登斯似乎也给了你一定程度的,呃,豁免权。所以你要知道,你现在罢手也并非不可。”
我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经她一提醒,我才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竟还有这个选择。我可以重新过上遇见凯瑟琳和她的圆挂件之前的生活了。妈妈回来了,爸爸又成了我的爸爸……
“夏琳呢?”我问。
凯瑟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然后摇了摇头。“我还没查过,但我想她那边应该没发生什么变化。”
我请她帮我把电脑拿过来,然后在网上查了查夏琳的信息。那张婚礼上的合影仍然在,赛勒斯教徽在夏琳黝黑的皮肤上清晰可见。将凯瑟琳救出来后,我找回了自己的生活,可夏琳一家的生活却丝毫没有改变。
我把电脑推到一边,重新望向凯瑟琳:“科纳的孩子们呢?还是没有回来,对不对?”
她点点头。
“那么你就想错了——退出行动并不是我的选择。”事实是,哪怕我关心的人在这条时间线里都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我知道自己也无法袖手旁观,眼看着赛勒斯教不断扩张,一步步接近大屠杀的目标。在我面前根本就没有退路。
“那么——你自己呢?”我又问道,在床上微微挪了一挪身子。药效正在散去,我不知该喜还是忧——我吐字变得清楚了,但疼痛也逐渐明显了起来。“你还记得时间转移后的事吗,西蒙闯来的那天?”
“我记得自己把圆挂件递给了那个肮脏的蠢货。特雷他……”她停了下来,悲伤地朝我微笑了一下,又继续道,“特雷的车刚靠了边。我不知道除了选择相信你们外还能怎么做。我只能选择相信特雷会不顾一切把你从西蒙手上救出来,相信科纳能够及时扩大保护界的范围,相信你能够成功修复时间线。我从不擅长寄希望于别人,也不习惯将控制权交给别人,但这一次,我想我是做到了。”
“可你也记得在酒店里躲避霍尔姆斯的事,以及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样一来你就有了两种记忆,那不会混乱吗?”
“感觉的确挺古怪的,”她说道,“但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我的确记得在黛博拉和普鲁登斯小的时候猜测过你究竟是谁的女儿。你和普鲁登斯长得像,我当时猜她是你妈妈,直到她失踪后才意识到我猜错了。”
凯瑟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普鲁登斯跟这一切没有关系,对不对?她不是想要救我吗?”
我犹豫着要不要照顾她的感情撒个谎,但也知道那么做并没有什么好处。“凯瑟琳,她救你是为了保护她自己,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妈妈。但她那么做绝不是出于对你的感情。我感觉在她的认知里,你是和索尔做了交易,把她给交了出去。但我相信她能保证今后没人再来要你的性命——至少在被她发现我仍然打算摧毁赛勒斯教之前,她不会打你的注意。”
凯瑟琳咬紧了嘴唇,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也就是说,我们今后的行动得倍加谨慎。”
“是啊。”我附和道。
我有一阵子没有说话,不知该怎么把心底的一丝质疑表达出来。最终,我选择了直话直说。“两个版本的记忆,你承受住了,不是吗?那你为什么那么确定特雷就不能承受住呢?”我厌恶自己说这话时透出的任性语气,可却无法不感觉到有种被欺骗的滋味。
“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任何事,”她承认道,“但特雷不具备时研会的基因。而且就我的情况来说,我需要应付的不是发生在最近的记忆冲突。在火烧的酒店被连环杀人犯追杀确实是令人很难忘却的经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终究也会渐渐消退,所以这跟同时拥有两段印象清晰又截然不同的记忆冲突没有可比性。我的感觉更像是在读一本过去的日记,想起了一些本已遗忘的经历;也可以说像是既记得事情的真相,但因为你在那件事上反复对很多人说了谎,结果在自己心中谎言已经变得和真相差不多真实了。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不能,”我老实答道,“很难理解。但我已经习惯想不通很多事情了,我发现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理智的唯一方法就是顺其自然。”
“恐怕要适应过去这一个月的记忆要比适应遥远过去的记忆难得多。我和科纳也一直在讨论如何最好地调整我们自己的时间线。而你最好穿越回上一次时间转移发生的那一天——否则你的爸爸妈妈现在该担心疯了。”
爸爸,妈妈。这两个词让我的心一下子雀跃了起来,我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到了一个双亲健在的世界。
“在这条时间线里,你已经消失一个月了,至少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是如此。你穿越回去的话,也就省得他们担心痛苦那么久了。”凯瑟琳用手指抚摸着我脖子上的纱布边缘,“我趁你睡着的时候看了看你的伤口,在你头皮上的那两处伤口上又抹了点凝胶。你脖子上的伤很深,但我想再过几个星期后疤痕不会特别明显。幸好基尔南准备了药物,不然结果可就不一样了。你想好该怎么向你父母解释这些伤了吗?”
我考虑了一会儿。“要不就说是某个笨蛋在地铁上把热咖啡洒到了我身上?我可以跟妈妈说我当时来不及去学校找爸爸,于是叫了辆出租车到你这儿来处理伤口,然后你把我带到了急救中心?”
“等你的伤口再痊愈一两天,他们应该会相信这个解释,”她说,“等你们安定下来后,我和科纳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会尽量少和你们碰面。这对你和我们来说都有好处,免得再制造新的记忆矛盾。我们会跟哈利和黛博拉说我们要去欧洲做一个试验性的药物治疗。”
“我打算把一切都跟爸爸坦白,凯瑟琳。你瞧,他到时候要住在这里,那我就得总是对他撒谎。但我实在不擅长撒谎,所以对妈妈我们可以编个借口搪塞过去,但……”
我突然打住了话头。我这时才意识到她刚才提到了药物治疗的事,这让我想起了基尔南说过的话。“你在另一条时间线里没有患上癌症,凯瑟琳。基尔南很确定地告诉过我这一点。你能想出什么原因使你在这条时间线里得了病,在另一条时间线里却平安无事吗?我知道有些环境因素的确会致癌,但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不是吗?像癌症这样的疾病不是多年发展形成的吗?”
“理应如此,”她同意道,看上去有些惊讶,“普鲁登斯失踪之后,我只有一次脱离了圆挂件的保护。在我住院期间做了一次活组织检查,我当时坚称圆挂件是一种宗教信物,要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别从我身上摘下来。但等我醒来后,圆挂件却和我的其他物品一起被装在了塑封袋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好像在告诉自己暂时别去想这些。“等科纳和我开始我们的‘小度假’后,我再琢磨一下这事儿。你能替我们照顾达芙妮一段时间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达芙妮摇了摇尾巴,接着又继续打她的瞌睡去了。我笑了起来。“这不好说,凯瑟琳,谁叫她那么难管。不过当然了,我们会好好看着她的。我去妈妈家住的时候,爸爸应该也愿意待在这里。有他在,厨房终于能真正派上用场了。”
一提到食物,我的胃就咕咕叫了起来。“说到吃的,我可饿坏了。现在有什么可吃的吗?”
“我看到有个大号三明治还剩了一半,你想吃吗?”
“可以,”我答道,心想从奥马利买来的食物居然只剩下半个三明治了,科纳一定已经把冰箱给扫荡了一遍。“听上去特别诱人。要是再来点薯片、一只香蕉,或者任何你能找到的食物都行。我至少有二十四小时没吃上一口饭了。”
凯瑟琳起身朝门边走去,途中又转身折回了沙发。她翻开刚才在读的书,从里面取出一张光盘。光盘被封存在白色的保护袋内,袋外写着由大写字母拼成的我的名字。
“我在门廊上发现的这个,就放在门边。我猜这是特雷留下的?”她又走到我身旁,将光盘搁在了我的电脑上,“特雷的事我真的很遗憾,凯特。但我还是觉得你那么做对大家都好。”
我闭上了眼睛,直到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然后拿起了光盘。虽然确信光盘里只是特雷爸爸保证过会给他看的赛勒斯教的财务情报,可我还是将它触在唇前迟迟不肯挪开。接着,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拆开保护袋,将光盘塞入驱动器。我以为会看到一个文件目录,可静等了几秒钟后,特雷的面孔在屏幕中弹了出来,我不由屏住了呼吸。他身上穿着和前一晚一样的T恤,灰色的瞳孔周围略有些发红,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他却在对着摄像头微笑。
“嘿,小美女。如果你看到了这个视频,那说明你已经成功拯救世界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但是同样的,你看到这个视频时也意味着虽然我此刻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却完全不记得我曾录了这个视频,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正在看这个视频。但我想念你,凯特。即使我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我的确是在想念你。”
他有些不稳地深呼吸了一口,盯着键盘打了几个字,然后继续说道:“接下来,是一个关于特雷和凯特精彩瞬间的小短片。你还记得我以前晚上回家后,又接着在家里跟你用视频聊天,还能聊上个半小时多的事儿吗?我把那些聊天视频都保存了下来——除了第一次,那时我还没装录制软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们保存下来,毕竟我总是跟在你的身边,哪会有时间去回放呢?但我还是将这些视频都存在了自己的硬盘里。我要把它们都刻到光盘上,再加一些我手机拍的视频以及你生日那天我们用摄像机记录下来的片段。对了,你查一查光盘目录,会看到我爸之前答应过给我看的资料。
“刻光盘是科纳给出的主意。所以如果这一招真能成功,我们可真要好好答谢他。他告诉我留在你那儿的东西都可以被保存下来,就像图书室里的那些书。等你穿越回来后,你得在之后的时间线里为这张光盘做一个副本,或者我该说是过去的时间线?这你得问科纳,他比我解释得要清楚。我觉得这方法行得通,凯特。这光盘里的内容要伪造起来可不简单。你想啊……我怎么可能迟钝到从自己亲手录制的视频中都感受不到共鸣呢?”
“就决定这么做了。劳伦斯·爱尔玛·科尔曼三世,也就是特雷,你听好了:如果你现在还怀疑正在对你说话的是不是你本人,就让我来证明一下吧。你十三岁时某个周六下午,爸爸妈妈和埃斯特拉去参加了R街的画廊开幕式,我知道你在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这事儿你可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对吧?”
我笑了起来,提醒自己下回记得问问他那个周六到底发生了什么。
“把这张光盘给你的女孩叫普鲁登斯·凯瑟琳·皮尔斯-凯勒,又名‘时空穿越忍者凯特’。她记着一些你俩之间的故事,你却不记得了。这张光盘里头的视频或许可以给你一点帮助。但说真的,你只要记住下面这几点就行了——她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绿眼睛,脚特别怕痒。她喜欢的东西包括《公主新娘》里的台词、奥马利家的洋葱圈,以及咖啡(科纳做的不算)。还有一点,你很爱她,爱到无法想象没有她的生活。
“现在轮到你了,凯特,”特雷接着说道,“找到我,给我一个吻,确保我能拿到这张光盘。按我说的顺序做,赶快行动,好吗?我爱你——从现在起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他的双眼一直盯着摄像头,直到这个视频渐渐消退,被一个网聊视频的界面取代。我的脸出现在屏幕的正中央,右上角的小窗里则显示着特雷的面孔。我们并没有在聊什么有意义的话题,只是想找个借口在睡前再多和对方共度几分钟。我快进着依次浏览了所有视频,心里知道今后自己会将每一个视频翻来覆去地看上好几遍。所有的视频几乎都在,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里面包含了我所能记起的每一段对话,每一个愚蠢的小玩笑;还有我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往脚趾上涂指甲油的样子,特雷想隔着屏幕喂我吃冰淇淋,却把巧克力酱滴到镜头上的样子。
我正流着泪笑个不停,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门开了一道缝,科纳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大托盘。“要我等会儿再来吗?”他问。
“不用。我看到你手上有食物,”我答道,“千万别走。”我将电脑放到床的另一侧,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坐的空间。“我马上就要开始往嘴里猛塞食物,到时候再跟你说话就不礼貌了,所以你先听我道一声谢吧。我要感谢你的事有很多,但首先要谢谢您把光盘的这个主意告诉特雷。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同意放手的,对吗?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坚持要在我穿越期间留在这里不走,对吗?”
“我要是不跟他说这个法子,估计到时候就得靠暴力手段将他驱逐出去了。即便那样,他可能还是会赖在门廊上不走。”科纳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他会事先把这主意跟你说的,但或许他怕多说一句就会招来什么坏运气吧。等你回到上一次时间转移之前的时间线后,你得复刻一份这光盘里的内容。只要在这个房子里复刻应该就没有问题。内容还是现在这条时间线的内容,但光盘本身是来自和特雷到时候所在的同一条时间线,所以,你应该可以把东西完好地交给他。”
我已经拆开了三明治的包装纸吃了起来。“它不会消失吗?或者会不会变成一张空白盘?”我嘴里塞满了食物,嘟嘟囔囔地问道。
“只要你到时候再复刻一份就没问题。”他答道,“我不能完全肯定,但没有行不通的道理啊。那些日记本不都还好好的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三明治。“算你走运,我现在心情好得懒得来生你的气,”我又咬了一口说道,“这是特雷的烤牛肉三明治。你把我的熏牛肉给吃了?”
“谁知道你会不会回得来,”他说,“我可不想白白糟蹋一个美味的三明治。”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睡觉吃饭,我记录下了过去一个月里我所能记起的每一件事。我将记录存进了时研会日记后交给了凯瑟琳和科纳,又复刻到了一张光盘上以便向爸爸解释这一切,也但愿有一天能拿给妈妈看。
到了第三天,我脖子上被灼伤的伤口小了不少,到了说是被咖啡烫伤也不足为奇的程度。我从衣柜里翻出了布莱尔坡中学的校服穿上,小心翼翼地扎起头发,注意遮住了后颈上的几个小伤痕。
我又从梳妆台里拿出了卡套——里面少了两张照片。日后我会放进爸爸和妈妈的新照片,但现在,我塞进了一张科纳拍的我和特雷在后院与达芙妮在一起的照片,以及一张与夏琳的合影——我们正穿着白色的道服庆祝通过空手道的升段考核,我系着茶带,她系着蓝带,两个人咧着嘴冲着镜头笑得开心。
一旦离开时研会保护界,这两张照片就会消失。按照科纳所说的,我今后可以给它们做几个副本。而且在某些场合,会消失的照片倒是很派得上用场。但不管怎样,从今往后,我得永远把时研会钥匙戴在身上了。这有点恼人,毕竟最初驱使我踏上那场疯狂冒险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我不想整天担惊受怕,唯恐一离开圆挂件就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件。然而在经历了过去几周的种种后,随身带一块奇特的饰品来确保自己不会凭空消失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何况在紧急时刻还能靠它逃生。
另外还有几样我无法丢掉的东西,比如特雷送我的项链和T恤。虽然我知道除非把它们穿戴在身上,否则一出这屋子它们就会化为乌有。我把项链和T恤、《先知之书》,以及特雷的光盘一起塞进了凯瑟琳的手提包里。
虽然明知几分钟后又能相见,但我在同凯瑟琳和科纳道别时还是不免有些伤感。再相见时,他们已不是此刻的他们,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得再重新建构起来——我敢说他们在与我道别时心里也想着同样的事。我分别亲吻了他俩,又拍了拍达芙妮的脑袋。只有达芙妮,我至少能够肯定再见到她时,只要给她点吃的,再在她肚皮上挠上几分钟,我们的关系又能回到同过去一模一样了。
接着,我在时研会钥匙上调出了凯瑟琳家门厅的恒定点,把时间调到四月七日早上九点,然后闭上眼,穿越回了自己的生活。
看到我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门厅,科纳被吓了一大跳。他刚从厨房走出来,身上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就跟那天跑到院子里帮丢了书包的我付出租车费时一模一样。他喊来了凯瑟琳,后者穿着红色的浴袍急匆匆跑下了楼梯。等我们都在沙发上坐下后,科纳煮了难喝的咖啡。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负责讲述情况的不是凯瑟琳,而是我。我在允许的范围内把各种细节都告诉了他们,以便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天内能够按计划行动。这一次,科纳将一整盒姜饼都递给了我,而不像上回那样只给我留了可怜兮兮的三小块。
我用凯瑟琳的电话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向她汇报了地铁上的“事故”。“不是特别严重,”我说,“只是被烫出了一个伤口,在混乱中又不小心把书包给弄丢了。”自然,我一听到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后就激动地哭了出来,可她却以为我是在担心丢失的书包。
“凯特,乖,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把你的信用卡冻结住,再给你买新的手机和iPod。丢了的课本也能再买新的。我一点都没生你的气,别难过了,好吗?”
“我知道,妈妈。我爱你。”
“你需要我现在过来吗,凯特?你听上去好像特别难过。”
“不不,我没事了,妈妈。明天见。”
我又打电话到布莱尔坡的教师办公室,请他们帮我给爸爸捎个口信——我碰上了一点小事故,没法去上三角学的课,但我会在小屋里等他回来。
稍后,科纳开车把我带到了小屋。将钥匙插进门孔时,我的手有些颤抖,就跟特雷在一旁等着的那天一样。门开了,屋里没有印着“外婆最棒”字样的茶杯。爸爸的文件跟平常一样放在储藏柜上的老地方。我冲过去打开冰箱门,什锦菜好端端地放在二层架子上。
等爸爸下课回来,我有足够的时间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而此刻,我瘫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静静享受家的感觉。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爸爸解释清楚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再加上我一见到他就控制不住地开始飙泪,这就把一切弄得更复杂了。最终,爸爸在跟凯瑟琳和科纳长聊了一番,外加我利用时研会钥匙给他表演了几个小戏法后,他终于弄明白了基本状况。我们两个一致同意,暂时先别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比较好。结果到了周三晚上,下了课走进家门的妈妈被我夺眶而出的眼泪和漫长的拥抱给弄得一头雾水。想想我们过去的互动从来不走这种煽情路线,我敢说她已经开始考虑再给我安排一次心理咨询了。在我的恳求下,她带我去了奥马利吃晚餐。我点了大份的洋葱圈。
接下来几天内,我原本的生活如拼图般一片一片地归了位。我的生活轨迹也回到了妈妈家、爸爸家和学校三点一线。不过有两个主要的变化:其一,我们开始准备搬到凯瑟琳家的行李;其二,我不时地提醒自己,在这条时间线里,夏琳并不在我身边。
然而我却拖延着一件曾承诺过要最先做的事。
复刻好的新光盘就在我的书包里。为了保险起见,我扫描了我们两个的合照,因为我很确定只要我把卡套里的那张照片一拿出来给他看,照片就会消失不见。光盘里的内容我已反复看了几十遍,还在周五早上去上学前留了一份在爸爸家厨房的吧台上。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光盘仍在老地方,插进电脑后跳出来迎接我的也仍然是特雷的面孔。这证明了即使离开我手里,光盘既不会消失,里面的内容也不会被抹去。我无法从逻辑上解释自己为什么将这件事一拖再拖,只是一想到特雷会以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看我,我就不寒而栗。
周日下午,我们吃了美味的菠菜千层面。正收拾餐具的时候,爸爸提议去杜邦广场附近的里奇餐厅吃点儿意式冰淇淋作甜点。那儿距离卡罗拉玛只有几个街区,走几分钟就能到特雷家门前。我的心沉了下去。
爸爸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你不能总把这事拖着,凯特。你说过你曾经向他做过承诺。即使你们之间再也回不到和曾经一模一样的关系,但你不去试试的话,这对特雷或是你自己都说不过去。再说了,”他笑了起来,“我都听烦了你一遍遍播放那张光盘。你们两个难道从来不聊些有意义的话题吗?”
我抓起抹布,作势要朝爸爸丢去,可却没有反驳。他说的没错。我很想念特雷。如果我连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都无法做到的话,又怎么可能重新找回我的特雷呢?
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屋前草坪与人行道的交界处发愣。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啃手指了。我连忙把手放到牛仔裤下,将手指上的咬痕藏了起来。傍晚的微风送来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他常用的洗发水的淡淡香味。于是不用回头看,我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我转过身,抬头望向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以及瞳孔周围的蓝色小斑点。他的脸上挂着友好而不设防的微笑,正如第一天他执意跟着我穿过足球场时的表情一模一样。突然间,我的紧张消散了。这就是特雷呀,是我的特雷,他只是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你叫凯特,对吧?”他一边问,一边跟我并排在台阶上坐下,“埃斯特拉说你是布莱尔坡中学新生欢迎会的成员?我叫特雷,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嗨,特雷。”我说道。
然后我履行了之前的承诺。我朝前倾去,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长长的吻。他一开始有些吃惊,可并没有抽身——我敢说他绝对回吻了我。和我们之前那个害羞而扭捏的初吻不同,这一次,我对他已经了若指掌,便投其所好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倾入了这一吻里。
“哇哦,为什么那么做?”等我终于抽开身时,他问道。
“说话算话而已。”我答道。
“好吧。”他看上去有些发懵,但还是朝我露出了微笑,“我想我还是挺喜欢布莱尔坡的新生欢迎方式的。”
“哎,我的确是在布莱尔坡上学没错。但刚才的只是我的私人欢迎方式。”我说道,同时拿出那张照片,放在了他的手上。照片上的男孩很明显是特雷,而男孩胳膊里搂着的女孩,则很明显是我。我迟迟没将手指从照片上移开,直到他定眼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眼底不出意料地露出了疑问的神色,我这才挪开手,冷静地看着照片在空气中化为乌有。
我抓起特雷的手放到时研会钥匙上,又在他的手和挂件外裹上了自己的双手。他的脸色如同上一次一样苍白痛苦。“抱歉,”我说,“我知道你会有一阵子觉得不舒服,但……”我又在他的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他问。
“我是凯特。我爱你,劳伦斯·爱尔玛·科尔曼三世。别把我当做什么疯疯癫癫的跟踪狂。这个信封里有张光盘,里面有你录制的视频,它们会解答你所有的疑问——比如照片为什么会消失?我为什么要把你的手摁在这块古怪的挂件上?等等。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他点点头,但没有应声。我凝视了他的眼睛好一会儿。那双眼睛里有困惑,有怀疑,以及其他所有我曾预料过会看到的反应,可在这一切的背后,我瞥到了一缕熟悉的光芒。那光芒不是爱,也不是记忆,但也绝不是来自陌生人的空洞眼神。我们之间还有一丝纽带,这让我心中蹿起了希望的火苗。特雷说的没错,应该相信希望,相信我们能够重建曾经的我们。
“这张光盘会向你解释一切。”我说着,将淡褐色信封搁在了他的大腿上。然后再一次俯下身亲吻了他。“再见,特雷。”
快走到人行道时,他从身后叫住了我:“凯特,别走!我要怎么才能联系到你?”
我回过头朝他微笑:“拆开信封你就知道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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