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双双重病
洛清苒恢复了清醒,也退了高热,但不知为何,她仍每日咳嗽,动辄便咳得喘不上气来。且因为久咳,她胸口那块位置稍一牵扯用力便疼得厉害。
见她久病不愈,洛清苒身旁的人都放心不下。
洛清苒的父亲公务繁忙,但他每日都不忘来看看她的情况。洛清苒的母亲原本长期在静养,近日因一直悬着心,会时常亲自来照料洛清苒。
林瑶也每日都来洛府陪洛清苒。担心她夜里睡得不安稳会做噩梦或受凉,近日林瑶还直接在她房中住下来守着她,没有回家。
被身边人像对待瓷娃娃一样小心呵护着,洛清苒心下动容。但每每想起前世在池塘中逐渐死亡时的痛苦经历,洛清苒就觉得此时的情况其实不算太差。
起码她还活着,还能有亲人与挚友为伴,不用孤独地蜷缩在黑冷的池底。
所以她每日都认真服药,想尽可能早些病愈,好好利用自己受上天垂怜才得到的这次重来的机会。
好在,她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洛清苒需得提前筹备,避开十七岁生辰那日的蛊毒陷阱,也要尽快对付林瑶的继母,永绝后患,让她再也不能伤害林瑶。
养病期间,为不遗漏任何关键之处,洛清苒时常在心底细细地梳理与这两件事有关的所有线索,无暇分神关注其他事情。
是以当又一阵剧烈的咳嗽终于平息下来,林瑶问起她是否知道裴知砚前段时日也重病了一场时,洛清苒心神微顿,随即摇了摇头,语气随意道:“应有太医为他诊治,我知晓与否都无关紧要。”
裴知砚虽然才二十三岁,却深受帝后赏识与重用,已是当朝首辅,手握权柄。若他病了,不待旁人紧张,宫里便会先派人去他府上妥帖照料着。
见洛清苒似是正认真翻阅着手上的书页,垂下的纤长眼睫恰覆住她眼中神情,林瑶也不戳破,只是补充道:
“听我兄长说,裴大人也险些没能熬过来,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还是裴府的人寻来了一位游医,用上了他密不外传的药方,才把裴大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是吗?”洛清苒语气无异道:“那他也算是有惊无险。”
虽然从几年前开始,裴知砚便是洛清苒少女心事的归处。但她从不曾因此过多地去打听或关注与裴知砚有关的事。
毕竟那是一个与她没有可能的人,了解再多也于事无补。少在意些,或许还能早些将他放下。
是以前世洛清苒并不知道这个春天裴知砚曾重病过一场,只记得当时他因故暂停了教授她琴艺的事。
但据他后来每月夜探她闺房时的情形来看,裴知砚身上应没有落下什么病根。倒是她,每回腰和腿都快被折腾断了,支也支不起,挂也挂不住。
想起某些凌乱而孟浪的细节,洛清苒不由得腹诽道。
“你们应已有段时日没见过面了?”林瑶斟酌着问。
以前洛清苒偶尔会坐着出神,神色低沉失落。虽没明言过,但林瑶知道,那应是洛清苒又想起了裴知砚,或者应该说是她在想念那个人。
但近日,林瑶发现洛清苒虽然也有出神的时候,却眉间紧蹙,明显是在思考什么更重要的事,而非因为一段求而不得的男女之情伤神。
洛清苒“嗯”了一声,解释道:“最近他没来过洛府。”
受洛清苒的父亲所托,从几年前裴知砚刚入朝为御史时开始,他每次休沐都会来教洛清苒琴艺。即便如今裴知砚已官至首辅,此事也仍在继续。
照林瑶所说,前段时日裴知砚是因为生病所以暂停了此事。后来又是洛清苒病倒,他们便一直没见过面。
想到自己病愈后便又要继续同裴知砚学琴了,洛清苒正色思量几息,将忍冬叫了进来,嘱咐道:
“让人去裴府一趟,同裴大人说,我身体不适,要多休养一段时日,学琴一事便先停下吧。”
忍冬没有多问,应下后便出去了。
见状,林瑶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问道:“决定好了?”
“对,”洛清苒笑了笑,“终于不用练琴了。”
也终于不用再攥着那缕让自己心神疲惫的执念了。
“我们在女学的琴艺课,有时也是他教。”林瑶提醒道。
与仅收男子为学生的国子监相对应的女学由来已久。京城中的女学招收的学生都是官员家眷。与国子监不同的是,女学内主要教授女子们“德言容功”,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除了这些,也有与琴、棋、书、画等相关的课程。
由帝后授意,裴知砚会抽空去国子监讲授策论文章,去女学讲授琴艺。
洛清苒自然也还记得此事,她朝林瑶眨了眨眼,眸光清澈,道:“裴大人政事繁忙,本就并非琴艺课的主讲,平常一月都不一定能抽空去女学一次。若实在碰上了,到时我再设法避着他便是。”
洛清苒语气轻快,林瑶却有些替她难过,如静湖一般的眼神温柔包容地望着她。
她明白,洛清苒许是耗尽了心力,此举是想与裴知砚彻底拉开距离。
当年裴知砚不仅是状元郎,卓绝脱俗的琴艺也让无数文人雅士钦佩不已。甚至他的琴艺其实更早为世人所知。
他是最好的老师,而洛清苒天赋极佳,称得上是最好的学生。学了这么多年,洛清苒其实已经能出师了。但她一直没有让父亲出面结束请托。
在洛清苒的姐姐洛清芷逝去后,教洛清苒琴艺是裴知砚继续来洛府的唯一原因,也是少有的,洛清苒能看见他、与他相处的机会。
林瑶知道,即便没有结果,洛清苒也一直都舍不得切断她与裴知砚之间仅剩的关联——她无法往前,却也不想退后。
是以即便洛清苒私底下很是刻苦,琴艺也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她仍会有意在裴知砚面前隐藏几分,让他可以继续教她。
可病过一场之后,洛清苒仿佛忽然就放下了那股执念。
林瑶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但前路实在艰难,若洛清苒想换条路走,林瑶身为好友自然会支持她。
在她眼中,洛清苒病中的脆弱与疲态已逐渐消退,容色不染凡尘的姑娘此时并未上妆,却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瓷白肤色欺霜赛雪,一颦一笑间都美得不可方物。
除此之外,林瑶深知自己的挚友有多么美好而难得的秉性与品格,不愁寻不到更好的如意郎君。
“以后你不用练琴了,可以多看些话本。”为了让洛清苒换换心情,林瑶转而意有所指地揶揄道。
前几日林瑶留下来陪洛清苒一起睡,结果在床铺靠里的锦被下翻出了一本遣词造句实在露骨的话本。
林瑶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随手翻了几页后震惊不已,紧接着就发现洛清苒还在其中几页夹了小签,一看便知那是她喜欢的片段。
洛清苒面露赧然,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知我还要喝多少汤药才能病愈,我整个人都被灌出苦药味了。”
和裴知砚有过肌肤之亲后,洛清苒便再也没有看过那些风月话本了。因为实在是会控制不住地代入裴知砚和自己。
重新回到这个时候,洛清苒已忘了自己在床铺里藏了绝不能让性子单纯、容易害羞的忍冬看见的话本。
结果却被一贯端庄矜持的林瑶看到了。
洛清苒觉得自己在好友眼中的模样应该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果然,她很快便听见林瑶调笑道:“看来有人现在是个苦药味的小色胚了。”
洛清苒:……
她绝不可能是。
*
裴府。
书房内,裴知砚正执笔练字。
他一袭淡青色衣衫,面庞清逸,双眸深静,气度克制沉敛,玉竹青松般颀长挺拔的身形立于桌案前,运笔间的力道沉稳而从容。
听下人转达洛家的人送来的话时,裴知砚神情并无变化,漆黑温润的眼神仍只落在纸笔之间,淡声说了句“知道了”,便让人退了出去。
待每日用作静心的几页纸写完,裴知砚放下狼毫笔,继而开始看后辈的一篇文章。
细致地给出自己的建议后,裴知砚将书房重新整理了一遍。大到书册、笔架和砚台的摆放,小到一张纸的位置,都井井有条,分毫不差地符合裴知砚的要求。
做完这些,裴知砚才将一个长匣置于桌面,随即轻叩书架上的某处,召出藏身于密室的暗卫。
“林瑶仍住在她房里?”
裴知砚打开匣子,垂眸望着里面那对玉镯,神色平静地问。
暗卫:“回禀大人,是的。若大人觉得有必要,卑职可以设法将林姑娘引开。”
因想起大人近日的反常之处,暗卫才试着提了后一句。可随着话音落下,屋内陷入静谧,让人不由得越发心弦紧绷。
大人许是在考虑?
没有直接否决,应说明这个提议并非全无必要。
片刻之后,暗卫却见大人眉眼冷淡地睨了他一眼。
他心里一紧,立即拱手请罪道:“是卑职逾矩了,求大人责罚。”
“没有下次。”
裴知砚的语气无波无澜,收回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对玉镯上。
他在思忖该何时重新将玉镯送出。
“让监视林家的人盯紧林瑶的继母。”
“是!”
暗卫肃声领命退下。
瞥见放在书房一侧长案上的古琴,裴知砚心神微顿,忆起洛清苒让人传的话。
她早已不需要他教授琴艺了。
但在此时说暂且停下学琴一事,是因为洛清苒不愿继续学琴了,还是……不愿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