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章节标示问题,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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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很早,很匆忙。它悄无声息地向这座沉默阴郁的城市笼罩下来,似乎想掩盖些什么。几片雪花落在薄薄的信封上,立刻漾开一滩滩水渍,企图破坏不辞而别者留下的讯息。
“小蓓留给你的。”这个脸庞清瘦的中年男子语速很慢,叼在嘴角的香烟随着每个字的发音轻轻跳动,他的声线就像他的皮肤一样苍白干涩,听不出一丝情绪,但没有情绪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情绪。这人看上去有点眼熟,可郑能谅根本没心思去想,他全身的神经已经让这六个字紧紧绷了起来,确切地说,是那个“留”字。汉字真是会捉弄人,明明说的是留,却意味着走,秦允蓓走了。
“她在什么地方?出什么事了?你是谁?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消息的内容和出现方式都太突然,接过信的郑能谅一时消化不了,惟有寄希望于他找错人了,或者只是个善意的玩笑。
对方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走了,这是给郑能谅的信,你是郑能谅吧?上次见你,也是个下雪天。”
“老杨!”郑能谅猛然想起年初遇袭那件事,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急忙问道:“小蓓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她在我办公室留下这个就走了,托我亲手交给你,”老杨指指他手里的信,脱下手套拍拍衣服上的雪花,抬头看看天,转身朝路旁花园里的小凉亭走去,“过来慢慢看,别打湿了。”
郑能谅抢先一步跑进凉亭,飞快地拆掉信封,抖开对折的信纸,一行行清秀工整的字迹便跃入眼帘。
谅:
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这不是我想要的选择,却是不得不做的决定。不要问我为什么,有些事我也没弄明白,所以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也不要寻找我的下落,我现在还没办法面对你。
感谢缘分让你我相遇,感谢你给我的快乐时光,虽然很短暂,却足够一辈子念念不忘。我会永远记得,那个笑起来有酒窝、出门总穿白手套、喜欢骑自行车、从不轻易发脾气的男生。有些话来不及对你说,现在也不知如何开口。还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将来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答应过你的一些事可能也没法兑现了,就先欠着吧,不过说好再要教你几道私房菜的,还能补上,菜谱我都写在后面,好坏看天赋,做出来味道不对可不能赖我。还有,你切菜总是笨手笨脚的,就别亲自操刀了,去超市买配好的食材下锅就行。
好了,矫情得差不多了,讲点实际的。别红着个眼圈了,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又不是去死。给我些时间,等我准备好了,说不定又会脱胎换骨地出现在你面前,继续骚扰你的,到时候你可别再躲躲闪闪了哦。反正你那什么一碰女人就晕倒的综合症,也就我能适应了,别的姑娘基本没机会争的。不过万一你这毛病治好了,或者哪个姑娘不介意的,你可要抓住机遇趁早解决个人问题,都老大不小了,不要老是让我这个前女友替你操心。“发现适合你的,千万不要错过”,这还是你以前经常教育我的,与你共勉。
我是说给些时间,可也说不准要多久,也许几个月,或者几年,甚至一辈子,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反正未来怎样谁也不知道,所以答应我,不要等我。你不吭声就当你默许了,一言为定。
唉,我的文笔没你那么好,词不达意,心里也很乱,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就先到这儿吧。嗯,再见。
信尾没有落款,后面是几页菜谱,条理清晰,内容详尽,仿佛她正站在眼前亲手烹饪。对于郑能谅来说,这是他见过最怪异的一封信,先是让第一段搅得晕头转向,然后被第二段击中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随即又给第三段逗得会心一笑,最后面对充满矛盾的结尾还是疑窦丛生。她所说的“选择”和“决定”究竟是什么?她没有弄明白的事又是什么?为什么她说“给我些时间”却又让我“不要等她”?是什么样的事迫使她不得不离开几个月、几年甚至可能是一辈子?他将正文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终究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
郑能谅抬头看着老杨:“小蓓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跟我说呢?”
“这要问她自己。”薄薄的烟雾被这平淡的回答轻轻吹开,又立刻聚成一道谜墙。
郑能谅有些沮丧:“究竟有什么事让她非得离开我?”
“这要问你自己。”
“嗯?什么意思?”
老杨把手探出凉亭外,接住几片雪花:“你看这些晶体,都是由云端的水蒸气和尘埃结合而成的,可如果不经历从高空坠向大地的旅程,也无法变得如此美丽。”
郑能谅似乎悟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便将信揣入怀中,走进雪地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气道:“看来,与其干等它们融化后再变成水蒸气回到我身边,不如去找带走它们的地心引力谈一谈。”
“祝你好运。”老杨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将烟头丢进垃圾桶,紧了紧领口,径直朝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一支烟的闲暇已过,我又该去忙了,不必送。”
“谢谢你,”郑能谅目送他的背影,提高音量补了一句,“上次的事,一并谢了!”
寻找秦允蓓的行动迅速展开,郑能谅首先想到的是拨打她的手机,不出意料已关机。他从记事本里翻出她家的电话号码,那是在少林之旅结束后她留给他的,可他一直没用过,如今已过期——提示为空号。她的宿舍大门紧锁,透过门缝只见空荡荡的高低铺和桌椅,宿管也说不清她是什么时候搬走的。他问遍她的班主任和同学们,都只知道她有两天没来上课了,却不知为何。他向每一个他认为有可能知道线索的人打听她过去这五天里的行踪,得知她去过补习班,去过理发店,去过图书馆,去过食府路,可循着这些轨迹追查下去发现都是死胡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309宿舍的兄弟们也纷纷伸出援手,在各自的朋友圈和同乡会里搜索起来,两天过去,仍一无所获。
常规方式都不管用,郑能谅只好厚着脸皮去请裘比轼帮忙。事关秦允蓓,裘比轼也有点紧张,一边张罗找人一边责怪他怎么没把女朋友看好。认识这么久,裘比轼终于说了一句让郑能谅无力反驳的话。
又度日如年地过了两天,郑能谅才从裘比轼的口中得到一条有用的消息:秦允蓓已转学。消息是从一位校领导那里打听来的,不过涉及个人隐私,且应当事人的要求,对方拒绝透露她转去了哪里。
郑能谅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秦允蓓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事,也不似祝班长那样人间蒸发到连警察都找不到。警察?他心念一闪,马上拨通了吕警官的电话,说女朋友失踪了。听完他语无伦次的讲述,吕警官满怀歉意地告诉他,这种情况不符合失踪的立案条件。他继续央求:“那麻烦你帮我找找看她的下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就行!”吕警官沉吟道:“这个……找不找得到另说,就算找到了,我也没有权力把涉及个人隐私的住址信息告诉你,何况从这封信来看,她本人也是不愿意让你知道的。”
郑能谅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请求有多么荒唐,尴尬地道了谢,挂上电话。他已被秦允蓓的离开弄得方寸大乱,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什么都云淡风轻的少年。
看过秦允蓓那封信的舍友们都觉得郑能谅反应过度了,冉冰鸾分析道:“信里说得很明白,她人又没事,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也许有家事要处理,也许有点小情绪想静一静,青春期的女生总有许多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你没必要非得刨根问底把她找出来。”华泰崂也劝:“我看你这样盲目寻找也没用,一个人真的想躲,总有办法让你找不到的。不如顺其自然,静观其变。”连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谷二臻也传授起经验来:“你俩热恋也有七八个月了吧?结婚有七年之痒,恋爱也有七月之痒,她可能觉得两人太亲密了,需要给彼此一些空间来降降温,这未尝不是好事,距离产生美嘛。”霍九建则现身说法:“看开点,小蓓虽然走了,却还是一心惦着你的,总比我的前任好。”阚戚智不知那根神经搭错,竟接过他的话开起了玩笑:“那可不一定,也许她跟何茹媲一样喜新厌旧呢,说不定现在正在跟……”郑能谅突然冲过去将他顶翻在床上,这是他大学四年来唯一一次当众失控,以至众人都怔了好几秒,才想到冲上去将双方拉开。
冲动退去,郑能谅依然不得不面对秦允蓓已离开的现实,不可理解又无可奈何。不过,办法还没有用尽,至少对郑能谅来说没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到确认舍友们都熟睡了,他才悄悄溜出楼去。他要做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刚才冉冰鸾和霍九建说要陪他出去吃宵夜散心都被他婉拒了。他一个人在校园里乱逛,终于在一间通宵自习室找到了合适的目标。
这位素不相识的女生正趴在教室最后一排靠门的桌上打盹,一副黑框眼镜耷拉在鼻尖和上唇之间,厚厚的镜片上笼着一层白雾,伴着呼吸时隐时现,一只粉色的耳麦连着她的双耳和一台随身听,里面放着《廊桥遗梦》的原声带,一摞摞考研复习资料将她的脑袋团团围住,正好形成了环绕立体声的效果,也隔绝了一切干扰。教室斜对角坐着一对互相抱着脸啃得津津有味的情侣,根本没注意到有个不速之客坐在了眼镜女生前排的座位上。
要不是有正事要办,郑能谅真有心借这姑娘的耳麦听上一段。他背靠座椅,假装伸了个懒腰,指尖飞快地向后一撩,轻轻点过她的手背。
郑能谅喊了三声,小麻花才很不情愿地打开,声音充满疲态:“有没有搞错?都几点了,人家明天不用上班啊!”
郑能谅开门见山:“小蓓走了。”
“啊?!”小麻花一个激灵,“怎么可能?你不是给她选过好几次未来的吗?怎么可能死了呢?”
“去你的,谁说她死了,是走了。”
“拜托你表达准确点好不好,我可是有汉语高等A级证书的,走了不就有死了的意思么?加上你又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当然以为她……那个了。”
郑能谅没心情和她斗嘴:“好了别废话,赶紧帮我查一下小蓓去哪了!”
“查?怎么查?”
“盗格空间不是有个什么信息库吗?”
“拜托,有权限的,想查就能查?再说那是盗格者信息库,又不是失踪人口信息库,哪会有你女朋友的信息?”
“那你就没有别的渠道打听一下吗?”
“还真没有,我知道的还没你多呢,她什么情况?”
听她的语气不像装傻或开玩笑,郑能谅便将秦允蓓失联的经过和留给他的那封信简要交代了一番,沮丧道:“唉,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到处都找遍了,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本来还指望你能提供一点有用的线索……”
“嗯……其实线索还是有一点的。”小麻花沉吟道。
郑能谅眼里登时放出光来:“快说!”
“我不知道她去哪,却大概知道她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啊!”
“为你。”
“为我?为我……”郑能谅反复咀嚼着,觉得这不像个正经的答案,却又似乎解释了些什么,想再问清楚点,“为我什么啊?为我跟离开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知道的?”
“直觉,也是推理,从她的信能看出她很爱你,那么她做的任何决定也都一定是为了你,为了爱。你现在也许毫无头绪,但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的。好了,晚安。”
郑能谅没有追问,细细咀嚼着小麻花的话: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总有一天……说的是未来吗?未来,盗格,小蓓的未来……宝辛商城那次看见的金蛋上我俩拥抱的画面,不正预示了我们在下一个猴年马月里还会再重逢么!虽然我选择是盗取另一个,却并没有断绝这一幕发生的可能,只要我一直等着她,总会有希望,四年很快就过去的……对了,小蓓那么顽皮,这说不定是她对我设置的一个考验呢,看我有多爱她,有多坚持,嗯,肯定是,那就瞧好吧,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想到这儿,他有些兴奋,又有些遗憾:早知道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就该大胆一点,多碰小蓓几次了,说不定还能多给我俩选一些甜蜜的未来呢!
心情大好的他没有忘记眼前还有个任务,这颗金蛋只有指甲盖大小,幸好挂得比较低。他凑到近前一看,这姑娘的一张脸几乎占满了整个画面,耳畔垂发的缝隙间依稀露出一角明月。她神色慌张,头发湿漉漉的,手上沾满污泥,一边小心地遮住贴在嘴角的手机发出的亮光,一边惊恐地望着前方,不知由于紧张还是寒冷,哆嗦的双唇有些发紫,以致无法从口型分辨她在说什么。不过仅凭手机屏幕上的“110”也不难判断,这是个充满危险的未来,郑能谅果断选择了盗取,就当是对她间接帮他解开心结的报答了。
这天夜里,郑能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一间巨大的绿色房子里,房子中间有一条笔直的河,两岸摆着许多地摊。穿草裙的秦允蓓身在其中,守着一只竹篓,给每个经过面前的人赠送香蕉,这些面孔个个似曾相识却又叫不出名字。河对面有个卖鱼的,竟是小企鹅,正在同一个肥头大耳的陌生人讨价还价。陌生人的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电视机,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一甩胳膊就要用电视机砸小企鹅。郑能谅连忙冲上前去阻止他,却发现自己身在黑白电视机里,旁边铺着一张双人床。郝主任坐在床沿,认真地玩着魂斗罗。郑能谅走上前打招呼,郝主任笑着掏出一把手枪,对着游戏机开了一枪,双人床便爆炸了。郑能谅飞出了黑白电视机,落在一间教室里,只见小企鹅和那个胖子肩并肩坐在课桌旁,一起看一本封面模糊的书。这时,郑能谅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一抬头,看见了站在云端的秦允蓓,她已换上了白色的连衣裙,倚在一株海棠树上,一轮硕大的落日将她和海棠树都笼入光圈之内。空中忽然飞过一只乌鸦,一张嘴,郑能谅手里便冒出一根香蕉。剥开皮,爬出一只毛毛虫,凑近一看,原来是个浑身长满长毛的野人,脸上还敷着面膜。揭开面膜,露出了裘比轼的脸,笑得很灿烂。郑能谅义正词严地斥责他追求秦允蓓的动机不纯,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裘比轼则冷笑着反唇相讥:丫占着茅坑不拉屎!
然后郑能谅就惊醒过来,再也没睡着。第二天,他跑到图书馆,翻了好几遍《梦的解析》和《周公解梦》,也没弄明白这个怪诞的梦到底暗示了些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梦里最后两个人说的都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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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碰壁的现实和小麻花一针见血的启发终于让郑能谅从没日没夜寻找秦允蓓的失控边缘慢慢走回正轨,尽管时不时还会有新想法灵光一闪冒出来,但他已逐渐习惯了将新想法付诸行动后的徒劳无功。毕竟四年之后的重逢尚可期待,他还不至于陷入歇斯底里的绝望。
朋友们都为郑能谅的悬崖勒马感到高兴,不过只有细心的人才会注意到那些悄然出现的变化。他天生是个吃货,来者不拒,故乡淳源那精致独特的饮食文化更是助长了他的食欲,以致其身形一直比同龄人要大一圈;可如今的他开始挑食,很多曾经爱吃的东西都不再碰,到食堂或饭馆只点那些秦允蓓给他做过的菜品,还总嫌人厨师手艺不好,为此没少惹麻烦,人也渐渐瘦了下来。以前的他不太熬夜,一碰枕头就开睡,秦允蓓总笑他睡得像头猪,可如今的他每天凌晨一两点才睡,还经常失眠。以前的他偏爱轻音乐,收藏的大多是些春风秋雨般轻柔的旋律;可如今的他迷上了重金属,隔着耳机也能听见酷暑严寒般爆裂的声音。以前的他喜欢阅读和写作,精神世界充实得一个人也活得很精彩;可如今的他不再去图书馆,不再逛书市,连夹在床头藏书里的书签也很久没去动了,身边少了个人,用再丰富的知识和思想也补不回来。以前的他很少上网,不愿在虚拟世界耗费太多时光;可如今的他成天泡在杰吧里,在无聊的游戏和躁动的论坛中挥霍着青春。
变化之中也有未变,以前的他经常一个人到录像厅看恐怖片,因为秦允蓓虽然没心没肺,却也没胆,即使有他陪在身边她也不敢瞄一眼,他还经常一个人看文艺片,因为她不光没胆,更没耐性,看不到几分钟就会睡着;如今的他依然经常一个人去看恐怖片和文艺片,坐在双人沙发里,一想起她没胆没耐性的模样,他就会露出甜蜜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微笑,在惊叫四起或泪花四溅的氛围下都显得无比突兀。以前的他经常一个人乘坐3路公交,穿过这座古老的城市,不为到任何地方,不为见任何人;如今的他依然经常一个人乘坐3路公交,穿过这座古老的城市,不为到任何地方,不为见任何人。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坐在车上望着窗外想的多是中学时的那场暗恋,如今想的全是和秦允蓓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阴差阳错的相识、对牛弹琴的告白、有惊无险的逛街、相安无事的同床、斗智斗勇的生日聚会、意犹未尽的夏日之旅、无微不至的病床陪护、琴瑟和鸣的热恋时光……
没有秦允蓓的日子里,时间溜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要和一个世纪说再见。千禧夜,郑能谅通宵上网,没有走出杰吧一步。西都几乎每个角落都留下过他和秦允蓓的足迹,去哪都会想起她,没必要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徒增伤感。街上的雪积得很厚,一想到上一次出现这样天气时的糟糕经历,他就更不想挪屁股了,这次要是又被人打进医院,可别再想得到那么温暖的照顾……唉,怎么又有点酸酸的感觉,还是把心埋进网络游戏吧,打怪升级刷装备,不用动脑,不去回忆,不必纠结。
接下来的一年,郑能谅几乎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在“杰吧”那位胖网管的指导下,很快就从一名游戏菜鸟升上了帮主之位,打理帮会、传授攻略、招兵买马、组团副本,在虚拟世界玩得风生水起,以致昼夜颠倒、生活随便。随随便便吃饭,随随便便睡觉,随随便便穿戴,随随便便花钱,随随便便听课,随随便便考试,教授们也随随便便给了他好几个不及格,他就随随便便去补考,结果又随随便便没过。后来华泰崂告诉他,前面这些环节大家基本上也都是随随便便的,没什么大问题,可随随便便去补考就大错特错了,应该随随便便去给教授们送点礼,就可以随随便便通过了。郑能谅说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说教授们的坏话,他们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人吗?华泰崂说你真是在网络世界里沉迷太久了,都忘了现实世界的法则了,然后一口气举出十几个老乡和朋友随随便便送礼随随便便过关的实例。郑能谅说你这马后炮怎么不早说,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就算认认真真去送礼,补考不及格的成绩也已经被认认真真记入档案了。
谷二臻就批评他:“小谅!你这么自暴自弃下去怎么行?既然你什么事都随随便便了,何不干脆随随便便谈一场新恋爱呢?有了新的爱情滋润就能重新焕发活力,走出低谷了。”郑能谅白了他一眼:“低谷?你是真二吗?难怪你叫谷二臻,我再怎么低,也比某些没谈过恋爱的人高一点吧?”谷二臻就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华泰崂又安慰道:“没关系的,好歹你还是个学生会文艺部长,找关系疏通一下应该可以从档案里抹去的。”郑能谅也吐吐舌头不说话了。自从秦允蓓离开后,他就没怎么管过文艺部的事,也早已没心情动笔了,因此惹来不少非议。何戚辽当即发挥特长,洋洋洒洒写了篇一万多字的“檄文”,不点名批评了“某些学生干部”尸位素餐、伴食中书、玩物丧志的不良作风,并引经据典、痛陈利害,力劝学校有关部门当断则断,斩除害群之马。郑能谅有好一阵子没去过办公室,也不看校报,消息闭塞,迟迟没有反应,直到这件事被某位校领导在学生骨干座谈会上提起,才意识到自己被“弹劾”,淡淡一笑,第二天就主动辞职了。
与追名逐利、勾心斗角的现实游戏相比,郑能谅宁愿把精力耗费在“玩物丧志”的网络游戏里,试图以一种简单机械的生活状态来转移注意,麻醉自己。但这治标不治本,治不了那越不去想越难忘的音容笑貌和一想起来就心伤的往日时光。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呆在游戏里,只要一走出网吧,面对无可奈何的现实世界时,就会马上想起秦允蓓。更糟糕的是,只要一静下来,思念和幻想更会如野草般疯长。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次梦见了她,又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甚至一度分不清梦境与真实。他见到自己坐在“快乐老家”的包厢里侃侃而谈,她在一旁乐得前俯后仰;他见到自己站在简陋民居的破窗户前遥望明月,她抱膝坐在床上望着他;他见到自己靠在深黑如镜的车窗上聆听音乐,她闭着眼抿着嘴脸上漾着笑;他见到自己坐在书房电脑前十指如飞地敲着键盘,她在一墙之隔的厨房里心手相应地炊金馔玉;他甚至见到自己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淳源的山水之间,她坐在车架上兴奋又好奇,就像一只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小松鼠……
起初的几个月里,每次路过校门口的传达室,郑能谅都会仔细查看收发件登记簿,又在回收箱里反复翻找无人认领的信件,还跟保安再三询问,确保没有遗漏或错发,搞得保安见了他比见了主管还头疼。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没有见到一封秦允蓓的来信,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不是说只离开一段时间吗?不是说只是转学而已吗?不是说以后还会见面吗?不是说好好的没事吗?为什么不写信呢?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来呢?郑能谅又陷入了无尽的焦虑。但这个问题就像秦允蓓刚离开时的那些疑问一样,无人解答。
他只能自问自答地琢磨起来:也许她不小心弄丢了我的联系方式,也许她去了一个不方便写信也没有电话的地方,再或者是她对我的考验升级了,还有可能,她怕我通过信件的邮戳、日期等线索追踪到她的下落……嗯!这个解释得通,她知道我看过很多侦探小说,果然小心谨慎!哼,没关系,反正等到猴年马月,一切自然会揭晓,还剩三年不到了,我就在这儿等着那一天,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让郑能谅没想到的是,命运先给了他一个惊喜。就在他即将浑浑噩噩地过完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年头时,一个电话打到了309宿舍。他正在盥洗室刷牙洗脸准备睡觉,听见霍九建高声喊他:“小谅!电话!美女!”
郑能谅条件反射般飞出盥洗室:“是小蓓吗?!”
霍九建咂了咂嘴:“你傻啊,小蓓的声音我听不出吗?全新的声音,陌生的美女。”
郑能谅快步走到桌边抄起话筒:“喂,你好,哪位?”
对方笑了:“哈,几年大学没白上,这么彬彬有礼了。”
“小孟!怎么是你!真是太……”郑能谅惊讶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说“难得”有些见外,说“高兴”过于平庸,说“幸福”又显得做作,两秒内斟酌再三,马上接道:“怀旧了。”
时间真是个顽皮的精灵,来去无踪,还总喜欢顺手牵羊地带走些什么,又会藕断丝连地留下点线索,然后在你以为已经失去的时候来个峰回路转。郑能谅和孟楚怜已经有一年多没任何联系了,冬夜里的一个电话又让两颗闪闪发亮的心照到了彼此。两人闲聊了一番,孟楚怜便说起她准备在毕业前来西都游玩的计划。郑能谅有些意外,却马上很高兴地表示欢迎,这毕竟是三年前就许下过的承诺,虽然此时他的爱情世界里只有秦允蓓,但作为一个有特别意义的老朋友,孟楚怜的到来也理应受到热情的接待。
挂了电话,他就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忽的一阵刺骨的凉风破开未关严的窗户,刺得他一个激灵,在他脑海里激出一丝奇怪的预感:这个冬天会很不一般。
3
孟楚怜的列车在一场沙尘暴后抵达西都,一出站见到灰头土脸的郑能谅,不禁莞尔:“三年没见,成包青天了。”
郑能谅帮她接过行李箱,自嘲道:“为了贵客的安全,必须掩人耳目,所以特地化了个妆。”
孟楚怜还是美得那么恬淡自然,笑意更浓,梨涡愈深,令郑能谅的思绪一下飘回那个遥远夏日的运动会,人面桃花依旧在,只是换了种心态。他注意到她又留起了二人初见时的那款齐肩短发,和他在庄璧楼下看见的未来模样不同,不过那是猴年马月的事,现在还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她正盯着他手上的白手套看,便举起来晃了晃,笑着解释道:“最高规格的礼遇,一般人来都不穿。”
“是吗?”她若有所思地说,“初中就见你有这习惯呢,那时的说法是洁癖。”郑能谅没想到当年她还会留意他这个貌不惊人身无所长的傻小子,一时不知如何自圆其说,笑着轻轻一挑眉头,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正好望见远方还未散尽的沙尘暴,便有了说法:“西都这地方风沙大,想要皮肤衰老得慢一些,本来没洁癖的也要养成洁癖了。”想了想又接着说:“我宿舍里还有没用过的新手套,你也来一副吧,刚来这里肯定不适应气候,保护一下手。”“好啊。”孟楚怜爽快地答应了。郑能谅也更加放心,这样就不会触发盗格空间了。过去这一年里,几乎没什么异性与他的生活轨迹产生交集,除了偶尔跟家里通个电话或和朋友看场电影,他的现实社交几乎一片空白。小麻花指不定多大怨气呢,他可不想在这个有朋自远方来的大好日子闯进盗格空间去跟她斗嘴。
为了孟楚怜的西都之旅,郑能谅三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加上游少林那次从金飞祚身上学来的出行经验,足以给她献上比私人旅游豪华套餐更周到的服务。他用自己三年来的积蓄在勿攸居给她订了舒适的包间,为她设计了一套丰富多彩又轻松休闲的观光行程,既包含了西都附近许多著名景点,也充分考虑到季节、天气、环境、安全系数以及她的身体条件等因素,更重要的是,他还记得中学时在郝主任办公室偷看到的她的作文内容,记得她那一个个小小的梦想,其中有一些就可以在这次的旅途中得偿所愿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背着行囊,一同走进大自然,看浮翠流丹的莺啼鸟啭,听空谷足音的疏影暗香,闻沁人心脾的朝晖霞光,像两朵蒲公英,自由自在,随遇而安。多年以前,郑能谅就幻想过和孟楚怜这般畅游的景象,也憧憬过各种可能的发展;星移斗转,如今的他看着身边的她,已不再有表白的热望,也不会迸发超越友谊的火花,却还抹不去对青涩年代的怀念和对自由人生的向往。他知道,她也一样。
这场旅行很圆满,完成了孟楚怜的一个心愿,对郑能谅而言更是一种释放。回到西都的那个夜晚,郑能谅请孟楚怜在向阳小居吃了顿大餐,然后一起沿着西大路边散步边欣赏西都的夜景。新修的路灯格外明亮,刺眼的灯光经过错落有致的梧桐树叶层层过滤,洒在地上,漾开一个个不规则的淡黄色光圈。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也是从一片树荫下走过,也有这样星星点点的阳光洒下来。”孟楚怜用脚尖轻轻点过那些光圈,像在跳皮筋。
郑能谅点点头:“嗯,是柳树林。”
孟楚怜俏皮地笑了:“那时的你不抽烟也不喝酒,爱吃,喜欢安静,还挺固执,护士跟你讨药钱都不肯给。”
郑能谅的回忆也被勾起:“那时的你喜欢听音乐,喜欢鸡蛋饼,还挺大方,帮我垫了钱还请我吃东西。”
“那也是因为你见义勇为在先嘛,说来有趣,要不是送你去医务室的时候失手伤了你,我也不会去登门赔礼,也就不会认识你,运动会上几千人,一块碎瓷片却把我俩连在一起,也算是有缘吧。”
郑能谅的顽皮劲又探出头来:“不一定哦,你就没想过那碎瓷片是我故意丢在跑道上的?只是为了接近你。”
孟楚怜看了他一眼,巧妙地答道:“如果是故意的,那也说明你有心,有心自然有缘。”
街对面的夜市飘来烧烤的香味,拴住了郑能谅的脚:“那边有家烤鸡蛋饼做得很不错,要不要试试?怀旧一下。”
孟楚怜摸摸肚子,撅起嘴直摇头:“刚吃了晚饭,再吃就过量了,吃烧烤对皮肤、肝脏都不好,何况我现在也没以前那么爱吃鸡蛋饼了。”
郑能谅的馋虫刚爬出来就被拍了回去,不禁半开玩笑地批评道:“这么好的优良传统给丢了,忘本呀。”
孟楚怜笑了:“人总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改变的嘛,不过你好像没怎么变,还是不抽烟不喝酒,爱吃,喜静不喜动,还是那么固执。”
“额?”郑能谅有些惊讶,“不抽烟、不喝酒、爱吃这些不难看出来,可喜欢安静和固执,你是怎么发现的?”
“瞧你的右手掌跟,都被鼠标磨出老茧了,成天泡网吧的能动的只有这手了吧?还有你的眼镜,度数也比以前深多了,不是看书就是看电脑造成的,都静得不能再静了。”
“那固执呢?”
“十年前和十年后全然一副习性,这还不够固执吗?”
“那你爱听音乐这个好习惯应该没有丢掉吧?”
“这倒没有,还换了新装备呢。”孟楚怜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台粉色的CD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郑能谅会心一笑:“歌也换新的了吗?”
“你听听。”孟楚怜一边按下播放键,一边拿起一只耳机往他耳朵里塞去。
“我自己来。”郑能谅一抬手捏住了耳机,动作快得不免令人起疑。
孟楚怜没有多问,笑了笑,缩回手,缓缓转动音量旋钮:“怎么样?会不会太响?”
“哟,”郑能谅跟着旋律轻轻点头,“杰西和塞琳娜在试碟间里听的那首歌。”
“嗯,KathBloom的《ComeHere》,”孟楚怜有些意外,“原来你也看过《爱在黎明破晓时》。”
郑能谅轻轻翘起嘴角:“当然,如此充满文艺气息的大胆之作,正适合我这种闷骚男。”
“闷是够闷,骚在哪儿?”孟楚怜打量着他,戏谑道。
郑能谅反应也很快,一边挠了挠耳后一边答道:“这儿,一紧张就瘙痒难耐,还有这儿,瘙得很。”说着,又一本正经地挠了挠脖子。
“哈!那是因为你很久没洗澡了吧。”孟楚怜笑道。
郑能谅指了指CD机,继续开玩笑:“当年我发过誓,它不出续集,我就不洗澡。”
孟楚怜叹了口气:“也是哦,他俩不是约好了六个月再见嘛,怎么一等这么多年也没点动静。”
“这可能性就多了,失忆、绝症、车祸……不小心遇上天打雷劈,穿越到古代去也说不定,再或者,男主回国一查家谱,发现自己和女主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哈哈……韩剧看多了吧!”孟楚怜被他逗笑,不禁也脑洞大开起来,“咦,你看我俩这么边走边扯,是不是跟他俩那一夜挺像的?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他俩的灵魂通过多重世界的辗转投射,附在我俩身上,然后在这西都的街头重逢了?”
郑能谅为她的奇思妙想感到惊奇,一转念又想起片中二人的关系,不免有些尴尬:“你这想象力都可以去当编剧了。”说着,抬手往西一指,岔开了话题:“喏,这边过去一站路就是西都电视台,经常有导演和明星出没,咱们逛过去看看,说不定瞎猫碰到死耗子,就真的打入娱乐圈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拐过街角,眼前一排热闹景象,几十个小摊一溜排开,各种工艺品、风味小吃、盗版光碟,应有尽有。走过这片风景,就到了西都电视台。门前围着一群十五六岁的女生,有的怀抱签名本,有的手握荧光棒,有的高举五颜六色的标语牌,一个个在寒风中东张西望、瑟瑟发抖。他俩走近一看,都没认出那明星是谁,只好一脸惭愧地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就有了意外收获。
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蹲在围墙边,低头不语,身旁泥地里插着一根竹棍,面前摆着一个破盆,压着一张写满字的脏油布,上面讲的是一个足球天才因为在一场地震中奋不顾身保卫国家财产不幸摔断了腿的感人故事。这个场景顿时让郑能谅回想起高中那次晚自习,正要转头和孟楚怜怀旧一番,却见她快步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放进了破盆,更让他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在西都呆了这么些年,郑能谅已非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虽然依旧善良,却不再天真,深知路边这些乞丐的套路,不禁为孟楚怜的爱心感到不值。他委婉地劝道:“其实他并不需要什么施舍来满足需求,他的生活质量说不定比我们高多了。你看这盆里空空的,也就你会施舍他。”
她的回答却很耐人寻味:“其实我们在施舍的时候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需求,而是为了满足自己想要施舍的愿望。”
他怔了怔,又提醒道:“可他只是在演戏。”
她便笑答:“那就更应该给钱了,不能看霸王戏呀。”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可你这二十块也给得太多了,以前不都五块十块的么。”
她调皮地耸耸肩:“这不还得考虑通货膨胀的因素嘛,那时候的五块能顶现在二十吧。”
他终于服了:“你还说我一点没变,你自己才是真的固执如初呢,就跟以前一样有爱心有智慧。”
她也不客气:“彼此彼此,你当年不也一口气给了那乞丐二十五块嘛,爱心是我的五倍呢。”
原来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释然一笑,从裤袋里掏出钱包,脱下手套,点了两张纸币,悻悻道:“我的天,五倍,看来这次我也要按比例付爱心了,唉,现金只有四十了,要不先欠六十,下次再补?”
一直低着头的“足球天才”心想赊账怎么行,忙从身后摸出一台无线POS机:“刷卡也行的。”
郑能谅和孟楚怜不禁目瞪口呆,却听得人行道上呼声四起。“赶街的来了!快撤!”“拿来拿来!不卖了!”“闪开!闪开!没刹车!”“哎哟!不长眼啊!压着老子脚了!”“哎你钱还没找我呢!你站住!站住!我去你的!”
一阵鸡飞狗跳的骚动似沙尘暴一般沿路袭来,摔断了腿的“足球天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破盆里的二十元钱,从地上一跃而起,又顺手夺过郑能谅手里的四十元,像一只汤普森瞪羚,欢脱地消失在夜幕中。
就在郑能谅拉着孟楚怜闪到墙边的一瞬间,几十辆三轮和手推车从二人面前呼啸而过,零零碎碎的玩意洒了一地。忽然,一辆手推车被行道树下高高翘起的防护砖狠狠一绊,翻了个底朝天,满车的“秦砖汉瓦唐彩宋瓷”夺路而出,有的碎在地上,有的飞入草丛,有的直扑围墙。郑能谅眼疾手快,扯开外套一弓身,将孟楚怜笼了进来。清脆凌乱的撞击碎裂之声此起彼伏,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和嘈杂的叫骂声。郑能谅松开外套,探出脑袋,眼前掠过一群身穿蓝灰色制服手提伸缩棍的人,迅速消失在人行道的尽头。
“呼!有惊无险,这乞丐的腿脚还真算得上是个足球天才呢。”郑能谅一边感慨一边望向身旁惊魂未定的孟楚怜,只见她左耳后边有一道细细的血柱顺着脖子流了下来,顿时乱了方寸:“呀!你受伤了!”边说边飞快地伸出手去替她止血,却忘了刚才掏钱给乞丐的时候脱了手套。
“别碰!”孟楚怜的声音慢了一步,他的手已摸到了她的伤口。郑能谅也发现自己没戴手套,心里咯噔一下:糟糕!要晕了!
奇怪的是,他没有晕,孟楚怜却扑通一声倒下了。
4
四周空无一人,迎接明星的小女生们见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也都作鸟兽散了。凉飕飕的夜风裹着还未消散的烧烤味扑面而来,却无法将郑能谅一片空白的大脑激活,也无法将孟楚怜从昏迷中唤醒。
郑能谅猛地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连忙蹲下去查看孟楚怜的情况。她面色微红,呼吸均匀,脉搏平稳,除了手有些凉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可为什么她晕了呢?
更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我没晕?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用手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反应;又试了试鼻尖,还是没反应;又试了试下巴,还是没反应;再试试……再试就有猥亵的嫌疑了,也不需要再试了,已经可以确定:他与她接触不会开启盗格空间。
“是我的盗格能力失效了?还是她对盗格空间免疫?”郑能谅忽然想起《盗格七律》里说过,与盗格者有血缘关系之人无法触发盗格空间,心中登时一惊:“难道她是我失散年的妹妹?!”随即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这个狗血又可怕的念头甩到九霄云外,同时意识到自己偏离了重点,孟楚怜还受着伤呢!
他轻轻将她的脸转向一边,凑近她耳畔观察伤口,只见洁白如雪的肌肤上插着一块薄薄的碎瓷片,和半截小拇指的指甲盖一般大小,应该是刚才翻车时甩到墙上打碎的瓷器飞溅过来的。伤势看上去不算严重,血已不再往外流,伤口四周被他刚才那一碰弄出了几个红红的指印。他想给她清洗包扎一下,却没有任何工具,也不敢贸然拔出碎瓷片,想来想去,还是赶紧送医院稳妥些,便弯腰去抱她。
“别!快松开!”孟楚怜忽然醒了,惊叫一声,用力挣脱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推开,飞快地站了起来。
郑能谅也吓了一跳,有些语无伦次:“不,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动……就碰了一下,要送你去医院……我不是故意的,你刚才突然晕倒了……”
孟楚怜靠着墙角缓缓蹲下,目光在他和四周景物之间飞快地窜来窜去,双臂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郑能谅愈发感到不安与愧疚,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绪,然后一边解释一边道歉:“是这样,刚才看你脖子上流血了,我有点慌,以为伤到了动脉,只想着赶紧给你止血,就直接按了上去,没想到把你吓晕了,都是我不好。”
她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坦诚,让她很难再信任,思量再三,终于决定如实相告:“小孟,认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个随便的人,虽然有时说话有些不正经,但对女生一直都很尊重的。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对身边的异性都有意保持一定的距离,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出门就戴手套,夏天也穿长袖长裤,这都是为了避免和她们发生肢体接触,而不是什么洁癖。至于为什么,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
“我相信。”孟楚怜终于开口。
“你相信?”郑能谅困惑了。
孟楚怜轻轻地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双臂抱膝,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一碰她们,就要为她们选择未来。”
郑能谅差点跌倒:“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盗格者,准确地说,是逆盗格者。”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缓很平静,似乎想把对他的冲击降到最低,可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倒吸一口冷气,失声惊叫:“什么?你也有这超能力!逆盗格是什么鬼?”
孟楚怜皱起眉头:“再叫大声点,把人都叫来,把我俩都抓去做实验标本好不好?”
郑能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小声求证:“你不是开玩笑吧?”
“坐下说。”她拍拍身边的地砖,一脸严肃地发出指令。他以前只听小麻花说过世上不止他一个盗格者,却没想到同行早就在身边,还是自己的初恋对象,不禁又惊又喜又感慨又好奇,便乖乖坐下,听她三言两语道出了真相。
原来在营救流浪猫的那个夜晚,被三姑用木棍击中头部的瞬间,孟楚怜的盗格能力就被激活了。只不过,她的能力是小麻花曾经提到过的“逆盗格”,与郑能谅的正好相反:郑能谅看的是未来,她看的是过去;郑能谅选择盗取或定格可以决定未来的走向,她的盗取却能将已经发生过的事从客观世界里彻底抹除,就跟从未发生过一样,而定格则会让过去永远铭刻在俟影人的记忆中,哪怕大脑受到重创也不可能忘记;郑能谅使用能力的前提是与异性发生身体接触,而她只有在异性接触到她的血液时才会进入盗格空间……
“哦,难怪刚才我一碰你的伤口你就晕了,”郑能谅恍然大悟,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她的耳朵,才发现两人光顾着聊天,竟忘了更要紧的事,忙指着她的伤口说:“要不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再慢慢聊吧,可别感染了。”
孟楚怜不以为然地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袋子,拉开拉链,露出各种急救用品,让郑能谅大开眼界:“我以为你们女生的包包里只有口红、防晒霜什么的呢。”
孟楚怜撇撇嘴:“拜托,我有这古怪能力,还能不时刻防着意外流血吗?来,搭把手。”说着递给他一面小镜子:“帮我照着伤口的位置就行。”
郑能谅一边举着镜子寻找合适的角度,一边关切道:“你自己怎么弄啊?还是我帮你清理吧。”
“不用,久病成医了,”孟楚怜看着镜子,一只手拿镊子精准地夹出碎瓷片,另一只手马上用碘伏棉球擦拭伤口,“你那笨手笨脚的,我可不想再晕一次。”说完又取出消毒纱布和胶带,一边包扎一边调侃他:“唉,我本来就不喜欢窥探别人隐私,何况对象还是老相识,看起来感觉怪怪的。”
“呃,你在盗格空间里看到了什么?”郑能谅又尴尬又心虚。
孟楚怜戳戳他胸口:“亏你还是个盗格者呢,不知道盗格空间里看见的未来不能说吗?过去当然也一样。”
“过去都是已经发生的事,为什么不能说?不过……”郑能谅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的过去自己都知道的,那这怎么能算泄露天机呢?”
“都知道?”孟楚怜将剩下的急救用品装进小袋子,再塞回包里,然后从他手里拿过小镜子,朝他的脸上一照,反问道,“不用镜子,你能看见你背后发生的事吗?要知道,你经历的过去和我看见的你的过去,视角是完全不同的,我能看见一些你当时看不见的事,比如发生你身后的、远处的、暗处的。而这些事如果被你知道,就会对你的思想和行为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从而影响未来,所以你所不知的那部分过去就属于天机,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所不知的过去。”
“那你对过去做出的选择是不是也不能说?比如盗取了什么,或者定格了什么。”
“只要其中包含了你所不知道的信息的,就不能说,既然内容都不能说,又怎么告诉你盗取还是定格?至于你原本知道的过去,被我定格的那些早已深深烙在你的记忆里,就像你刚才所说,你自己都知道的,也没什么可说。而另外那些被盗取的自然更不能说,因为它们已经从客观世界和你的记忆中被抹去,再告诉你,既和盗取的选择产生矛盾,又会造成你主观世界和外部客观世界的多重混乱,属于严重违反规则的行为。违反规则会付出什么代价,想必你的素问镜也警告过你吧。”
郑能谅点点头,也不好意思跟她提起当年自己连累小企鹅和梁晨谛一同被惩罚的糗事,便用半开玩笑的抱怨转移了话题:“难怪我现在忽然觉得脑瓜不灵光了,好像少了点啥,原来是刚才被你用逆盗格能力偷偷抹掉了记忆啊!”
“乱讲,我刚才选了定格。”
“为什么?”
“被感动得呗,那画面很真很纯也很美,我谢你都来不及,为什么要盗取呢?”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起了刚才在盗格空间看见的画面,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
郑能谅没有追问画面的内容,因为他的脑海中忽然浮出一座熟悉的小石桥,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一前一后,轻轻地走在被月光和路灯点亮的青石板上。和以往的每一次回忆不同,这次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充满了质感,连温柔清爽的夜风和女孩发际的清香都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他顿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孟楚怜刚才选择定格所造成的铭刻效应,也瞬间意识到,他当年对她的暗恋此刻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他深吸一口气,感慨得不知该说什么,曾经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情愫,却在她的盗格空间里无所遁形,曾经不好意思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眼前如放电影般一幕幕重现,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而自己却蒙在鼓里的暗恋实在是太尴尬了。
冬夜清冷的风拍着脸提醒他,这一切都已过去,只适合偶尔怀念。他回过神来,试图让话题变得轻松一些:“幸好当时我是暗恋你,而不是讨厌你,否则惹你一生气,恐怕我的记忆要被抹得七零八落,说不定直接被抹成老年痴呆了。”
孟楚怜哈哈一笑:“我有那么小气嘛,你看你刚才对我动手动脚害我晕倒,我也没跟你计较呢。”
“奇怪哦,为什么你晕了我没晕?好歹我也是盗格者,应该两人一起晕才对呀。”
“因为我是逆盗格者,比你高级啊,低级碰到高级的,你的能力就靠边站了。”
“这也可以?你忽悠我的吧?”
“我晕了你没晕,事实摆在这里我有必要骗你么?”
“那凭什么逆盗格者比盗格者高级啊?”
“这还不简单吗?我看的是过去,你看的是未来,没有过去哪来的未来?”
“听上去好有道理的样子。”
“我猜的,反正我比你高级就对了。你下次见到你的素问镜时,可以问问她。”
“嘁!我那素问镜可喜欢抬杠了,每次都不好好说话,一根麻花舌甩来甩去都甩不到重点的讨厌死了……对了,她有没有捉弄过你啊?”
“什么麻花舌?我的素问镜是正常的舌头啊,声音很有磁性,像张学友。”
“啊?我听到的是女的,不是同一个!那海棠树呢?有没有?是不是挂满了红红的小海棠果,还有每次大小都不同的金蛋,树干上是不是还有面铜镜?铜镜一打开就变成大嘴和舌头。”
“树上怎么会有铜镜?金蛋是什么?我的素问镜就是一面躺在地上会说话的小镜子,不过那棵海棠树是挺奇怪的,树干粉红色,树叶金黄色,树冠像个大元宝,果子都是翠绿色的,一个个长得像槟榔……”
“晕,完全不一样呐,我还以为我们进的是同一个盗格空间,只是能力不同而已呢。”
“怎么可能进同一个,你想,如果两人同时触发盗格能力,不就撞车打照面了?肯定是一人一间的嘛。”
“也对,可你怎么连金蛋也没见过?那你看见的那些过去又是从哪里显现的?”
“海棠树的旁边有一堵方方正正的透明墙,过去的画面就在那里显示,跟放电视一样,彩色高清,还带环绕立体声的呢。”
“呃……比金蛋高级多了,那海棠树有啥用?”
“没用啊,听素问镜说,海棠树和素问镜都是盗格空间的标准配置,就算没用也要摆着。”
“……”
“不过素问镜还是挺有用的,我每次都问他好多问题,聊得可开心了。”
“什么?好多问题?我每次只许问一个问题,她说那是盗格空间的规定。有时候实在不懂了要多问几个,还要讨价还价好半天。”
“哪有这规定,是你太老实了,可以随便问的。你不知道,这些素问镜可寂寞了,有个人进去陪他们聊天别提多高兴了,巴不得你多问点呢。”
“……又被她耍了,回头再找她算账去。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盗格者的?”
“我的逆盗格能看见过去呀,我每次可以选一个长度不超过五分钟的过去时间段,然后透明墙就会把那五分钟里俟影人的经历重播一遍。还记得第三次被你带进盗格空间时,我刚好选到了你被包主任揪耳朵结果不省人事的画面,就问素问镜那是怎么回事,他分析说,你很可能也是盗格者。”
“呵呵,有意思,帮别人选择未来的时候我是盗格者,被你选择过去的时候我又成了俟影人。那首诗怎么说来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等下!你刚说第三次被我带进盗格空间?总共有多少次啊?”
“那太多了,数不清。”
“怎么可能呢?大学三年我们没见过面,中学里我也没碰过你,刚才这次,加上救猫那一次,一共也才两次吧,哪来的好多次?”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早想问你了,我那照片是不是你偷的?”
“什么照片……不是偷的好不,那叫捡……你怎么知道是……难道我捡的那个瞬间被你用逆盗格看见了?”
“看是没看到,不过被三姑打伤那天晚上我就发现照片不见了,一开始以为是在小巷里弄丢了,还回去找过,没找到。第二天晚上,我在洗澡的时候晕倒了,一进盗格空间,就在画面里看见你了。”
“照片什么时候也能触发盗格空间了?难道说……那照片上有你的血……不对啊,我翻来覆去看了那么多次,怎么从来没看到?不就正面一个人像、背面一个唇印么?”
“那不是唇印,是我用自己的血兑着红墨水,照着自己的唇形画上去的。”
“……这么变态。”
“你才变态呢!偷我照片,还三天两头摸来摸去,搞得我动不动就晕倒。”
“也没三天两头吧……其实就夹在书里当书签,偶尔翻书会看到,随手拿出来怀旧一下咯……我又不知道那是你用血画的,正常人谁会这么干?”
“还不是我那个素问镜出的馊主意,他说在照片后面用自己的血留个记号,这样万一照片被暗恋我的人偷去,就可以用逆盗格能力去找出这个暗恋者了。我当时也觉得这样很新奇很好玩,就听了他的,没想到会是你。”
“呃……这么说你其实早就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那个……暗……”
“那当然啦!你以为你不开口,眼神就不会出卖你吗?人有七窍,都连着心,爱意怎么可能藏得住?”
“我……”
“哈哈,你脸怎么红成这样,都什么年代的事啦,还会害羞呢?谁没暗恋过啊?其实当时我也挺欣赏你的,要不是因为两人都受到盗格能力的限制,我也不会一直刻意跟你保持距离的。”
“其实你不用说这话来安慰我,我那时候虽然很幼稚,却也有自知之明。”
“没安慰你,我说的是实话,我俩都是盗格者,有共同经历,又是老朋友,有共同语言,你可以喜欢我,我为什么就不可能喜欢你?”
“我长得不帅,出身普通,学习一般,又不会……”
“我看你现在还是很幼稚,这些跟喜欢有关系吗?感情这东西,一个放学路上的背影,一个擦肩而过的眼神,一声从高楼厕所传来的问候,一段写在日记本里的情话,甚至只是在运动场上狼狈地摔上一跤,就足够了。”
“我……”郑能谅如同被人打了一记化骨绵掌,五脏六腑软得就像泡在岁月深海中的一滩水母,心已无处借力,口中喃喃道,“可你当时不是选择了任赣士么?”
“呵呵,他那人品我又不瞎,那不是为了演给你看么,既然明知我俩不可能在一起,不如让你早点放弃,免得一错再错。学校后山凉亭那次,还有大一寒假他去我家,其实都是我特意让你看到的。”
这番话又似一记摧心掌,打得郑能谅瞠目结舌:“这……可寒假那次我是偷偷去的,你怎么能事先安排呢?”
“你去之前不是跟项菁菁打听过我家住哪吗?她都告诉我了。”
“唉,百密一疏……不对啊,那只能表示我会去找你,可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去呢?如果不掐着时间点,怎么可能让我在你家见到任赣士?”
“不错,还挺细心,不过你忘了我的能力吗?”
“逆盗格?什么用?”
“你来我家是不是要坐车?坐车是不是要买票?买票的时候你是不是带着我的照片……”
“晕!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心情很激动,就拿出你的照片看了半天。”
“呵呵,所以当你摸到唇印时就把我送进了盗格空间,而我选择查看的过去,就是之前的那五分钟,自然发现了你买车票的事,正好任赣士也说了好几次要来,我就邀请他在你来的那天……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厉害啊,你对盗格能力的运用比我娴熟多了。”
“哪里,还没谢谢你呢,送我的那两件小礼物很有心,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也没想到你原来这么……那个……”
“哪个?”
“就是跟我以前想象的不一样,那时候大家都认为你很文静,很保守,有种很难靠近的感觉。没想到闷声不响的你还有这么多小心思,现在聊起感情的话题,也这么随心随性放得开。”
“放不开就见外了,”孟楚怜用真诚的目光迎向他透着复杂情绪的眼神,减慢了语速,“这么多年下来,不知不觉看了你那么多秘密,我要是还对你遮遮掩掩的,就太不真诚了。何况,大多数人本就有好几张面孔,性格也不单一,尤其像你我这种,拥有特殊能力和离奇经历的,面对不同的人和环境时,也会表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
郑能谅终于释然:“呵,不愧是高级盗格者,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这么有深度,看问题也比我透彻明白多了。”
孟楚怜笑笑:“主要是我那素问镜太能聊了,我跟他说过的话比在现实世界里跟所有人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许多知识和思考问题的方式都是他教我的,有机会你可……哦,没机会,你不可能进入我的盗格空间。”
郑能谅羡慕不已:“你这盗格者当得也太爽了,不用纠结对未来的选择,没什么压力,又有这么个专业陪聊,增长见识,还可以随便挑选别人的过往经历来欣赏,相当于免费看电影,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工作吗?”
孟楚怜抿了抿嘴:“谁说没有压力?就拿咱俩的事来说,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把好感藏在心底,后来通过盗格空间发现你也喜欢我的时候,我那个激动和紧张别提多难熬了,思前想后一直在纠结是不是该向你坦露心迹并表明身份,最后还是没敢说,怕事情变复杂。”
“还是说了好,事情反而变简单了,感觉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郑能谅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惭愧的是我太怂,这种事竟让女的先开口。”
“我也是在刚才意外触发逆盗格的时候才想通了的,现在不趁机说出来,下一次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孟楚怜顽皮地耸耸肩,“何况你已另有新欢,我这昨日黄花说起这些往事也只是空怀旧,不会引起太多纠结或担忧的。”
“呃?你怎么知道我有新……又是逆盗格看见的?”
“嘁!这还用亲眼看到吗?”孟楚怜一扬眉头,自信满满地分析起来,“从我晕倒的次数就可以推断出来了,第一个学期几乎每天都要晕一次,第二个学期平均两三天晕一次,到大二的时候就变成一个礼拜左右才晕一次,再后来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去年暑假一过,彻底没了。很明显,我那照片要么被你弄丢了,要么被别的姑娘代替了呗。”
郑能谅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学霸!佩服。”
孟楚怜趁热打铁起哄道:“那有机会认识一下呗,来西都这么多天了,也没见过她的真身,是不是你陪我去游山玩水惹她吃醋不高兴了?”
听完这句话,郑能谅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更为自己刚才和孟楚怜聊得热火朝天感到一丝不得体,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行道树下,向星空望去。
“怎么了?真不高兴了啊?”孟楚怜跟上来问道。
郑能谅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便从上衣兜里取出秦允蓓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递过去。孟楚怜凑到路灯下看完信,神情慢慢从好奇变成了凝重,最后问了个问题:“这封信什么时候给你的?”
“三百六十三天,”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抬手看了看表,“三小时零七分。”
她又问:“那她后来有没有再跟你联系?”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很不甘心地说:“没有。”
“那她应该不会回来找你了。”她把信递还给他,眼中流露出同情和无奈。
他没伸手接信:“为什么?!”
她缓缓道:“一个女孩突然离开,又不说原因,又这么久不联系你,当然是不会再出现了。”
“可她说了让我给她些时间!她说了准备好还会再出现的!”他据理力争。
“给她时间是为了让她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一年都无音讯说明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准备好了。信的最后她也说了,让你不要等她,说明她早有打算,前面的内容只是为了让你好接受一些。”
她的分析无懈可击,刺得他措手不及。他其实也曾想过这些可能,只是不愿承认,也不敢面对:“不可能!她应该只是跟我闹着玩,或者暂时遇到什么麻烦了不方便联系,还可能……”
她打断了他:“什么叫或者?肯定是遇到麻烦了啊。一看信的内容就知道她很在乎你,没有万不得已的原因绝对不可能离开你,而她之后一直没联系你,说明她遇到的麻烦至今还困扰着她。”
5
在过去的一年里,对于秦允蓓的离开,郑能谅想过无数种可能,又无数次推翻,任何一种推测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任何不好的念头都被他内心的不情愿所拒绝。直到孟楚怜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以其特有的敏锐和细腻一分析,才令他如梦初醒:秦允蓓出事了!
然而就算知道了这一点,他也只能干着急,出什么事、人又在哪、现在如何,一概无从知晓。这些问题孟楚怜也帮不上忙,她问了他所知道的所有细节,反复推敲猜测,最后也跟他当初满城搜寻的结果一样,毫无头绪。而她的西都之行也即将结束,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回到南方去。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勿攸居大堂,正要道别,旁边沙发上忽然蹦出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跑过来跟郑能谅打招呼:“嗨!郑能谅!等你半天了!”
郑能谅一愣:“你是?”
小姑娘大咧咧一笑:“说了你也不认识,算是学妹,叫我姗姗就可以了,这位是你前女友吧?怎么称呼?”
孟楚怜也愣了:“姓孟,你怎么知道……”
郑能谅忙解释:“高中同学。”
“嘿嘿不用解释,都是过来人嘛,我懂的,”姗姗眯着眼睛指指他俩,然后对着郑能谅回答孟楚怜的问题,“刚才我去你宿舍找你,有个姓华的帅哥告诉我你前女友来西都玩了,又说你给她安排在这里住,还说她是明天的火车,那我想你们今晚肯定会回来这里的,所以吃过晚饭就来等了。这不,抓个现行……哦不是那意思,就是找到你俩了。”
“找我干嘛?”郑能谅见她比华泰崂还能聊,索性直奔主题。
“蓓姐让我来的,秦允蓓。”
姗姗这话一出,郑能谅和孟楚怜都是一惊,异口同声道:“她在哪?”
姗姗连连摆手:“不是现在让我来的,是以前让我来的,她只让我来找你,又没告诉我她在哪,唉,这样说说不清楚的,你们跟我来,我给你们看样东西就知道了。”
郑能谅和孟楚怜连忙让她带路,出了校门,转过学府南路,进了杜家村,东拐西拐来到一排廉租房,走到最里面一间,一进门,一股隔夜蛋炒饭的味道扑面而来。姗姗指着床边的一台电脑对二人说:“喏。”
虽然机箱上铺满灰尘,但郑能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小蓓的电脑!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跟蓓姐是在口语补习班认识的,她跟我讲过许多你的事,我经常看见你骑个自行车在楼下接她。去年这个时候,她把这台电脑寄存在我这,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说,过一年后把它转交给你。”姗姗边说边从桌上捡起一根火腿肠,剥开包装,咬了一大口。
郑能谅巴巴地等着,却见她嚼了几下咽下去后就没有话了,急追问道:“然后呢?”
姗姗又啃一口:“没有了啊,然后我就来找你了啊。”
孟楚怜提醒道:“答案应该在电脑里。”
郑能谅马上开机,发现需要密码,傻眼了。当初秦允蓓曾用这台电脑做诱饵钓过他,他没上钩,后来她又邀请他去她宿舍一起玩电脑,被他婉拒,再后来二人热恋了,成天逛街吃饭看电影,偶尔一起在她的电脑上玩玩游戏看看电影什么的,也大多是在已经开机的情况下,就算当场开机,他也从未见她输过什么密码。他用她的生日、他报给她的假生日以及两个人的生日数字交叉组合一一去试,都不对。
“她离开的那天。”孟楚怜又提醒。
果然通过了,屏幕上弹出一个正在自动登录的OICQ。紧接着蹦出的昵称和头像宛如一颗音爆弹,震得郑能谅大脑嗡嗡作响。
“怎么了?”孟楚怜察觉到他的异样。
郑能谅曾无数次猜想过热带鱼现实身份的各种可能,却从没想到原来她一直就在身边。他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说来话长,大约在大二上学期快结束的那阵子,我跟你失去了联系,以为你换了联系方式。那时候又刚好开始接触网络,就想着通过网上同学录找你。当时一搜,出来两个淳源一中高94届(2)班,一个是阿拉伯的2,一个是汉字的二。阿拉伯那个里没有找到你,却在另一个只有一个人的群里发现了用你照片做头像的ID,就是有唇印的那张。ID信息里还留了OICQ的号码,一加,就是这个热带鱼。”
姗姗叫起来:“这么巧!你网恋遇上了自己女朋友?不会是蓓姐偷偷查岗,看你有没有出轨的吧?”
郑能谅瞟了她一眼:“她才没那么多事呢。”
姗姗吐了吐舌头:“呃,你们慢聊,我去洗个澡,不打扰你们破案了。”说完,从旁边的整理箱里翻出一套皱巴巴的衣裤,走出了房间。
“你确定?网上同名的可多了。”孟楚怜提醒道。
郑能谅看着热带鱼的好友列表,都是些不认识的古怪网名,忽然发现下面还有一个名为“不可触碰”的分类列表,点开一看,孤零零一个“郑能谅”赫然映入眼帘,心中一抖:“没错,是我。”
“你就用真名做网名啊?”
“起初是叫‘四裤全输’,以前投稿用过的笔名,可当时以为热带鱼是你,就觉得还是真面目更亲切。”
“嗯?你刚说是在同学录里看到这个号码的,可我从没注册过同学录ID,你看见的那个ID还用的是我的照片?对了,我那张照片你放哪儿了?”
郑能谅有些不好意思:“丢了。”
孟楚怜眼珠一转,忽的一亮:“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照片在她手里。她知道这张照片对你的重要性,所以用它做头像注册ID,在网上同学录建了个假的班级群,并把这个Q号填在个人信息里,以一种姜太公钓鱼的方式完成了你和热带鱼的‘邂逅’。”
“不可能,小蓓平时大大咧咧的,才没那么有心机,更不可能偷我的东西。”郑能谅嘴上果断地否定了这个推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它合情合理。
孟楚怜笑笑:“我可没说她有心机,她设这个局,只是想用一个网友的身份来了解她喜欢的人,倾听他的故事,或者更单纯一点,只是想用冒充我的方式体验一下被你关爱的感觉。我也很理解她拿走这照片的动机,再大大咧咧的女生,恋爱起来也会变得柔软无比。”
在她既理性又感性的分析和引导下,郑能谅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可她为什么把这电脑留给姗姗,又让她在这个时候交给我呢?是不是这电脑里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说着,他用鼠标逐个点开硬盘各分区的文件夹,仔细查看起来。
孟楚怜若有所思:“你之前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不知道她电脑的开机密码?”
郑能谅边看文件夹边答:“以前开机好像直接就到桌面了,没见她输过密码,我也没注意。”
“哦?那以前这个OICQ是自动登录的吗?”
“不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用这个,不是看电影就是玩游戏,我也没见她登录过这个账号,不然早就知道她是热带鱼了嘛。”
孟楚怜马上按住他握着鼠标的手,将光标引向OICQ上那个“郑能谅”的头像,正要点开,想了想,又松开手:“你来,答案应该在这里面。”
“这里面能有什么?就是我跟她的聊天记录啊。”郑能谅心中疑惑,还是照做了。对话框轻轻弹出,出现的聊天内容却令二人大吃一惊。
“这是你说的?”孟楚怜看看屏幕,又看看他。
“这是我说的?”郑能谅看看她,又看看屏幕。
屏幕上是郑能谅与热带鱼最后一次对话,只有两句。
郑能谅:我想见你,今晚8点,华晨宾馆425。
热带鱼:好!不见不散。
刚洗完澡的姗姗穿着睡衣裹着头巾从他俩身后走过,见二人表情古怪,便凑上前来一看,立马指着屏幕大呼小叫起来:“噢!难怪蓓姐要离开你!铁证如山!”
郑能谅真恨不得用头巾把她嘴堵上,不过还是冷静地看了一眼对话框里的时间,1999-11-135:37。
“不对!这不是我!”他斩钉截铁地说。过去的这一年他过得浑浑噩噩,很多事早已记不清,但一看到这个时间,他马上想起,这正是他和冉冰鸾为霍九建安排的“失恋黄金周”的第三天,5点37分的时候,他们仨正在火车站等候列车。他也想起,早在“失恋黄金周”之前的几个月,他在杰吧上网时就已经发现OICQ被盗,当时由于资料不全、时间有限等原因便不了了之,毕竟他的好友里只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热带鱼,而网络社交对于当时正在热恋中的他而言并不特别重要,他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很快就淡忘了。
听完他的回忆,孟楚怜猛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既然这个人不是你,那他很可能对秦允蓓不利!”
6
月亮小心地躲进了乌云里,夜风也变得局促不安起来。这个冬天比往年来得早,也更加干燥寒冷,令整座城市都猝不及防。郑能谅猜不到秦允蓓就是热带鱼,也猜不到有人会冒充自己约她,更猜不到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孟楚怜紧盯重点:“现在的关键是找出这个盗号的人,你的Q号密码还告诉过谁?”
“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你丢号之前去什么地方上过网?”
“我一直都在同一个网吧上网。”
“带我去!”
二人告别姗姗,匆匆赶往求知大厦。一路上,郑能谅自责不已:“都怪我当初死要面子,不肯要她给我买的手机,要是身边有个手机,那几天她就能随时联系到我,也就不会上别人的当了!她肯定以为我背着她偷偷约网友,想去看个究竟……唉!当初我要是不那么好奇加什么热带鱼,不去上网聊天,就什么事都没了……”
孟楚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照你这逻辑,要不是这些年我渐渐跟你失去了联络,你也不会想到上网来找我,也就不会遇到热带鱼,罪魁祸首岂不成了我?拜托你就别再纠结过去的事了,把精力用来找真相才是最好的弥补。”
郑能谅不再说什么,脚步更紧了些。转眼便到杰吧,刚进门,那个胖网管就认出了他,笑着用网络游戏里的身份招呼道:“帮主,很久没来啦,昨天有人来踢馆呢。”郑能谅敷衍地笑笑,领着孟楚怜直奔正对着大门的一个机位。孟楚怜打开电脑,跟他确认:“你在别的电脑上从来没登过?”“嗯,每次都用这台。”“你可以的,玩电脑都从一而终。”“习惯了,懒得换。”
孟楚怜握着鼠标这儿点点,那儿点点,还不时朝四周观望一番,分析道:“那这么看来,盗号的人要么用的是木马,要么就是在你玩的时候偷看到你登录账号,我看过了,这电脑上安装的杀毒软件是正版的,病毒库也是最新的,防护措施比较齐全,刚杀了一下毒,也没什么问题,只要没上过什么不健康的网站,应该不会被木马盗号。”说到这儿,她坏笑着瞟了一眼郑能谅。
他脸一红,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那些网站都打不开的……”
孟楚怜噗嗤一笑,继续说:“这座位正对大门背靠窗户,不太可能被人从你身后看到密码,不过,这个角上有个监控探头,正对着你的显示器……”
郑能谅说:“这监控只有网管能看,也不可能。”
“我知道,可你的Q号确实被盗了不是吗?在这个前提下,要考虑一切可能性,包括你自认为的不可能,”孟楚怜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向收银台旁边一排闭路电视,轻声补充道,“还有,我纠正一下,不是只有网管能看,是只有在网管监控区里能看。”
郑能谅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可能在我上网的时候,混进监控区,通过监控偷看到我输入的密码?”
“嗯,这个人一定把你的习惯摸透了,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上网、在哪个机位,还应该跟网管比较熟,或者说,就是网管。”孟楚怜的目光随着话语在来来往往的身影上快速移动,最后落向正在收银台里聊天的两个网管。
郑能谅觉得这个猜想过于夸张:“不会吧,他俩我认识很久了,人都不错,尤其是刚才跟我打招呼那个,平时我不在的时候都帮我挂机练级,还请我吃过两次饭,再说我一个穷学生有什么可图的?偷我号有什么用?”
“你不是穷学生,是呆学生,谁说图你了?目标是秦允蓓啊!”孟楚怜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都快大学毕业的人了,看人看事怎么还这么天真简单?坏人会在额头上刻字?就算是好人,也未必不会做坏事,做坏事也未必是为自己,有可能是被利用了,或者被胁迫。可能性多着呢。”
郑能谅被她批评得心服口服:“那我们赶紧报警吧。”
孟楚怜皱了皱眉:“拜托,就凭这些无凭无据的猜测?报警说他们盗你Q号?这能立案吗?说盗号的约你女朋友去酒店?感情问题吗?在酒店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你女朋友在哪你知道吗?再说你怎么证明是盗号的约的而不是你约的?随便谁都可以在你用的这台电脑上,用你的Q给她发留言,时间过去一年多了,当时的监控也早没了,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去查?又拿什么证明?”
被她一连串的追问抽得头晕,郑能谅愁得直搓手:“那怎么办?”
“看我的。”孟楚怜从挎包里翻出一根三寸多长的银针,用酒精棉球擦了擦。
他一惊:“干嘛?用针逼他们招供吗?”
“你怎么不说我用它来扎小人诅咒他们呢?”她白了他一眼,将消毒过的银针对准了自己的手指。
他马上明白了:“哦!逆盗格!”
“还不算太傻,”她得意地对他使了个眼色,“借你手套用下。”接过他的手套,她又问:“还记得你发现Q号被盗的那天是几月几号吗?”
“嗯……让我想想,”郑能谅心知此事对查出秦允蓓离开的真相至关重要,不敢有丝毫马虎,细细回忆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不少事,我先是被耿志寒约到勿攸居小花园谈心,然后一起吃了顿夜宵,再来这上了会儿网,接着去补习班接小蓓回学校,最后回到自己宿舍,知道了九哥刚跟女朋友分手的事……九哥是在万圣节当天分的手,第二天回的宿舍,去年万圣节是十月三十一号,那么我发现号被盗应该就是十一月一号,时间大概晚上九点五十左右。”
“那再往前一次上网是几月几号,想得起来吗?”
“自从跟小蓓正式确定关系后,我就很少上网了,只在比较特殊的日子才去,别急,我可以想起来的……嗯,对了,那天比较热,我在求知大厦,就是这座大厦里听了个讲座,结束时顺便来了趟网吧,因为之前给热带鱼留过言,想看看她的回复。她的回复很简短……呃,直接登陆她的Q号找到当时对话的内容,不就能看到日期了吗?”
“这办法我早想到了,可你忘了,她在自己电脑上设置的是自动登陆?她那个Q号的密码你应该不知道吧?账号估计你也报不出,何况聊天记录换了台电脑也是看不到的。你还是再动动脑筋,把日期推算出来。”
郑能谅点点头:“当时我看完热带鱼的留言,回了个表情就下线了,因为要回学生会开例会。例会一般在每季度第三个月的最后一个礼拜五,等等,我看下……嗯,六月二十五。时间应该是下午,例会三点开始,那么登录的时间大概是两点一刻左右。”
“很好,万事俱备,接下来轮到我了。”孟楚怜毫不犹豫地将银针扎入右手食指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手套上,抬头看见郑能谅皱眉咧嘴的模样,便笑道:“别搞得一副好像我杀身成仁似的表情好不好?早都习惯了。”
郑能谅一脸错愕:“这种事你还经常干啊?”
孟楚怜颇为自得:“那当然,这些年我用这逆盗格能力做过不少好事呢。没看我都熟能生巧了嘛,以前我可没这么强的分析能力和沟通能力,都是实战中练出来的。”
郑能谅不禁感慨:“同样是盗格者,差别咋这么大,你一个劲地办好事,我一个劲地搞砸事。”
孟楚怜安慰他:“别这么说,各有各的用处,谁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我一开始也经常搞砸,但既然责任没的选,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好了,以后有机会再交流心得,先把眼前这事办了吧。”
经她一开导,郑能谅心情好了许多,深吸一口气,精神满满:“好!接下来我怎么做?”
孟楚怜把沾了她的血的手套递给他:“戴上,等血迹干一点,再去挨个摸他俩,摸手就行,轻点,表情动作自然点,别让人看破,我就坐在这里‘开天眼’了。记住,分开摸,先从那个胖的开始,我每次只能选看五分钟的过去片段,所以可能要多试几次,你注意看我的状态和提示,我没醒过来的时候,你摸他也没用。发现线索,就给你信号。”
郑能谅本不擅长伪装,好在跟这两个网管都比较熟,顺利完成了渗透任务。他一边靠在收银台上和二人勾肩搭背问长问短,一边不时偷瞄趴在电脑前神游盗格空间的孟楚怜。当她的脑袋第六次从电脑后面探出来时,终于冲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他假装去上厕所,绕了个大圈飞奔到她身旁,正要开口问情况,忽然发现个问题:“哎呀,天机不可泄露,你在盗格空间看见的过去不能告诉我,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来办啊,又不用告诉你。”说完,孟楚怜从包里取出镜子和眉笔口红,飞快地打理了一番,然后站起身,将郑能谅按在座位上,冲他一眨眼:“别动,你玩会儿电脑,五分钟后揭晓谜底。”
“唉你……”他正要追问,马上被她的回眸一笑给压了回去:“别——动!坐等。”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郑能谅已经见识了孟楚怜的机智与果断,暗暗自叹不如,只有乖乖服从。只见魅力四射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胖网管勾出了收银台,两人沿着过道直达网吧后门,转眼消失在安全出口。他点开电脑的系统时间,坐立不安地数秒,好几次想起身去一探究竟又忍住了。
经过漫长的四分三十八秒,安全出口的门再度打开,孟楚怜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那胖网管却没跟在后面,不知去了哪儿。她哼着小曲来到郑能谅跟前,轻轻一跳坐在电脑桌上,从身后摸出一张相片,反拍在桌面上:“不出我所料,这好色的胖子只是个工具,盗号的另有其人。”
郑能谅还在为她消失的这几分钟担心:“你没事吧?他还老实吗?我跟他挺熟的,早知道我去套他的话就可以了。”
孟楚怜伸出食指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意味深长地说:“有些活,女的来做更简单。有些罪,比盗Q号更严重。现在没时间谈这些,先看看这人你认识吗?”
郑能谅将照片翻过来,不禁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