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现在
站在监狱的广场上,他闻到了烟味。那阵烟就在他头顶上方二点五米处,随着空气的流动缓缓飘过,他想起小时候秋收后总要烧麦秆,脑中浮现了当时星火燎原的景象,把所有没用的东西烧个精光。虽然他以前很恨自己是农家子弟,但现在他心心念念的却是外面的世界。夜里,隔壁狱友睡得呼噜作响,他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高粱田,闪亮的棕色穗子在他的膝头沙沙作响,犹如女孩的珠宝。他去过堪萨斯州的燧石山丘地,那一座连着一座的平缓山丘,多么奇特!仿佛每一座都有等着登上它的土狼仰天长嚎。有时他闭上眼睛,看见自己的脚踩在泥巴里,感觉泥土的吸附力,感觉大地的拥抱。
每周总会有一两次,他会感到一阵让他哑然失笑的茫然。他被关在牢里,就这样关上一辈子,因为他杀了自己的家人。这样对吗?他想起当年的班恩——才十五岁,几乎可以当他儿子了,当年的他跟现在的他多不一样啊!有时,他真想掐死当年那个小鬼,这个没种的家伙!他想象自己摇着他的肩膀,摇到他的面孔渐渐模糊。
不过有时候他也很自豪。
没错,那天晚上的他确实是个只会怪叫的胆小鬼,是个袖手旁观的人渣。他吓坏了。但是从那天以后,他就渐渐明白过来。为了救他的女人黛安卓,为了救他们的女儿,他一定要守口如瓶。她们是他唯一的家人了。当时他没能冲出卧室解救黛比和老妈,也没能阻止黛安卓、拯救蜜雪。他提不起行动的勇气,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那不如就继续默默承受这一切吧。
反正他的个性本来就是这样。
后来他小有名气正是因为这样的个性。一开始他是人人喊打的魔鬼,大家见了无不退避三舍,连狱卒看到都害怕;然后,他变成了亲切且被冤枉的囚犯,好多女人来探他的监,而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让她们自己去猜他在想什么。通常她们都认为他心存善念。偶尔确实是如此。偶尔他也会想:如果当年他和黛安卓私奔成功,他的人生不知会变成怎样。也许他和黛安卓、爱哭的宝宝会在堪萨斯州西部一带流亡;每周都得换不同的旅馆住,每个旅馆的房间都小到不行,地上、墙壁上都是食物的残渣,而黛安卓为此而哀号,他则因此而杀了她;在某个时刻,他也许真的会杀了她,或是带着小婴儿浪迹天涯,从此克丽思朵父女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她上她的大学,他种他的田,家里的咖啡机总是开着,就像小时候的家一样。
现在或许该轮到他出狱,轮到黛安卓进来吃牢饭了。出去之后,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克丽思朵。
她是温室里的花朵。她躲不了多久的。他要找到她,然后好好照顾她。做些真正对她好的事,不要再沉默并接受一切了。
虽然他心里这样想,但是他的理智却告诉他不要期望太高。期望越高,失落越大,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来学到的教训。他生来注定孤独,关于这一点他早有觉悟。他童年寂寞,青春期孤单,现在也依然孤独。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在逃避——或者说是流亡在外,该在的时候他总是不在。他觉得自己像远征的士兵,总是渴望返家。但是,没有地方可以让他思乡。
如果他真的出狱了,也许,他会去找丽比吧。他这个妹妹长得像他,也像他老妈。他了解她每一个呼吸起伏,他们兄妹不用言语也能心灵相通。他可以用他的余生请求丽比原谅,就算找到死他也要找到她。他要找到丽比,找到他心爱的小妹,她一定就在某个地方。某个小小的地方。
这就是他的期望。