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她好不容易把人均衡地安排完,大大松了口气,正准备伺机溜走呢。
但这个亭长不知道为何,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她,知道的以为是讨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监视呢,就他那亦步亦趋,时不时献媚讨好,但姜真一看过去就忍不住擦汗的模样,实在惹人怀疑。
姜真不好直说来意,又不方便直接赶人,恰好之前那个在灵前帮姜真认人的那个机灵的仆从这回跟着一块过来了,姜真给那个机灵的仆从递了个眼神儿,机灵的仆从立刻会意,当即笑眯眯的上前缠住亭长。
“您老是亭长吧,小的常年待在府里,可没出门见过世面,要不带我去闲走走,见识见识?”
石江亭亭长贾仁又急又慌,别看仆从对姜真低三下四,但宰相门前三品官,出了门可都是大爷,得捧着敬着不敢得罪的。亭长只好双手捧着拜了又拜,急得快哭出来,招手让自己的儿子作陪,“您看,老朽年岁已大,哪懂得什么新鲜世面,不若让犬子带您去?”
“哎呦呦,哎呦呦!”一计不成,那机灵的仆从立刻捂住肚子,佯装疼痛,愣是扯着亭长不撒手,“我肚子疼,快快,带我去茅厕,可不好在少主跟前失礼,到时候你全家也是要一块吃挂落的。”
耳聪目明的姜真强行忍住笑意,硬是面无波澜,假装完全不见在说什么。
见那个机灵的仆从当真把人生拉硬拽走了,就剩下亭长木头似的儿子,她也不再有什么顾忌,大摇大摆的出门去,直让一个膀大腰圆的校尉跟着自己。
这校尉没甚背景,但却是当初马家人大闹灵前,姜真讥讽马冲时,低阶武将里唯一一个敢应和着大笑出声的人。
左丘始命人校考过他的武艺,同他的忠心般十分不凡,便调到了姜真身边,时时护卫。
有一员猛将,即便是在险急的沙场中都能搏一条生路出来,何况是在蓟州。这位膀大腰圆的姚粟来校尉虽不及庞彪这等成名已久的武将,但关键时刻背上姜真就跑,或是替她挡刀枪剑戟自是不在话下。
左丘始曾特意与姜真解释过,姚粟来就相当于她的第二条命,是护住心脉的甲胄,所以不论去哪,可以甩下其他侍从、守卫,但必须带上他。否则,姜远的唯一血脉或许会在某个阴暗的巷角里无声无息的死去。
而且经过相处,这位姚粟来校尉确实是一根筋,据说当初是姜远从要被杀的俘虏里随口一句话救下他,又赏识他给了他伍长的位置,后头才得以一路晋升,所以对姜远忠心耿耿,如今姜远死了便以姜真为天。莫说上回敢当众讥讽马家父子,哪怕姜真忽然说自己想杀了仲父,也不必说为何,是否无辜送死,姚粟来也会毫不犹豫提刀便上。
这种便是无善恶的死忠。
凭姚粟来的莽撞跟转不过筋的脑子,断然不会受制于哪家人,或是做谁的探子。久了以后,姜真发觉自己几乎可以不用有担忧地带着他,既不会出主意阻拦她,也不会伺机告密,便依循左丘始所言了。
如今也是,她甩开那些侍从守卫们,唯独带着虎背熊腰、甚是凶悍的姚粟来。
这样就没先前那么醒目了。
姜真路上的马车帘子可都不是白掀的,很快就沿途绕到了那座庙。说来也奇了,周围都是寻常的村子,甚至连亭长的衣裳都得打补丁,可这庙修得倒是气派。什么黄金镶嵌,琉璃瓦做顶自是不可能,但也是板板正正的青砖瓦房,上了红漆,屋宇甚至雕刻了神仙感化恶人的寓言故事,连窗边都雕花了,粗略一扫,这庙得有两进院落那么大。
百姓崇尚鬼神,各村有庙宇很寻常,但往往是简单的一间屋子,供奉着神佛,十分简陋,好些的还能修个屋檐,往往是没有大门的。但这座庙的规格……
姜真眯了眯眼睛,除非是周遭几个亭共同捐钱修建,否则便是抽干了石江亭八十户人家的血也建不成。
有意思了。
庙所在地界的村子贫苦,其他稍远些的却在诚心叩拜后能获得神明恩赐能有下锅的米粮。
怎么,这座庙宇供奉的神明喜欢离得远的凡人?
姜真掐指算了算,好极了,她住得可比上回去的村子远,按着这个庙里神仙的喜好来说,她肯定是该发财的命!
于是,姜真摩拳擦掌,果断走进庙里。
也不知是否因她今日要带人来,本该香火鼎盛的庙里一个村民都不见,看着空空旷旷的大殿,姜真决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外头看着庙占地广,可上回来得匆忙,都没能好好把里头的各个殿看个清楚。说不准这座庙只供奉一位主神,但侧殿也有其他守护神灵之类的,各司其职。
根据姜真现代时候,考试前能拜满三千大神的舍友亲口传授,拜神最忌拜错神。
譬如求学业拜月老、关公怎么行,考英语拜孔夫子人家也是有心无力啊?
所以,不是神仙不保佑,要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拜得不对,不够诚心。
有发财梦的姜真深以为然,即便穿越了,她仍旧决定要贯彻落实舍友的拜神指南,不能出半点错!
时人以右为尊,掌管财帛这么要紧的事自当在右边!
姜真信誓旦旦的朝右走,昂首挺胸,不知道还以为她要受封。
但很快,她又灰溜溜地回到原处。
晦气,好端端一座庙怎么姻缘在右边,右边可是尊位啊!!
气得不行的姜真步履匆匆往左边的侧殿走,却在快进侧殿门槛前脚步一顿,她侧身贴在旁边的窗扉前,小心翼翼地探头,侧殿内的确空无一人,却有细碎的声响,嘈嘈杂杂像是人在说话,又像是东西碰撞的闷闷声。
奇了,难不成供奉神仙的庙里还能见鬼不成?
姜真转头看向姚粟来,打了个眼色,姚粟来心领神会,右手攀上腰间的刀柄,而姜真则踮起脚尖小心的朝里头迈步,轻飘飘似尘土落地,完全不曾引起暗室中人的注意。
许是因他们知道村民今日要恭迎姜真,平日热闹的庙宇寂静空幽,又或许已经胆大到不在乎有人驻足,藏在佛像后的暗门竟未曾闭严实。以至于某些张狂的叫嚣声,绕过厚砖,细细密密的传到外人耳畔。
“娘的,想不到老子终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睛!你们两个看着人模狗样,竟连个能向仙长献上香火的家眷都没有,真是白瞎了好样貌。
“算你们走运,老子是个善心的,这可都是好白米,就算是最虔诚的信徒都不一定能吃上,你们呐,吃完了做个饱死鬼,我好送你们上路,上辈子投胎记得寻富裕人家。”
在‘善心’的喽啰说话间的功夫,姜真已经带着姚粟来摸进暗门里去,幽暗密闭的环境里人影晃动难以察觉,给了她可乘之机。她也看清楚了里面的场景,十几个人被绑住手脚,粗布塞住嘴巴腮帮子鼓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而逞凶的只有两位‘道爷’,穿着藏青道袍,眉眼间全无道家的慈和,说话动作更是粗鲁混吝,更像是披了皮的地痞流氓。
而且这俩人一个瘦小如鼠,嘴边一个大黑痦子,另一个个高体胖,可观其脚下的步子虚浮,显然不是什么练家子。
就他们俩,恐怕还不够姚粟来用大刀刀背砍上一下的。
所以姜真不再犹豫,没有继续半边身子扒着墙小心观察,她极具松弛感地站着,微微侧头,示意姚粟来可以动手了。
凌空而起的呼啸刀刃声,伴随着一声怒喝,方才还故作善心的两个假道士便被一同击倒在地。
知道事情可能有异,姚粟来没敢自作主张杀人,还真是用刀背砍向瘦道士,愣是把人震飞,将胖道士给撞得四肢着地,好半晌头仍是晕的。
姜真给了他一个肯定赞许的眼神,接着,她清清嗓子,仰着头,迈着八字步,腰间绑着的翠青美玉的宫绦也跟着轻摇,彰显她有别于庶民的身份,天然叫人信赖。毕竟,哪怕道德与身份地位无关,可人还是会对地位高的人报以敬畏与期待。
暗室内无风,可壁上挂着的火把却会跳动着火焰,光照耀在姜真生就蔼然可亲的面容上,为其蒙上一层神圣的光晕,恍若九天而来的救世主,慈爱和善、尊贵华然,尽管黑廋了一些,但火光昏黄,完全瞧不出来。
被绑在地上的人,看着忽然出现的姜真,眼睛都瞪直了。
难不成世上真有神仙,在紧要时候出来救人?
姜真余光窥见他们的反应,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心里暗爽,她就知道会是这个效果。能救人,还遭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这滋味真是不错,难怪姜远总爱在别人受苦的时候伸出援手。
不得不说,姜真或多或少有些像姜远。两人在救人的癖好上,颇为相同,都有些爱装。
姜真满足过后,便将目光移到两个疼得眼冒金星的假道士身上,“亏得你们骗了百姓这么多财帛盖了座庙宇,编造出来的神仙尊位摆得也太不讲究了。”
不出两句话,姜真原形毕露,丝毫不顾及刚开始设立的高大上形象,纠结起人家的神仙摆位来。
好在,人的初印象是会有永久影响的,被五花大绑堵住嘴的几人,看向姜真的目光仍旧是满满濡慕,没有半分察觉与怀疑,尤其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眼睛温驯湿漉,似乎眼前人是上苍一般,眼里有崇敬的光在闪动。
但在一众敬仰发亮的目光里,最边缘坐着的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最为不同,即便被绑着也很安静,坐姿怡然,眼神清醒。
姜真一眼就注意到了少年和那个弱冠之年的男子,但她没表现出来,而是挪开目光看向地上的两个假道士。因为他俩竟然还有余力威胁恐吓人。
“你、你敢渎神?”这是胖道士说的,他对自己的信仰深以为然,明显是真被忽悠住,连带脑子都丢了。
“你若敢伤我们一分半毫,十方教的人可不会放过你!届时,哼哼……”瘦道士则要功利自信些,哪怕被姚粟来的刀刃轻轻一撞就断了肋骨,也不忘一脸高深莫测地放狠话,“只怕要你全家性命做赔!”
不提姜真如何,一旁的姚粟来先要气死,他庞大的身躯如小山般在狭小的暗室挪动,一脚踩在瘦道士小腿上,也不见他多用力,便听见咔嚓一声,当是断了骨头,疼得瘦道士满头大汗的在地上打滚。
“呸,再敢不敬,老子剜了你的狗眼睛!”
而姜真要显得淡定得多,她的食指捅了捅耳朵,漫不经心侧头,“哦,无妨啊,横竖我爹娘、兄弟姐妹都死了,想要我全家性命作陪,少不得要你们,额,那什么十方教?去地府问我全家了。
“不过,就凭你们?十方教听着就像乌合之众,怕是没什么厉害人物吧?”
姜真半蹲下身子,食指和拇指捏住瘦道士疼得乱晃的下巴,歪头轻笑道。
因着她姿势的变换,昏黄的火光不再打到她的面容上,反而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底下,在只有瘦道士看得到的视角里,她的只是扯着嘴角,可眼神冷漠,更像是蛰伏的恶鬼,随时……杀人。
许是为了壮胆气,瘦道士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努力放狠话,试图震慑住姜真,“我可告诉你,我们十方教的势力遍布各地,就连当今蓟州少主的舅舅都是十方教的信徒,你今日敢伤我们,必定走不出蓟州!”
姜真以为瘦道士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却没想到会是……
她拧着眉,故作不解,眼里带了两分恐慌,抬头又低头勉强稳住心神,语气慌乱道:“你、你说什么舅舅?”
瘦道士还以为是自己的恐吓见效了,再接再厉,“蓟州罗氏你总不会不曾听过吧?如今的罗氏家主之弟,先蓟州主公姜远夫人的二哥,蓟州少主的舅舅罗源正!”
瘦道士得意狞笑,“小子,你现在乖乖跪下给我磕头认错,保不准明日还能有具全尸!”
套出了人名,姜真原本颤抖的嘴唇忽而弯起,眼里哪还剩恐惧,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冷漠,壁上的火焰在她的眼里跳跃。而她的手放在瘦道士藏青色的衣襟上慢条斯理地擦拭,鲜红的血迹落在藏青色道袍上仅仅是颜色深了些,犹如沾染了水,压根看不出藏在神圣下的罪恶。
姜真看着在昏暗灯火下显得干净的手指,随意放下,目光移向瘦道士,语气颇为遗憾,“可巧了,我貌似不怕这位蓟州少主的舅舅罗源正呢。”
一旁的姚粟来可是憋了老劲,就怕坏了姜真套话,见此情形,不由得笑得如同打雷一般,震耳欲聋,“哈哈哈,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眼前的是谁!”
瘦道士嘴边的大黑痦子一颤一颤的,盯着姜真和姚粟来来回看了好几眼,迷茫又惊恐,他见过的贵人也算不少了,姜真他确实没见过啊。但愈是如此,愈叫人惊恐害怕,连罗源正的名头都能当笑话,必定是权贵中的权贵了。
姚粟来可不是有耐性的人,重重一哼,居高临下道:“这可是我们蓟州少主!”
姜真微微一笑,目光低扫,“还要多谢你,否则,我尚不知有位如此厉害的‘舅舅’呢。”
瘦道士本就疼得面色扭曲,闻言,也不扭动了,背上冷汗直流,直接瘫倒在地,大气不敢踹。这下好了,是真踢上铁板中的铁板了。
他小心翼翼抬头,试探性地露出讨好笑容,挤出满脸菊花似的皱纹,“少、少主万安。”
“您……可否想追求长生?还有权势?”瘦道士还在做垂死挣扎,腆着脸仰头对姜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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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这个十方教不对头,但被反诈APP这么仔细提醒,还是很有种自己在长辈眼里永远是小孩,要被关怀的感动。姜真不由得啼笑皆非,可心底悄然浮起暖意,她还挺喜欢偶尔有反诈APP聒噪提醒两句的。
“很可惜呢。”姜真摇摇头,嘴上说着可惜,奈何目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介乎幸灾乐祸与厌恶之间,“我不信长生哦。”
她不自觉染上了系统小诈的说话口音,明明是机械音,却要硬凹感情,更叫人不寒而栗。
顶着瘦道士恐惧的目光,姜真给了姚粟来一个眼神,对方立马意会,抽出腰带就开始把胖瘦两个道士绑在一块。
姜真也没闲着,虽然她挺想偷懒的,但看到还有几个惨兮兮的人被绑着,干脆伸出援手,挨个去解开绳子。
这些人被捆了手脚,堵住嘴巴,可耳朵还是好的,再怎么蠢笨也听见姜真是蓟州少主的话。因此,解了手脚后,这一个个的顾不得跑,先是跪下来,对着姜真磕头,千恩万谢。
一直解到最后两个的时候,有些变故。
倒数第二个的赫然是先前那个眼睛晶亮,唇红齿白的少年,他倒也是跪了,可下一刻就扯住姜真的袖口,似珍珠般晃眼的面容露出央求的神情,“您是蓟州少主?”
姜真正忙着给最后一位可怜虫解绳子呢,闻言,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哪知,那美丽的少年朱唇轻启,恳求起来,“少主,您收下我吧,我孤苦伶仃,连个亲眷都没有,又是您救下了我的性命,往后我就是您的人了,任您如何驱使,哪怕当牛做马也好。”
他的声音如人一般,婉转清丽,似黄鹂般动听,却又能实打实地听出是男子嗓音。
这般哀求下,纵使是铁石心肠,也会忍不住侧目,多顾盼思量一番。
姜真原是想侧头看一眼的,毕竟那声音的确说不出的勾人,尾音似乎翘到人心坎里,但她还不及动作,手边刚解开绳子的弱冠男子扯开嘴里的东西,即便腮帮子酸涩,可用着掷地有声的清亮嗓音,大声道:“左丘于至拜见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