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章泰麻木地跪在地上,很是颓然,他不得不承认胤褆说的全中,他担心官署会严格审查此案,因此选择第一时间来拿走物件,销毁痕迹。
他相信了,他相信了……
章泰的双手无力落在身侧,仰着头不知看向何方,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嘴里呢喃重复着:“我怎么就……相信了呢?”
步军统领麻勒吉走上前,使着几名侍卫兵卒将章泰押走。
章泰浑浑噩噩,没有任何动作。
三皇子胤祉听着他呢喃的话语,忍不住点点头,他也奇怪呢,怎么就这么笨,这么轻易就上钩了:“换我肯定不会。”
“这也说不定。”胤褆看了眼尚在翻看完手上册子的胤礽,眼眸黑沉了许:“或许他也曾希望官府能查出那些案子,这才下意识相信了吧。”
胤祉愣了愣:“咦?”
至于四皇子胤禛的反应更快,挪到胤礽身边,他踮起脚尖,探头看向册子。
一行行字迹映入胤禛的眼里,让他忍不住睁大双眼:“这是——!?”
刚刚众人还在奇怪噶尔汉身为个普通旗人,怎能有这般多的银钱,待看完册子才晓得其中事。
册子里密密麻麻的记录,皆是各种尚未还清的欠债记录,里面还夹着厚厚一摞欠条——原来被逮捕的噶尔汉竟是个专做放贷生意的。
“他不是说他已经还完了吗?”胤祉记得先前询问时章泰曾提及欠债的事,还肯定的表示自己早已还完欠债。
“不,这里又有欠债的记录。”胤礽整理着一摞欠条,很快从中翻出几张来,汇总在一起的数字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明明说自己已还完欠款的章泰,竟是又一次欠下债务,还是近万两的高额巨债。
章泰颓然的低着头:“噶尔汉不止做放贷生意,私底下还在做赌场生意……”
“几年前我曾输掉一回,而后欠下三千两的债务……是奴才福晋拿出嫁妆替奴才还完了欠债。”
“奴才,奴才没再去赌了。”
“可那日喝了酒,噶尔汉又带我和喇克达一道去赌场转一转……我忍不住,我一下子忍不住……等回过神的时候又欠下了三千两……”
“我把这几年赚的钱都给他了……可别说还清钱,噶尔汉还和我说这点钱还利息都不够。”
“我问他,还差多少。”
“哈……他和我说还差他九千两……”章泰背对着众人,有气无力道:“他说,只要我愿意替他办事,剩余的债务便不再累计利息。”
“就是类似撞倒吴掌柜,他再去做好人的事?”胤褆闻言,打断章泰的话语。
“没错。”章泰点了点头,声音渐渐轻松下来:“奴才也算是为百姓做件好事,为民除害。”
胤祉喃喃:“为民除害……”
胤褆闻言,瞅了眼面露同情的胤祉,又抬眸看向再次跟随侍卫往外走的章泰:“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下毒,你的好友喇克达也有可能中毒?也有可能丢了一条性命?”
胤祉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两者叠加以后毒性,要比单用一种食材来得更加迅猛。
即便喇克达并没有瘾疹,也大概率会引发呕吐腹泻等胃肠道症状,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谁也不清楚。
至于胤褆比他们想得更深,在这个医疗水平落后,救治方法稀少,一场感冒也能夺走无数人生命的时代,即便喇克达没有像前身一般丢掉一条性命,也会重病一场,元气大伤。
章泰背影僵住,沉默不语。
胤褆见状,嗤笑了声:“别给你脸上贴金了,你有无数次可以报官的机会,最后却选择杀人灭口。”
“真的是因为欠债,还是说……你想要发财?你看上了噶尔汉的发财路,想要代替他继续做这事?”
饶是皇太子胤礽也被胤褆的猜测吓了一跳,偏偏看到僵着身体,一言不发的章泰时,隐隐觉得胤褆正戳中对方的痛点。
胤褆摇摇头:“章泰啊章泰,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只不过这回你赌输的是你的性命。”
“噶尔汉又没有死……”章泰喃喃。
“啊。”胤褆看着章泰,右手握拳敲在左手心里:“本皇子一直都没有说,噶尔汉没中毒,中毒的是本皇子。”
章泰的脸庞瞬间扭曲了,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其余人,在得到肯定答案以后他的双眼睁大到至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不是,不是——”
“我没下毒,我没下毒!!!”
“下毒的不是我——是吴掌柜啊!”
“我是无辜的——”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做啊啊啊!”
几名侍卫将他往门外拖去,章泰的嘶吼声渐渐变轻,却久久没有消散。
瞬间,胤祉把那些同情的思绪全丢了出去,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就如胤褆所说的一般,章泰可以选择报官举报置办赌场,放高利贷的噶尔汉,再不济也可以管住自己不与噶尔汉来往,更可以让自己不再赌博,而不是选择毒杀噶尔汉,并把罪名推给他人,美美躲在后面得利。
偏偏他一而再,再而三往火坑里走,最后落得个连命也赌掉的结局。
等上车返回紫禁城时胤祉还是忍不住,拉着胤禛在旁边嘀嘀咕咕。他还是头回见到这般的案子,精神抖擞,觉得说上十遍八遍都不腻味。
而胤禛乖乖坐好,一边听着三哥的念叨,一边侧首看向发呆的胤褆,先前的疑问又浮现在脑海里。
大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
难不成是以前一直在假装!?
同时想到这点的还有皇太子胤礽,他瞥了眼胤褆,又想起他刚才对着自己碎碎念的那些话,眼眸微深。
至于胤褆,他处理完案子便觉得精神不济,脑袋和肚子纷纷抽痛起来。他听着胤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倚在窗边蹙着眉梢,强忍着翻涌,只觉得头晕目眩得厉害。
胤祉手舞足蹈,说得起劲。
直到马车驶入紫禁城并在阿哥所外停下,胤祉才意犹未尽地停住话头,转而看向胤褆:“大哥,今天我能不能到你那边去用膳啊?我还想再聊聊这起案子……大哥?”
皇太子胤礽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坐起身伸手推动胤褆:“胤褆……大哥?”
入手,是滚烫的温度。
胤礽神色一凝,猛地扯开门帘:“来人——快传御医!!!”
---
大皇子发热了!
大皇子呕吐了!
阿哥所里,刹那间兵荒马乱。
被人搀扶进屋的胤褆先是腹痛难忍,而后上吐下泻,直至连草绿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这可把以为胤褆无事的胤礽等人吓得够呛。
等胤礽晕头转向的忙碌一通后,又想起还未教人把这事禀告给康熙帝。他一拍脑门,连连唤人,赶紧将此事禀告于汗阿玛。
“也不是什么大事……”胤褆闻言,想着要见到康熙帝就有点发虚。他有意劝阻,却是被胤礽喝止,顺带就感觉不舒服却不说话,还梗着脖子破案的问题进行大肆批判。
三皇子胤祉和四皇子胤禛也被吓得够呛,闻言非但没有帮胤褆说话,而且统统站在胤礽那边,对胤褆的行为进行批判。
胤褆蔫巴巴的,垂着脑袋听话,以至于没注意到太监武声等人的异常反应。
“……总而言之,大哥您得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再考虑别的。”
“是是是,我知道了……太子二弟你说了这么久要不要先喝口茶?还有点心哦?”
“孤都被你气饱了!!!”
“…………”走到寝殿门口,却是听到这么一番对话的康熙帝愣了愣,他脚步一顿,抬头往上瞧了眼。
太阳要落不落的悬挂在屋檐顶上,正正好好是西面,没出任何问题呢。
康熙帝心里疑惑,倒是跟在后头的惠妃心急如焚,见状催促道:“皇上,快进去罢。”
两者这才再次往里走。
等看到靠在床榻上脸色青白,蔫蔫巴巴的胤褆时,惠妃终是忍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她把礼节规矩全抛到脑后,疾步上前将儿子拥入怀里:“胤褆!”
“……额娘。”胤褆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原是孤儿院出身,完全没有体会过所谓的亲情,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应当做何反应,更是忘了他担忧紧张不知如何面对的康熙帝就跟在眼前。
胤褆感受着温暖的怀抱,鼻尖缭绕着柔和的香味,他迟疑再迟疑,终是伸出手抱住惠妃,干巴巴地安慰着:“我没事,没事,额娘不哭。”
惠妃愣了愣神,眼眶泛红。
她入宫多年,膝下只有占了皇长子名分的胤褆一子,起初惠妃也曾喜悦得意过,浮想翩翩过,后头却是越发惶恐担忧。
为了保住胤褆,康熙帝将其送出宫时惠妃也从无怨言,待胤褆回宫以后更是把一腔慈母心全用在他的身上,说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为过。
只是……或许因着宫外居住数年的经历,又或是回宫以后落差太大的感受,胤褆的目光总是落在康熙帝和皇太子胤礽身上,对她这个生母显得颇为冷淡。
惠妃总想着,时间长了就好,又或是等儿子有了子女就懂得她的心。
只是……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直到当下,惠妃才觉得一股委屈从心底席卷上来。她抽了抽鼻子,仰头止住直往外涌的泪水,反手紧紧抱住胤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康熙帝原是有着许多事要询问,瞧着母子两人抱成一团,念着胤褆又是发热,又是上吐下泻,吃了好大一番苦头上倒是没出声,而是教其余人与他出了内室,到外头再询问胤褆的病况。
“大皇子殿下摄入了些许毒物,这番剧烈呕吐对殿下来说还是件好事。”御医脸上带着庆幸,恭声答道:“后续只需温养数日,服上几幅汤药,想来半月时间便能恢复康健。”
“胤褆摄入毒物!?这又是怎么回事?”康熙帝双眼圆睁,惊怒交加。
早上出门的时候,胤褆还活蹦乱跳的,等回来以后就变成这病恹恹的样子,饶是谁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康熙帝。
他瞥了眼与胤褆一道出门的皇太子胤礽,心中暗暗怀疑对方目标会不会是太子,而胤褆只是惨遭牵连。
“梁九功。”
“奴才在。”
“立刻传朕口谕,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步军统领衙门,令四部共同合作办案,三日内将此案彻查清楚。”
康熙帝沉凝了面容,冷到直让人心头颤颤,再是没眼色的人也不敢多问一句三天查不清会有如何的后果,更何况是梁九功这般的人精。
梁九功垂首竖手:“喳。”
四皇子胤禛见状,举起小手:“等等!汗阿玛,大哥已经把这事都查完了,连真凶都已被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带走了。”
“就是就是。”三皇子胤祉忙附和。
“……哦?”康熙帝微微一愣,眉眼间的戾气消散些许,惊诧地看向胤礽:“这事已经查出来了?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