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锦瑟江山之烛影摇红 齐贺寿辰展风流
丁无痕走后谢凌辉立刻到畅春堂探看大夫人的伤情,待他再回到檀雾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谢凌辉一夜未眠却毫无倦意,双手后负,一边沉思一边踱步。刚刚在畅春堂谢春荣命谢凌辉暂管谢府事务,谢家的大权又重新回到二房的手中。谢凌辉心情大好,余光瞥见帘幕后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正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瞄他,与他目光相撞便立刻低头做温顺状。谢凌辉略一沉吟,招手道:“初彤,随我来。”说罢站起身走了出去,初彤忙跟在谢凌辉身后出了门。
屋外风如利刃一般,饶是初彤穿着厚棉衣也忍不住狠狠打了几个寒噤。谢凌辉带着她径直来到府中的碧澜湖畔,此时隆冬腊月,湖水已经结了冰,如一面光溜溜的大镜子,只留有为钓鱼开凿的几个小坑。谢凌辉脸色沉凝,迈步走了上去,在冰面上负手而立,似神仙般飘然。他仰面看了看天空,而后回头向初彤道:“你过来。”
初彤慢慢蹭了过去,脸上怯怯的,谢凌辉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禁笑道:“你不用怕我,没人的时候我们就像一起偷喝酒时那样随意才好。”
初彤点点头,想要笑一笑,但脸上的肌肉已经冻僵了,只得拖着两条鼻涕挤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容。
谢凌辉看罢忍不住乐出声来,凤目中笑意盈盈。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对初彤道:“给你看样东西。”说罢摊开掌心,只见他手心当中有一枚小小的杏花银簪,正是初彤昨晚刺伤丫鬟的那根!
初彤看罢登时一惊,立刻想起自己当时光顾慌张,忘记把簪子从尸体上拔下来,刚想伸手将簪子拿回来说些什么。只见谢凌辉将手掌一合,对她微微一笑,紧接着便把簪子掷了出去。只听“咚”的一声,银簪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到了为钓鱼开凿的小坑之中。
初彤心中连连哀叹可惜。正心疼着,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支翡翠流云簪,青嫩欲滴,正是谢凌辉常戴的那支。
谢凌辉笑道:“那簪子不必再要了,沾了死人难免晦气,从今以后你便戴我这个吧。”
男女之间赠送钗环簪佩本是极暧昧的事,但谢凌辉只觉得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个人让他觉得像初彤这般趣味盎然生气勃勃,能让他无拘无束的欢笑甚至纵情饮酒,所以对初彤颇有好感。而更让他觉得难得的是他布局刺伤大夫人被初彤撞破,那小丫头居然能随机应变,机智的化解危机。谢凌辉原本便不是仁善之辈,所以初彤的做法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觉得她是可造之材,从而萌生了将她培养成左膀右臂的念头,所以此刻赠给初彤什么东西他都不觉得过分。
初彤听了谢凌辉的话顿时一愣。谢凌辉嘴角噙笑,亲手将簪子插在初彤发间,然后左右端详道:“不错,你戴正合适。”
谢凌辉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目看得初彤浑身发软,她赶紧低下头,难得的忸怩起来,结巴道:“谢……谢二爷……”心中却道:“啊呀呀,二爷当真是美得紧,简直是天姿国色,颠倒众生。若不是他心肠太狠毒,当我的相公还是不错的。”
谢凌辉迎着猎猎寒风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初彤道:“尸体我已经处理好了,今后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
初彤急忙道:“知道。初彤明白,有些事情吧,做过了就要马上忘记。”
谢凌辉满意的点点头,沉吟了半晌道:“今后谢家就由我当家了,初彤,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跟着洪管家他们历练历练。我身边的这几个人,卷翠最老实忠厚,但是嘴笨固执,不思变通;紫鸢聪慧,办事妥帖,为人颇有义气,但是性格过于耿直;原先我娘有两个心腹丫鬟,涵香和玉屏,是娘一手调教出来的,都伶俐干练。这几个人今后必然要用上一用。”
初彤问道:“二爷,房里还有绿翘,您怎么没算上她?”
谢凌辉转过身,轻笑一声道:“绿翘么,确实生得美,在谢府的丫鬟里面算是尖子了,平日里我也对她多有亲近。绿翘乖巧时固然妩媚可爱,但恃宠而骄,只能在房里做做针线罢了,不是担大任的材料。”而后他略一皱眉道:“何况我大哥还对她……”
初彤立刻会意的点了点头,心道:“看来这二爷是个明白人,没被美色蒙了眼。”不过想到谢凌辉夸赞绿翘是府里最漂亮的丫鬟,心中又免不了酸溜溜的,暗骂他没眼光。
谢凌辉自然不知道初彤心中正愤愤不平,他随意和初彤又说笑了几句,便带着她回到了檀雾园。
从此初彤便在谢府住下了,她聪明机灵狡猾多诈,颇会察言观色,所以深得谢凌辉赏识,一时之间成了谢凌辉身边的红人。谢凌辉在骁骑营任了副参将的虚职,将谢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夫人伤愈之后再想夺权也无从下手了。
而二夫人疯病也久治不愈,终日对着墙壁喃喃自语,谢府请遍名医也无济于事。谢家二小姐谢秀妍见母如此决定带发修行三年,拜遍名寺佛山为母祈福病愈。此消息一出再次轰动京城,人人皆赞谢二小姐知书达理,孝行德配天地。
三年后。
七月,天热得仿佛下火一般,到中午更炙热难耐。此时檀雾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老婆子提着水桶,身穿蓝衣的拿了瓢浇灌院子里的树木,穿着灰衣的拿着剪刀剪下几朵开得格外娇艳的芍药蕙兰,放在身边的荷叶大托盘里。忙碌了一会儿,蓝衣婆子说道:“今儿是二爷的生日,到晚上这檀雾园要设宴,二爷请了些豪门的公子哥儿来做寿,今早小厨房就开始准备了。二爷一早带着初彤和洪管家出了门,屋子里的其他姑娘还在午睡,我们先歇歇,等一会儿有动静了,再进去送花也不迟。”
灰衣婆子点点头说道:“初彤现在是二爷身边的红人,二爷行动坐卧处处离不了她,见了她就眉开眼笑。原来服侍他的绿翘、卷翠、紫鸢竟然都比不上了。”
蓝衣婆子道:“初彤那小丫头从上到下都透着那么股子机灵气儿,会讨人喜欢,模样又标致,性情也随和,来到府里三年对谁都笑嘻嘻的,能不招人爱么?况且她还救过二爷的命,自然更让人高看一眼,听说二爷还把府里的放钱查账的事交给她。”
灰衣婆子看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绿翘和初彤不和,两个人明里暗里斗着呢。”
蓝衣婆子低语道:“谁说不是?绿翘的心思府里面上下都知道,她是二夫人当年亲自挑选放在二爷房里的。当时二爷年纪慢慢大了,二夫人怕他出去招惹脏的臭的,特地在丫鬟堆里挑了个尖儿。绿翘那小模样儿是没的说,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要通房的,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况且咱们辉二爷也是人中龙凤,哪个姑娘见了不魂牵梦绕?”说到这里蓝衣婆子嘿嘿一笑,“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初彤一来就没她的份儿了。她年纪越来越大,今年都十七了,府里的规矩,丫鬟满二十岁的便要出二门,不是许配给小厮就是赏赐一批嫁妆打发出去。到现在二爷还没……嘿嘿,她能不急吗?况且二夫人又魔怔了,她找谁做主去?”
灰衣婆子咋咋嘴道:“听说两年前煊大爷看上她了,不过绿翘倒倔得很,死活没走,留了下来,二爷好像当时也没舍得放人。”
蓝衣婆子撇了撇嘴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绿翘不过是长得风流妖俏,但我看初彤如今出落得更水灵些,二爷还有什么舍不得绿翘的。再说,煊大爷怎么比得上二爷?绿翘是个明白人儿,大爷是个风流的种子,京城里有名的窑姐儿十有八九是他的相好。大夫人管他不住,老爷政务繁忙,大房的媳妇儿也是个软性子。大爷在自己房前屋后种了一片菊,说自己是隐士陶渊明,最看不得沽名钓誉读书做官的人,说他们是什么国贼禄蠹,他天天吟诗作对的不务正业,哪像二爷,原先是骁骑营的副参将,现在又蒙皇恩到了九城提督兵马司任职,前儿还随圣驾南下巡游,日后前程远得很,还不做官做宰的光耀门庭么?我看谢家往后也就只能指望二爷了。”
灰衣婆子咳了两声说道,“绿翘心比天高,又跟了二爷几年,寻常男子还哪能入得了她的眼?其实……”
刚说到这里,蓝衣婆子猛地推了灰衣婆子一下,往蔷薇架子一努嘴,灰衣婆子吓了一跳,定睛望去,果然见到蔷薇架后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人,只不过此时正是蔷薇怒放的时节,架子上绽满了红白粉黄紫的各色小花,翠绿的枝叶浓密交缠,所以看不清后面站的是谁。两个婆子互相对望一眼,使了个颜色,悄悄起身顺着墙根溜到后院去了。
蔷薇架后,绿翘银牙狠狠咬着红唇,手中的帕子快被拧烂了。她最后“哼”了一声,扯下一朵蔷薇花在手里捏得粉碎,丢在地上转身跑回屋子去了。
此时从大门走进来一位神明爽俊的年轻公子,沉静雍容,风采过人。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小厮,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透着一股子机灵狡黠。那年轻公子正是谢凌辉,而小厮则是初彤装扮的了。
两人一同进了屋子。房间里静静的,谢凌辉在桌前坐了下来,初彤赶紧倒茶。此时绿翘从内室走了出来,穿一袭鸭黄色君子兰刺绣衣裙,衬着妖娆的身段,头上的点翠蝴蝶钗更显得容颜娇美。她檀口带笑,手中端了一只托盘,来到谢凌辉面前道:“二爷回来啦?来喝碗冰镇酸梅汤,再吃块糯米凉糕。”说着将托盘上的碗碟摆到桌上,然后又递过一块毛巾让谢凌辉擦脸。
谢凌辉凤目潋滟,含笑望着绿翘微微颔首,绿翘杏目含情,顾盼之间已将秋波缓缓送了出去。初彤心道:“不好!那狐狸精的眼神飘得老子心里都乱七八糟的,二爷定要让她把魂勾走了!”留心看去,只见谢凌辉望着绿翘的神情果然温柔几分。
初彤和绿翘一直明争暗斗,绿翘恨她夺了谢凌辉的宠爱,处处和她为难作对,初彤也不是省油的灯,施展十八般讨好武艺将谢凌辉哄得一时半刻也不愿离开她,绿翘越气越恨,初彤心中便越得意。
初彤眼珠转了转,指着糕点笑道:“这糯米凉糕看起来就香甜,二爷,看在我今天顶着大太阳陪您办事的份上,就赏我吃一块吧。”
谢凌辉知道初彤喜欢吃糕饼果子等物,便笑道:“这一碟子都给你。”说罢将糕饼碟子推了过去。
绿翘急道:“这凉糕是我特意做给……”话还没说完,初彤已经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含混不清的赞道:“真好吃!香香甜甜,糯得很!”
绿翘脸色登时一变,手指将手帕狠狠的绞了几下。这酸梅汤和糯米凉糕全都是她费了一上午的功夫亲手所制,就等着谢凌辉回来好好表现一番,她为此还特地换了新衣,稍作打扮,实指望能挽回几分二爷的垂青,没想到这姚初彤竟公然跳出来搅局。
初彤看着绿翘铁青的面孔心中大乐,暗爽道:“气死你!气死你!”一边狠狠嚼着糯米凉糕。
谢凌辉笑道:“这一路也确实辛苦你了。”然后转过脸对绿翘道:“绿翘,你再端一碗酸梅汤给初彤,这点心也再给她端一份。”
初彤听到此话越发得了意,绿翘气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赌气转身离去,不多时端了一碗酸梅汤并几块糕点出来。
初彤见状忙故意堆起笑脸道:“谢谢绿翘姐姐。”
绿翘将碗“咣”的放在桌上,对着初彤冷笑道:“叫什么‘姐姐’,我可担不起。你现在是二爷的红人,背后有靠山呢!现在我们这些丫头也伺候你了,又给你端汤又给你端菜,哼,不过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也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了?”
初彤听罢笑嘻嘻道:“把自己当千金小姐总比把自己当姨太太好得多。绿翘姨太太,初彤给你行礼了。”说罢屈身弓膝,真给绿翘做了一个万福。
这句话正刺中绿翘的心事,她登时怒了起来,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咬着牙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初彤立刻做委屈状,扯住谢凌辉的衣袖道:“二爷,我刚刚不过是说玩笑话……”
绿翘气得泪流满面,她掏出帕子一抹脸,骂道:“你少装可怜!你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二爷可怜你才收留你,如今满嘴胡说八道,竟敢敢在屋子里撒野了!”说罢刚好看见窗口几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绿翘大喝一声道:“莺儿!拿扫把进来,今儿屋子谁扫的,怎么这般不干净?”
刚说到这里,谢凌辉皱眉喝道:“好了!都别闹了!青天白日成何体统?”绿翘被这么一喝,顿时收声。谢凌辉沉了脸道:“今儿晚上在我这檀雾园里还要摆宴,所以都给我警醒着点,谁丢了谢府的面子,谁就到老妈妈那里去领罚!”说罢起身回了卧房。初彤一吐舌头,又拿了一块糕饼塞进嘴里,对绿翘挤挤眼,转身便走了。只留下绿翘站在原地,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低垂挂帘旌。
傍晚时分,檀雾园一下子热闹起来。檀雾园正厅之中摆了一大桌酒筵,谢凌辉宴请的豪门公子纷纷登门,大大小小的丫鬟不停地穿梭忙碌着,几名歌姬在旁吹奏弹唱,让人感觉分外雅致。谢凌辉穿一身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衣,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贵气非凡,腰间束着玉带并挂一把宝剑,衣衫飘荡,天姿秀出,恍若神仙一般,坐在宴席前说谈笑自若。
初彤原本在前头忙碌,但想起紫鸢病着,卧床休息,便偷了个空转到西边的抱夏去。掀开帘子便看见紫鸢病歪歪的靠在床头,床边坐了一人正跟她说话,初彤定睛望去,那人正是服侍二夫人的玉屏。玉屏十七八岁,脸色微黑,但生得眉目如画,容貌娟丽,好事之徒给她取了一个诨号叫“黑美人”,可见她姿色不凡。玉屏能写会算,颇有几分见识,平素与初彤等人交好,也是谢凌辉的得力心腹,没事时她总爱到檀雾园,找紫鸢卷翠一边做针线一边聊天。
玉屏看见初彤走进来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还念叨你,你便来了。”
初彤一笑,然后搬了个绣墩坐在床边问紫鸢道:“你感觉好些了么?”
紫鸢笑了笑:“好多了。前面忙吧?玉屏陪我说话呢,你快忙你的,别惦记我。”
初彤道:“前面可热闹了,来了七个公子,都是平素和二爷交情深厚的。算上咱们家的大爷和二爷,一共是九个人,不过还空着一个位子,王家的三公子还没到。”说罢抿嘴笑了一下道:“煊大爷去了之后眼睛就一直盯着绿翘看,眼珠子好像都要掉下来了。”
玉屏不屑道:“莫说绿翘,我都看不起咱们那位大爷。成天混迹在脂粉堆中,无病呻吟的说什么风花雪月,说什么侬本多情,根本就是个败家孽子!”
初彤附和道:“可不是!最可笑的是说自己厌恶官场虚伪勾心斗角,说读书做官的人全都是国贼禄蠹。他说这个话有什么资格,如今他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是他自己赚的?还不是他‘国贼禄蠹’的老子打下的基业。依靠着官场,享受着荣华富贵,还硬装清高脱俗。这在市井有句俗话形容叫做‘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玉屏拍手笑道:“说得好!”然后和初彤两人心有灵犀的一击掌,同时大笑起来。
紫鸢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们俩真是刀子嘴!”而后敛了笑意,美目望着初彤郑重道:“初彤,刚刚我和玉屏还说,如今二爷待你格外不同,连谢家每月放钱看账目这些事也交给你和洪管家处理,我看他将来八成是要你做妾的,你迟早都是姨奶奶。”
玉屏接道:“是啊,有句话听说‘宁当英雄妾,不当庸人妻’,二爷是人中的俊杰,嫁了他也不枉活了这辈子了。”
初彤听愣了愣,心中一叹,不以为然道:“‘宁当英雄妾,不当庸人妻’,如果有机会,哪个英雄妾不愿做英雄妻!哪个英雄妻愿意自己的丈夫纳妾!”
正在这时只听门口有小丫头在唤:“初彤姐姐!”初彤急忙起身道:“我先走了,一会儿过来。”说罢掀开门帘子便走了出去。
初彤刚从内室走到大厅,只见从门口进来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摇着折扇哈哈笑道:“谢兄,谢兄,小弟来晚了,愿意领罚!”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一对眸子犹如深潭一般;眉如远山,雾霭隐隐;唇若红菱,水光滟滟。身材清瘦,骨骼蕴秀。整个人带着一股阴柔之美,但气度超然,令人不敢小觑。他穿浅蓝茧绸薄棉夏衣,袖口处有一道金线大镶,缇色刺绣有极重的秦汉之风。此时他微微晃着扇子,嘴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派悠然。
初彤心中不由赞道:好个光彩照人超脱物外的人物!她看看那少年又看看谢凌辉,觉得二人风采各有千秋却难分伯仲。转念想到:这人必然是王家的三公子王琅了。王家和谢家都是齐名的官宦之家,家中各有一个出众的公子,素有“王三谢二”的称呼。只不过这王三公子从小闲云野鹤,喜欢带着万贯家财四处周游,专和江湖之士结交,每年在京城的时间不过个把月,平常很难见到罢了。
谢凌辉长身而起,走了过去,拱手道:“王贤弟能来我这里便蓬荜生辉了,怎敢提什么惩罚?”两个人携手揽腕亲热的坐到酒席之前。
初彤心中暗笑道:王谢两家不和天下皆知,刚才那一番造作必然是二爷和王琅逢场作戏了。
众人杯来盏去的吃喝谈笑一会儿,皆说了种种有趣的见闻。初彤不久便发现坐在谢凌辉身侧的王琅总有意无意的向她撇来一眼,不由好奇望去。王琅深潭似的双眼对上初彤的眸子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向她微微一笑,初彤一愣,赶快将头低了下去。
忽听门外响起一个颇为清脆的声音道:“二小姐特书一副字,恭祝二爷福寿绵长!”
谢凌辉笑道:“拿过来吧。”谢秀妍的贴身丫鬟彩画和醉琴从门口走了进来,醉琴手中捧着一个卷轴。谢凌辉对着众人笑道:“我这个妹子对琴棋书画还是颇有些研究的,咱们来看看她到底写了什么。”然后便让彩画醉琴将卷轴打开。
所有人都抻着脖子望去,只见上面写着“桂萼芳双南极星辉,河山同寿如日之升”十六个大字。笔酣墨饱,飘逸灵动。众人看罢均赞叹不绝。这时候大家已酒酣耳热,接着三分酒劲,坐在谢凌辉对面的兵部尚书之子陈一平端了酒杯笑道:“谢兄,你我相交多年,我每每听说你小妹谢秀妍天姿国色,娴雅无双,却从没见过。如今却机会难得,谢兄能不能邀请谢二小姐出来,哪怕隔着纱帘为我们抚琴一曲,在座的各位也便知足了!”
众人听罢哄然叫好。谢凌辉面露为难之色,但想了想笑道:“我家小妹的脾气倔,若是她愿意,众位便可饱耳福;若是她不愿意,我也勉强不得。”
大家点头道:“这个必然。”
谢凌辉便对彩画道:“跟小妹说我谢谢她的字。另外今日在场的贵客都想听她抚琴,如若方便,不妨让她前来为我们演奏一曲。”
彩画醉琴道了一个万福告退。
不久,众人听到从内室传来一阵环佩的叮咚声,谢凌辉对初彤一使眼色,初彤立刻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而后回来在谢凌辉耳旁说了几句。谢凌辉笑道:“刚刚小妹从后门进了内室,她说可以隔着珠帘为各位抚琴。”
话音一落,众人均鼓掌喝彩。
卷翠和绿翘在正厅与内室之间挂上珠帘,醉琴和彩画将琴摆好。不多时,里面缓缓走出一位少女,穿琵琶襟大镶大滚金枝绿叶上衣,同色凤仙裙,头发上戴的一套亮金钗环,仪态万方,袅袅婷婷。由于隔着珠帘,看不清面孔,但依稀可以辨出是一位绝色佳人。所有人都拼命向珠帘望去,想看清佳人真面目。唯有王琅摇了摇扇子,虽然面向珠帘,眼睛却瞅了初彤好几下。
只听珠帘里面传出几声古筝的叮咚声,而后谢秀妍缓缓开了口。
众人皆屏息凝神,谢秀妍款款一个万福说道:“秀妍蒙各位抬爱,在此献曲一首,希望不辱各位倾听。”声音圆润委婉,酥软人心。
众人纷纷道:“谢小姐过谦了!是吾等有耳福。”
谢秀妍端坐,举止一派大家风范,缓缓道:“我今为大家抚一首《蒹葭》。”《蒹葭》取自《诗经·国风·秦风》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为曲意。初彤暗暗纳罕,原本她以为谢秀妍会抚一首贺寿的喜庆之曲,没想到她却选了一首相思绝唱。
谢秀妍凝神半晌,抬素手夹弦,只听“铮”的一声,弦音清脆如裂帛一般,使人不禁精神一震。仿佛置身于深秋水畔,只见秋水茫茫,芦苇苍苍,霜露盈盈,高远缥缈。那琴音若飘若止,若有若无,幽幽如诉,恍惚间仿佛看到苍茫芦苇中,有一人观望远在水中央的伊人,相思益甚,其情益坚,但无奈道阻且长,只得目送伊人远去,在水一方,终不知其所在。于是千古的相思之情便通过琴音袅袅迂回,娓娓道来,令人神思荡漾。最末一声响弦竟如断弦之音,铿锵而悠长,使人品着这委婉的余音,仿佛还在梦中。
众人身心迷醉,连连抚掌,惊叹不已。
王琅合了纸扇,动容道:“谢二小姐琴技高超,令人佩服。”而后又将纸扇打开,缓缓道:“怪不得古人云‘古之写相思,未有过之《蒹葭》者’,虽不可得而情不散,故终受其苦。”
谢凌辉摇头叹道:“梦幻泡影,镜花水月,终不可得。相思益至,如影在前,伸手触之,却遥不可及,此为相思之最苦也。”
初彤却心思一动:难不成谢家的二小妞正对谁相思入骨?否则怎会弹得如此入情入景?
众人议论纷纷。此时谢秀妍起身裣衽一礼,温言道:“秀妍献丑了。”
谢凌辉笑道:“今日是我寿辰呢,你却弹如此凄婉的曲子,罚你一杯。”说罢便亲自倒了一杯酒,命初彤端过去。
谢秀妍笑道:“如此喝酒没有意思,不如我们行个酒令,输了喝酒,岂不有趣。”
众人听佳人如此提议,自然全都响应,纷纷道:“怎么个行法?”
谢秀妍从初彤手中接过酒杯,喝了一杯道:“就由我做令官。今日在场的男子,全都是顶天立地的须眉大丈夫,那就用‘丈夫’做缘故,要说出‘悲、欢、喜、怒’四个字……”
谢凌煊插话道:“这个不难。”初彤看了一眼这谢凌辉的大哥,心道:煊大爷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生得仪表堂堂,只可惜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
谢秀妍道:“大哥别忙,小妹还没说完。说完‘丈夫’后,酒面要唱一个曲子,这曲子可是有要求的,要填宋词或者元曲,每句都要用一个典故……”
讲到这里谢凌煊道:“太难了!太难了!句句都要用典!”
王琅笑道:“是难了些,那曲子就不限韵了吧。”
谢秀妍笑道:“自然可以。”
众人还是纷纷摇头,唯有谢凌辉微笑不语。
谢秀妍又说道:“曲子唱罢,酒底子要生风,说一句古诗。说不出来者要罚吃五大杯,如何?”
在座的十个人,有八个倒都把酒杯端起来了,摇头说:“太难,太难,与其让令官罚,不如我们现在自罚。”说罢纷纷举杯就饮。其实这些人也未必行不出这酒令,却都怕自己弄巧成拙在佳人面前丢了脸面,所以索性藏了拙。
谢凌辉笑道:“难方才有趣味,只不过现在只有我、王贤弟和小妹,人未免少了些。”
王琅哈哈笑道:“人少没关系,咱们算上她怎样?”说罢“啪”的一合纸扇,向初彤遥遥指来。
初彤吃了一惊,迅速抬头,迎上王琅深潭般的眸子。
谢凌辉微微皱眉:“这个……”而后凤目向初彤望来。
初彤心中奇道:“这姓王的什么意思?”却见王琅抿着红唇,笑笑的望着她,仿佛一点都不在乎周围诧异的目光。初彤自幼便跟随其母学了诗书,谢凌辉也是风雅之辈,初彤进了谢府为讨好主子对学习诗文也极用心思,她天资聪颖,虽对四书五经之类掌握稀松,但作诗填词却极有歪才,当下心道:“行令便行令,这有何难?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女,行令行得好自然让人另眼相看,行得不好难道还怕丢脸吗?”想到此处微微一笑,说:“好。”然后望着谢凌辉点了点头。
谢凌辉微微一笑,初彤便走了过来,站到谢凌辉身后。卷翠忙吩咐小丫头再添一个酒杯。王琅见到初彤的举动不由点了点头,眼神中似有赞叹之色,看了初彤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此时只听谢秀妍说:“那现在就开始了。”而后顿了顿道:“丈夫悲,寂静宅院无人陪;丈夫欢,碧阑干外望婵娟;丈夫喜,云中吴鸿锦书寄;丈夫怒,怀才不遇枉读书。”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道:“说的不错。”有的道:“脂粉气重了些,不像是丈夫了。”有的笑道:“谢小姐毕竟是个闺秀,自然没有大丈夫金戈铁马的豪情。”只听一阵古筝响起,谢秀妍说道:“我来个短小的《天净沙》吧。”然后唱道:
空庭雨打梨花,堤柳烟笼落霞。挥手萧萧班马。兰舟催发,良辰美景虚化。
曲调委婉动听,众人不禁抚掌赞叹。谢秀妍唱完饮了门杯,娇声念道:“君去春江正淼茫。”完了令。
然后便是谢凌辉,他胸有成竹,俊脸一派沉凝,不慌不忙道:“丈夫悲,一生心血付流水;丈夫欢,画阁朱楼佳人伴;丈夫喜,金蟒玉带归故里;丈夫怒,将守空城无兵驻。”
说罢众人纷纷赞曰:“还是谢兄大气!”谢凌辉笑道:“我唱个《人月圆》。”只听一阵古筝响起,谢凌辉唱道:
满园春色藏不尽,红杏探枝桠。寂寞深院,白头宫女,闲聊谁家?雕栏应在,朱颜改换,愁怨天涯。旧梦依依,多情庭月,犹照落花。
唱罢众人齐声喝彩,均说:“好个白头宫女,犹照落花!”
谢凌辉饮了门杯,说道:“小楼一夜听春雨。”完了令。
下一个便是王琅。王琅刚想行令,却听谢凌煊高声说:“且慢,我也来试试。”原来谢凌辉行令之时自有一番风流才子之态,绿翘一双妙目痴痴的看着谢凌辉,不由倾慕不已。谢凌煊醋意翻滚,一时冲动之下便自告奋勇,要行酒令。初彤心中惊异道:“稀奇稀奇,煊大爷什么时候也爱吟诗作词了?”她又见谢凌煊的眼神频频瞄向绿翘,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谢凌煊看到众人惊诧的目光,心中不由也有些慌乱,他平时不学无术,此时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不由有些后悔刚刚冲动之举。谢凌煊向旁边望去,只见绿翘正朝他望来,再瞧佳人一袭葱绿软绸的衣裙,在烛光下竟愈发明艳动人。谢凌煊豪情顿起,哈哈笑道:“行个酒令也不难。”说罢抓耳挠腮的想了片刻,摇头晃脑道:“丈夫悲,娶的媳妇像张飞。”
这一句刚说完,人人表情怪异,谢秀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不要紧,众人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谢凌煊大声道:“笑什么?洞房花烛夜,新郎倌掀开盖头,看见自己讨的老婆长得像张飞李逵一样,黑灿灿的大脸,一巴掌宽的护心毛,他心里还不凉嗖嗖的,怕是要悲伤一辈子了!”众人哈哈大笑道:“谢大公子说得是,后头呢?”谢凌煊见绿翘也掩口娇笑,心中不由愈发得意,抖了抖精神,大有深意的看了绿翘一眼道:“丈夫欢,佳人百媚赛天仙。”谢凌辉听罢不由皱了皱眉头,他对自己哥哥再清楚不过,只怕他再满口粗俗在众人面前丢丑,便急忙向初彤使了个眼色。
初彤立刻心领神会,站出来笑嘻嘻道:“大爷的令通俗上口,抒发情怀,听着真是畅快淋漓。刚刚受大爷的启发,小的灵光乍现,有了两句绝妙的,不如大爷就让我说了吧。”这话说得圆融得体,谢凌辉不由微微颔首。谁知谢凌煊正在兴头上,哪肯理会初彤给他的台阶,瞪着眼睛道:“你家大爷下两句更是妙得很,哪容得你来狗尾续貂?”说完看了绿翘一眼,笑眯眯道:“丈夫喜,闲来无事画美女。”众人呵呵笑道:“闲来无事画美女图,确实是惬意得很。”但这最后一句,谢凌煊想了许久竟想不出了,他冥思苦想了一阵,看了看桌上的菜忽然面露喜色,大声道:“丈夫怒,二八少女变肥猪!”众人听罢更是哄堂大笑,谢秀妍笑弯了腰,扶着琴,揉着肚子道:“该罚你了!这句根本不通!”谢凌煊瞪着双眼争辩道:“怎么不通?本来窈窕淑女,后来胖得像肥猪一样,怎么不让人发怒呢?”谢凌辉强忍着笑意道:“罢了罢了,你快唱吧。”谢凌煊道:“我唱个《如梦令》。”说罢也不等谢秀妍弹琴,扯着脖子唱道:“俏佳人红酥手。”众人怔了怔道:“你这平仄都乱了。”谢凌煊哼了一声道:“管它什么平仄,押韵不就好了?”说罢看了绿翘一眼,继续唱道:“俏佳人红酥手。腰赛章台细柳。相思欲成狂,楼高看月醉酒。绿袖,绿袖。念伊千遍不够。”说罢饮了门杯,道:“落花时节又逢君。”完了令。众人欢声笑语议论纷纷,谢秀妍柔声道:“下面便是王公子行令了。”
王琅吃了一口菜,摇着扇子,仰面缓缓道:“丈夫悲,流年一去不复回;丈夫欢,管鲍之交照肝胆;丈夫喜,通幽古寺悟禅机;丈夫怒,才学惊世遭人妒。”说罢请谢秀妍弹中吕调,然后说道:“刚刚谢兄说‘小楼一夜听春雨’,那自然‘深巷明朝卖杏花’了,我便唱个《卖花声》。”清了清嗓子唱:
虞姬挥剑香魂断,潮打故国空城湾,将军征战人不还。滚滚黄河,黯黯青山,过路人一声长叹。
曲调凄婉,颇有黍离之悲。众人皆叹道:“不愧是王三少爷,去过的地方多,自然不是寻常人的心境。”
王琅饮了门杯,道:“一片冰心在玉壶。”完了令。
最后便是初彤,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初彤定了定神说道:“丈夫悲,断墙倾败井垣颓;丈夫欢,故交秉烛絮絮谈;丈夫喜,人生在世得知己;丈夫怒,昨日温情今不复。”
说罢对着帘子里的谢秀妍微微一笑道:“二小姐,我唱个《山坡羊》。”谢秀妍点头,夹弹琴弦。初彤唱道:
帘外风雨,梦里贪欢,春光去也莫凭栏。昏鸦啼,霜露寒,客船闻钟难成眠。卧听水上琵琶怨。悲,空缱绻!恨,枉眷恋!
声音清脆悦耳,恍若珠落玉盘。唱完之后众人轰然叫好。大家惊奇初彤不但容貌惊艳,清丽无双,竟然也能出口成文,满腹锦绣,不由纷纷说:“果然是谢家的家奴,到底跟别家不同。”
谢凌辉凤目中含着赞赏之情,望着初彤微微一笑。王琅仍摇着扇子,嘴角的笑容愈发高深莫测。
初彤饮了门杯,说道:“唯见长江天际流。”完了令。
谢秀妍笑着说:“要我评,最沉郁深厚的当属王三公子,精巧别致要论我二哥谢二公子,风流清丽的则是二哥的贴身婢女初彤。至于我嘛,自然就落了第,我自罚一杯。”说完举杯一饮而尽,众人轰然叫好,气氛一时热闹到顶点。
而后众人皆说初彤唱得动听,让她再来一段,初彤推辞不过,只得拿起红色牙板,说道:“前儿我闹着玩填了个《烛影摇红》的词牌,如今就唱这个吧。”而后击节唱道:
万里江水,淘不尽世事沧桑。风流客帝王将相,枯荣青史上。后人评空怅惘,凭高唱、秦宫汉帐。生旦净丑,粉墨登场,千古兴亡。
剑试天下,烽烟美人泪几行。尘锁铜镜半面妆,丝竹铙钹响。弹一段世炎凉,霁月光、侠骨柔肠。阅尽悲欢,宛转低眉,剪烛西窗。
这一回却豪迈磅礴,响遏行云。众人细心聆听,皆感荡气回肠,热血沸腾。只觉初彤明艳动人,眉目生辉,令人不敢逼视,一个娇柔的少女竟能唱出大丈夫般高壮宽阔的胸襟,令人不禁动容感慨。王琅登时露出愕然之色,当即解下腰间一块祥云翡翠玉佩,对初彤说道:“唱得如此雄浑气魄,这翠赏给你了。”众人响应,纷纷掏出锦囊来打赏。有的给小金锞子,有的给珍珠扇坠,有的给玛瑙串子,有的给水晶腰坠。只听珠帘之内,谢秀妍轻轻一叹道:“《蒹葭》虽绮丽缠绵,但终不如一曲《烛影摇红》壮怀激越,不做小儿女之态。”说罢取下挂在腰上的一对小金蝉,命醉琴给初彤拿了出去。
初彤看见财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心道:“乖个隆冬!唱歌还能收礼物花差花差!”但脸上恭恭敬敬,款款一个万福道:“初彤谢谢各位公子小姐的赏赐。”然后捧着东西退到一旁。余光向四周瞟去,只见绿翘脸色十分难看,原本光彩照人的面容如今却益发阴沉了。
少顷,谢秀妍起身离开。众人又吃喝谈笑了一会儿,酒席散去,宾主尽欢。谢凌辉将宾客都送到门前。初彤提了灯笼站在角落处。突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菊花香,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扯,转头望去,赫然发现王琅站在自己身边。
很多很多年后,初彤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那天月明星稀,王琅一张阴柔清媚的面孔在灯笼暗淡的光线下愈发显得如圭如璧,他眯着眼睛对初彤微微一笑,那笑容惊艳绝伦,颠倒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