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锦瑟江山之烛影摇红 客栈缠斗风波恶

初彤一夜都没有睡好,天蒙蒙亮时方有了些困意,此时却感觉有人用手推她,睁开眼便看到云映淮那满是胡子的黝黑面孔,初彤不由恼道:“推什么?我还没睡够。”

云映淮淡淡道:“这附近有个集市,我们去吃点东西,你也换身衣裳,你这一袭火红未免太显眼了些,万一金阳王四处找你也容易被发现。”

初彤知道云映淮说得有理,只好忍着气爬起来跟着他往集市走,没多远便到了一处集市,此时清晨,卖早点的小摊子才刚刚支起来,大街上十分冷清,云映淮命初彤藏在一处胡同之中,他去旧衣店给她买身衣裳,初彤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点头。临走的时候云映淮摊开手对初彤道:“拿来。”

初彤一愣道:“什么?”

云映淮道:“买衣裳的钱。”看着初彤瞠目结舌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毛道:“我答应事成之后将你最后送到一处殷实富裕之家,但没答应替你掏一路上的吃穿住行钱。如今买衣服是要银子的,你将银子给我。”

此刻姚初彤天大的困意也都不翼而飞,诧异的瞪大眼睛道:“你你你,你说什么?你堂堂大丈夫竟然跟我这小女子计较这些银两!”说罢想到自己存的那一棉袄的金银财宝如今全都落在金阳王府,现在身边没有半厘钱银,心中不由又急又恨。

云映淮慢悠悠道:“可以不计较的,我不是答应帮你做两件事么?你大可以让我这一路上给你付饭食穿衣住宿的银子。我马上便允了你。”

初彤心道:“原来那厮打的是这个主意。”她一撇嘴哼了一声道:“你不买算了,老子就这样上街,大不了让王府的侍卫将我抓回去!你也别再想要那翡翠和剑谱!”

云映淮望着天淡淡道:“也好,大不了我不要那剑谱了,现在就点了你的穴道拿回翡翠,留你一个人自生自灭罢。”

初彤心中恼怒,她吸了口气眼珠一转道:“你不说待我把剑谱画了便给我一大笔钱么?现在算做赊账。”

云映淮摇了摇头双手抱胸:“不好不好,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后微微一笑道:“当然,我允了你两件事,你现在也可以让我将银子提前赊给你。”

初彤只觉得云映淮面目可憎到了极致,咬牙切齿道:“不用!”而后略一沉思,忽然想到乌日娜曾给过她一条项链,那晚月光暗淡她并未自己观瞧,不由欣喜的将项链从荷包里掏出来,仔细一看心顿时凉了下来,那项链是用木珠串成的,坠子是一颗包了银皮子的狼牙,虽好看却不值什么钱。初彤破口大骂道:“好吝啬的夷婆子!”而后将项链甩到云映淮手上,寒着脸道:“哼!再不值钱也好歹能买身烂衣裳!”

云映淮拿着项链转身走了,不多时捧了一套粗布黄衣走了回来。初彤满腹怨气,在无人之处将衣裳换了,改做男装打扮,又将换下来的精美衣裳到当铺里当了一锭银子,那小小的元宝攥在手中怎么也不敢花了。

早晨初彤饥肠辘辘,也只花一文铜钱买了一个烧饼,再瞧云映淮却买了一大碗牛肉面,坐在她身边“呼哧呼哧”吃得爽快,初彤只闻得阵阵饭香,她手里举着烧饼,眼巴巴的盯着云映淮手里的面汤,美目盈盈,一派哀求可怜之态。云映淮则毫不为之所动,旁若无人的扒拉着面条吃得甚欢。初彤见博取同情不成心中更加愤愤,唯努力咽下口水,狠狠将烧饼啃下了肚。云映淮吃完面条将汤也喝得一干二净,而后他气定神闲的看了初彤一眼,只见她气得双颊通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其实刚刚云映淮瞥到初彤可怜巴巴的样子几欲心软,直勉强硬起心肠视而不见。此刻他心中不由笑道:“到底是个小丫头罢了,只会无赖使泼,没什么江湖经验,过不久定要认输投降!”

吃完早点,云映淮买了一匹马,然后让初彤坐在自己身后策马前进。初彤行了半日便觉辛苦,但她知道若是抗议云映淮必然要她自己掏钱去雇马车,所以只好咬牙忍耐。

中午时分二人到了一处小镇,云映淮在一处小酒家停了下来。初彤早晨只吃了一个烧饼,此时早就饿了,此时颇有些没精打采。云映淮进了酒家之后便点了一壶茶,初彤也感到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将银子从兜里摸出来看了看,到底没舍得花钱买茶喝,只眼巴巴的看着云映淮举着茶壶自斟自饮。忽然她转了转眼珠,慢慢凑过去,拽拽云映淮的衣袖故作神秘道:“云大侠,我跟你说件事,昨天晚上我遇见……”

云映淮见初彤神色严肃,不由侧过身子专心倾听。初彤轻声道:“昨天晚上我遇见……”此时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打开茶壶盖往里面吐了一口唾沫。

云映淮登时便震惊了。初彤眉花眼笑道:“云大侠请喝茶。”说罢提壶便要给他斟茶。云映淮急忙护住茶杯,神色仍一派震撼。

初彤看着云映淮目瞪口呆的样子,得意洋洋道:“我刚刚没说完,昨天晚上我遇见了你这个小乌龟死乌龟黑乌龟烂乌龟!”说罢捧起茶壶对着壶嘴咚咚咚的大喝起来。

云映淮这才回神,顿时哭笑不得。

初彤喝完茶,云映淮点的酱肉烧饼并一碟清爽小菜已经端上了桌。云映淮举起筷子,看了初彤一眼,淡淡道:“你若再向盘中吐口水,以后我便天天点你的穴道,让你生生饿着,行动不得。”

初彤撇撇嘴没吱声。她环顾四周,只见屋角一桌坐了六个彪形大汉,个个虎背熊腰,桌上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几人拿着筷子正大快朵颐。初彤看了那几人一会儿,而后回头对云映淮道:“云大侠,我想跟你打个赌?”

云映淮一挑眉道:“赌什么?”

初彤向那几个大汉的方向一努嘴道:“我赌那几个人会赠给我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说罢掏出怀里的银子“啪”的放在桌上道:“我跟你赌十两银子!”

云映淮看了那几个大汉一眼,心中颇为诧异,但又想到这银子是初彤唯一的积蓄,若是他赌赢了,初彤没钱必然要求他。所以点头道:“好,赌了。”

初彤立刻起身,她先弯腰把手在地上蹭了蹭。云映淮低头看她双手在地上抹来抹去心生疑惑,静观事态发展。初彤的手在地上蹭了一会儿,然后向那六个大汉走了过去,此时刚好一碟包子被小二端了过来,那包子一上桌,初彤立刻奔了过去,双手一下子便按在了那碟包子上!那雪白的包子顿时染上了黑手印。

六个大汉顿时一愣,此时初彤按着包子,脸上做出可怜状,堆着笑道:“各位大爷,可怜可怜我吧,小的流落异乡钱财全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就赏我一个包子吧……”

其中一个大汉瞪着眼道:“赏你一个包子?你这两只手将整个盘子都盖住了!”

这时另一人道:“这一碟子的包子都脏了,不妨就给了他吧。”

那瞪着眼的大汉想要发作,但见初彤就是个一脸委屈相的瘦小少年,若自己挥拳相向未免以大欺小失了身份,眼见周围人都向这边看来,只好碟子道:“算了算了,这一盘子都给你吧。”

初彤端了包子千恩万谢,回头便对云映淮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云映淮失笑的摇了摇头,低头不语。待出了酒家,初彤伸手对云映淮道:“拿来,十两银子。”

云映淮一边掏银子一边道:“这算你运气好,刚才那六人是凤城派的‘凤城六奇’,因为是武林正道,才不会和你这小丫头为难。”

初彤扮个鬼脸道:“我四年前做小乞丐的时候便是这么四处乞食。开始见到吃饭的客人便上去乞讨。运气好的时候能讨点饭菜馒头,运气不好便挨打遭骂。后来次数多了自然能分清他人面凶面善,那六个人一看便不是凶恶之辈,我这才过去讨食的。”

云映淮听罢微微动容,心道这小丫头也委实吃过不少苦,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即便是讨饭也不愿求我么?”

初彤哼了一声道:“什么讨饭?日后老子还可以舞剑卖艺,老子还会唱个小曲儿,还怕一天赚不到几个铜板么?”

云映淮听罢一愣,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道:“没想到这小丫头那么硬气,是我将她从富贵之乡虏来沦落江湖的,如今再这么对她反倒是我失了仁义了。”心中想着将马的缰绳解了,带着初彤继续朝前走去。

两人在路上又行了半日,傍晚时分,二人来到一处山脚下。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边只有一个挑着酒幌子的客栈。他二人走了进去,云映淮掏出一串钱命伙计做了两个人的饭食。只见那客栈中几乎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云映淮寻了一圈,见角落还有空位,便和初彤坐了过去。初彤皱着眉惆怅,犹豫自己是吃大饼还是吃馒头。不多时饭菜端了上来,云映淮便将一碗米饭推到初彤面前,而后开始闷头吃饭。初彤先是吃了一惊,盯着米饭愣了一愣,而后狐疑的望着云映淮道:“你怎的突然发善心了?莫不是我吃了这碗饭,你便让我花个几十两银子赔你吧?”

云映淮抬起眼皮似笑非笑道:“你若真不愿白吃我的东西,不如今后就做个小丫鬟一路上服侍我抵了食宿花费的银两如何?”

初彤哼了一声道:“谁说我不愿白吃你的东西?我偏要白吃。”说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大口往嘴里扒拉米饭。

云映淮见状轻笑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两人吃了一阵,初彤挑起眼皮看了云映淮两眼,心中暗道:“这小乌龟也未必有我想象的那么讨厌。不若我跟他化干戈为玉帛,一路上讲讲笑话、唱唱小曲儿,大家相亲相爱岂不妙哉?”想到此处,初彤见云映淮那一大碗米饭已经吃完,便堆了个大大的笑脸殷勤道:“云大侠,我帮你盛碗汤。”说罢站起身端起了云映淮的碗。

云映淮诧异的挑了挑眉毛,不知这性格精怪的小丫头为何突然对自己献起殷勤了。待初彤将汤盛完刚要端给云映淮的时候,此时她背后经过一个喝得半醉的男子,没站稳往初彤身上一撞,初彤“哎哟”一声,那汤碗便从手中滑落。云映淮看得分明,他快速出手,俯下身子,长臂一伸便接住了汤碗,那动作又轻又稳,汤竟然没有洒出来!云映淮把汤摆到面前,对初彤微一点头道:“谢了。”

初彤一愣,钦佩道:“云大侠的武功真是顶呱呱高强啊!”

云映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是想学我便教你,横竖我答应你两个条件。”

初彤连连摇头道:“我不学,我不学。”心中想道:“我不想当女侠也不想当红袍大将军,所以学了武功也没用,何况还要吃苦受罪,这是赔本的买卖,我不做。”

云映淮瞥了初彤一眼没有吱声。他资质奇佳天性聪颖,再加上师承高人得恩师倾囊相授,又曾有奇遇,所以身上武功已非同寻常,能得他传授武艺自是受用不尽。云映淮看着初彤的小脸,心道:“怕只是这小丫头不识货,不知我的本事罢了。”他哪里知道,即便是初彤知道他有了天大的能耐,怕是也不屑一顾。

正在此时,忽听一声大喝道:“就是她!江湖追杀令里一百两黄金买的就是她的人头!”

这一声大吼惊得初彤手中的筷子都落到了地上,抬头一望,只见前方一桌站起一个汉子,指着她双目闪烁,神色兴奋。话音刚落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初彤那一桌,紧接着只听“咣啷啷”桌椅响动,客栈里又站起来十几人,手里拿着兵刃望着初彤眼神残暴,跃跃欲试。这些人具是江湖上为武林正道所不齿的亡命之徒,素来干些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勾当,见初彤一介弱女本想立刻前来便取了她的性命,但又见她身边坐着一个黑脸的大汉,高大挺拔,一脸的胡须,容貌虽平常,但竟有不怒自威的架势,双目将众人冷冷扫过,令人无端心寒。

初彤大骇,一伸手便拽住了云映淮的袖子,心道:“糟糕糟糕!早知道便应该易容出门,如今敌众我寡,大大不妙!”此时又听其中一人叫道:“他奶奶的!爷爷寻她有些时日了,想不到她真在此处!”

听了此话云映淮心思一动,暗道:“莫非有人知道这小丫头的下落,否则怎会说‘她真在此处’这样的话?”就在此时只听几声吼叫,紧接着刀风劈面而来,有几人禁不住赏金的诱惑已率先而动。

云映淮一挑眉毛,一把便将汤碗震碎,紧接着抓起碎片便向前掷去。那锋利的碎块如若暗器,在云映淮的掌力下愈发霸道,先冲上来的人纷纷中了碎块,哀号不绝,顷刻间便倒于地下,死的死,伤的伤。这一变故令众人看呆了,客栈里登时大乱,食客不多时便走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人手握利刃虎视眈眈,却也不敢向前了。

初彤看得分明,已知道云映淮武功高强根本不惧寻常贼寇,不由放下心来拍手叫好道:“打得好打得妙!哼!想要老子的人头哪有这么容易!只怕还没要了我的脑袋,你们自己便先送了命!”

云映淮寒声道:“不愿送死者,滚!”这一声含着极大内力,震得人心都跟着一颤,众人不禁心生惧意往后退了两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心想:“钱再好留住命才有的花,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就走了罢。”

正在众人动摇之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长串大笑道:“哈哈哈,原来这妖女不光是王府里的婢女,竟然还是江湖上悬赏追杀之人!如今金阳王也在四处找她,不若我们便凑个热闹,人活着便将她送到金阳王府令王爷欢心,人死了便取了脑袋去领赏金!”话音刚落,只见从外走进七个男子,年龄有老有少,穿着各异。

初彤一见便惊呼道:“桃源七贱!”

此时曲五良狠狠骂道:“就是你!辱我派盛名,毁我清誉,就算没有赏金,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话音刚落,只听几个声音从外传来:“桃源派的敌人也便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来助七贤人一臂之力!”说罢又从外走进四男一女,那四个男子身上具穿一色的栗色衣衫,年龄二十多岁,四张脸竟然一模一样。那女子十八九岁年纪,全身一袭藕色花卉刺绣镶领雪青衣裙,腰间亦挂宝剑,长眉秀目,明艳动人,带着三分勃勃英气。这四个男子均是大周南淮派弟子,分别唤作钟仁、钟义、钟礼、钟信。因是四胞胎,平日里行动坐卧也似心有灵犀,若遇敌手四人一向便是同时出手,配合天衣无缝。那貌美的女郎则是南淮派掌门柏之峰的爱女柏晓露。

这几人一进来,原本不大的客栈登时便显得有些拥挤起来,初彤心中暗暗焦急,一双明眸不由朝云映淮望去。云映淮面色无波,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其实自桃源七贤和南淮四杰进门开始,云映淮心中便开始惴惴。他虽武功高强,但毕竟年青,对方均是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人物,他还从未一人独挡众多高手,何况还带着一个没有武功的娇娇女子,是否能全身而退还实属未知,但他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南淮派和桃源派素来交好,桃源七贤急忙拱手道:“原来是南淮四杰钟氏兄弟和柏女侠。”

柏晓露道:“桃源七贤一向爱好琴棋书画,仿效阮籍嵇康,梅妻鹤子,愿在高山之中做骚人雅客,怎会惹得旁人说三道四?”言毕一瞪秀目指着初彤娇叱道:“就是这个小丫头侮辱了桃源派的声誉?”

桃源七贤中彰显曾道:“没错,就是她,污蔑我弟兄七人,说什么‘桃源七贱’!”

初彤眨着大眼睛高声道:“怎的就不是七贱?刚刚他们进门说的什么大家可曾听到了?自诩雅士不问世俗,却想把我这小丫头送回王府讨王爷欢心,这就是谄媚权贵,可谓龌龊无耻!自称梅妻鹤子不爱财富却想摘了我一个弱小女流的脑袋去换那一百两黄金,这就是贪婪钱财不择手段,可谓不仁不义!自夸武林正道高宏雅量,却因我说了一句‘七贱’便要追杀至此要了我的性命,这就是气量狭小,可谓卑鄙下流!如此龌龊无耻,不仁不义,卑鄙下流之徒,竟然还自称‘七贤’,这便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种种举动这无不透着一个‘贱’字!哼!桃源七贤,桃源七贱,枉称高洁,没羞没羞!贱人!大大的贱人!”

初彤原本就口齿清楚声音清脆,这一席话说得抑扬顿挫,气势如虹,还挤眉弄眼的刮脸羞臊桃源七贤,神态甚是可笑。场中还有不少江湖匪寇,平日里多被武林正派鄙视,今日听初彤这一番言论无不舒心畅快幸灾乐祸,他们本来便是粗俗之辈,登时便哄堂大笑起来,你爷爷他奶奶的说个不停。柏晓露本想出言反驳但竟然无话可说,桃源七贤则个个咬牙切齿,纷纷握了兵器怒目而视。云映淮诧异的望了初彤一眼不由莞尔,心道这小泼皮倒是伶牙俐齿,桃源七贤都是满腹经纶之辈,竟然也无言以对了。

此时桃源七贤中钱波涛尖声道:“你这小泼皮休要胡搅蛮缠!”说着已经甩动手中长鞭向初彤抽去。

初彤只听得风声响动,登时便是一愣,云映淮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长鞭高声道:“桃源七贤,江湖上赫赫扬名,在下素来敬重。但今时今日却为难一个小丫头,怕是有失德行吧。”

钱波涛手臂暗暗用力想拽回长鞭,但鞭子在云映淮手中却纹丝不动,脸上不由一阵青一阵白。周显恒看在眼中唯恐桃源派丢丑,又想到如今之事也确实是自己这一方失礼,那小泼皮骤然可恶该死,但若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把她杀了,日后传扬出去也大大失了桃源派的脸面。想到此处,他轻咳一声站出来道:“众位且听老夫说两句。”

云映淮一松手,那钱波涛恨恨的将鞭子收了回去。周显恒拈着胡子道:“诸位,今日之事完全是由那小泼皮引起,如若她肯当众磕头谢罪,承认自己有错在先,我们桃源七贤二话不说,立马走人。”他此言一出,其余六贤立刻点头响应。

云映淮听罢微微皱眉,心道:“姚初彤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言语上有些冒犯罢了,但桃源七贤竟让她大庭广众之下叩头求饶,这分明是欺人太甚!”但转念又想:“那些雅士平日里重名誉胜过生命,如今被姚初彤当众侮辱必然羞愤难平,做法难免会过激些。但只怕,只怕这小丫头刚刚一番慷慨激昂痛斥桃源七贤,此刻定是不会磕头谢罪,一场恶战怕是免不了了。”想到此处他朝初彤望去,只见初彤双目闪闪面颊通红,他长叹一声心道:“罢了,这磕头之事本身也是折辱尊严,她要不愿,大不了我拼一场跟他们打上一架!”

云映淮正暗自运力准备出手,没想到初彤兴奋的大喊一声:“此话当真?”云映淮登时一愣,扭头望去,这才发觉初彤面红耳赤不是由于激愤,而是过于喜悦所致。他哪里知道,初彤年纪虽小却一向懂得顺应时事,善于见风使舵,随波逐流。她刚刚一番怒骂不过是觉得反正也要打起来,在此之前还不如老子先骂你个狗血喷头出出心中的恶气,但此刻眼见有希望平息纷争,她自然不会做那个正义凛然玉石俱焚的慷慨之士。她心中暗道:“不过是磕头罢了,想当年老子还给二夫人磕过头,那妖妇她最后还不是成了疯子!”

周显恒一愣,而后点头道:“这个自然。”

初彤道:“好!那我磕了便是。”说罢撩开衣服便要下跪。

此时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墙后传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映淮云大侠,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跪地磕头都不拦上一拦么?亏得江湖上的人都赞你勇敢热血,义气无双!”

众人闻得“云映淮”三个字具是一惊,狐疑的打量着初彤身边的大汉,心中均想:“若此人是云映淮,今日就算拼尽我们几人之力从他手中夺人,怕还是极有困难的。”

此时那阴阳怪气声音又响起,含了浓浓的讽刺道:“怎么?云大侠,现在江湖上传言你欺师灭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几年之前杀了授业恩师云中雁设计当上了云顶门的门主,几个月前你师娘识破你的阴谋,你竟然也将她谋害,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你易容出行,是怕被云顶门的教众认出来寻仇么……”

话音还没落,云映淮便“噌”的站了起来,右手狠狠一拍桌子,只听“啪”的一声,桌子应声而碎,云映淮瞪目吼道:“谁在那里!滚出来!”这一声恍若龙吟虎啸,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在他凌厉的目光之下,桃源七贤不自觉的后退两步,自动向两边闪去,只见人墙之后的桌子旁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驼背老翁,衣着邋遢,两颧高耸。他嘿嘿笑道:“怎么,云大侠莫非真的做贼心虚,此刻还藏着掖着不以真面目示人吗?”

云映淮冷笑一声,伸手便往脸上摸去。只见满脸的胡子瞬间被掀开,那面皮之下赫然是一张英气勃发的俊脸,五官英挺,面容如玉,双目湛湛如若秋水,但他此刻浑身却透着狂野凌厉的杀伐之气,额头上青筋都已隐隐崩出。

此时柏晓露却惊喜的“啊”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颤着嗓子道:“云,云大侠,真的是你!”

初彤转头望去,只见柏晓露方才还绷着一张俏脸,但此刻面上却喜色浮动,妙目痴望着云映淮,一派少女情思。但站在她身后的钟氏兄弟却面容阴沉,四张一模一样的脸上竟都笼着妒恨。初彤心中一动道:“啊呀呀,莫非那妞儿喜欢云大侠?而那四个长得一样的家伙又喜欢这个小妞儿?”

此时钟仁道:“云映淮,果然是你这武林败类!”

钟义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世间难容之事,所以易容出门躲避追杀!”

钟礼道:“欺师灭祖,你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钟信道:“今日我们四兄弟便联手铲除你这人家败类!”言毕四个人齐刷刷的拔出宝剑。

柏晓露跺着脚急道:“住手!云大侠于本派有恩,你们难道忘了吗?如今怎能恩将仇报?再说,他如何欺师灭祖也是他云顶门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钟仁道:“师妹,你不要妇人之仁,此等败类,江湖之中人人得而诛之!”

钟义道:“云映淮虽对本派有恩,但是师妹也曾救过他一命,两相抵消,各不相欠!”

钟礼和钟信齐声附和道:“对!各不相欠!”

初彤不屑道:“呸!四个打一个好不要脸!你们说云大侠欺师灭祖可有证据?明明是你们四个心生嫉妒,平白的污蔑好人!”原来初彤见这几人对话之时,云映淮虽怒发冲冠,但难掩眼中几丝悲愤。在这危急时刻,她早已将云映淮视为自己人,于是出言相帮。

南淮四杰登时色变,齐声道:“我们四个无论遇到多少敌人,向来兄弟连心,一齐出手!”

云映淮哈哈大笑一声,微微点头道:“好,很好,一会儿我便领教领教南淮四杰的剑法。”而后转头望着桃源七贤道:“不知几位的意思是?”

周显恒脸色阴晴不定,心道:“这云映淮是江湖上近两年崛起的年轻侠客,有勇有谋,武功也高深莫测,我桃源七贤与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实在不愿与他为敌。但南淮派与我派一向交好,既然他们都已经亮了剑,如果桃源七贤坐视不理,传扬出去必会大大折损我派的声誉。”他左右权衡了一番,最终昂首慷慨道:“既然南淮四杰都要铲除武林败类,我桃源七贤又怎能坐视不理?”桃源七贤一向唯周显恒马首是瞻,此言一出人人附和响应。

云映淮回头望了初彤一眼,又对众人道:“这小姑娘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各位都是江湖正派,待会儿打斗起来切莫为难她才是。”

彰显曾冷笑道:“云大侠可真是怜香惜玉!”说罢挥舞长鞭便冲了过去。云映淮吼道:“留下命吧!”说罢挥掌而就,一把拽住长鞭将彰显曾拽到眼前,另一只手掌力疾出,好似一把利刃劈到对手胸前。彰显曾“啊”的大叫一声,口中血喷如泉,登时倒在地上毙命。众人骇然,想不到云映淮出手竟如此浑然霸道,这彰显曾在桃源七贤中排行第四,武功已远在其他武林高手之上,但竟然被云映淮一掌拍死!

再见云映淮周身杀气毕现,静若秋水的双眸此时竟煞气流转。桃源七贤见自己的兄弟惨死不由一阵悲鸣,而后所有人都朝着云映淮奔来。云映淮大笑了一声:“来得好!”话音刚落只见一柄钢刀直向面门逼来,他侧身晃过刀影,一手捏住那人的手腕,膝盖猛地一磕那人胸口,只听“咔嚓”一声,那人似欲胸骨碎裂!此时他已夺下此人手里的兵刃,右手一挥,只听“哧哧”一声,那刀已经没入那人后背。

桃源七贤其他几人悲呼道:“老六!老六!”而后周显恒冲上前,左掌挥出,右掌接连而至。周显恒功夫甚是了得,只见他宽袍大袖手臂飞舞,拳打得眼花缭乱,直逼云映淮而来,旁边几人也从左右而至。周显恒身材矮小,但动作十分灵敏,这一招唤作“包罗万象”,以真气鼓动双袖,袖内内藏暗器,在与敌手过招时甩出,凶险非常。云映淮见周显恒大袖已被真气鼓足胀起直扑而来,不由大赞道:“不愧是桃源七贤之首,好一招‘包罗万象’!”说话间掌法骤变,原本圆融端严的拳掌忽然变得快如鬼魅,似有吞云吐风之象,掌风也飘忽不定,看似飘渺但又裹着森然的杀意。

那驼背老翁一直在外观战,他一见云映淮变换掌法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大搜云手!”而后连连冷笑几声:“好,很好,他竟然连这个掌法也传授于你了!”双目闪烁似有无限怨恨。

周显恒从未见过这路掌法不由愣了一愣,但他立刻镇定下来,挥动双袖而至。只见云映淮挥拳攻来,他急忙推手化解,却没想到云映淮掌法骤然一变,眨眼间抓住曲五良的胳膊,紧接着向旁边一抡,曲五良没有防备,一个彪形大汉硬被拽了起来,直直挡在云映淮面前,那周显恒本已鼓足了七分力道要打,但见自己的兄弟挡到眼前登时大吃一惊,硬生生收住手掌,胸中血气翻涌,不由“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此时云映淮握住曲五良的手腕,脚下一磕他膝盖,曲五良双膝微微一曲,又觉手腕生疼,不由松开兵刃,云映淮一拍他后背,曲五良只觉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眨眼之间,一群人又将云映淮围住,云映淮出手如疾风,好似癫狂一般,和众人缠斗一起。只听得一阵乒乓乱响。

此时初彤正缩在角落里,她眼见云映淮将她挡在身后跟一通众人恶斗,心里不由有些焦急,不知该如何帮云映淮的忙。忽然瞧见一个背插钢刀的死人倒在跟前,她便悄悄挪过去,小手慢慢伸向钢刀,心中暗道:“战场上有绊马索,姚初彤有砍脚刀。呀呀呸的!一会儿我在云大侠身后,把你们这大大小小贱人的脚都砍掉,叫你们挨个磕头叫我姑奶奶!”正当她快摸到刀柄的时候,忽见一道剑气袭来,她顿时一惊,急忙收回手,只见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有人剑而至,云映淮抬腿踢中那人侧腰,将那人踹开几步,初彤趁此机会手握刀柄,用脚一蹬那尸体,那刀便拔了出来。

正在此时,那原本在外观战的驼背老翁突然身影移动,腾空而起,直从上跃下奔着初彤而来,那老翁看起来最少已是古稀之年,但动作却又轻又快。初彤正双手握着大刀仔细等着下面移动的一双双脚,冷不防瞅见上面落下个人,她大吃一惊急忙举起大刀左右乱画道:“何方的妖孽!”

此时云映淮也余光瞥见此人,急忙转身形将初彤一把捞起挽入臂中,此时其余之人见有机可乘纷纷上前拼杀,那老翁一掌劈下,云映淮躲闪不及,那一掌便拍在他的后背上。初彤只听得云映淮闷哼一声便知不好,此时只见旁人趁着这功夫又将云映淮胳膊上刺了一剑。初彤心道:“乖乖的要坏事!”斜眼瞅见周显恒鼓着双袖似欲偷袭,初彤大骂一声:“我打死你个老乌龟!”举起手中大刀便砍,此时云映淮转移身形,那一刀便朝周显恒的双手砍去,周显恒只专注盯着云映淮,却没想到对方怀里的小丫头突然发难,他意识过来却为时已晚,那双手最长的中指竟硬生生砍掉了一节!

云映淮已经渐觉力不从心,知道此地不可再留,否则他跟这小丫头必然双双死在这里。他大喝一声,抱着初彤跳上一张桌子,而后奋力向上一窜。初彤吓了一跳,立刻闭上眼睛,只听“哗啷啷”一声,云映淮已经冲破屋顶的层层瓦片,站在屋顶之上。他向下匆匆看了一眼,而后往下一跃,稳稳坐于一匹马上,紧接着蛮力一扯拽断栓马的绳子,将初彤抱在怀中,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那马便扬蹄狂奔。

只听身后响起一片咒骂之声,初彤回头望去,却见那南淮四杰已跑出门纷纷上马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